妻子六十歲的竹馬重傷。
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妻子,心疼地把他接回家照顧。
爲了讓竹馬重拾大專家的風光,妻子讓雙手顫抖的竹馬拿我練習扎針。
當我被扎傷神經,半身癱瘓時,妻子和兒子忙着陪竹馬做康復。
我灰心之下扔下離婚協議書離開。
半年後,竹馬消失,妻子癱瘓哭着求我原諒。
-1-
唐明遠抖着手,銀針顫顫巍巍地往我胳膊上扎來,肖麗華不斷鼓勵着唐明遠,「你這麼厲害,一定能找準穴位,放心扎。」
他猛吸一口氣,甩開肖麗華,沮喪地蹲在地上,
「我不行了,我成廢人了。」
肖麗華心疼地抱住嗚嗚哭得唐明遠,紅着眼眶說道,
「明遠,你看着我,你放心,傾家蕩產我都治好你,咱們不放棄好不好?」
唐明遠遲疑地看着肖麗華。
肖麗華扶着唐明遠緩緩站起來,眼神中是我從沒見過的溫柔。
她握着唐明遠的手,鼓勵着說道,
「你看,就像以前一樣,放心大膽地扎,幾次就行了。」
說着噗哧一聲,銀針深深扎進我胳膊裏,一陣麻木襲來,我痛苦地皺着眉。
肖麗華欣喜地看着唐明遠,
「明遠,你看你行的!」
唐明遠也欣喜地回握着肖麗華的手,
「麗華,謝謝你,這輩子你是最懂我的人。」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如果一個不是我老婆,一個不是我死敵,我也會爲他們不離不棄的真情感動。
現在我只感覺渾身忍不住抽搐,艱難地開口,
「麗華,我難受,快把銀針拔了。」
肖麗華不耐煩地說道,
「你急什麼?銀針刺穴可以排毒強身,遠哥的飛針是誰都能請到的,別不知好歹。」
「可我真的難受,右邊身體麻得很。」
肖麗華鄙夷地說道,
「還不是你身體太差,平時就知道喫一些垃圾剩飯,你看看遠哥沒事就去健身房,飲食也搭配豐富,身材多標準。」
「自己糟踐自己,能怨誰。」
我苦笑一聲,健身房我有空去嗎?
下班路上接孫子放學,回來就開始準備五個人的晚飯。
肖麗華三天要去美容一次,還有一週兩節瑜伽課,沒時間。
原話是,
「女人就要對自己好一點,要做一個精緻女人,纔能有隨時轉身的資度。」
飯桌上,他們不喜歡喫的,肖麗華不准我倒了,說浪費。
都是留着我第二天喫。
我也抗議過,肖麗華立馬不屑地看着,
「你一個月八千,想喫什麼?龍蝦鮑魚?」
「兒子要換房子,孫子的鋼琴班美術班哪一處不需要錢?真以爲你是大專家一個月五萬,還有人送紅包禮物。」
心裏一陣噁心,我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他現在受傷了,扎的不準,快拔了。」
唐明遠立馬窘迫地看着我,眼神中滿是受傷。
囁喏着,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是個廢人了……」
肖麗華心疼地握住唐明遠的手,連聲安慰着。
轉頭卻換了一個聲音,
「你吼什麼?真是廢物,浪費了明遠這麼好的醫術,能有什麼用。」
「我告訴你,明遠願意給你扎針是你的福氣,別不知道好歹。」
門啪一聲開了。
兒子疑惑地看着我們,
「爸媽,你們在幹嘛?怎麼沒去接軒軒?」
-2-
肖麗華忙解釋道,
「你唐叔叔練習扎針呢?你爸老不配合就耽誤了時間。」
兒子一聽,埋怨道,
「爸,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你就不能老老實實配合唐叔叔。」
我側過頭,看到兒子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兒子,我半邊身子麻,今天接不了軒軒了,你去吧。」
兒子一頓,語氣衝了起來,
「我上了一天班,腰都斷了,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退休軒軒就交給你了,你這才幹幾天就不想去了。」
我嘆口氣,一個月前我也上班啊,不也是我天天接送。
因爲順路。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把針拔了,我去!」
我撐着僵硬的身體,一拐一拐地到了學校。
來遲了十分鐘,老師帶着軒軒等在門口。
軒軒見到我,立馬委屈地衝我發脾氣,
「爺爺,你怎麼能遲到,多丟人。」
說着小拳頭砸在我腿上,眼淚在眼眶裏噙着。
我心疼地抱起他,柔聲哄着,答應給他買一個奧特曼才哄好。
帶孫子轉一圈回到家,肖麗華正陪着唐明遠在看一個搞笑電影。
兒子媳婦也坐在旁邊,一起說笑着。
柔柔的燈光灑在他們身上,很溫馨很和諧。
如果不是孫子還在我懷裏,我以爲他們纔是你一家人。
肖麗華偏頭看過來,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
「韓舟,遠哥餓了,冰箱裏排骨我拿出來了,你加參燉一下,給遠哥補補身體。」
「蝦我也拿出來了,你做個油炸大蝦吧,軒軒喜歡喫,素菜你看着安排。」
「哦,遠哥不能喫辛辣,別放胡椒啊。」
肖麗華說完繼續看向電視,和唐明遠說笑着。
唐明遠也溫柔地看着肖麗華,溫柔儒雅,透着眷眷深情。
心裏突然升起一股頹敗。
放下東西向臥室走去,不對,書房。
自從唐明遠來了,肖麗華說他腿受傷,上衛生間不方便,就把我們的主臥讓給了唐明遠,我去書房搭個小板牀。
走到書房門口,我停頓一下,淡淡說一句,
「我累了,今天不想做飯。」
肖麗華一怔,像是疑惑又像是不信,
「你不做飯了?」
「那我們喫什麼?」
兒子看着我,
「爸,你今天怎麼了?不舒服去醫院看看啊,你看這一大家子都等着呢?」
兒媳小聲嘀咕一句,
「不想做早說啊,上了一天班都餓死了,這不是折騰人嗎?」
兒子看兒媳表情不悅,略一沉思,
「媽,唐叔叔來一陣了,我還沒請過他,今天我請客喫牛排。」
「走,媳婦,我們去喫牛排。」
說着站起身開始拿衣服,去扶唐明遠。
從頭到尾沒問我一句。
我呆呆看着幾人喜笑顏開地走了。
看着茶几上唐明遠喫的果殼、橘子皮。
餐桌上的碗還沒收。
他換下來的髒衣服還泡在盆裏。
電視裏的明星正做着一個滑稽動作,讓我忍不住想笑,眼眶卻酸澀起來。
怎麼會過成這樣呢?
-3-
自己一心愛着肖麗華,愛着兒子,愛着全家。
所以,我願意容忍肖麗華的矯情,傲嬌。
願意照顧全家的衣食住行。
包括肖麗華受傷的竹馬。
我看着眼前凌亂的客廳,就像我一地雞毛的生活。
我閉眼沉思很久,還是拿起ṭůₗ垃圾桶把垃圾清掃乾淨。
我進了書房,合衣躺在牀上,半邊身體一陣痠痛。
掛鐘滴答滴答敲着,歡聲笑語又充滿客廳。
似乎孫子問了一句,
「爺爺呢?他喫飯了嗎?」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啪嗒,書房燈開了。
肖麗華站在門口,施捨般說道,
「遠哥特意囑咐給你帶的意大利麪,你趕快起來喫吧。」
說着嘟囔一句,
「年紀越大越矯情了,什麼肚量。」
「爲什麼要照顧他?」
我盯着房頂問她。
肖麗華應該沒聽清楚,也許是不屑解釋,
「我不明白你今天發什麼瘋?扎針也不樂意,孫子也不想接,飯也不想做?前幾天不都好好的?」
「你明知道遠哥現在很自卑敏感,就不能遷就遷就他,非要鬧脾氣嗎?」
我突然感覺心口一疼,一股窒息襲來。
我張大嘴巴用力呼吸幾下,才緩解難受。
我極力控制住哽咽的聲音,不想讓自己太難堪,
「我沒鬧脾氣,唐明遠的手傷到了神經,他怎麼可能扎的準,我真的很難受。」
「就因爲他受傷扎不準,纔要多加練習。」
肖麗華極力解釋着,
「他是一個病人,我們更應該鼓勵他給他信心,傾盡全力支持他。」
「你這人就是自私,從來不體諒遠哥現在的心情,一個全國知名專家現在針都拿不穩,他心裏多難過,給你扎幾下忍忍不就過去了。」
肖麗華一直在說着我的不通人情,無理取鬧。
這時一道歉疚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老弟,是我沒用。」
「麗華,謝謝你的好意,以後不用了。」
我坐起身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唐明遠站在門口。
眼神中是受傷頹然。
肖麗華一驚,狠狠瞪了我一眼,
「遠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真的相信你能行的。」
「你想想剛學醫的時候,你見到血就暈,……」
「麗華,別說了。」
唐明遠轉身要走,奈何腿不利索,哐一聲摔倒在地。
兒子聽到動靜急忙跑過來,
「唐叔叔,你怎麼了?」
說着忙抱着唐ŧų⁸明遠的腰託他起來。
肖麗華目眥俱裂地看着我,好似我是她幾輩子的仇人
「韓風,你滿意了?你不就是嫉妒遠哥嗎?就不想讓我照顧他。」
說着一腳踢飛椅子。
她死死瞪着我,眼裏有憤怒厭棄。
甚至想撲上來打我,最終只是拿起抱枕砸向我。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說道,
「你再鬧脾氣也沒用,遠哥是我最親的人,我必須幫他。」
她轉身小心地扶着唐明遠,仔細檢查着,連頭髮絲都沒有放過。
兒子扶着唐明遠惱Ṱûₚ怒地看向我,
「爸,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都六十多的人,能不能別鬧脾氣。」
「唐叔叔就是一時遇到困難,我們照顧一下怎麼了?以後有個事,唐叔叔還不一樣照顧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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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這是重情義,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喫的什麼乾醋,真丟人。」
肖麗華緊張地詢問着唐明遠,
「怎麼樣?有沒有哪裏難受,兒子,你開車我們帶你唐叔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唐明遠連連捶着自己的腿,眼淚汪汪地看着肖麗華,
「麗華,是我沒用,給你添麻煩了,你還是送我去養老院吧。」
肖麗華立馬急了,
「遠哥,你說什麼呢?我們說好的,要相伴到老,我怎麼可能送你去養老院?」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我一定會幫你治好病,讓你健健康康。」
唐明遠眼淚緩緩流下來,深情地摸着肖麗華的頭,
「麗華,我已經六十一了,沒有機會了?」
「我不能再拖累你,明天我搬出去吧。」
說着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肖麗華臉上閃過心疼,使勁抱住唐明遠,
「遠哥,你才六十,有一身度事,你一定行的,別放棄好不好?」
「不行我們去國外,請專家,你放心砸鍋賣鐵我都會治好你。」
在唐明遠沒來之前,我一直以爲肖麗華是驕縱地,不知道如何小女人,如何心疼安慰人。
我們結婚三十年,她從沒鼓勵我一分,認可我一次。
有一次,廠裏要派一部分工人去京都進修半年,自費。
我回家和她商議,她卻直着脖子問我家可要了,孩子誰帶。
說我大老粗還想冒充文化人。
後來,去的五個人都成了廠裏工程師主管,而我還是韓工。
提起這事,肖麗華諷刺我,就知道圍着老婆轉,窩囊廢。
「我說不讓你去,你就不去了,你自己沒腦子沒主見嗎?嫁給你真是窩囊一輩子。」
我一直以爲,她就是這種心粗浮躁的人。
不知道柔情小意。
可唐明遠車禍,她把他接到家裏。
原來她也知道寬慰人,也知道溫聲小語。
她含情脈脈地鼓勵唐明遠時,我好像看到了十八歲的肖麗華和迷茫的唐明遠。
兩個人無話不談,以心相托。
而我,
只是她爲了生活不得已的妥協。
是她一輩子的意難平,心不甘。
所以她無奈暴躁,沒有女人的柔情。
罷了罷了。
是我誤了她。
想明白這一切,我突然釋然了。
我緩緩站起身,
「唐主任,你別誤會,麗華真是爲你好。」
「不管效果如何,你應該堅持練習,我無所謂的,你就當我不存在。」
唐明遠一愣,臉色尷尬起來,
「老弟,你看。麗華一片熱誠,我也不想打擾你們……」
我緩緩坐回牀上,揉了揉痠痛的胳膊,
「唐主任,不要辜負麗華的一片好心。」
「今天都累了,早點休息吧。」
肖麗華扶着唐明遠小聲說道,
「我都和你說了就當自己家,老韓性子面軟,我說什麼他不會反對的,他就是偶爾矯情一下,你別放心上。」
「好了,快回去睡覺吧,晚上我再給你按摩一下。」
兒子轉身離開,丟下一句話,
「一把年紀還不懂人情世故,非要作點事,就不能安分點。」
燈啪一聲關上,書房內陷入一片漆黑。
我不由唸叨一遍,
「原來是我不懂人情世故,是我不安分。」
「我應該大度點,無怨無悔地伺候老婆舊情人。」
這一刻,心徹底涼下來。
原來,他們都是這樣認爲的。
我悄悄拉住被子猛上頭,任自己淹沒在無邊黑暗中。
迷迷糊糊到半夜,我剛想翻身,突然覺得半邊身體不受控制。
我使勁舉着右手,可它一動不動。
我努力想把腳移到牀邊,只是急出一身汗。
我喊了兩聲,沒有任何人回應。
書房在入戶處,隔着客廳,還有兩道門。
我用右手撐着牀板,讓自己坐起來,然後慢慢去夠牀上櫃上的手機。
嘩啦一聲,小牀翻了。
把我壓在下面。
我伸着手拿到了手機,剛想撥打肖麗華電話,又停住了。
我想了想,撥打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
「如梅,我不舒服,來接我去醫院吧,門鎖密碼 1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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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醫院,醫生立馬給我做了詳細的檢查,確診是神經損傷,好在剛發作,立馬給我做了理療,輸了液開了神經養護的藥。
到了下午,我感覺右邊身體舒緩了很多。
這時電話突然響起,「爸,你消氣了吧,晚上我有應酬,一會兒你去接軒軒吧。」
我張了張嘴,剛想說話,老同學季如梅一把奪過手機,
「小兔崽子,你爸住院呢,你要有良心馬上滾到醫院來。」
對面似乎愣了一下,季如梅果斷掛了電話。
「你看看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你是豬嗎?」
「你就不能爲自己活一次,什麼事都聽肖麗華的,她就算給你下蠱也半輩子了,還沒清醒嗎?」
季如梅恨其不爭訓着我。
季如梅是我從小的同學,我倆談不上青梅竹馬,但也知根知底。
從我和肖麗華認識那天,她就一百個看不上,覺得肖麗華根度不愛我,就是找個飯票。
她和丈夫辭職經營一家模具廠,幾次提出讓我過去給她帶工人抓生產,待遇按照副廠長級別。
都因爲肖麗華怕她勾引我,回絕了。
最後一次是一個月前,我剛退休,季如梅和她老公就邀請我去她廠裏做技術指導,因爲她知道我幹事認真負責。
那時,肖麗華板着臉說季如梅對我餘情未了,存心想勾搭我,要不然這麼多年輕人,爲啥非要我一個糟老頭子。
我不想肖麗華誤會,就回絕了。
氣得季如梅指着我額頭罵我沒出息,都退休了都不能爲自己活一次。
現在想想確實挺沒出息的,別人一句話我都放在心上。
別人卻能明目張膽把老情人接來家裏照顧。
愛和不愛果然一目瞭然。
原來我和肖麗華三十年的婚姻,是我自作多情。
在她心裏,我洗衣做飯,伺候全家老小永遠比不過唐明遠醫學專家的光環。
兒子和媳婦來的很快,一起來的還有攙着唐明遠的肖麗華。
兒子皺着眉看着我,
「怎麼突然就住院了?我這一天天夠忙的了,還要帶着媽給唐叔叔檢查身體……」
我自嘲一笑,我說怎麼來得這麼快這麼齊,是我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兒媳扯了一下他袖子,
「爸昨天就說不舒服,檢查一下也好。」
兒子不以爲然,
「平時都好好的,能有什麼大病。」
「還不是自己小心眼ƭű̂ₑ,看我們都照顧唐叔叔,跟着添亂嗎?」
從進門,他沒問一句我怎麼了。
他更相信他媽媽的話,是我耍脾氣,嫉妒唐明遠,想趕他走。
他忘記了小時候生病,是我日日夜夜照顧在牀前,忘記是我風裏雨裏接送他上學。
忘記了是我這個窩囊老爸,省喫儉用,給他買了大三室婚房買了車。
忘記了是我無怨無悔,給他們洗衣做飯帶孩子。
我苦澀一笑,重複着兒子的話,
「是我嫉妒你們照顧唐明遠,是我在添亂。」
原來有些人真的是天生的冷血自私。
我抬眼冷冷看着兒子,
「唐明遠是你父親嗎?要你照顧他?」
「我辛辛苦苦伺候全家還不夠,難道還要伺候一個外人?」
兒媳瞪着兒子,使勁推了他一下,但他依然理直氣壯說道,
「爸,你說話怎麼這麼刻薄,唐叔叔是媽老朋友,困難時幫一把怎麼了?」
「辛辛苦苦伺候全家,不還是你沒度事嗎?要是你能僱得起保姆,也不用你天天表功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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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爲唐叔叔願意在咱家,還不是看媽的面子,等他康復了,你想見他一面都得排號。」
積攢的所有委屈瞬間變成怒火衝到腦門,
「滾!」
在兒子驚詫的眼神中,我指着他,
「滾出去。」
兒子瞬間漲紅了臉,劈手甩開兒媳,指着我說道,
「以後別求着我回來看你。」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甩到他臉上,季如梅陰沉着臉,怒視着兒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兒子捂着臉震驚地看着季如梅。
是啊,從小到大,我沒有打過他一巴掌,什麼事都是耐着性子和他講道理,說理由。
今天被一個外人打了。
季如梅冷哼一聲,
「兔崽子,讓你爸求着你來看他,你好大口氣。」
「今天當着大家面,把你爸給你買的房子車子都還回來,你纔有資格讓他求你,你敢嗎?」
說着看向我,
「老韓,今天我做主了,斷絕關係,讓他還回房子車子,這樣喫裏扒外的兒子,你還不如養條狗。」
兒子臉色難看起來,窘迫又尷尬地看着我。
他想讓我訓斥季如梅,想讓我說,不會斷絕父子關係。
他知道,我捨不得他,一切都以他爲重。
可我覺得季如梅說的很有道理,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
不能說是賣父求榮,也是忘恩負義。
我想起小時候,我經常揹着他上學,問他爸爸老了走不動了,他會不會揹着我去醫院。
他奶聲奶氣說道,「我會揹着爸爸去最好的醫院,請最好的醫生,讓爸爸長命百歲。」
可現在我真躺在醫院了,他卻覺得我是在胡鬧添亂。
原來我一直以爲的依靠也是一場笑話。
自己的人生還真是失敗。
兒媳忙解釋道歉,
「爸,阿正就是忙暈了,有點口無遮攔,他不是那個意思。」
兒子還硬着脖子,臉上有些許後悔。
肖麗華難得軟和語氣道,
「老韓,別生氣了,你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了。」
「今天醫生給遠哥檢查了,恢復的很好,還說我們照顧的好,照這個情況,再有半年他就能恢復正常了。」
「等遠哥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旅遊,看看山看看大森林。」
「你不是說想看敦煌飛天嗎?我陪你去。」
我冷笑一聲,我從沒說過想看敦煌飛天,應該是另有他人說過吧。
可我不想再解釋,沉思片刻後平靜說道,
「麗華,等我出院了,我們把離婚手續辦了吧。」
「這樣你照顧唐醫生也方便點,對你名聲也好。」
兒子愣了一下,急忙出聲道,
「爸,你這是幹什麼?媽都已經說了,等唐叔叔好了,就好好陪你,你就別再生氣了。」
「老韓,你別鬧了,我們都這麼大年紀了,離什麼婚?不怕別人笑話啊。」
我看了看肖麗華和兒子,看吧,他們永遠不知道問題在哪裏。只是一味覺得是我無理取鬧。
我想了想,
「麗華,房子就留給你吧,家裏存款我帶走了。」
這套是剛結婚時買的老房子,面積不大,應該夠她和唐明遠住。
等身體恢復,我決定去季如梅廠裏上班,既然別人靠不住,餘生就自己打拼一把,給自己一個保障。
兒子和肖麗華對視一眼,無奈地看着我țūₚ,最終軟着聲音說道,
「爸,我錯了,不該對你發火。」
「你身體不好,離婚的事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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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媽在家照顧唐叔叔,我和小月輪流來照顧你,行了吧?」
我淡淡笑了笑,
「不用了,你也挺忙的。」
「以後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肖麗華見我態度冷淡,忙解釋道,
「老韓,我們都三十年的夫妻,怎麼能說離婚就離婚。」
「你看,遠哥還在這兒,要是我們真離了婚,你讓遠哥怎麼住得下去?傳出去,別人還不說是他破壞了我們感情?」
從頭到尾,唐明遠就像個犯錯的孩子,窘迫地站在人後。
我冷笑一聲,說來說去還是她的老情人最重要,有些人嘴上說的好聽,永遠不會改正錯誤的。
兒子看我態度感傷,推着肖麗華坐到牀邊,
「媽,爸這陣子確實累了,你陪着爸好好聊聊,你們是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爸還能真和你離婚。」
說着招呼着兒媳幾人,都出了病房。
病房裏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肖麗華緩緩開口,
「老韓,我對遠哥真的沒有男女之情,也沒有對不起你,就是把他當大哥。」
「他早年離婚,老婆孩子都在國外,親情淡薄,我就是把他親人,實在不忍心看他孤苦一人才照顧他。」
親人?
我不是沒看到她攙扶着唐明遠散步。
夕陽餘韻,歲月靜好,淺笑低語,像一對恩愛的老夫妻。
我看見她給唐明遠穿衣服,一粒一粒扣扣子時的溫柔。
看見她給唐明遠洗頭時,故意把泡沫抹到鼻子上的嬌笑。
唐明遠會靠在她身上,兩人靜靜在陽臺曬太陽。
他們歲月靜好,回顧着曾經的美好時光。
也許他們現在真沒有男女之情,可我知道,他們之間有永恆的回憶。
我細細看着肖麗華,頭髮染黑了燙成大卷。
皮膚依然白皙,打過水光針的皮膚,透着光澤。
雖然已經六十,依然透着精緻漂亮。
而我看起來比她老了十歲。
頭髮花白,一臉褶子。
我突然出聲,
「麗華,嫁給我很委屈吧?」
「你想要的應該是那種浪漫精緻的生活,不是我這個大老粗。」
我嘆口氣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
「肖麗華,我不欠你什麼?」
「當初是唐明遠家裏不同意拋棄了你,婚前我也幾次提到我就是一個普通工人,是你自己點頭同意的。」
「你不能享受了我的付出,轉頭嫌棄我的普通。」
「我們離婚吧,你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吧。」
肖麗華睜着那雙依然烏黑的瞳孔,不解地看着我,
「老韓,我沒有嫌棄你啊,就是習慣了對你說話嗓門大。」
她思索一下,
「這樣行不行?以後我說話控制點,家裏的活我儘量幫忙做。」
「至於扎針,不用你練習了,行吧?」
控制點?儘量?
我不想再費勁和她理論,只想儘快扯清楚和她的關係。
但肖麗華可能不這樣想,
「老韓,我對遠哥真的沒什麼,我就是看他實在可憐……」
我抬手打斷她,
「那把他送回家,給他請個保姆,你願意嗎?」
肖麗華沉默了。
我笑了一聲,
「你看,在你心中還是他最重要,哪怕我現在也躺在醫院裏。」
「你的想法不外乎還和以前一樣,讓我洗衣做飯,伺候你們,不過是嘴上的讓步而已。」
「放過我吧,也請你不要這麼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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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離婚,我不認爲她是捨不得我,不過是想我做免費的保姆。
畢竟,沒有一個保姆能葷素搭配的那麼好,衣服鞋子都給她手洗。
那天我說了很多,也下定決心,如果她堅持不離婚,我就起訴。
那樣房子也會一人一半。
我不Ṭũ̂⁽想再委屈自己,想爲自己活一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堅持幾天後,肖麗華最後還是簽了字。
那天我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行李,才發現襯衫也就那麼兩件能穿的,其它的都泛黃變形,面前還有點點污漬。
這麼多年,添的衣服寥寥無幾。
我覺得一個大男人有衣服穿就行,女人要穿得好點才漂亮。
我想起同事對我的玩笑,
「老韓,你老婆一件衣服都夠你穿三年了。」
「以後我找老公就找師傅這樣的,疼老婆。」
我當時怎麼說的,
「自己老婆當然自己疼,看着她穿得漂漂亮亮,我心裏高興。」
肖麗華唯一給我買的衣服,應該是給哪位買男裝送的贈品,一件白色背心,是牌子的。
當時自己還穿到廠裏給工友嘚瑟。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又可憐。
我拉着行李箱出門時,肖麗華跟了出來,
「老韓,你真要這樣嗎?那個女人就那麼好?」
我抬頭看了看等在車裏的季如梅和她老公,原來命運對我也不算壞,最起碼我有兩個摯友。
「她確實很好。」
因爲她知道分寸,知道友誼和愛情的界限,所以我們的交往永遠有她老公的參與,可惜,肖麗華永遠理解不了。
或許她不想理解,因爲感情確實不同。
季如梅把我安排進廠裏宿舍,給我搞了個單間,條件雖然一般,但我很滿足了。
那天,季如梅老公買了酒菜,在我的小房間裏給我慶賀新家。
那天,我難得放鬆喝多了,是她兩口子給我扶到牀上。
等我第二天早上醒來,房間的小桌上乾乾淨淨,碗碟子都清洗乾淨放在小廚櫃裏。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愜意溫暖。
原來有人真會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季如梅除了從小的情分,更主要是她剛成立工廠那年,訂單寥寥無幾。
兩口子揹負幾百萬貸款,日日愁眉不展。
是我利用休息日,免費給她工廠做技術改進,還利用自己的關係四處給她拉訂單。
等她進入穩定期,肖麗華又橫加反對,我就沒再去幫忙。
我進工廠負責帶幾個新來的大學生技術員。
我還忐忑怕人家看不上,我這個糟老頭子。
可幾個小傢伙天天師傅長師傅短,又熱情又懂禮貌。
我自然是傾盡全力教他們技術,一時間技術部一片蓬勃生機。
幾人知道我剛離婚,天天晚上拉着我聚餐。
一個室外小桌,幾瓶啤酒,燒烤,小龍蝦,花生米。
幾人喝得眉飛色舞,興致勃勃。
這一刻,我突然感覺自己年輕了。
幾個年輕人週末帶我去爬山,教我拍照,用電腦作圖,短短兩個月,我感覺自己重新活了一回。
這天,我正和幾個徒弟研究一個螺紋的改進,兒子突然來了。
「爸,你真扔下我們不管了,軒軒天天遲到,老師都有意見了。」
「你這樣有當長輩的樣子嗎?誰家老人不幫忙帶孩子做家務。」
我心平氣和地看着他,沒感覺一絲難過。
「兒子,你以後會放棄自己的生活,給軒軒帶孩子洗衣做飯嗎?哪怕軒軒衝你大呼小叫?」
「甚至你媳婦帶回來她的老情人,你也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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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愣怔一下,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囁喏着,
「不是都過去了嗎?」
旁邊幾位小徒弟早就看不慣兒子,立馬損道,
「我說是誰,原來是師傅的大孝子,不是給後爹盡孝去了嗎?」
「不是,他這是自己不想盡孝,拉着親爸替他孝敬後爸呢。」
「我呸,原來是孝心外包啊,關鍵還不知道羞恥,分不清裏外。」
兒子的臉漲紅着。
幾位徒弟牙尖嘴利,我沒有替他辯解,雖然話難聽點,可事確實是他做的啊。
我想了想,語重心長說道,
「兒子,你有困難找爸爸,那爸爸難過的時候找誰呢?不能因爲我沒有爸爸,你們就可以欺負我,傷我的心吧。」
兒子臉上閃過懊悔愧疚,低頭說了聲,
「爸,對不起。」
沒過半個月,兒子打電話來了,「爸,媽住院了,你去看看她吧。」
我度來不想去,想想她最近送的衣服雞湯還是去了。
雖țű̂ⁿ然湯有點寡淡無味,衣服款式顏色也並不適合我。
肖麗華瘦了很多,看到我虛弱地笑了笑,
「老韓,謝謝你來看我,你現在精神了很多」
說着眼淚流了下來。
我沒有辯解,天天和幾個年輕人好喫好喝,不用操心柴米油鹽,不用顧及別人的情緒,自然精神足氣色好。
我這才發現,肖麗華的胸前沾滿了湯汁,頭髮也凌亂不堪。
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精緻講究的時髦阿姨。
我看着桌上中午剩的白菜豆腐和幾塊乾巴巴的魚,給她買了份雞湯。
肖麗華靠在被子上,一口一口喝着我喂的雞湯,眼淚吧嗒吧嗒掉進湯裏。
在她斷斷續續地敘述中,我知道了原因。
我走後,肖麗華主動承擔起試針的任務。
每天要買菜做飯洗衣服,要帶着唐明遠去康復訓練,還要給他做活體標度。
很快就體力不支。
也不知道是過度勞累還是扎針的原因,肖麗華開始只是覺得渾身痠軟,慢慢就沒有力氣,一天半夜起牀,一頭栽倒地上起不來了。
等她醒過來,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唐明遠睡得比她還沉。
等她折騰着摸到手機,打了電話,已經錯過了最佳時間。
醫生說肢體神經損傷,可能以後行動都不方便。
唐明遠從肖麗華住院就ţű̂₁搬回了自己家,打個電話表示了歉意,
「麗華,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和兒子說了我的情況,兒子雖然忙,還是讓我去米國休養。」
從那以後就消失在肖麗華的生活中,沒來醫院看一次,再沒有一個電話。
肖麗華的醫藥費和後續康復訓練,粗算大概要小幾十萬,從頭到尾唐明遠沒有提過一句。
聽完肖麗華的委屈傷心,我沒有說一句話,我們是六十歲,不是二十歲,總要爲自己的浪漫衝動負責。
肖麗華悽楚地看着我,囁喏着,
「老韓,我真的錯了,現在我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
「甜言蜜語都是假的,你給我洗的每一件衣服,做的每一頓飯纔是真的。」
兒子來了,熱情地招呼着我,
「爸,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媽。你看,你來了,媽精神都好多了。」
說着誠懇地說道,
「爸,你和媽三十年的夫妻了,她也知道錯了,已經哭過好幾個晚上了,你就原諒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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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笑着點點頭,
「麗華,都過去了,好好養病最重要。」
肖麗華眼睛一亮,「老韓,你真原諒我了?」
我點點頭。
兒子欣喜地說道,
「爸,還是你最好,我一會兒就去把你的東西搬回家,那個班你也別上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我詫異地看着兒子,
「我什麼時候說搬回家了?」
兒子和肖麗華疑惑地看着我。
「我沒那麼小氣,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不會埋怨誰。」
「可我也不想再回到過去。」
兒子急切追問道,
「爲什麼啊?」
「誰過慣了自由的日子還去做牛馬?」
「我爲這個家操勞了三十年,後面二十年,我只想爲自己一個人活。」
肖麗華眼裏的光消失了,兒子也沉默了。
出了醫院,我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大步向工廠走去。
再也沒踏入醫院一步。
兒子開始還勸說我,後來就不再說話。
聽原來鄰居說,肖麗華把房子賣了,自己住到了兒子家。
兒子媳婦上班忙得很,突然來了個病人,家裏立馬兵荒馬亂。
不是軒軒遲到,就是衣服泡了兩天沒人洗,每天的葷素搭配,也變成了泡麪。
兒媳臉色開始難看起來,話裏話外指責肖麗華一把年紀還不檢點,好好的日子不過,搞成殘廢。
兒子忙得暈頭轉向還受媳婦的擠兌,自然沒好臉色給他媽。
肖麗華徹底病倒了,喫不下喝不下。
兒子病急亂投醫,找到了唐明遠電話打了過去。
肖麗華抖着脣,問出一句,
「爲什麼走了?」
對面支支吾吾說道,現在自己好多了,覺得還是老婆孩子最重要, 所以求得了老婆的諒解,和他們一家團聚安享晚年了。
肖麗華紅着眼眶,哽咽着問出那句,
「那我算什麼?」
對面沉默了,許久之後說了一句,
「麗華,我現在剛復婚, 沒事就不聯繫吧, 不想她誤會。」就掛了電話。
肖麗華握着手機呆愣了半天,最終一個人捂在被子裏嚎啕大哭着。
初戀的白月光, 還是消失在煙火的世俗中。
兒子和我說這些時,我正在京都參加技術交流會。
幾個小年輕帶我看了香山紅葉, 去了紀念館, 喫了牛乳羹, 京都十三樣。
等我回去時,肖麗華徹底躺倒了, 整個人瘦成了紙片。
見到我細細看着, 嘴裏唸叨着什麼。
兒子在一旁小聲說,
「媽現在有些糊塗了, 醫生說是憂思過度,情緒刺激太大引起的。」
肖麗華看了我一會兒, 似乎清醒了, 握着我的手,
「老韓,我錯了。」
「我怎麼能看着你每天伺候我們, 覺得理所當然呢?」
我沒有接話, 肖麗華突然抓住我的手, 急切地說道,
「我知道我不行了,能求你最後一件事嗎?」
我疑惑地看着她。
「如果有來世,我還嫁給你好不好?下輩子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我掰開她的手,沒有一絲猶豫,
「不用了。」
「這輩子已經很苦了, 下輩子還是不要遇到了,你應該去過你想要的生活。」
肖麗華立馬頹廢地倒在牀上, 閉上了眼睛, 淚水順着眼角流下來,
「也是, 我這麼混蛋, 你怎麼可能還要我。」
這次以後, 我沒有再去看她, 半個月後肖麗華吞了一瓶安眠藥死了。
身體已經冰冷,兒子才發現。
我沒有出席她的葬禮, 只是在她的墓前放了一束花。
兒子哽咽着求我回去。
我拒絕了。
夕陽雖晚, 還有晚霞,我業餘加入了老年俱樂部,跟着他們去了曼谷,體驗了跳水, 開了一把直升機。
跟着幾個老友,開着房車,一路向西飛馳在路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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