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資助了宋凜五年。
他用五個月聯合我的對家,讓我一無所有。
在我最落魄時,宋凜居高臨下,踩着我廢了的左手。
「林嗇,養了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是你自己犯賤嗎?」
可後來他跪在我的墓前,一刀又一刀,刺向自己的右手。
他笑着低語:「林嗇,滿意了嗎?」
「滿意了就滾回來。」
-1-
再次見到宋凜,是在一場酒席上。
一杯又一杯的白酒下肚,周圍的人還在不斷起鬨:
「林總好酒量!再來一杯!」
我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按住痙攣疼痛的胃。
剛想起身接酒時,陳雪瑤的聲音自門口響起:
「原來林總真的在啊!」
她挽着宋凜,故作訝異:
「王總和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爲他們在騙我呢。畢竟林總這種大人物怎麼會來參加這種酒席呢?」
五個月前的林嗇的確不會來參加這種酒席。
於是我端起酒杯朝着陳雪瑤敬了一杯。
「今時不同往昔。」
而後一飲而盡,引得周圍幾個人起鬨更厲害了。
「看來林總這段時間倒是學會了什麼叫自知之明。」
陳雪瑤依舊笑吟吟。
她炫耀似的貼近了宋凜幾分,又故意引着人往我這邊坐。
「不過說來我和林總也有緣,我這小男友以前還是林總身邊的人呢。」
我這才抬眸打量了宋凜一眼。
黑色西裝筆挺利落,額髮梳起,露出的黑眸凌厲又深不見底。
五個月不見,這狼崽子倒是不僞裝了。
「有緣嗎?」
我想了想,又輕笑:
「算是吧。不過是一條被我丟了的狗,如果能討得陳小姐的歡心,倒也是有幾分用處。」
這話一出,滿座寂然。
所有人下意識看向了宋凜。
他也不惱,只一雙黑眸死死地盯着我。
於是這個我看着成長的狼崽子第一次朝着我露出了他鋒銳的爪牙。
他說:「我挺好奇的,林總被狗咬疼,哭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一時間,有些人的臉色微變。
-2-
我第一次見到宋凜,是在深山裏。
容貌精緻的少年在一堆樸實靦腆的孩子裏顯得格外鶴立雞羣。
我掃了他一眼,沒太在意。
大雪封了山路,我們一行人只能暫時留在這個村子裏等到天放晴。
車上的物資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來,所以一切從簡。
小方他們覺得我受了委屈,於是幾個人就湊着身上值錢的玩意,讓村子裏的人領着他們去找野味。
錢很多,但只有宋凜一個人接下了這工作。
他話不多,幹活利索,再加上那副樣貌,倒是讓我起了幾分興趣。
直到離開前一晚,宋凜敲開了我的房門。
十幾歲的少年身材瘦削,但常年幹活鍛鍊,倒是別有意思。
暗黃燈光下,我打量得肆無忌憚。
但很快我就收回了目光。
「你想要什麼?」
宋凜目光坦然:「我要出去。」
大山裏養出來的不止淳樸和靦腆。
「你還可以有別的法子,遠比現在要有出路。」
我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所以你這幾天就是在盤着這打算?」
「我成績不好,這樣最快。」
宋凜微微擰眉,語氣裏顯出幾分焦灼。
到底是年紀輕了些,一點耐心也沒有。
見我不吭聲,他補充:「我比那幾個人都好。」
我喜歡好看的,所以跟在我身邊的都生了副好模樣。
這就給了宋凜錯覺。
他靠近我,假裝鎮定的呼吸打在我的耳畔。
在那個吻落下前,我輕笑着說了聲「好」。
窗前隱隱有個黑影一晃而過。
我掃了眼,看着利落穿起衣服的宋凜,突然好奇了起來:
「如果我不答應的話,你會怎麼辦?」
宋凜穿衣服的手一頓。
他在隱瞞和討好中遲疑了一瞬,而後老實交代:「我會叫人。」
那雙黑眸沉澱着不符合這個年紀的狠戾和鎮定。
宋凜說:「然後拉着你一塊下地獄。」
我大笑了起來,第二天就讓小方帶上了他。
此後五年,我一直都是宋凜名義上的監護人。
-3-
我花了五年的時間,把宋凜養得很好。
所以他只用了五個月的時間就搭上陳家,讓我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危機。
想及此,我無聲地嘆了口氣。
我從來不參加酒席。
沒想到唯一參加的一次,最後還要被人威脅着請去了陳家。
「沒想到有一天,高高在上的林總也會變成喪家犬。」
陳雪瑤的聲音難掩激動。
她用腳踹我,強迫我抬起頭:「林總,現在感受如何?」
我微微往後仰,語氣無奈:
「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感受。不過可以麻煩陳小姐離我遠些嗎?」
「你味兒太大了,我有些受不住。」
陳雪瑤的臉色紅了又青,揚手「啪」的一聲打了我一巴掌。
「林總向來都伶牙俐齒,」她語調陰陽怪氣,「不知林總這次來我們陳家做客,又帶來了什麼禮物?」
舌尖頂了頂發疼的腮幫,我笑着瞥了眼陳雪瑤的手,意有所指:「看來陳小姐恢復得不錯。」
去年陳雪瑤落在了我的手上。
她沒有帶禮物,所以我留下了她情人的一隻手。
陳雪瑤當時被嚇傻了。
「林嗇!」
陳雪瑤氣到渾身發抖。
她惱羞成怒想要拿刀,卻被宋凜攔下。
這人一直在旁看着,安靜無息,直到現在纔出聲:「她喜歡畫畫。」
語氣平靜到彷彿只是在訴說今天中午喫了什麼。
「喜歡畫畫?」陳雪瑤的表情扭曲了起來。
她讓人困住我,高跟鞋踩在我的手腕上逐漸用力。
「那林總的這雙手,可真是寶貴了。」
「她是左撇子,最驕傲的也是左手,」宋凜依舊面無表情,「你踩她右手也沒用。」
「那就謝謝阿凜的提醒。」
陳雪瑤笑着送上香吻,然後讓人踩碎了我的手腕。
我自始至終沒吭聲。
宋凜自始至終在盯着我。
「看來阿凜還有些話要和林總說。」
陳雪瑤好心情地拍了拍宋凜的肩膀,然後退出了房間。
「看來你在陳家混得不錯。」
我努力剋制着嗓音裏的發顫,語氣嘲諷:「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只會用這招。宋凜,我當年教你的都喂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你爲什麼不笑了?」
宋凜開口,答非所問:「你對着陳雪瑤都能笑得那麼開心,爲什麼現在不笑了?」
我扯了扯嘴角,閉上眼沒興趣搭理他。
這反而激怒了宋凜。
他踩在我廢了的左手腕上,居高臨下,一字一句:
「林嗇,養了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是你自己犯賤嗎?」
「是啊,我犯——」
話沒有說完就被吞入腹中。
狼崽子的吻更像是單方面的廝殺,不見血不罷休。
濃郁的鐵鏽味充盈着口腔。
他掐着我的脖子,笑了起來:
「林總,被狗咬的感覺如何?」
「哦不對,我忘記了。」
「現在的林總啊,混得可還不如一條狗。」
-4-
廢了我的手腕後,宋凜親自把我送了出去。
在外人面前,他又恢復成先前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只那雙黑眸裏的陰鬱快要壓抑不住。
小方在外面等我。
見到我和宋凜,他又氣又急,卻又不敢擅自開口。
「讓他走。」宋凜沉聲。
「那可不行啊,」我瞥了眼自己軟趴趴的左手,扯了扯嘴角,「小方走了,誰帶我回去?」
宋凜沒吭聲。
只是在我走向小方的時候,一道若有似無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那我就自己來。」
我聽到了。
但腳步沒有任何的停頓。
-5-
陳雪瑤下手很狠,左手幾乎沒有完全恢復的可能。
小方氣得一直在罵人。
罵最多的就是宋凜。
罵到最後,這個一米八的東北大漢就紅了眼,一聲又一聲地和我說着「對不起」。
我知道他在爲什麼道歉。
宋凜被帶回來的這五年,他更多時候是跟小方在一起的。
小方把他當親弟弟看。
宋凜帶走的很多信息和人脈都是從小方那得到的。
「江新榮那邊怎麼樣了?」
見我岔開了話題,小方識趣地閉上嘴,跟我彙報着最新動態。
「林姐,」小方憂心忡忡,「如果江新榮真的和陳家合作,那我們——」
他欲言又止。
「那不正好?」
我朝着他笑了笑:「也省得我一個個找他們算賬去。」
「可宋凜——」
「他是我教出來的,」我不緊不慢打斷,「那狗崽子再狠,還能狠得過我?」
小方想了想,這纔有些放心離開。
「你真有把握對付那狗崽子?」
顏箬魚給我處理着身上的傷口,目光停頓在我咬破的脣上好久,這才擰眉。
她冷聲說:「我當時就不應該聽你的話,沒對這狗東西下手!」
「現在好了,差點被人搞破產不說,現在連手都被人家給廢了!」
「林嗇,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明明有機會在宋凜動手的第一個月就先弄死他的!」
向來冷靜的顏醫生就差指着我腦門來罵我了。
「顏醫生,男人在 23 歲的時候還會繼續發育嗎?」
我突然的出聲讓顏箬魚一愣,而後就是怒不可遏。
然而我趕在她發飆前繼續說了下去。
「就只是五個月不見,那狗崽子好像又高了點。那身材——嘖,真的被我養太好了,沒話說。」
「他的確是個很出色的好學生。」
「我之前是花了多久把江新榮那老東西趕出去,然後把江氏改成林氏的?」
「好像是比五個月要長一點?喲,年輕人前途不可估量啊。」
顏箬魚在我一聲聲中的誇讚中鐵青了臉。
「林嗇!」她騰地站了起來,「我真想撬開你那腦袋看看裏面裝的什麼玩意,你沒完沒了了是吧?」
我朝着她笑了笑,輕聲說:「還沒完。」
這件事還不能完。
就差一點點了。
「那宋凜真就那麼好?你就這麼喜歡他?你明明之前——」
走之前,顏箬魚還有些不死心地問我。
只是在說出那個名字之前,她後知後覺地住了嘴。
「是啊。」
我假裝沒有聽到顏箬魚的停頓,笑眯眯道。
顏箬魚直接被我氣走了。
-6-
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宋凜不過是我閒暇之餘的一個玩物。
現在,蚍蜉撼動大樹,所有人又覺得是我癡迷宋凜無法自拔。
一羣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話。
從陳家回去之後,我一邊養着手傷,一邊繼續忙着工作。
宋凜走的時候,帶走了林氏不少人。
人才空缺,資金鍊斷了,還有那兩家一直虎視眈眈……
我的確歇不下來。
但這一切落在其他人眼中,那就是我被宋凜傷透了心,試圖用工作來麻痹自己。
就連小方他們也多次有意無意地在我面前委婉地提醒我戀愛腦不可靠,還是身體重要。
我也沒多解釋,只一門心思都撲在工作上。
圈子就這麼大,沒過多久我被廢了左手的消息就傳開了。
尤其在知道這其中有宋凜的手筆在時,一羣人就更心思各異了起來。
但瘦死的駱駝終究還是比馬大。
一個星期後,陳康親自領着陳雪瑤登門道歉。
廢手之仇,被一句輕飄飄的「我這女兒被我嬌養慣了,平時就喜歡和人開開玩笑。林總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和她一般計較了」的話就此揭過。
我也笑了下,隨手拿起一支圓珠筆,趁着陳康還沒反應過來時,筆尖刺向他手腕最脆弱的地方。
陳康一驚。
我最終還是沒刺下去,而是在他手腕上劃出一條藍色的長線。
「倒是趕巧了,我這人平時也喜歡和人開開玩笑。」
我收回筆,朝着陳雪瑤笑了笑:「我接受陳小姐的道歉。」
「要是以後我也有機會和陳小姐開開玩笑,還希望陳小姐能和我今天這般大度。」
兩個人面色青一陣紅一陣。
要說自始至終表情都沒太大變化的,只有比較熟悉我的宋凜了。
-7-
宋凜也跟着一塊來了。
見到宋凜的時候,小方幾個人紛紛面露憤怒。
尤其是在得知宋凜即將要和陳雪瑤訂婚的消息後。
「我聽小宋說他父母早亡,屆時還望林總能作爲他家人出席小女的訂婚宴。」
在我這兒喫了虧,這老狐狸就想着法子要從別的地方找回場子來。
他笑眯眯地開口,意味深長:「順便,我還得感謝林總給我培養了這麼一個優秀的女婿呢!」
我沉默了幾秒,點頭:「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大概是沒想到我這般油鹽不進,陳康也不自討沒趣,說了幾句後就打算離開。
陳雪瑤特地晚陳康一步出去,挽着宋凜的手臂,一副嬌羞的模樣。
她沒說話,反倒是宋凜先開了口。
他說:「我記得林總在這方面的眼光一向很好。下週選婚紗的時候,還得請林總幫雪瑤做個參謀。」
陳雪瑤下意識皺眉想拒絕。
可宋凜卻像是提前知道她要拒絕一般,話音剛落就俯身在陳雪瑤耳邊輕語。
也不知他說了什麼,陳雪瑤臉上抗拒的神色逐漸消失。
她朝我投來一個挑釁的目光,語氣得意:「那我就先謝謝林總了。林總,你可要好好幫我挑一挑呢!」
他們似乎篤定了我不會拒絕。
而事實上,我也的確沒有辦法拒絕。
「到時候,我還可以和林總詳細談一談城西那塊地的合作。」
宋凜抬頭看着我,輕笑了聲:「林總要是不來的話,這合作可就沒法繼續下去了。」
林氏資金流轉不通,我原本是打算拿下城西那塊地,然後搭上政府這條線。
但我沒想到,宋凜會知道這個內部消息,甚至拿這個來威脅我。
「宋凜,你還要不要臉了!」
小方怒吼,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下一秒就要衝過去打他一頓。
「我不過是想和林總談一筆生意而已。」
「更何況——」
「林總現在最缺的,不就是生意了嗎?」
宋凜勾脣,目光隱隱帶着一絲挑釁。
「那也是託您的福,」我無奈地笑了笑,狀似苦惱,「我現在,可是賠得連嫁妝都要搭進去了呢。」
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眼惹怒了宋凜。
這人瞬間陰沉下臉色,眸光帶着瘮人的惱意。
我沒理會宋凜的陰晴不定,偏頭看向神色已然不好的陳雪瑤。
「時間定在什麼時候?」
「下週三。」
-8-
大概是怕我反悔,宋凜這狗崽子時不時就要發消息來提醒我看婚紗這件事。
我被纏得煩了,直接把人拉黑。
一連拉黑了四五個電話後,宋凜那邊沒動靜了。
但陳雪瑤卻親自找上門來,身邊還跟着一個模樣和宋凜有幾分相似的小男孩。
「陳小姐這是做什麼?」
陳雪瑤一反常態,對我語氣極好:「我當然是爲了賠罪來的。」
「賠罪?」
我瞥了眼她身邊有些緊張的男孩,頓了下,然後微微有些發愣。
一句「阿宋」極輕,但足夠讓距離我很近的陳雪瑤聽到。
見我一直盯着那張臉發呆,陳雪瑤眼底快速閃過一絲得意。
她伸手,動作粗魯地推了一把男孩:「還不過去!」
「林總……」
那男孩怯怯地看着我。
「宋凜就是宋凜,」我有些慌亂地別過頭,朝着陳雪瑤笑了笑,「陳小姐這份禮物怕是送得不大好。」
「你什麼意思?」陳雪瑤皺眉。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說,宋凜只有一個。」
我頓了下,像是自覺失言,匆匆轉移話題:「陳小姐已經道過歉了。」
「那不一樣。」
陳雪瑤像是成功驗證了什麼猜測似的,心情大好。
她笑容古怪了起來:「之前是我不夠有誠意。更何況林總真的不喜歡他這張臉嗎?」
「有時候,宛宛類卿也別有風味啊。」
我遲疑了一瞬。
而陳雪瑤抓住機會,不動聲色地對那個男孩使了個眼色。
「林總,」男孩抓住了我的手,神色可憐:「我什麼都可以乾的。」
我沒有掙脫開,而是安靜地看着他。
半晌後,我開口:「你不要做任何的表情。」
男孩一怔,但還是乖巧地聽了我的話。
——這樣看來,更像宋凜了。
陳雪瑤眼底露出一抹了然。
她走的時候是一個人。
只是臨走前,陳雪瑤突然扯起一抹嘲諷的笑容,語氣毫不客氣:
「我原本以爲林總是個冷血無情的商人,沒想到是用情至深啊!」
我沒理會陳雪瑤。
這就導致她走出去時驕傲得意如同打了勝仗的將軍。
而我看着陳雪瑤的背影,無聲輕笑。
-9-
週三看婚紗。
「林小姐,就是這裏了。」
導購領着我朝着包間走去,在門口停下腳步,微微彎腰。
我點頭,伸手推開。
屋內沒有點燈,一片黑暗。
我剛想摸索着去開燈,身後的門「嘭」的一聲被關上,背後悄無聲息地附上一道溫熱的身軀。
帶着涼意的手在我腰間微微摩挲,然後像是泄恨般地扣住,往後帶去。
溫熱的呼吸傾灑在脖頸上。
誰都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說話。
我眨了下眼,適應了屋內昏暗的環境後,打量着四周。
「這裏只有我們兩個。」
宋凜像是看出了我的意圖。
他頓了下,悶笑了聲:「聽說林總對我用情至深,用工作來麻痹自我,甚至最近還養了一個模樣肖似我的小情人?」
「宋總的消息可真靈通。不如宋總繼續打聽打聽,我打算什麼時候讓那小情人入住林中別墅?」
我的語氣不鹹不淡。
林中別墅是先前宋凜住的地方。
這句話似乎激怒了他,扣着我腰的手加大了力道。
「林嗇,激怒一條瘋狗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宋凜警告。
我沒理他:「既然女主角有事沒來,那我這個參謀似乎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
「怎麼會沒有女主角呢?」
宋凜輕嗤。
包間內的燈「啪」地一下被打開,突如其來的刺眼光亮讓我下意識眯眼,卻在下一秒頓住。
——眼前一排排的婚紗,各色各樣。
「既然她沒來,那就只能麻煩林總幫忙試一下了。」
宋凜走到我身邊,上下打量着我,目光逐漸肆無忌憚。
他笑道:「我看林總的身材和我未婚妻的也差不多。不如林總就委屈一下,當一回她的替身?」
-10-
宋凜的確很瞭解我,也知道用什麼法子才能更碾碎我的自尊。
至少在來之前,我曾想過千百種他會侮辱我的方式,卻唯獨沒有想到他會讓我當陳雪瑤的替身替她試穿婚紗。
「林總不同意?」
見我遲遲沒有吭聲,宋凜眼底的惡意愈來愈濃。
他語帶嘲弄:「那看來,林總也沒有外人所說的那麼在乎林氏企業啊。」
「宋凜。」我抬頭注視着他,用着最爲平靜的語氣,「我帶你出了大山,親自教導你,在我允許範圍內給你最大的自由——」
「我自覺沒有任何虧待你的地方。」
「宋凜,我不欠你什麼。」
「不欠我什麼?」
宋凜笑了起來,語氣誇張:「我以爲林總會說,宋凜,是你欠了我的。」
我不語。
「怎麼不說話了?」
「我應該說什麼?」
我微微嘆氣,如同從前一般包容着他的壞脾氣:「宋凜,你想聽我說什麼?」
宋凜被我這話噎了噎。
「林嗇!」
他甚至有些氣急敗壞。
「你現在應該一鼓作氣搞垮林氏,搞垮我。」
我突然向前一步,打斷了宋凜的話。
「我教過你的,宋凜。」我抬起左手抵在他胸口:「我們認識了五年,我手把手去教你,沒有人比你更懂我的弱點是什麼。」
「你要知道,現在這點程度根本傷不了我。」
我抬眸看着他,目光逐漸挑釁:「但是宋凜,你敢繼續下去嗎?」
宋凜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我。
「算了。」
看着他這模樣,我瞬間失去了興趣。
我後退幾步,轉身朝着婚紗走去:「你要學的地方還有很多啊。」
「林嗇,」宋凜眸光沉沉地叫住我,「你是故意裝出心軟的樣子收下了那個人。」
「你是故意在陳雪瑤面前裝出一副深情愛我的樣子。」
「你在故意激怒我。」
他語氣很肯定。
我自顧自地挑選着婚紗,沒有理他。
宋凜自覺瞭解我。
可實際上,他也不過只說對了前兩個故意而已。
-11-
這裏的婚紗都很合身,包括鞋子的尺碼。
因爲左手不方便,所以我請了導購來幫忙。
「這婚紗簡直就是爲小姐您量身打造的!」
導購不斷讚美着我:「您和您身邊的這位先生一看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以爲是我和宋凜過來試婚紗的。
所以當我笑着說出「我只是替他未婚妻試」的時候,導購小姐直接沒能維持住臉上的表情。
「尺寸不對。」
宋凜的情緒肉眼可見地暴躁了起來。
他陰沉着臉在這件於我而言很合身的婚紗上挑着錯。
「這邊的尺寸改大點。」
「這裏的尺寸小一些。」
……
他最後「嘖」了聲,直接按住我,朝着導購微微揚起下巴:「直接過來改!」
導購都嚇傻了。
她斟酌着語句:「要不先生您把具體的尺碼告訴我們,然後等這位小姐換下,我們再……」
「真麻煩。」
宋凜嗤笑了聲。
他直接拿過茶几上的剪刀,動作快速地在婚紗的腰處開了個口子。
導購瞬間驚呼:「這位先生——」
「你先出去吧。」我朝着她笑了笑,「麻煩帶上門。」
導購有些猶豫,最後是被宋凜的一句「滾出去」給嚇走了。
「宋凜,」我微微擰眉,語氣帶上了一絲斥責,「我以前教過你的紳士禮儀呢?」
「林嗇,你就這麼喜歡當老師嗎?」
宋凜嗤笑。
冰涼逐漸上移到胸口。
我瞥了眼,輕笑:「你曾經是一個好學生,可惜現在學壞了。」
領口上多了一條口子。
鋒銳的尖刃勾破了一點皮膚,血珠滾落在傷口處。
「林總的身材可要比我那未婚妻好多了。」
宋凜假裝沒有聽到我的話。
他扔了剪刀,自顧自地欣賞着自己的傑作。
「包括這張臉。」
他捏着我的下巴,強迫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希望這話陳小姐聽了不會生氣。」我依舊是好脾氣地說着。
宋凜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鬆開了手。
就在我有些詫異他怎麼不繼續發神經後,這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林嗇,我是第一個看到你穿婚紗的男人。」
「這次,我比江棲臣早。」
江棲臣。
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的我一時有些愣神。
這是我在宋凜面前第一次沉默那麼久,落了下乘。
於是宋凜笑了起來,甚至笑出了眼淚。
他按在我脖頸的傷口處,發着狠:「你把你的嫁妝都給了林氏,那我賠你一份嫁妝好不好?」
「我廢了你的左手,我還一隻手好不好?」
我回過神來,朝着宋凜笑了笑。
「不好。」
-12-
大概是很久沒有聽到那個名字。
所以在被宋凜提起後,當晚我就夢到了江棲臣。
夢很長,幾乎是我和江棲臣認識的全部。
他把我從孤兒院領了出來,然後手把手教會了我全部。
從一開始,江棲臣就很明確地告訴過我,他只是在利用我。
利用我對他的感恩戴德,把我培養成他手上最爲鋒銳的那把刺刀。
而我也很明確地告訴江棲臣,除了他以外再也不會有人會要我。
「親生父親是強姦犯,親生母親是小三,也沒有人會要一個從小就是小偷的孩子。」
我說這話的時候,江棲臣正咬着正咬着兩根兔子樣式的髮圈,費力地幫我扎着馬尾。
聞言也只是「嗯」了聲。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嘶,江棲臣,你弄疼我了!」
「抱歉抱歉。」
這人嘴上說着「抱歉」,可臉上卻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不見一絲愧疚。
我懷疑他是故意的。
江棲臣動作加快了幾分,最後好脾氣地拍着我的腦袋,把鏡子懟到我臉前。
「看看我的手藝!」
語氣裏滿是驕傲自豪。
我沉默着看着江棲臣白皙指尖的幾根髮絲,語氣鄭重:「江棲臣,如果我禿了怎麼辦?」
「那我會給你買最好的假髮。」
江棲臣想也不想開口回答。
他總是這樣。
從孤兒院領我回來後,這個人總是把最好的送給我。
可明明他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
當時的我嗤笑了聲:「那我會殺了你。」
「你殺不了我。」江棲臣也沒生氣,耐心地跟我解釋,「你現在人都沒我高,連槍都握不動。刀子就別想了,我怕你會先傷到自己。」
「不過看你的天賦,應該過幾年就可以了。」
說着說着,江棲臣真的在認真思考着我需要用幾年才能殺了他。
最後他朝我無奈地攤手:「但是很可惜,我剛剛算了一下,哪怕你不眠不休一直訓練學習,也得等你成年後纔有機會。」
我冷着臉看着他。
「別這麼氣餒嘛,小林嗇。」江棲臣伸手捏着我的臉,「小姑娘就應該多笑笑,整天擺着一張冷臉做什麼?」
「江棲臣。」我打斷了他,「你爲什麼給我取名林嗇?」
「因爲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
江棲臣想也不想就回答。
我當然不相信。
可等我想繼續問下去的時候,江棲臣的家庭醫生到了。
他該例行檢查了。
「那麼明天見了,小林嗇。」
江棲臣朝我揮了揮手,笑容逐漸隱沒在那扇關上的木門後。
他的身體一直都不好。
可偏偏這樣的人,卻要獨自撐起一個龐大的家族。
在我之前,江棲臣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
他只有一身的病,以及一堆收拾不完的爛攤子。
我站在那兒很久,直到管家過來領着我回臥室。
第二天見面的時候,江棲臣就又找別的事情讓我做。
那個被打斷的話題誰都沒有主動提起。
我聞着他身上一天比一天濃重的藥味,也沒再開口。
反正我問了,這人也老是不會回答。
-13-
因爲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再被送走,所以留在江家的那段日子裏,我如同海綿一樣不斷汲取着所有可用的知識。
江棲臣一開始還會說我。
可次數多了,他也懶得再多說什麼。
於是就變成了我想學什麼,他就教什麼。
江棲臣近乎完美,無論是做事還是做人。
唯一要說我能清楚感受到他厭惡情緒的,大概也只有在繪畫上。
——因爲江棲臣不會畫畫。
更具體一些,他這人藝術細胞嚴重匱乏。
「無用的東西而已。」
江棲臣對那些藝術家不屑一顧:「隨便畫幾條線都能賣出幾個億的?這分明是詐騙!」
我沒理他,埋頭繼續完成着老師佈置的作業。
其實和江棲臣一樣,我也不喜歡這些東西。
可只要一想到畫畫是江棲臣唯一不會的東西,被打壓了很久的勝負欲又騰地冒了出來。
所以我的繪畫技術很好。
後來江棲臣聽着老師對我的誇讚,眼神複雜地盯着我的作品,半晌後才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誇了一聲「看上去的確有點東西」。
其實他這人向來不吝嗇對我的誇讚。
哪怕我第一次打槍脫靶,這人都能把我誇得跟朵花一樣。
我聽出了江棲臣的怨氣,忍着笑意。
結果他自己後來反倒消化得挺好。
唯一要說不滿的,大概就是我是個左撇子。
我習慣用左手畫畫。
江棲臣強迫我改掉這個習慣。
他說:「小林嗇,你不能讓別人抓住任何一個有可能是你弱點的地方。」
於是我開始不斷訓練右手,直到我左右手能同時做事。
那天江棲臣看到了我用右手畫的畫。
「小林嗇,我聽你老師說你畫人像很厲害?」
他捏着我的畫過來找我,興致勃勃:「我給你當模特怎麼樣?」
「不怎麼樣!」
我想也不想就拒絕。
「爲什麼?」江棲臣露出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他捂住心口:「難道我不是你最喜歡的養父了嗎?」
「只比我大七歲的養父?」我反問,然後低頭收拾東西,「除了練習外,我不畫人。」
「爲什麼?」
江棲臣還不死心。
「我只畫死人。」
東西收拾好後,我直接遞給江棲臣拿着:「不過你要是被我殺了,我倒是可以考慮幫你畫一張。」
江棲臣拎着我的東西,真的開始認真思考。
最後惋惜告訴我:「那你可能還得多等幾年。」
多等幾年。
不是十幾年,也不是幾十年。
當時的我沒大在意,以爲這不過只是江棲臣的又一個玩笑。
反正這人在我面前老愛開玩笑。
所以直到現在,我也不相信江棲臣真的死了。
-14-
江棲臣用了十五年把我打磨成他手上最鋒利的刀。
而我靠着江棲臣的勢力,一步一步走上最靠近他的那個位置。
他說得對,我們之間就只是互利互惠的關係。
江棲臣從一開始就定位得很明確。
可我依舊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
江棲臣這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感受不到我的情感呢?
所以六年前,我見了他最後一面。
「你不是一直害怕自己在這個家呆不久嗎?」
他笑吟吟地把一份文件擺在桌面上。
「小林嗇,現在你的機會來了。」
「你可以選擇離開,」他注視着我,一字一句,「或者讓整個江家從此改姓林。」
我想也不想選擇了後者。
「你果然學得很好。」
見此,江棲臣眼中的笑意更甚。
「如果整個江家都是我的了,那麼你呢?」
我抬頭看着江棲臣。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而在此之前,我一直僞裝得很好。
江棲臣愣了下,半晌後苦笑:「小林嗇……」
他頓了頓,最後向後仰去,神色陡然變得慵懶而又危險。
這也是江棲臣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示出他最危險的一面。
「或許是我曾經不經意間引誘過你……但我也曾明明白白地告訴過你,我不能愛你。」
「只是不能而已。」
我打斷他的話,輕笑:「更何況,我並不需要你的愛。」
「我只想要『你是我的』這個事實而已。」
江棲臣噎了噎,一瞬間又恢復成之前的模樣。
他小聲嘟囔:「小林嗇真是越大越不可愛啊。」
不過很快他又笑了起來。
「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話,」江棲臣把他房間的鑰匙給了我,眉眼彎彎,「那麼我將永遠都屬於你。」
我並不相信江棲臣的話。
所以在他離開前夜,我在他的飲食裏動了手腳。
那一夜抵死纏綿。
但第二天,江棲臣還是離開了。
於是我找了他六年。
-15-
夢很長,但最終還是有結束的時候。
我坐在牀上,半晌後起身去了二樓江棲臣的房間。
鑰匙我一直都帶在身上,宋凜也知道。
房間裏的東西都落滿了灰塵。
我安靜地坐在他的牀上,盯着牀頭櫃上的那個相框。
江棲臣不喜歡拍照,這張照片還是被我威脅着拍下來的。
我看着照片上那張熟悉到我快要忘記的臉,突然笑了起來。
「再等等,江棲臣。」
「我很快就要找到你了。」
-16-
宋凜和陳雪瑤的訂婚宴並沒有如期展開。
那天的事情似乎刺激到了宋凜,這讓他的行事更加瘋狂了起來。
顏箬魚告訴我,陳雪瑤這蠢女人以爲宋凜深愛她,還蠢而不自知地把自己手上的股份都給了宋凜。
據說宋凜現在手上掌握的股份都能和陳康相抗衡了。
「狼崽子不愧是狼崽子,」她嘖了聲,「無論到哪裏都改不了那兇性。還好你沒蠢到把自己手上的股份給他。」
說完,顏箬魚扭頭盯着我,一臉戒備:「林嗇你別告訴我你現在還喜歡那狗東西!我跟你說,他都被陳雪瑤用過了,不乾淨的男人就是爛白菜!」
「你要真喜歡,我覺得陳雪瑤送來的那個倒也不錯。你要是嫌棄那人是陳雪瑤送過來的,那我去幫你找。」
看來我戀愛腦的消息是徹底把顏醫生給逼急了。
她也不知道從哪兒看了什麼書,絮絮叨叨反覆提醒,就像一個老媽子。
「我當然不會把林氏的股份給她。」
畢竟這可是江棲臣的東西啊。
後半句我沒有說出來。
我只是等到顏箬魚絮叨結束後,笑着和她保證:「你放心,陳家可能會改姓宋,但林氏絕對不會。」
得到我的保證,顏箬魚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而我看着電腦上的合同,忍不住嘖了聲。
城西那塊地還是被宋凜搶了過去。
看來這狗崽子專心對付陳家的時候,還不忘記我這邊。
我輕叩着桌面,笑了起來。
這樣就很好。
-17-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都沒和宋凜有多少交集。
陳家的情況也越來越糟糕,距離改姓也不遠了。
聽說陳康還被氣到中風住院,在醫院裏大罵宋凜是「白眼狼」。
宋凜掌握了陳家大部分的權力。
但他還沒坐穩那個位置,就發了瘋似的攻擊林氏。
有好幾次,我甚至都要着了他的道。
這般大動盪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然而這狗崽子雖然狠,行事卻從來都沒有如此魯莽過。
我想着他最近的動作,忍不住擰眉,心中更是泛起了少見的不安。
我擔心宋凜會破壞我的計劃。
但還好,有人送枕頭來了。
是陳雪瑤。
可還沒等我細想,陳雪瑤那邊又在作亂。
她發來了一張小方被綁架的照片。
「這是你的人?」
陳雪瑤的笑容近乎瘋癲:「林總,我有筆生意想要和你談談。」
一個兩個,都想和我談生意。
我嘆了口氣,但還是答應了。
-18-
我赴約那天天氣陰沉。
就和江棲臣離開的那天一樣。
在場的除了陳雪瑤以外,還有一個我的老熟人——
江新榮,江棲臣的叔叔。
「林總倒是守時。」
陳雪瑤看了眼時間,笑容古怪。
「想談什麼生意?」
「林總別急啊,」她讓人帶上小方,笑道,「林總不如先猜猜,那天下午我爲什麼沒能過去?」
我知道她說的是試婚紗的那天。
於是我也笑着開口,假裝沒有聽懂她語氣裏的憤懣:「小情侶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情侶?」
陳雪瑤突然大笑了起來:「我們怎麼會是小情侶呢?直到現在,宋凜心心念唸的還只有林總你一個人啊!」
「我那天回去告訴了宋凜你對他還念念不忘。你知道他幹了什麼?他把我關了起來,然後單獨去見你!」
「林嗇你很得意是不是?那條白眼狼,到現在都對你忠心耿耿,就跟一條狗似的!」
「我們所有人都被他欺騙了!他還是你的狗!」
說到最後,陳雪瑤神情瘋癲了起來。
我微微擰眉,最後化爲一聲無奈的嘆息:「我還以爲你多有本事呢。」
陳雪瑤所有的癲狂瞬間一頓。
她似乎沒聽懂。
於是我好脾氣地給她多解釋了一句:「我以爲你會攔下宋凜一小段時間,好讓我準備更多。」
「不過很可惜,你還是沒攔得住。」
我苦惱地皺眉,抱怨了一句:「本來我還準備了另外一份大禮呢。」
「你、你是故意的?」
陳雪瑤聽懂了。
她渾身顫抖,死死盯着我不敢置信。
「陳小姐,我早就說過,沒有人比林嗇更心狠了。」
沉默了許久的江新榮嘆了口氣,一副悲憫的模樣:「她可是能忘恩負義奪走她養父家業的人啊。」
「好久不見了江叔叔。」
我微笑着看着江新榮。
準確來說,是看着他身下的輪椅:「您的腿好些了嗎?」
江新榮臉色微微一變。
當年他設計害得江棲臣差點失去雙腿。
所以在趕走江新榮前,我親自去廢了他的腿。
「林嗇!」
他近乎咬牙切齒:「你以爲現在的林氏還是以前的林氏嗎?」
我輕笑了聲。
「如果不是,那江叔叔你費盡心思想要它做什麼呢?」
江新榮氣得發抖。
於是他把怒氣都撒到了小方身上。
小方昏迷不醒,卻還是疼到發出悶哼。
「林嗇,我記得這人曾經也是江棲臣的手下吧?」
見我盯着小方看,江新榮得意一笑,語氣嘲諷:「你會見死不救嗎?」
這老東西倒是說對了。
我的確不會見死不救。
所以我只是沉默了幾秒,然後開口:「你想要什麼?」
「你手上林氏的全部股份。」江新榮笑容猙獰,「以及你的這雙腿。不過在此之前,你得跪着向我道歉,求我的原諒!」
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唯一沒有預料到的,大概是宋凜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在乎我。
「她不會答應。」
-19-
這是一個多月以來我第一次見到宋凜。
和上次見面完全不同,如今匆匆忙忙趕來的這人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疲憊。
我瞥了眼在見到宋凜後神色陡然激動起來的陳雪瑤,彎了彎脣。
「怎麼這麼狼狽?」
我整理着宋凜的衣領,動作親暱:「多久沒好好休息了?」
宋凜也被我這動作弄得一怔,而後眼底一片灼熱的燙意。
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用力到似乎想要捏碎。
我笑吟吟地任由宋凜動作。
而見到宋凜後,江新榮的臉色更加難堪了。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我倒是低估了你這女人的本事。」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有宋凜在,接下來的拉仇恨根本就不需要我親自出面。
沒有人注意到陳雪瑤。
所以當她舉着刀向我捅來的時候,宋凜根本就沒攔得住。
又或者說,我也不會給宋凜攔住的機會。
「哈哈哈哈哈哈宋凜,你也有今天!」
在被宋凜狠狠踹開的時候,陳雪瑤不顧身上的疼痛,瘋狂地笑着。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宋凜臉上露出的恐慌。
他眼眶發紅,渾身都在顫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最後只能從喉嚨中擠出如野獸一般的低吼。
但我只是略過他,目光落在門口。
——那裏空無一人。
我以爲江棲臣會出現;
我以爲這個人會和之前千千萬次一樣,一邊給我收拾爛攤子,一邊嘲笑我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我以爲江棲臣躲了我六年,已經足夠了。
但直到我閉眼前,我都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哪怕疼痛到眼前一片模糊,哪怕我無數次……甚至卑微地想要看到幻象也好,江棲臣依舊沒有出現。
於是我只能不甘地閉上眼。
「江棲臣,我頭髮又亂了。」
我近乎低語地抱怨着。
但這次,再也沒有一個江棲臣會幫我笨拙地扎頭髮了。
——我設下一個又一個的局,甚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不堪,可江棲臣還是沒有出現。
——直到現在,我才無比可悲而又可恨地明白了一個事實。
——原來江棲臣真的死了啊。
-20-
顏箬魚是個好醫生。
可這位好醫生還是如我所願僞造了我的死亡證明。
等我醒來後,顏箬魚不顧我還是個病患,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她聲音顫抖:「你還在等江棲臣?」
「我以爲你已經忘記他了。可宋凜把你送過來的時候問我,江棲臣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那個時候才反應過來,你還在找江棲臣。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就是爲了逼江棲臣出來是不是?」
「可是林嗇,江棲臣已經死了!那場空難無人生還,你明明都知道——」
「不找啦。」
我笑着打斷了顏箬魚,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我不找他了。」
他不屬於我。
就像荊棘鳥。
它的一生都在尋找那根最長最尖的荊棘,然後消失。
所以江棲臣永遠都不會屬於林嗇。
顏箬魚沉默了下來。
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問我接下來要打算怎麼辦。
「江棲臣之前在瑞士銀行給我存了一大筆錢。」
我想了想,套用了網上之前流行的一個梗:「世界那麼大,我想出去看看。」
我守着林氏,只是爲了等江棲臣回來。
但現在我似乎也沒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顏箬魚說「好」。
只是在離開前,她神色複雜地丟下一句話:
「所有人都只是你的棋子。」
「我以前還在罵宋凜是條白眼狼,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得離譜。林嗇,你有時候冷血到我都害怕。」
「我早該猜到的,宋凜和你一模一樣……不,你比宋凜還要更狠。」
她頓了頓,繼續開口:「你就和你的名字一樣。」
-21-
林嗇,吝嗇。
我的世界裏永遠只有我一個人。
江棲臣希望我不敗。
於是我也如他所願,變成了他想要的人。
我從來都是一個無比自私的人。
-22-
宋凜一開始並不相信我死了。
就像我當初不肯相信江棲臣死了一樣。
可後來他不得不信。
他囚禁了陳雪瑤,讓她日夜不得安生。
林氏沒有改回江氏,陳家的企業也併入了林氏,小方成了宋凜的得力助手。
顏箬魚後來發給我一段視頻。
視頻上的宋凜跪在我的墓前,一刀又一刀,刺向自己的右手。
他笑着低語:「林嗇,滿意了嗎?」
「滿意了就滾回來。」
他的右手鮮血淋漓。
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我並不驚訝。
或者說,如果宋凜沒有這樣做,那我反倒會驚訝。
我到底是個極度自私的人,並且斤斤計較。
哪怕這一切都是我的設計,宋凜不過是按照我的計劃走,而在我膩了之前,我還是擺了宋凜一道。
畢竟我可沒教宋凜如何左右手同時使用。
但沒過多久,宋凜就找到了我。
當初的狼崽子如今可憐兮兮就真同狗崽子一般。
「林嗇。」
他啞聲,卻不敢靠近我半分。最後只能閉上眼,語氣無奈而又壓抑:「我永遠都做不到像你這樣心狠。」
「其實你做到了。」
我笑吟吟地撫摸着宋凜的臉。
「我把你教得很好,你和當初的我一模一樣。」
宋凜愛上我是必然的結果。
其實他的外貌和江棲臣一點都不像。
可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卻覺得他給我的感覺很像。
於是我把他培養成第二個江棲臣。
宋凜愛上我是必然的結果,就像我必然會愛上江棲臣。
但宋凜身上也有我的那一面。
所以我故意讓他知道我對江棲臣掙扎而又不變的愛意後,宋凜纔會瘋狂地想要毀掉江棲臣留給我的一切。
我放下手,朝着宋凜輕笑:「那次進山,也不過是因爲我聽到了江棲臣可能會在那的消息。」
「我想着,如果平常的辦法沒有找到江棲臣的可能,那我就試着走他的路,逼他出來。」
「宋凜,從我答應帶你出深山開始,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裏。」
我冷靜而又殘酷地揭穿了這一切的事實。
「爲什麼是我?」
宋凜聲音嘶啞。他死死地盯着我:「爲什麼偏偏是我?」
「因爲後來我發現我好像有一點錯了。」
我朝着宋凜歉意地笑了笑:「其實你不像江棲臣,你更像我。」
「我如果只是簡單把自己陷入僵局,江棲臣非但不會出來,說不定還會躲哪個角落嘲笑我無用。」
「於是我乾脆把你打磨成一把刀,然後刀尖對準了我自己。」
「我們真的很像——」
「宋凜,我收養一條白眼狼是我活該。但是愛上我,難道不是你自己活該嗎?」
我喫喫笑了起來,拿着宋凜的話堵着他。
但後來又覺得太沒意思了,於是嘆了口氣。
「你廢了我的左手,我把林氏留給你。宋凜,這下我們纔是兩不相欠了。」
直到現在,我依舊在算計着宋凜。
林氏是我從江棲臣那得來的,那原本是江棲臣的東西。
我不打算等江棲臣了,但林氏還得繼續存在。
「至於之後到底叫林氏還是宋氏,那就隨你心願了。」
宋凜反倒平靜了下來。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是那種隱忍到極致的顫抖,連牙齒都打着顫。
最後一字一句像是泣了血:
「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有資格和江棲臣爭一爭了?」
「不會。」
我笑着打破了他最後的幻想:「我會等江棲臣六年。」
但我只會陪宋凜成長五年。
宋凜聽懂了。
所以他離開了。
-23-
我沒有回去,而是繼續漫無目的地在這個世界上亂走。
直到走累了,我就在意大利一個小鎮上定居了。
小鎮充滿着藝術氣息。
在這裏,我見到了江棲臣的墓。
他墓前乾乾淨淨,只放着兩根兔子樣式的髮圈。
顏箬魚在聽到我定居的消息後,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不是說你放棄了嗎?」
我聳了聳肩,開着玩笑:「一個沒有藝術細胞的人最後卻埋骨在藝術之都。顏醫生你說,江棲臣這是多討厭我啊,連死了都不肯讓我猜到他在哪。」
顏箬魚沉默了好久。
她告訴我,江棲臣死前的最後一句話與我有關。
他說:「我終於有機會當小林嗇的模特了。」
——我曾經和江棲臣說過,我只會畫死人。
——江棲臣死了。
我突然很想笑,卻怎麼也扯不起嘴角。
明明我之前很會假笑。
見我沉默了下來,顏箬魚問我:「林嗇,你在哭嗎?」
「我不會哭。」
我長吐了口氣,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大魚,其實那天在飛機上的原本應該是我。」
那天原本應該是我飛去國外簽署那份合同的。
「他本來就沒有多少日子能活着了。」顏箬魚告訴我:「林嗇,這和你沒關係。」
「我知道。」
顏箬魚岔開了話題,和我說着最近發生的事情。
她最後說等她忙完了就來找我。
我說好。
後來我又去見了江棲臣,還帶着畫。
「江棲臣,我快要記不住你長什麼模樣了。」
在他的墓前,我燒掉了那幅畫,開着玩笑:「所以如果畫得不像的話,你就來夢裏罵我吧。」
「還是算了。」我頓了頓,認真思考後開口,「我怕我會讓你再死一次。」
回應我的只有颯颯的風聲。
離開的時候突然下了小雨,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輕聲說:
「江棲臣,這次我真的不會再等你了。」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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