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親哥哥把當初霸凌我的女生帶到我面前,讓我叫她嫂子。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他警告的眼神已經遞了過來:「書雅已經改過了,你不要總是揪着過去不放。」
我接受無能,在跑出房間後和來抓我的哥哥同時摔下樓梯。
再醒來時,我與他互換了身體。
這一次,換他去承受周書雅單純外表下的洶湧惡意。
-1-
我睜開眼時,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
在那之前,我的大腦空白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只記得,我的親哥哥將霸凌了我整個高中時期的女生帶到我跟前,要我叫她嫂子。
明滅的白熾燈光開始變得閃爍,恍惚間我只看清楚周書雅朝我咧開笑容,露出光潔的牙齒。
眼神中的笑意如同當初將我按在學校廁所地面上踩住我的腦袋往下看時同樣冰冷。
她說:「欣榮,我會代替伯父和哥哥一起照顧你的。」
再之後,我便感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胸膛裏的氧氣彷彿被一寸寸抽乾,耳畔轟然響動的是我因爲恐懼被無限放大的心跳。
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蹣跚站在了樓梯口,我哥哥江啓明衝出來抓住了我的手腕,越過他的肩頭,我能看見周書雅燦爛的笑容。
哥哥憤怒的聲音還在耳邊不斷迴響。
「江欣榮,你還要陷在過去裏多久?!」
「所有人都已經走出來了,就你揪着當初的事不放!」
「這麼多年,這個家都快被你折騰散了!」
「書雅就不像你,她都知道變成熟!她已經道歉了,你還要怎麼……」
最後一個質問的字眼來不及出口。
我失去了所有力氣,順着樓梯栽下,哥哥沒有防備,也被我一起帶了下去。
我以爲我會就此死去,終結噩夢般的一生。
可我最終還是醒過來了,頭上包紮着傷口,再睜開眼對上眼含關切的媽媽後,眼淚控制不住地簌簌掉下來。
媽媽見狀,憔悴的面容上湧出難過。
最終,她伸手在我肩頭拍拍,哽咽着開口:「孩子,這些年你的辛苦媽都知道,苦了你了……」
只是她隨後的下半句話,卻讓我僵在當場。我聽見她用商量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我:「欣榮現在看起來還不能接受周家那女孩,真的就……不能換換嗎,啓明?」
一聲啓明,讓我僵在當場。
我纔剛來得及低頭看向自己寬大上一圈的手掌,就聽見門外傳來周書雅的聲音。
「阿姨,啓明,欣榮醒了。」
周書雅手上提着兩袋水果,剛路過隔壁病房聽見護士說「江欣榮」醒了,趕緊叫上我媽和我去看。
打開房門的那一秒,我就已經確認了病牀上的「江欣榮」是誰。
頂着我的軀殼在和我視線相對時會露出疲憊憤恨眼神的,只有這些年爲了我的抑鬱症奔波,從最開始鼓勵我到後來被生活壓彎了腰逐漸仇視起我來的哥哥。
「你……」我乾啞的喉嚨才吐出一個字。
一旁的周書雅已經趕在我和媽媽之前湊了上去。
她將水果放在一旁,熱切地握住哥哥的手,眼含着熱淚開口:「欣榮,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和你哥哥在一起這件事會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如果你執意不原諒我的話,我可以離開啓明身邊的。」
而她的話音剛落,本來看見她眼神一亮的江啓明忽然驚叫出聲,甩開了她的手。
經歷了這麼多回,我不用看也猜到周書雅做了什麼。
無非就是裝作和躺在病牀上的「我」做親密舉動,再趁機拿針扎過來。
那樣的話很疼,但傷口卻很小,在我滿是疤痕的手臂上並不好找。
而周書雅也熟練地就勢摔在了病牀旁的地板上,回過頭看我們的眼神寫滿了悽慘無助。
「欣榮,你不待見我是應該的,我現在就離開。」她嘴上說着,身體卻不動,手腕撐在地面上低頭垂泣,整個人看起來傷心極了。
周書雅這副模樣的迷惑性太強,眼見着牀上的江啓明面上的表情從茫然轉爲自我懷疑。
我嘆口氣,認命地上前去扶起癱坐在地上的周書雅。
果不其然,周書雅一抬頭看見是我,下一秒面上的神情又換了:「啓明,你不要因爲我去怪欣榮,她心裏不好受,面對我有氣是應該的,你們兄妹和睦纔是最重要的。」
周書雅這樣的話術我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在她高中霸凌我的時候,在同學,在家長,在老師面前,她都是這樣善解人意,再在不經意間將我的蠻橫不懂事的形象釘牢。
從前的哥哥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聽這話是沒錯。
可現在,他自己成了「江欣榮」,再聽周書雅這一通辯白,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書雅……」哥哥頂着我那副瘦弱單薄的皮囊,嘴脣煞白,看過去的眼神像是頭一次認識她般不可置信。
可週書雅根本不給他辯解的機會,趴在我的心口處低聲哭開了。
我看了看牀上的哥哥,再看了看懷裏的周書雅。
說來也奇怪,換了身軀之後,連帶着被長期霸凌後形成的對周書雅的生理恐懼也消失了。
更重要的是,連帶着脫離了常年盤踞在我軀體中的抑鬱症狀,我的大腦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清醒過了。一片灰霧般的世界逐漸重新有了色彩,總是折磨着我的神經性疼痛也消失了。
從我高中升學遇見周書雅開始,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體會過這樣健全的感覺了。
而現在,造成我悲劇人生的罪魁禍首正趴在我懷中哭泣。
我抬起手腕,就想要將周書雅從我懷中拉出來。
下一刻,卻和哥哥陰鷙的視線相對。
多年的親兄妹,我哪能不懂他的意思。
他在警告我不要亂動周書雅,即便發生了剛纔那樣的事,他也沒有將心中對我的偏見改過來。
在他心中,我在面對周書雅時,永遠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於是我改變了主意,手掌覆上週書雅的後背,昂着頭對牀上的江啓明斥責道:「書雅你沒有任何錯,有錯的是江欣榮,這麼多年了,揪着那點過去不放有意思嗎?一定要我們全家人都被你拖垮你才滿意嗎?」
下一秒,我看見江啓明面色一白。
我的身體已經揹負着重度抑鬱的症狀,無論是直面當初施暴者帶來的衝擊還是聽到來自血親傷害的字眼,都足夠轉化爲實質性的疼痛。
那樣的感覺並不好受。
而周書雅在聽了我的話後,在我懷裏悄悄調整着角度,我猜,她一定是在暗中對牀上的江啓明擺出了一個挑釁的微笑,像她曾經做過的很多次一樣。
可我無需去管,我現在是江啓明瞭,我只需要站在江啓明的位置,發出江啓明該有的斥責罷了。
至於我的哥哥,換了身份之後,我相信他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個殘酷的,被孤立的瘋子的世界。
-2-
其實從前我和哥哥江啓明的關係並沒有現在這樣惡劣。
他從小就個性仗義,在我還小的時候,他更是一個關心妹妹盡職盡責的好哥哥。
我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關係逐漸變得僵化,到最後不可挽回。
或許是在我無數次自殺被救回後,也可能是在父親去世之後,哥哥一個人扛着一大家子的壓力奔波。
還記得某天夜裏,我被疼痛折磨得睡不着覺,獨自走去陽臺,熟稔地翻過欄杆,看着腳下空洞的城市夜景。
只要一步,踏出去後,就可以獲得解脫。
「欣榮。」哥哥的聲音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
我回過頭,看見蹲在角落裏抽菸的他。哥哥指間閃爍着紅色的火星,客廳裏電器傳來的微光映照着他疲憊的面容。
他走到我跟前,沒有攔我,而是將手掌放在我的頭頂上。
他說:「欣榮,你什麼時候能好起來,長大一點,懂事一點可以嗎?我和媽媽都很累了。」
聽多了他和媽媽的開導及挽留,這是他頭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平靜的,麻木的,沒有任何的情感在裏面,只有無盡的疲憊。
又過了一會,他深吸一口氣,以一種商量的語氣開口:「或者,現在就結束這一切,好嗎?」
我茫然地看着他,心口像是被剖開一個巨大的創口,夜風灌進去後,在無邊的空洞裏呼呼作響。
我想,這確實是最快的解決方式。
讓媽媽和哥哥從被我拖累的困境中走出來。
長痛不如短痛。
於是我鬆開攀着欄杆的手,下一秒,江啓明又抓住了我。
已經無數次了,我在他們面前險些死去,他的神色中早沒了最初的緊張擔憂,疲憊,只有無盡的疲憊。
「算了,媽媽會傷心。」他開口,「欣榮,你再懂點事可以嗎?就當哥求你。」
我看着這個同樣被折磨着的人,機械地點點頭。
疾病和疼痛是不能通過懂點事就能解決掉的,可爲了讓他們安心,我變得更爲順從。
一直到,江啓明告訴我,他在和周書雅交往。
壓抑許久的我再一次崩潰,坐在客廳的沙發裏,崩潰着大哭,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聽見那個讓我痛苦了七年的名字。
「啓明,你明知道她是……」媽媽的話還沒說完,淚水已經讓她哽咽住了,「你這是爲什麼啊?!爲什麼?!」
而我的哥哥,他給出來的理由也讓我很難忘,他說:「她是畢業後來我部門應聘工作的,整個人狀態看起來很好,這些年來我們都被困在了過去,只有她走了出來。」
可是哥哥,施暴者自然比誰都容易走出去,因爲那些傷疤沒有刻在她的身上。
但哥哥看向我和媽媽的目光充滿了悲憫,這份悲憫,或許也分給了他自己。
「江欣榮,我希望你懂點事,過去的事,書雅已經鄭重向我道過歉了。如果你們願意接受的話,她也能親自上門來道歉。」江啓明說着,略微停頓一下,「現在的她很好,很自由,讓我十分嚮往。」
丟下這句話後,他就出門上班了,留下我和媽媽在家裏倚靠着彼此流淚。
我知道,在他去上班的路上,他會繞到周書雅的出租屋門口停下來接她一塊去公司。
在路上,他們會聊很多。
大學裏的趣事,四下旅遊的見聞,一切一切快樂又輕鬆的故事。
是在充斥悲傷令他感覺到壓抑窒息的原生家庭裏沒有的東西。
所以在命運的捉弄下,我的哥哥,終究選擇了向劊子手靠近。
可我卻無法忘記自己該仇恨誰。
所以當我和周書雅一前一後走出病房,她再向我靠近時,我本能地避開。
周書雅想搭過來的手怔在半空,面上神色僵了半秒,隨即自然而然地轉爲一抹苦笑:「啓明,你還是怪我傷害到欣榮了是不是?過去的事情我真的知錯了,我知道她是你最寶貴的妹妹,我會親自跟她解釋爭取她的原諒的。」
這熟悉的裝委屈的腔調讓我實在剋制不住內心的譏嘲,脣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
我說:「隨便你。」
這樣的態度讓周書雅大爲不滿,姣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怨毒的神色。
我知道,江啓明要不好過了。
我實在太明白周書雅是怎樣向人道歉的了。
曾經的周書雅在面臨老師的責問時,就是這樣一副可憐無辜的神情,說着相似的話:「欣榮對我有誤解,但讓她不開心了就是我的不對,我會去向欣榮道歉,然後爭取她的諒解的。」
然而,周書雅的「道歉」是怎樣的呢?
是把我拉到天台上,她翻開手機湊過來,將那些我被她虐待時扒光衣服拍的照片一張一張翻給我看,她說:「江欣榮,你看看你多賤啊,年紀輕輕胸部長這麼大,整天發着騷,誰會相信你?」
我終於忍受不了刺激,一把朝她推了過去。
她身後一米處就是天台的邊緣,那時候的我想要和周書雅同歸於盡,卻沒想到正巧落進了她的圈套中。
周書雅趔趄兩下,就被衝上來的老師們拉住,而上一秒還在播放着我的照片的手機卻在「不經意」間被她甩飛出去,落在一樓平地上摔了個稀碎。
在我的身後,不知不覺已經圍觀了很多人了。
有同學,有老師,她們都見證了想要和我道歉試探着跟我分享音樂的周書雅差點被我推下樓。
就這樣,我頂着滿身的傷疤,成爲了人們口中的霸凌者。
因爲我已經出現了要殺害同學的跡象,學校怕出現更大的問題,通知媽媽將我接了回去。
那一天,我媽沉默着給周書雅父母和校領導鞠躬道歉。那時候爸爸還沒去世,江啓明在外地實習,我家的小產業也還沒倒。
我媽只是一個平時被寵溺着的天真單純的小婦人,在聽見自己的女兒差點成爲殺人兇手後,羞愧難當地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回家之後,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樣的我,只能小心翼翼照看着我,我在哪她在哪,一直跟着,幾乎寸步不離。
而我,則是在角落裏,死死地盯着周書雅,腦海中不斷迴響着被同天臺帶下來時,她湊在我耳邊得意洋洋說的話:「照片我還有很多備份哦。」
終於,在渾渾噩噩過上半個月後,某一天清晨,我抓住媽媽的手,拿出近乎搏命般的勇氣顫抖着開口:「還有證據在……救我,媽媽!」
說完這句話後,我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
萬幸的是,我的媽媽,在第一時間回握住了我的手,語氣堅定地問我:「欣榮,怎麼回事?說出來媽媽替你做主。」
她從來都相信我不會真正是個殺人犯,在聽完我斷斷續續講述完全程後。
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報警,那一刻,向來溫和的婦人,變成了一位堅毅的母親。
走進警局前,我還在驚懼,擔心這樣鬧大後會引發不可收拾的後果。
可媽媽始終陪着我,積極配合着警方查辦,全程沒有退縮過。
周書雅當時畢竟還只是個高中生,藏東西的手段並不高明,那些她欺辱我的證據被查了出來。
到最後,真相終於水落石出,高中三年,是她霸凌我在先。可惜當時的周書雅並未成年,且已經在我們學校完成了高考報名。
當時距離高考也就兩週,學校對她最後的處罰也只是進行了處分,讓她回家自學,兩週之後,周書雅照樣回來參加了高考。
先前還以受害者家屬站在我們面前的周書雅父母再也挺不直腰桿,一味地朝我媽鞠躬道歉祈求我們原諒,希望後續不要追究。
多年來的僞裝在家長和老師面前被解開,周書雅心態沒能穩住,高考發揮失常去了大專。
只是關於我是殺人犯的那些流言,也伴隨着我們這屆學子的升學還來不及澄清便天南海北地擴散開了。
儘管如此,我的內心依然是感激,感激我的媽媽。並且後悔着,因爲害怕她擔心而沒有一開始就向她求救。
-3-
這不是我第一次對外求救。
周書雅最開始針對我,是因爲她在寢室裏自我介紹時讓大家叫她書雅姐時,我沒出聲。
她覺得我看不上她,又聽見別人說我家裏挺有錢,心頭憤恨。於是開始了對我言語上的針對,並且煽動周圍的人孤立我。
那時候在正式升入高中前的夏令營活動裏,我們要在外面住宿半個月。
被針對這件事讓我心頭覺得不舒服,我便忍不住將心事分享給了當時在夏令營裏我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她就站在了周書雅身旁,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周書雅將我堵在角落裏,一下又一下地扇着我巴掌。
「賤人,還學會了造謠是吧?既然你這麼不要臉,我就成全你,以後老孃不開心了,就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當時分不清楚是被周書雅扇腫了的臉更痛還是心更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周書雅身後的我曾經的好姐妹,無聲地問她:「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就看不慣你那樣。」她在周書雅結束後挎起書包,一臉無所謂地開口,「從小到大你都過得比我好,樣樣都比我好,早就看你不爽了,終於等到人收拾你了。」
之後的半個月裏,周書雅總在沒人的時候對我拳腳相加,只是她學聰明瞭,我頭一天面上的巴掌印太引人注目,所以她之後全選身上看不見的位置打。
我試圖反抗,卻被周書雅和她的跟班們按住,打得更慘。
於是我去找老師反映,夏令營的老師是臨時性的,並不在之後我們的高中生涯裏任教,所以她只是敷衍着回了一句:「知道了,我會和校領導反映。」
便再沒了下文。
到後來我忍不住,提前回了家,想跟媽媽說這件事。
可迎着她殷切又擔憂的眼神,問我和新同學相處得怎麼樣後?那些話便堵在喉嚨裏,說不出口,我不想讓媽媽擔心。
忍忍就過去了,我是這麼想的,可沒想到開學之後,我和周書雅仍舊分在了同一個班級裏。
那之後,周書雅向我施暴的手段開始變本加厲。
她先是在班上傳我的謠言,說我在初中起就是個慣三,讓所有人孤立我。
然後是在老師跟前有意無意地透露我不合羣,在小組合作裏爲難同學。
老師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也來找我談過心。
我告訴老師是周書雅在霸凌我,可老師同樣也不盡信我的話。
畢竟在老師眼中,周書雅的成績還不錯,在班級裏更是盡心盡力,忙前忙後。
我不知道怎麼辦了,只能儘量降低我的存在感,不去招惹她。
可我不惹她,她依然會惹我,在確定我在班上沒有任何朋友,被孤立起來後。
她開始肆無忌憚地朝我拳腳相加。
我們市的高中全是寄宿制,每天晚上下自習回宿舍等待我的,總是黏糊溼透的被子,室友異樣的眼神,被放了各種髒東西的漱口杯,以及我每每深夜驚醒時,腦海中浮現出的周書雅的臉。
她剪松我的校服褲縫,要我在體育課跑步時走光,然後和一羣人站在邊上大笑。
往我的洗髮水裏摻膠水,在我雙手被黏住時叫上一羣人在宿舍裏像踢球一樣把失去平衡的我推來推去。最後我摔倒在地板上,混雜着髮絲碎屑的水漬,關節上的瘀青,和大腦撞在地板上耳中長久不去的尖銳眩鳴,成爲我難以忘懷的噩夢。
高中最美好的三年,於我來說,就像煉獄般恐怖。
周書雅說,我已經完全在她的掌握中,讓我老實點,不要再試圖找幫手。
當時的她,已經將我堵在宿舍裏,拍了不知道多少張我被扒光衣服的照片。
她告訴我,再試圖反抗她,她就會把這些照片發出去,告訴所有人我是出來賣的,讓我的家人因爲我蒙羞。
我被恐嚇住了,說到底,當時的我也只是個未成年的女孩,經歷的這些事情,都是人生頭一遭,沒有朋友可以分享悲傷,我向師長求助反被誣陷。
那段灰色的日子終究讓我確診了抑鬱症,等我假期回到家中時,媽媽看着憔悴快瘦脫相的我,忍不住心疼哭起來。
那時候的我,看着爲我擔心的媽媽,好幾次話都到了嘴邊,到最後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
我也向外求助過,不是嗎?
可結局是什麼?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閨蜜背叛了我。而在我眼中最應當公正的老師也只是用略帶責備的眼神看着我,不贊同我這樣污衊其他同學的做法。
沒有人會相信我,也沒有人會幫助我,就算講給媽媽聽,也只是給這位素來與人爲善的女性徒增煩惱。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明明媽媽纔是這個世界上最爲堅定信任我的人,明明媽媽在涉及我的事之後比誰都堅強勇敢,可我卻畏首畏尾,只選擇向旁人求救,到最後連張嘴的勇氣都失去了。
那段時間裏,放假回家的江啓明成了我最後的希望。
在餐桌上他興奮地跟媽媽分享大學裏這一學期的生活,直到晚飯結束,才注意到始終沉默着的我。
「欣榮怎麼了?」哥哥在飯後走進我房間裏,他本來面上還帶着笑,卻在看見我藏在衣袖下面大大小小自殘的傷痕後沉了臉色,「怎麼回事?」
「求你,哥,別告訴媽媽。」那時候的我一把抓住哥哥的衣袖,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當聽見周書雅手上有我被扒光衣服的照片之後,他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書桌上。
他跟說我,別怕,他會去找周書雅,幫我處理好這件事情。
可是纔到了第二天,哥哥便被人叫走了。
他在大學的室友借了網貸還不上,假期沒有回家。等他家人四下找他的時候,只找到了他上傳在網絡上的遺書。
這份遺書裏就提到了我哥這位纔跟他認識一學期但是他真心過命的兄弟。
話到了這份上,哥哥也只有去跟着找。
臨走之前,他跟我說,他會很快處理好這件事,然後回來幫我。
然而他沒有,他找他室友用了整整半個月,負責去開導他幫他解決麻煩又是半個月。
在暑假結束前,哥哥匆匆趕了回家,將他在外面買的禮物一股腦塞到我懷裏,我低頭看看,是一件漂亮的粉紅色連衣裙,無袖的。
哥哥的眉目中滿是愧疚:「對不起,欣榮,我沒想到會耽誤這麼久。」
他說着,又過來牽我的手:「我們快點去把事情解決了吧。」
我看着他溫柔面色下努力壓抑着的急躁,想起早上聽見媽媽說的哥哥在大學那邊出了什麼急事,和一直賞識他的教授有關,哥哥回來只能待半天就得趕回去。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仗義,溫暖,熱情,出現在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需要他。
而我的哥哥,成長在他人的需要中,既熱情回應,又有些疲憊。
於是我仰起頭僵硬的臉上努力勾起一個微笑,生澀的喉嚨裏卡出虛假的謊言:「沒關係,哥哥,我已經和她談好了,事情解決了,她答應以後都不欺負我。」
生硬的腔調,虛僞到怪誕的笑容,這是已經長久不跟人交流的我能做到的極限。
而我的哥哥,在聽到這些話後,長長地鬆下一口氣,隨即俯下身揉揉我的頭露出釋懷的微笑:「真的沒事了嗎?太好了。」
或許他聽出來了我話中的牽強,只是我的哥哥太忙碌了,有太多人需要他。
所以,在高鐵站送他進站的時候,哥哥再次回過頭來,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我,但最終,他只是抬手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
他說:「欣榮也快是大人了,要學着懂事一點了,不要再總是讓媽媽和哥哥爲你擔心,聽話,好不好?」
我緩緩點了點頭,在哥哥走後,於擁擠的人流中再度朝下扯了扯我的衣袖。
是了,我要學會懂事,無論是那些眼淚或者傷疤,都會給親近的人帶來煩惱,讓他們徒增擔心。
走在人羣裏,我畏縮着將自己擁緊,無論如何也沒有再抬頭與他人對視的勇氣。
-4-
周書雅果然說到做到,她的「道歉」很快就傳達到了江啓明那裏。
她跑去病房裏大罵了江啓明一通,還在我原本那具已經疤痕累累的身軀上又留下幾個瘀青掐痕。
那具身體已經經不起刺激了。
當天晚上,我就接到江啓明的電話。
「你跟書雅說了什麼?!她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我聽見他用着我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叫喊。
我坐在江啓明臥室的沙發裏,十分平靜地給自己倒了杯水,纔開口問道:「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說你有戀兄情結,讓你要點臉離開我,江欣榮,書雅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說過這麼刻薄的話,你到底以我的身份跟她說了些什麼?」
原來她是這麼說的,不得不承認,周書雅的手段低級,但對於此前幾乎快喪失生存意志的我來說,卻很有效果。
她明白家人是我最後的軟肋,實在很清楚應該拿什麼來刺激我。
幸好我現在在江啓明的身體裏,這副身體很健康,不會心悸頭痛大腦恍惚,不會激素紊亂,讓人變得壓抑痛苦。
我聽着江啓明近乎歇斯底里的質問聲從電話那頭傳來,有一瞬間的發愣,隨即忍不住有些發笑。
你看吧,換到了精神病的軀體上,哪怕是江啓明,也沒有辦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哥,你小聲點。」我忍不住開口打斷他,像他從前說的一樣,「好好說話,別像個瘋子一樣。」
電話那頭的江啓明愣住了,過了好一會才沉聲問道:「江欣榮,你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有沒有可能周書雅說的話全是發自她本心的呢?畢竟她連更惡毒的事都做過了,說點刻薄話又算什麼?」
「都說了書雅那時候不是故意的,她已經道過歉了,你究竟還在計較些什麼?」
這些話在江啓明和周書雅在一塊後,我已經聽過了無數遍,只是聽他們說着說着,我就從校園霸凌的受害者,變成了對過去斤斤計較破壞了親哥幸福的女瘋子。
「是啊,書雅已經道歉了,之後,她還會有更多的道歉,你就好好接受吧。」我說完就掛了電話,坐在沙發上,忍不住冷笑。
周書雅折磨人從來不會只一下就收手。
沒過兩天,江啓明就主動打來電話約我見面談一談。
這些天來,他一直住在醫院裏,我特意選了個媽媽和周書雅都不在的時間進去。
相較於前幾日的抗拒和歇斯底里,江啓明身上對我的敵意輕了很多,他整個人看起來很虛弱,眉眼間是說不出的疲憊,看來周書雅這幾天沒少過來好好招待他。
一見面,他就從枕頭下拿出一個黑色的筆記本遞給我。
這是他最近幾年的日記,我們兄妹倆從小就有記日記的習慣,到現在也會偶爾動筆把最近生活中發生的大事情記下來。
這本日記本來放在江啓明的部門辦公室裏,他趁着媽不在,偷偷去了趟公司拿了過來,因爲我從沒在他們公司露過面,中間還生了不小的波折。
「既然現在你我互換了,總要裝得像一點。」這些天,他不是沒有試圖告訴過身邊的人他纔是江啓明,只是靈魂互換這樣的事從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口中說出,任誰都會覺得,他是病情加重了,這反倒讓他更沒了自由。
我收下筆記本就要離開,卻被他叫住。
「欣榮。」他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開口問道,「你的日記呢,放在哪裏?」
「哥,用不着的。」我站在病牀邊,居高臨下看着他,面含着悲憫,「你什麼都不用做,一個瘋子說什麼話都不會有人信,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而最先指責我瘋掉了,要把全家都拖垮的人,就在我跟前,他是我的親哥哥。
「那媽呢?」江啓明再度開口叫住我,「媽媽相信你,總不能讓她看出破綻。」
這也是個理由,於是我告訴他:「日記本在我臥室書櫃的第二層抽屜裏,但我建議你別看。」
那裏面悉數記載了周書雅曾經對我施加過的暴行,不是江啓明想看的內容。
可儘管如此,他仍舊堅持回去會好好翻看,甚至在我已經跨出門口時,從齒縫裏擠出一聲低啞的:「對不起。」
我的腳步頓住,但沒有回頭。
「欣榮,這些年來,作爲親人,我好像從沒有真正去了解過你,瞭解你的那些經歷。」
江啓明壓低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即使已經不在那具多愁善感的身體裏了,我依然感覺到鼻腔中一陣酸澀。
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這也使得我在撞上剛來醫院的周書雅後,刻意裝作不高興的樣子,質問她爲什麼要和我錯開來探病。
我想帶周書雅離開,身後病房裏卻傳來了江啓明的聲音:「哥,你部門不是還有事要忙?快點去吧。」
周書雅順勢將我往外推,一副不能再體貼賢惠的模樣:「放心吧,我可是專門來和小姑子打好關係的,你還怕我喫了欣榮不成?」
我離開得很慢,要到樓梯口時還能聽見周書雅得意的笑聲:「江欣榮,你怎麼還有臉賴在這裏活着,你哥你媽的生活都讓你拖累了,我要是你早找個遠點的地方自殺了。」
是了,我是拖累,我曾經也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我家如今的條件遠遠比不上爸爸還在世的時候,一家人靠哥哥撐着,媽媽爲了照顧我無法出去工作。
而抑鬱症的治療費用又很昂貴,父親留下來的遺產幾乎全用在了我的治療上。
當初父親剛走時,還有見風使舵的親戚想來佔我家房子。我哥就和他們爭,費了好大勁纔將我們現在的住處保住,不至於讓我們一家流落街頭。
只是官司結束的那天,他坐在房間裏,點了一根菸,模樣頹喪,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
他看了看坐在角落裏不出聲的我,再看了看這幾年蒼老憔悴了許多的媽媽,突然哭出聲了。
他說,他喜歡科研,本來他的大學導師很欣賞他,研究生結束後,他應該讀博深造,最後和他的兄弟朋友們一起留在 Z 城,踏上他們規劃好的星辰大海之路。
他本該是個天之驕子,享受着年少意氣。
可現在,卻拖着一老一病,跟那些潑婦們一樣在家長裏短中扯個不停。
本該星光璀璨的前途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他只能接下本市一家普通單位的 offer,留在這裏,幹一輩子能望到頭的工作,他問我們,他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從那時候起,他就討厭我。
他討厭父親的突然離世,討厭我生病,討厭母親期望的目光,討厭我們毀了他的人生。所以他要跟周書雅在一起,那是他無聲的反抗。
無數次單獨相處的時候,哥哥都問我,爲什麼不能再懂點事。
忍一忍,把那些矯情傷感的情緒忍下去,至少忍着把大學讀完,找個工作。這樣的話,至少在爸爸離世後還能替媽媽和他分擔家裏的壓力。
-5-
我試過了,我很努力地在忍受這一切,甚至曾經一度以爲自己能走出去。
當初在媽媽的保護下,我順利參加了高考,只是高中三年成績下滑得太厲害,我盡力也只考了一所普通二本。
但媽媽很開心,一直誇我厲害。
在媽媽和哥哥的建議下,我們敲定了一所鄰市的師範學校。
那時候的我,對校園這樣的地方已經很抗拒了,可是媽媽跟我說:「等欣榮以後做了老師,一定要運用好自己的力量保護那些可能受傷的小朋友。」
哥哥也在一旁鼓勵我。
他們的鼓勵重新點燃了我生活的動力。
上大學後,我努力學習,強迫着自己放下對他人的抗拒,去交朋友,去參加社團活動,去做社會實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曾數次拿下我們學院的專業第一名,也差點打開心扉,和一名與我有着同樣志向的同專業學長互通好感。
可我又遇上了周書雅。
周書雅高考失利,最後上了一所專科學校。
我在和學長一起在市中心做公益演講的時候撞上了她,才知道她來了和我同一個地方。
世界就是這麼小。
化着濃妝的周書雅出現在我跟前時,那些如潮水般壓抑窒息的過往再次衝破桎梏翻湧而出,將我瞬間吞噬。
「江欣榮?」周書雅認出我後就走了過來,身上的香水味道斥滿我的鼻腔,我渾身僵硬,大腦一片空白。她不善的目光掃過我胸前的校牌,留着長指甲的手擰過我的手臂,惡狠狠地開口:「看來你過得還不錯。」
周書雅留下這句話後,便和她的姐妹們離開了。
可那天的我再沒有心情將演講繼續下去。
她就像是枚定時炸彈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衝出來,將我好不容易重新維護好的生活毀於一旦。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哥哥的電話。
他在那頭語氣急切:「欣榮,最近過得怎麼樣?媽擔心你又怕她老給你打電話招你煩,所以讓我來問。」
我嗚咽着還來不及回應,又聽見電話那頭傳來聲音:「啓明,快過來看這組數據!」
於是我未出口的哭泣被掐在喉中,哥哥在電話那頭飛快說道:「你也說說媽,沒事別老讓我找你,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好吧。」
哥哥的電話掛斷了。
而我,我彷彿又回到了過去那段灰暗的日子。
我開始害怕他人的視線,哪怕只是路上遇見的陌生人,當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時,我便忍不住去想,他可能知道點什麼。
我變得抗拒與人交流,疏遠了我的朋友,那些曾經發生過的背叛像陰霾一般再次包裹住我的心,讓我忘記了曾經同她們笑鬧的美好,只留下無邊無盡的負面情緒。
再後來,我甚至不敢在白日裏出門,我變得害怕陽光,整日縮在寢室裏,用被子和遮光簾將自己裹起來,以爲這樣,就可以隔絕外界的一切傷害。
像只老鼠一樣,蒼白又陰鬱。
直到輔導員打電話來通知我,再不去上課我期末的成績會全數掛科。
我纔再度走出寢室門,穿着連帽衫,一路低着頭,害怕被任何人注意到。
一直到,那名曾經多次向我表示過好感的學長找到我,要我注意一下個人作風問題。
我才發現,那些路人對我的指指點點早已換了內容。
當初周書雅拍下的我的那些照片,明明在警察局的時候已經刪光了。
卻不知道爲什麼,再度出現在了我眼前,出現在了一些印着曖昧廣告的小紙片裏。
在我們學校每棟樓的衛生間裏,貼得到處都是。
就在那一瞬間,我清楚地聽見我腦袋裏的某一根絃斷掉了。
終於被摧毀掉了。
那一刻,我居然變得很平靜,內心一片空洞,喜怒哀樂好像一瞬間被抽光了,只剩下一個念頭,我果然不配擁有正常的人生。
我在室友的鼓勵下報了警,媽媽知道了這件事,連夜趕來了學校陪我。
再度看見那些照片後,她瞬間失了理智,整個人像頭髮怒的獅子,衝去校門口小超市買了刀,這個向來與人爲善的婦人甚至想去找周家拼命。
室友勸住了她,跟她說:「阿姨,如果你出事了,誰來照顧欣榮?」
我媽這才反應過來,目光重新落在坐在角落裏神色一片麻木的我身上。
「她哥哥呢?」又有室友問,「欣榮爸爸生了病不能來,那她哥哥呢?出了這麼大的事家裏的男丁總該來一個吧?」
「啓明他……最近實驗正到關鍵階段,會影響他升學……」媽媽好像一下子被抽去了底氣,脊背都彎了起來。
她收好刀,走過來輕輕擁住了我,有一瞬間,她好像連聲音都變得倍加蒼老,她說:「欣榮,是媽媽沒有照顧好你,媽媽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爸爸,都是媽媽的錯……」
不是的,不是媽媽的錯,是施暴者的錯。
可警方沒能抓出周書雅。
照片是從本市的一家黑網吧裏流出來的,發佈它的人是個逃課出來上網的未成年學生。
他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接過那臺機子的時候 U 盤已經插在上面了,他好奇點了進去,還以爲是電腦合成的人。
出於一種惡作劇心理,把照片傳到了網上,又被別有用心的人下載下來,做成了小廣告。
一系列操作下來,警方抓到了很多人,可就是沒有周書雅。
於是我在某個傍晚,趁着媽媽在出租屋裏給我做飯的時間,悄悄走了出去。
我乘着車一路到了周書雅的學校,找到了她。
周書雅看見我,本來十分得意,可她很快看見了我攥在手裏的液體瓶。
那陣子鄰市有好幾起街頭路上被潑硫酸的新聞,周書雅一下子變了臉色。
我咧開嘴朝她笑:「周書雅,我不想活了,你也別活。」
她尖叫着朝人堆裏跑去,一路上屁滾尿流。
我則默默走到了一旁,擰開水瓶喝了下去,汽水有點衝,我感覺自己的味覺也出問題了,再也嘗不到甜了。
可是怎麼辦,我渴了就得喝水,如果我死了或者坐牢了,媽媽會哭啊。
我仰着頭看向天空,淚水順着臉頰、脖子一路流進領口,留下一片洇痕。
最終因爲那件事,我沒能再回到大學校園裏,媽媽把我帶回了家中。
因爲她發現,我總在不清醒的時候傷害自己。
到後來,哥哥也回來了。
最開始,他看着我滿臂的傷疤,面上全是不忍。
到後來,他開始焦急起來。
「導師那邊已經分了實驗項目給我了,欣榮,你快點好起來,哥哥想回去把博士讀完。」他目光中帶着希冀,這麼朝我開口。
可我無法向他保證什麼,只能用沉默回答他,到後來,我做不出任何保證了。他看向我的目光,也越來越失望。
-6-
晚上,江啓明的電話打了過來,我接通之後,聽見他氣喘不停的聲音,他在那頭又哭又笑。
他說:「欣榮,原來人被語言傷害到,真的會全身都疼。」
是真的,會覺得窒息胸悶,大腦劇痛,會被負面淹沒,毫無出路,連呼吸都彷彿在肺腔裏逆行,只要活着,就是折磨。
「周書雅跟你說了些什麼?」我在電話裏輕輕開口問道。
「沒什麼,她只是一直要我去死,可我控制不住要當真。」江啓明在那頭說着,聲音因流淚變得喑啞。
他的狀態不對,我沉聲開口提醒他:「她要的是江欣榮去死,你是江啓明,你別當真。」
電話那頭的哭聲一頓,與之相隨的,是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我知道……我知道……」江啓明在電話那頭不斷地重複着,就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過了好一會,他才平復了呼吸,啞着聲音開口道:「對不起,欣榮,從前我只覺得爸媽偏心你,我在外面讀大學,他們除了給錢就……不怎麼管我,我一直不知道,你會這麼難受。」
他說着,又要哭出聲來,好像不這樣做,就無法將身體裏的痛苦轉移出去。
我握着手機,平靜地開口:「早點休息吧,哥,明天你就回來了。」
等第二天,我照常去江啓明部門裏混日子了。下午的時候,媽媽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周書雅和江啓明在家裏打起來了。
我連忙趕回家,正看見江啓明坐在周書雅身上,兩手卡住她的脖子。
「啓明……」周書雅一看見我,眼淚立刻就下來了。
「你裝什麼?!你裝什麼?!」趴在她身上的江啓明怒吼道,又抬手朝周書雅臉上撓去。我這才注意到,周書雅向來看得比命重的臉蛋上多了好幾道血痕,傷口很深,到現在還流着血。
看來周書雅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了,連臉都不要了。
「欣榮,你究竟在說什麼啊,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相處啊!」周書雅一嗓子哭開,情真意切的樣子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就是在裝,剛剛是你摁着我的頭讓我喝洗手盆裏的水,你說我是喪家星,你哭什麼?!現在怎麼不說了!」江啓明情緒逐漸失控,抬手又是一耳光朝着周書雅打過去。
這一巴掌下了十足的勁道,脆亮的耳光聲響起時,別說周書雅,連我都聽懵了。
想不到一向任由她欺負的江欣榮如今怎麼會變得這麼難搞,周書雅的臉色一下子猙獰起來。
「賤人!!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周書雅發起狂來,翻過身將江啓明壓在身下就要動手。
先前江啓明打周書雅時一直在一旁左右爲難的我媽瞬間衝了過去,兩三下將周書雅扒開。
周書雅口中還在不斷罵個不停,什麼騷貨、賤人、喪家星一系列的污言穢語都朝着江啓明往外蹦。
直到響亮的兩道巴掌聲響起,周書雅捂着臉看向我媽。
「你憑什麼罵我女兒!」媽媽氣得渾身發抖,直接打開家門對周書雅吼道,「滾!你給我立刻滾出去!」
「老妖婆,你也不得好死!」周書雅索性破罐破摔了,對着我媽也罵了起來。
我皺起眉頭,走上前拽着周書雅一把將人拖了出去。
「你放開我!」周書雅使勁掙紮起來,「你媽和你妹那麼欺負我你也不幫我,你什麼意思江啓明?!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別鬧了。」我沉聲喝止了她。
周書雅聽見這話,卻好像受了天大的刺激,朝着我嘶吼道:「我鬧?我還不是爲了能好好嫁給你和你在一起?!當初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要是沒有江欣榮就好了!江啓明,你還有沒有良心?!」
她說完這句話,朝着我們一家人狠狠瞪上一眼,理了理衣服轉身走了。
門被摔得震天響,而我沉浸在周書雅說的那句「要是沒有江欣榮就好了」的話中。
有些後知後覺的難過攀上胸腔。
「賤人!賤人!她發的那些照片……」江啓明趴倒在地上,他呼吸有些急促,臉上掛滿了淚,咬牙切齒地朝着門口的方向開口。
我看着散落在一旁的粉紅色日記本,心下了然。
於是上前兩步拽過他,將他拉到我臥室裏關上門。
江啓明還在哭,渾身顫抖,似乎無法從潮水般的情緒中抽身出來。
一直到我蹲下身來拍拍臉,平靜地開口問他:「冷靜點,回想一下你是誰?」
他哭泣着的眼中劃過片刻的茫然,又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平復下來。
「對不起。」這是他第三次向我道歉,「我看了日記,才知道原來你大學的時候她又欺負了你。我一直都不知道……根本不知道……」
江啓明的聲音越來越啞,到最後又變成了低聲的哭泣:「爲什麼不告訴我啊,媽爲什麼會瞞着我,她和爸不是最在乎你嗎?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她都不跟我說……」
「媽怕影響你升學,就沒有說。」我走到牀邊坐下,熟練地掏出牀下的零食櫃,給自己開了瓶可樂。
這是媽媽給我準備的,可是我之前一直沒碰過。
汽水衝向舌尖的那一刻,我有些愣神。
原來可樂真的很甜,而甜水真的很好喝。
江啓明顯然受到不小的衝擊,反覆組織着語言:「不可能……媽一直都只關心你……怎麼可能……」
「哥。」我出聲打斷了他,「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上補習班,你說你以後想當花匠,死活不去奧數班,爸爸把你打了一頓。」
江啓明如今反應很遲鈍,愣了好一會才回想起來,慢慢開口道:「我記得,我還記得只要你想要的,爸媽什麼都會給你買,你說想當舞蹈家,他們立刻送你去舞蹈班。」
「那時候你是不是覺得,爸媽偏心極了,只對我好?」我側過頭問他。
「難道不是嗎?」
「不是。」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地開口,「因爲後來我想學奧數,就因爲我跟爸爸說了一句將來想學好了去幫爸爸做事,就被他拒絕了,他說家產都是留給你的,江啓明,只有兒子能繼承他的事業。」
從我上學開始,爸爸就總在外跑生意,偶爾回到家,也只會去關注江啓明,他對我更多的是放任和無所謂。我從小就跟媽媽更親,即便這樣,江啓明大學離家在外的那幾年,每每回家和媽媽在一起,她口中唸叨着的,也總是啓明,擔心啓明,不知道啓明怎麼樣了?爲什麼啓明不跟家裏聯繫?啓明在外面累不累。我安靜坐在邊上,低頭扯了扯袖子藏住手上的疤。
媽媽已經這麼多事要擔憂了,我又怎麼能讓她更操心。
我早已發現,也在心中承認,江啓明是被父母傾注了全部心血的繼承人,如果當初被霸凌的人是他,爸媽會在第一時間發現,爸爸會寧願少談幾樁生意,也要回來查看他是否安好。而不是在知道我高考前期被人霸凌後在電話裏輕飄飄地跟媽媽開口:「哦,那你好好陪陪欣榮。」
「這又能說明什麼呢?」他的情緒激動起來,「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留給我,只甩手給我了一個爛攤子!這些年我一個人在外地讀書,他們不聞不問……」
「江啓明!」我忍不住打斷他,「是你不讓爸媽打擾你的,你覺得他們偏心,而你自己又那麼忙,那麼多兄弟朋友需要你,你覺得外人個個都比親人看重你。你連爸媽過生日都沒有打過一個電話,你說你忙,媽媽做了一桌子菜,希望你能回來,到最後你說你在幫朋友辦事情,不回家,那會已經晚上十點了,媽媽沒等到一句生日快樂。」
江啓明僵在原地,隨後面上浮現出一起惶恐:「我以前是這樣的人嗎?這真的是我嗎?」
「不是的,他們都說我是很好的人啊……導師說我是他遇見的最有前途的學生……」
「我不是這樣的,我不是這樣的……」
他的認知出現了問題,我想了想,將沒出口的話嚥了回去。只是起身將那些被翻出來的日記本放回抽屜裏:「好好喫藥,人會輕鬆一點,這些日記就別看了。」
我回到江啓明的臥室裏,躺下的那一刻,心頭只有無盡的茫然和疲憊。
原來就算變成了江啓明,我也不會因此無堅不摧,該難受的時候依舊會難受。
我翻開手機,看着周書雅給我發來的各種惡毒的短信。
她在裏面說,再給江啓明最後一次機會。
不然的話,她誰也不會放過。
我想把她的手機號直接拉黑,到最後,還是關機放在了一邊。
後半夜的時候,我聽到媽媽的哭喊聲。
我衝出房間,看見江啓明正站在二十樓的天台上,身上穿着當初他送我那件粉裙子,兩條纖細的手臂垂在身側,上面橫貫着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迎着夜風,淚流滿面。
「欣榮啊!媽錯了,媽錯了!你快下來吧!」媽媽面上全是淚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樓頂。
江啓明好像真的分不清自己是誰了,他哭着對媽媽喊道:「媽!頭髮被膠水粘在一起撕扯着好痛,被澆了冷水扇巴掌也好痛!!」
聽他這麼說我就知道,他還是看了那些日記。
他說着,突然舉起手臂,亮出滿手的疤:「哥哥爲什麼要送我這件裙子啊,他知道我受傷了啊!!」
像是突然找到了某種開關,他忽然嘶吼起來,將這些年壓抑在心底的話全喊了出來:「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那時候在高鐵站他想回頭的!可是他不服氣,他覺得妹妹從小到大都被偏愛,受下欺負又怎麼了!!」
「到後來妹妹病情嚴重了他都一直清楚,是他刻意無視妹妹的求助造成現在的局面,他也是劊子手,可他不想承認,他只想當受害人,當被全世界虧欠了的那個人!!」
江啓明說着,整個人站在天台邊緣搖搖欲墜,他的視線與媽媽身邊的我相對,突然又哭又笑起來:「你知道嗎?媽今天給我拿了瓶安眠藥,說是她攢下來的,她說她也會去陪我,不讓我一個人孤單,她還說啓明不容易,我們不要再拖累他的人生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媽不是最愛我了嗎?她怎麼會爲了江啓明放棄我啊?!怎麼可能啊!」江啓明無助的哭聲在夜風中迴響。
旁邊的媽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哽咽着懺悔:「是媽媽不對……是媽媽不對……欣榮喫了那麼多苦,媽媽怎麼還要放棄欣榮呢?」
江啓明的身子在夜風中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會化作一隻斷線的風箏從高樓上掉下去。
一直到我開口:「媽沒有錯。」
「啓明……」一旁的媽媽扯着我的衣袖,哀聲祈求着我不要再說刺激他的話。
可我看着江啓明,平靜道:「有錯的是施暴者,我們還沒有向她復仇。」
江啓明顫抖着的身軀逐漸冷靜下來,我也趁着這個機會朝他走過去,趁他不備,一把將人拉了回來。
只是後退的時候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伴隨着後腦撞擊在地面,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昏了過去。
-7-
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是熟悉的壓抑感。
胸腔喘不過氣,頭腦也是一陣又一陣地抽痛。
我知道,我和江啓明換了回來。
媽媽坐在牀邊,一看見我醒了,開心地推了推旁邊的人:「啓明,啓明,欣榮醒了。」
在和江啓明視線相對的那一刻,我們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決心。
「我和周書雅分手了。」他說着,放在膝頭的手掌逐漸握緊,「該替你討回的公道,一個都不會少。」
「嗯。」我輕輕應道,「要聯繫以前的同學作證。」
這可能有點困難,但江啓明的人緣比我好,他總有辦法做到。
「等周書雅的事情結束後,再是我,我也要向你賠罪。」他說着,走出了房間。
江啓明從前在本市的朋友不少,我和他讀的同一所高中,有許多人跟我的同班同學們也沾親帶故。
他收集了證據,以故意傷人的罪名將周書雅告到了法庭上。
我身上留下的許多陳年舊傷如今判斷不準傷情,周書雅可能受到的懲處並不嚴重。
江啓明又奔波了半月,找到了周書雅的大學同學,威逼利誘下,拿到了周書雅當初泄露我照片的關鍵證據。
故意傷害他人,侵犯隱私,傳播色情圖片,周書雅數罪併罰,被判了五年。
判決書出來那天,我寫了一篇長長的日誌,記錄了周書雅這些來年對我的暴行,配合着判決書一起發上去。
一時間,周書雅成了網絡名人,在哪裏都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曾經她欺凌別人的手段,都輪迴到了她自己身上。
而我過去的高中老師,也連夜聯繫上我媽,再度向我道歉。
周書雅的牢獄生活沒有立刻執行,她在那之前來找了我哥。
一改往日清麗的模樣,她現在形容狼狽,神色陰鬱。
她一見着我哥就破口大罵,問他現在裝什麼清高。
江啓明沒說話,只是冷冷看着周書雅,問她夜裏醒來的時候,不害怕自己滿手血腥嗎?
周書雅冷笑着離開了。
當天夜裏,我是被大火的焦煙味嗆醒的,媽媽就在我隔壁房,最早反應過來衝進房間裏叫我。
哥哥的臥室靠在最外面,我聽見他喊我和媽媽的聲音。
可是我已經沒了力氣回應。
周書雅瘋狂的笑聲從門外傳來:「江啓明,你敢整我,我也不讓你好過!」
隨後是一聲悶響,江啓明將她踢倒在地。
周書雅這纔開始恐懼,手腳並用地朝外爬去。
我和媽媽想要出去,可房門已經被燒變形了。
樓道里響起了各種驚呼和腳步聲,有鄰居報了火警,大喊着讓裏面的人再堅持一下。
眼見着火勢越來越大,常年哮喘的胸腔開始窒息。
我和媽媽的臉上都被燎了灰,滾燙的熱焰一浪又一浪燒來,我在最後關頭,握緊了媽媽的手,告訴她,她是世上最好的媽媽,她那麼偉大,支撐起我的全部人生。我很感謝她,也很愛她,如果有下輩子,我也一定還要當她的女兒。
媽媽眼眶紅了,點點頭,將我擁入了懷中,我們在這一刻對死亡釋懷。
然而一道身影闖了進來,我的哥哥踹開了燒着的房門,將身上的溼毛毯蓋到我和媽媽身上。
「哥!」在被他推出去前,我回頭喊了他一聲。
「我是家裏的哥哥,我應該代替爸爸保護你們。」大火逐漸將我們相隔,他說着,逐漸模糊了身影。
-8-
火警及時趕到,在大火徹底將我家燒燬前消防車將它們撲滅了。
哥哥被救了出來,但他在大火中吸入了過量二氧化碳,成了植物人。
警方逮捕了周書雅,她因對江啓明控告她一事不滿,縱火報復,已經犯了故意殺人罪。
身上的刑期升級爲無期。
據說她那天想看我們笑話,所以跑得慢了,被自己放的火卷掉了半張臉,整個人已經永久毀容。
她之前就已經算是網絡名人了,這下更是事蹟傳遍了大江南北,連監獄裏都知道她這號人。
她最初因霸凌獲刑,進去之後,卻成了監獄裏的底層。
誰都看不上她,也誰都可以欺負她。
挨耳光,喝廁所水,睡地板,這樣的事每日都在發生,想整治她的人數不勝數。
後半輩子,她也將一直活在霸凌的陰影之中。
這些事情落幕後,我去醫院看了哥哥。
他躺在病牀上,整個人沉沉睡着,醫生建議我們,可以講一些他熟悉的故事給他聽。
也是在這裏,我再次見到了那個黑色的日記本。
這竟是在我家爲數不多被保存下來的事物之一。
翻開本子,日記的第一頁,是透着意氣的字跡:「爲什麼我的人生一定要揹負上江欣榮這個包袱?我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嗎?」
我指尖一顫,隨後在媽媽鼓勵的眼神下繼續看了下去。
日記大多是哥哥爲了傾瀉苦惱寫下的,裏面抱怨着爸媽的偏心,他前途被毀的苦惱,和他嫌棄我發病時的矯情。
「哪有人真的會因爲幾句話就鬧到想自殺,她根本就是在博取媽媽的關注,江欣榮爲什麼就不能懂一點事?」
這樣的話在中間出現了好多次。
可快到尾頁時,他的內容改變了。
「我錯了。」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原來生病真的會讓人很痛苦,原來人真的會因爲對方說話聲音大一點心悸好久,原來……」
許多個原來,刷新着他的認知。
從哥哥的日記中,我可以看到,在變成江欣榮的日子裏,周書雅也沒有停止對他的虐待。
把頭悶進水裏,掐胳膊,發恐嚇圖片。
這些都只是小打小鬧,可他逐漸發現,這些小打小鬧都足以讓他心驚膽戰許久。
「那麼我妹妹經歷的,究竟又是怎樣的恐懼和絕望?」他留下了這樣一句發問。
從前,他一直不敢去想這些,也從不去深入瞭解這些,怕知道得多一點,就會想起這是當初妹妹在向他求救時他刻意無視造成的後果。
那樣的話,他再不是受害人,再也無法理直氣壯地面對媽媽和妹妹。
到現在,他幾乎是自我懲罰式的,任由周書雅欺凌他,放棄了向醫生求助。
他說,原來只有經歷過的,才能做到感同身受。
「可即使沒經歷過,我也不該冷眼旁觀冷嘲熱諷,這樣的話我也是劊子手中的一員。」這是哥哥就此事留下的最後一句見解。
在日記的最後一頁,他寫了另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關於我們小時候的。
年幼的江啓明立志成爲一名花匠,他跟爸爸說了這件事,被痛打了一頓,爸爸要他好好學習以後接管家業。
於是同樣小小一個的江欣榮安慰他,說沒有關係,她可以去努力學習,以後替哥哥把活幹了,哥哥就可以去當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花匠了。
只是沒過多久,江欣榮也因爲鬧着要替哥哥接管家業被打了一頓。
江啓明去看她的時候,她臉上的眼淚還沒幹,看見哥哥時圓溜溜的眼睛一轉,從背後拿出一個花鏟和泥桶遞了過來。
這是她用攢下的零用錢買的,特意跟老闆娘說她哥哥以後會是個超厲害的大花匠,要用最厲害的花鏟纔行。
她說,哥哥,沒關係的,你想幹什麼我都幫你。
那時候的欣榮臉圓圓的,鼻子上還掛着鼻涕,可他就是覺得,他妹妹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姑娘
妹妹對他這麼仗義,他這個當哥哥的,一定要保護好她。
「後來,我只記得欣榮想去學舞蹈,爸媽就送她去,忘記了她也曾爲了我捱過揍,嘴裏卻還說着她的哥哥全世界最好,所有願望都應該實現。」
「於是我總在想,如果再來一次,我全世界最好的妹妹被人欺負的時候,我一定要當個合格的哥哥,挺身站在她的面前,告訴所有欺負她的人,江欣榮有她親哥哥罩着,誰欺負她我揍誰。」
「如果那時候我這樣做了,現在我們,哪怕家道中落,也依舊是幸福的一家。」
我慢慢合上日記本,站起身來,朝着病牀上的江啓明輕聲開口:「謝謝。」
謝謝哥哥,你已經保護過我了。
出醫院的路上,有記者聯繫了我,問我有沒有興趣錄一個專欄,關於反對校園霸凌。
我欣然應允。
過往的陰霾已逝,接下來的人生,我要更堅定地走下去。
心結解開,這段時間裏,我積極地配合治療,半年後,終於重回校園。
我時刻記着媽媽的話,要用自己的力量保護那些可能同我一樣成長中受傷的孩子。
我要將自己化作傘,讓那些不知該去何處躲雨的孩子,有枝可依。
等以後做了老師,我會在每學期開學的第一節課上,教給那些懵懂的孩子們,關於和親人溝通以及面對所有不公正對待時的反擊。
我要守護且傳遞下去的東西,一者叫愛,另一者叫堅強。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