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上岸不講武德

男友一門心思脫產考公,兩年之後終於上岸
我職場打拼升級經驗,疫情之下最終被裁
上岸之後,這人竟瞧不起我了?!
「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果然誠不欺我!

-1-
交往了八年的男友今天和我提分手了。
他甚至懶得跟我見面,而是在微信上發了老長一段字,官腔味兒濃得嗆人。
如果不是夾雜着「分手」兩字,我甚至懷疑他把發給領導的公文誤發給了我。
我竟然在這樣一個垃圾身上浪費了八年。
錢以文跟我提分手的時候,我正在和客戶做最後的拉鋸,勝敗在此一舉。
客戶握着我遞過去的黑色油性筆,筆尖落在簽名頁的上方,像遇到強大的浮力一般,怎麼也按不下去。
「李小姐,都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跟你討價還價了,再贈送一年的維保服務,你看成不成?成的話我現在就簽字!」他頓了頓,瞄了我一眼,作勢要合上合同:「不成的話也沒關係,買賣不在情義在,你這小姑娘實誠,我還挺喜歡的。」
他沒有真的合上合同,我的眼淚倒是真真實實地「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我發誓,我不是賣慘,更不是矯情,也許有一天你們也能體會到,成年人的失控,是壓不住的。
錢以文發來的那一大段文字,我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就牢牢記住了裏面的每一個字。
他說:「矜矜,這些天我認真覆盤了一下了我們這段關係,發現無論在情感上還是思想上,乃至人生方向上,我們都已經漸行漸遠,勉強走下去也有違我們當初在一起的初衷,所以很艱難地做出分手的決定,希望不會傷害到你,很感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信任和陪伴,這份情義我會永遠銘記於心,最後送上我最真摯的祝福,祝你萬事順遂,平安喜樂。」
官腔味兒濃得簡直嗆人,如若不是「分手」兩個字像鉤子一樣戳進我心裏,我甚至都懷疑他把發給領導的公文誤發給了我。
我很快冷靜了下來,其實也沒那麼突然,一切早已有跡可循,我再遲鈍,那些明晃晃的冷漠、疏離以及各種反常,也早已一遍又一遍爲我擰亮了扎眼的警示燈。
尤其是大前天,我從外地參加完培訓回來,飛機晚點,到小區樓下時已經半夜十二點了。
北方寒冬的深夜,凍得我渾身直打哆嗦,我用已經凍僵了的手給錢以文打了十幾通電話,他這才睡眼惺忪地跑下來給我開門。
我知道這事不能全怪他,畢竟門禁卡是我自己弄丟的,飛機晚點我也沒來得及提醒他,可我的門禁卡丟了,我不僅明明白白告知他了,還不止一次地催促他儘快去幫我補辦一張。
他一如前幾次那樣,用「沒時間」和「忘了」敷衍我,我強壓下心頭汩汩直冒的惱火:「那把你身份證給我,我明天自己去物業那兒補辦。」
他沒答應,也沒不答應,翻了個身,扯上被子,又呼呼大睡了過去。
一整天的長途奔波,我累得四肢痠軟發脹,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就是找不到一個舒坦一點的睡姿,索性抱了一牀被子往擱在書房的摺疊牀上一扔,反倒一夜好夢。
第二天我調休,所以沒設置鬧鐘,起來的時候錢以文已經走了,沒留下半句交代,當然,也沒留下身份證。
我想把摺疊牀重新摺疊起來,才發現一側牀腿焊接處已經裂開了一道縫,稍稍挪動就搖墜得厲害,真不知道是怎麼支撐我安然睡了一整晚的。
這張摺疊牀是我八年前買給錢以文的,當時他剛畢業,還是一個以工地爲家的工程狗,那時他常戲說,這張摺疊牀代替我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後來,他辭職脫產考公,整天把自己關在小書房,學古人頭懸梁錐刺股,實在熬不住了,裹條毯子就能在這張小摺疊牀上對付一夜又一夜。
說句玩笑話,有一陣子我還喫過這玩意兒的醋,覺得錢以文睡它比睡我的時間還久。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覺,都過去八年了,難怪連摺疊牀都壞了,不知道還能不能修得好。

-2-
錢以文從學生時代起就種下了一個體制夢,他骨子裏天生就是慕官的。
上大學時,他拒絕加入任何一個社團,一門心思只想進學生會。畢業後,他在家人安排的公司勉強工作了一年,就毅然決然辭職脫產考公。
我雖然對考公一直無感,但剛工作的第一年,屢屢碰壁,各種不順,在他三番五次的遊說之下,也與他一起加入了備考大軍的隊伍。
可我性格外向,活潑好動,熱衷於挑戰,並不適合做嚴謹而又呆板的體制內工作,所以我的備考投入度遠不如錢以文。
有時候看他廢寢忘食地刷題啃書,連叫他喫飯都得三請四催的,我忍不住酸溜溜地揶揄他:「這麼拼?有朝一日你金榜題名,我名落孫山,你該不會一腳踹了我吧?我可聽說上岸的第一劍,先斬的都是意中人呀!」
「你哪聽來歪理邪說?」他脫口反駁我,又一把把我撈進懷裏,雙手懲戒般的在我腰間肆意遊走:「一天到晚盡胡說,有這胡說八道的功夫,不如多刷兩道題!」
很可惜,一戰後,我倆雙雙鎩羽而歸,我連筆試都沒過,錢以文的筆試成績還不錯,但沒選好崗位,也沒能進面。
我很快接受了這個結果,畢竟我志不在此,加上時來運轉,機緣巧合之下進了行業內 TOP3。
我迅速調整好了狀態,進入全新的戰場,脖子上的那張工牌,像一束光一樣照在我頭頂上,我感覺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這種夢想照進現實的感覺太棒了,所以我能理解錢以文的體制夢,也願意儘可能地包容他,成全他。
因爲,那時我是真的愛他。
錢以文對此很是意難平,還因此和家裏鬧掰了,家裏給他安排的工作也是行業內數一數二的,只要肯喫苦,不愁沒有發展,可他堅持再一次考公。
盛夏的季節,他在我們公司樓下等了我一下午,一腦門子的臭汗配上一張陰沉到結了一層霜的臉,怎麼看怎麼滑稽。
我拉着他去大排檔喝酒擼串,即便坐在這市井氣息濃郁的馬路邊,他的腰板也挺得筆直,熨帖的白襯衫沒有一絲褶皺。
周遭人來人往,忙忙碌碌穿梭於各桌之間的店老闆,鄰桌大口喝酒,舉着羊肉串指點江山的中年男人,馬路邊拖着一身疲憊往家趕的工薪族。
還有一對從大 G 上走下來的男女,他們短暫停留了兩分鐘,又轉身鑽進了大 G,掀起一股灰塵。
錢以文默默用溼紙巾擦着白襯衫上被甩上的羊肉串的油星點子,過了好一會兒,他用很篤定的語氣對我說:「我必須得再試一次,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力,我只是想要一份體面的工作,有錯嗎?就算我爸媽不支持我,我也絕不放棄。」
那一刻,他眼底不斷翻湧的認真和堅定像地心引力一樣吸引着我,鬼使神差的,我脫口而出:「沒事,我支持你。」
爲了這一句話,我從員工宿舍裏搬了出來,那時候我們都沒有什麼錢,如果租住在公司附近,我們的預算只能租一間一居室,可他備考需要相對安靜獨立的空間,可倘若要租兩居室,我的通勤時間要加長到單程一個半小時左右。
我們糾結了兩天,最後,我一咬牙,獨自去簽了兩居室的合同。他知道後,緊緊拉着我的手,過了很久很久才緩緩開口:「我答應你,一定帶你搬回來。」
後來,他倒是真的帶着我搬了回來,可現在我卻連擁有一張門禁卡的資格都沒有了,不,很快我連進去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了。
能說他違背了當年的承諾嗎?好像說能也行,說不能也說得過去,這個擦邊球,他打得挺好。

-3-
這套房子是錢以文的父母買來給我們做婚房的,我們差一點兒就結婚了。
領證前一天,我爸請錢以文來家裏喫飯,還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茅臺,我看得出來,我爸那一天是真高興。
他一向話不多,我媽走後他更是變得沉默寡言,可那晚他卻拉着錢以文絮絮叨叨說了很久。
「六年了,叔總算是放心了,對矜矜她媽,也算有了個交代。」
「她媽走得早,我對她也是嬌慣了些,咱都是大老爺們,凡事你多擔待,讓着她點兒,啊?」
「等結了婚,好好找份工作,只要兩個人踏踏實實,夫妻齊心,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也就是最後這一句話,像自帶了一股西伯利亞的寒流,錢以文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他沒有給我爸面子:「原來這些年來,我在叔叔眼裏都算不上踏實。」
三個月過去了,他依然沉浸在二戰失利的挫敗中,我可以容忍他一天比一天糟糕的壞脾氣,可以任由他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裏,連外賣盒都不肯扔到樓下的垃圾站。
我甚至替他擋下了來自他父母催他找工作的壓力,做好了大不了再養他一陣子的心理準備。
因爲當年那個穿着白襯衫,對着話筒侃侃而談的少年,時隔六年依然讓我心動;那些我工作,他備考,彼此相伴,互相打氣的日子,依然讓我好懷念好懷念。
我能接受他所有的好與不好,唯獨不能接受他不尊重我爸,我出生沒多久我媽就走了,四歲那年,我爸經人介紹和一個離異的女人走到了一起,兩人差一點就結婚了。
可細心的他還是發現了,我看人的眼神變得躲躲閃閃,他立馬掀開我的衣服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還是不放心,又帶我去了一趟縣醫院做了更詳細的檢查。
其實那個女人沒有打我,她只是討厭我,經常用很兇的眼神瞪我,有時候還會說些諸如「把你扔到河裏淹死」之類的話恐嚇我。
我爸發現後立馬和那個女人斷得乾乾淨淨,後來的這二十多年來,他再沒動過再婚的念頭。
隔壁嬸子曾對我說,我爸趕走那個女人的那天,抱着我在我媽遺像前直磕頭:「曉慶我對不起你,咱姑娘以前是多活潑一孩子啊,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倆!」
所以,懂事以後,我整天嘻嘻哈哈,像男孩子一樣四處瘋,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就是知道他喜歡看到我這副野樣子,我想讓他高興。
那天和我爸喫完飯回去以後,我和錢以文大吵了一架,我紅着眼質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爸說話?
「你也知道,我最近情緒不太穩定,沒忍住。」他雖也自知自己有些過了,但仍然一副他心情不好他最大的模樣:「你說喝酒喝得好好的,誰叫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盡往我傷口上撒鹽。」
我差點被他氣死:「你是不是考公的時候把腦子落考場了,他說那些話是往你傷口上撒鹽嗎?明明是寬慰你,擔心你沒工作有心理壓力,這你都聽不出來嗎?」
「笑話!我堂堂一一本大學生,真想工作,會沒有?」他冷笑了一聲:「我錢以文要麼不做,做就一定要做最體面的工作。」
「最體面?錢以文,我拜託你搞清楚,公職也只是一種職業,職業是不分貴賤的,你以爲你考上公務員,就是加官進爵,就能跨越階級了嗎?」
「至少會有這個機會!」他滿眼怒視着我,過了一會兒,他走過來試圖牽我的手,也換回了平和且堅定的語氣:「矜矜,我實話跟你講,我還是不想放棄,你能再等等我嗎?」
「你媽說得對,你簡直魔怔了!」我一把甩開他的手,只覺得惱火至極:「我也實話跟你講,我不能,我等不起了!」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一沒作奸犯科,二沒遊手好閒,我只是想實現我的夢想而已。」他越說越激動,一抬腳,踢翻了茶几邊的垃圾桶:「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你們爲什麼就是不能理解我,支持我?」
之後,我們定定地看着彼此,誰也沒再說話,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一種叫做「失望」的東西。

-4-
我們沒有如約去領證,晚上下班後我徑直回了我自己的家,我爸什麼也沒問,給我煮了一大碗烏冬麪。
錢以文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沒有接,然後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發現眼睛都腫了。
錢以文帶着一對父母敲開了我家的門,錢父拎來兩瓶茅臺,錢母從進門起就拉着我的手不放,錢以文更是當着大家的面鄭重向我爸道了歉。
我爸接受了錢以文的道歉,他把前一天剛給我滷好的醬牛肉用保鮮盒打包好塞給我,拍了拍我的肩膀:「爸都懂,六年的感情,哪是說放下就放下的,回去以後就別哭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回去以後,錢以文再三承諾,再試最後一次,如果還考不上,就此死心安安分分工作,再不提考公半句。
不知道他是怎麼給二老洗腦的,這一回,就連錢母也幫着他說話:「矜矜啊,算阿姨拜託你了,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這孩子從小就一根筋,你不讓他死了這條心,他這一輩子都會惦記,以後你們結婚了,日子也過得不安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們心照不宣地誰也沒再提領證的事,我以爲他們是不好意思在錢以文前途未卜的時候提,我爸以爲我還是跟他堵着一口氣不肯提。
直到一年後,錢以文終於艱難上岸,兩家人聚到了一起歡天喜地地慶祝了一番,三個男人幹光了兩瓶茅臺,我和錢母也以果汁代替酒頻頻碰杯。
說不出來誰最高興,每個人臉上都盛滿了喜悅,掛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散場後,三個男人都喝多了,我送我爸回去的路上,我爸梗着脖子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語:「奇怪,他們怎麼不提結婚呢?怎麼都不提呢?」
我這才猛然意識到,爲什麼巨大的歡喜面前,我隱隱有些說不上的失落,我們都盼着這一天的到來,只是錢以文盼的是上岸,然後實現夢想,而我盼的是上岸,然後結婚。
那天之後,「結婚」兩字一直徘徊在我嘴邊,幾次欲言又止,有時是看着他每天歡天喜地的做着準備入職的工作,不好打斷;有時候會天真地幻想他會不會是故意不提,等着給我一個驚喜,就像我們剛同居那會兒,他雖然沒有工作,但經常用錢母塞給他的生活費給我買漂亮的小裙子,最新款色號的口紅,然後偷偷藏在家裏某個角落,等着我自己發現。
更多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喪失了開口的勇氣,怕別人覺得上趕着,怕別人會說沒考上時不提,一考上倒是主動了,甚至怕如今的錢以文,已經不想跟我結婚了。
我又想到了那句話,一次在他推脫下樓幫我取快遞時,我借題發揮:「都說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這纔剛考上,讓你幫我做點小事都不肯了,怎麼,下一步是不是婚都不想跟我結了?」
「你又胡說八道什麼?」他又說了同樣的話,可語氣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也並沒有像上一次那樣一把將我撈進懷裏,只是臉色十分不悅地開門下樓去幫我取回了快遞。
那一夜,我失眠了,睜着眼睛把我們的七年溫習了一遍。

-5-
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年發生了好多好多事,這期間疫情以旋風般的速度席捲全球。就當我以爲日子還能像原來一樣平穩時,很不幸,一個巨大的令我措手不及的意外精準地降臨到我的頭上。
我的名字出現在了公司第三次裁員名單上。
我太小看了這次失業,在整個行業癱瘓的情況下,我只能嘗試轉行,可我一大齡未婚女,又沒有其他行業的工作經驗,我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那段時間,我撒雪花般地海投簡歷,收到的面試邀請的卻寥寥無幾,每一次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聘,可大多 HR 連我的簡歷都不細看,開口就問我有沒有男朋友?近兩年有沒有結婚生子的計劃?要麼就是質疑我轉行的決心,認爲我轉行只是爲了過渡一段時期,畢竟我原行業與我的專業對口,又從事多年。
我一度也將計就計,乾脆就先找一份簡單的閒職,等行業復甦後再說,沒想到也履投履拒,一位 HR 很直白地告訴我:「老實說,你的學歷和能力都不錯,可你應聘的崗位只是一個很基礎的崗位,一個應屆生也能很快上手,在這個崗位上,你的競爭力卻是不如應屆生的,他們年輕有活力,勞務報酬低,生育風險也低,這兩年企業也艱難。」
我無言以對,很長一段時間,我焦慮無措極了,整夜整夜的失眠。錢以文一開始還會安慰我幾句,勸我不着急,慢慢找。
漸漸地,他也不耐煩了,在我又一次抱怨大齡未婚不好找工作時,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行了行了,你別天天拿未婚說事了,難道職場上都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本質上就是你能力不行,真正的強者,到哪都能殺出一條血路。」
他頓了幾秒,接着數落我:「當初叫你一起跟我考公,你又沒定性,還阻止我考下去,還好沒聽你的,你看現在放眼望去各個行業,哪個行業有我們抗打?」
後來,我不得以找了一份銷售的工作,前期每天幾百個的電銷定額打得我喉嚨都啞了,後期面銷每一天都逼得我將臉皮和尊嚴狠狠扔在地上,又默默彎腰撿起來,壓力大到經常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有一回我腆着臉爲一個意向客戶服務了近一個月,她卻在我帶着合同去公司找她簽約時,爲了所謂的人情放了我鴿子,簽約了其他家,連面都沒讓我見着,直接讓前臺請我出去。
那天,我在他們公司樓下的臺階上坐了很久,我知道事已至此,沒有想要再堵她,更沒有找她討個說法的意思,我只是累了,想坐着歇一歇。
她下班的時候看到我,竟然直接報了警,一番解釋下來,天已經黑透了,我的情緒崩到了臨界點。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學會了自我消化情緒,只是那天晚上我實在實在太委屈太難受了,所以給錢以文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來接我。
他倒是來了,但從我上車起,就開始喋喋不休地刺激我:「看你喪成這副鬼樣子,就知道又泡湯了,每天早出晚歸的,賺那麼點姨媽巾都買不起的底薪,我要是你,我也喪。」
「你看我們現在待遇雖然不如以前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福利也好,這兩個月績效還漲了一些呢!」
「現在知道體制內的好了吧,體面,穩定,還旱澇保收,叫你當初不肯考,現在後悔了吧?」
「夠了,你給我閉嘴!」我聽到「轟」的一聲,隱忍許久的情緒如坍塌的山洪,無數山石被席捲着滾滾而下,那一刻,我只覺得再不吶喊掙扎,我就要被吞噬淹埋,就要窒息而死了。
「有什麼好後悔的,最後悔的事我都做了!錢以文,我混成今天這鬼樣,你覺得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你是不是又想拿大齡未婚來說事?反反覆覆的你不膩嗎?爲什麼要把自己的無能歸咎在別人身上?」他也火了,連車速都快了些:「再說了,當初是你跟我鬧脾氣不肯去領證的。」
「那後來呢?我不配了是嗎?」我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呼呼的喘氣聲我自己聽了都害怕。
他似乎也怕了,聲音緩了緩:「行了,我開車呢,不跟你吵,抽屜裏有水,你先喝點水,冷靜冷靜。」

-6-
中秋那一天,我爸倒下了,前一天他還打電話讓我叫上錢以文中秋回家喫飯,他託人買到了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
我趕到醫院時,他被送進了 ICU 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我慌亂得腿都軟了,蹲在地上給錢以文打電話。
響三聲,掛斷,響兩聲,掛斷,響一聲,又掛斷,之後索性連響都不響了。
他直接關了機。
沒有人知道我那一天一夜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只記得我一直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吹着風,看着樹上的鳥兒飛來飛去,看着又圓又大的月亮一點點爬上來,又一點點掉下去,然後又看鳥兒飛來飛去。
我對自己說,如果我爸走了,我就立馬從這裏跳下去,他們反應再快應該也趕不及拉住我,七樓夠高的了吧,應該能把我摔死吧?
這樣我跟我爸相差個幾分鐘,應該能趕上他吧?
我猜我媽也猜到了我的想法,所以把我爸給送了回來,因爲我爸醒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見到我媽了,我媽又把他罵了回來。
他虛弱得手都抬不起來,居然還有力氣衝我笑:「別怕,爸不會有事的,你媽說了,快滾回去,閨女還沒嫁人呢,你怎麼有臉來?」
我抱着他的胳膊,終於「哇」得一聲哭得好大聲:「我回去看了,大閘蟹都死了。」
錢以文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趕過來,我爸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我把他拉到病房外,他不斷地跟我道歉,又很認真地解釋,昨天下午我給他打電話時,他正在陪一個上面下來的很重要的領導,一直陪到很晚。
回去的路上手機又丟了,他太累了,想着第二天週末,索性睡醒了再去買新手機,誰知這一覺就睡到十一點多,等他爬起來再買了手機趕過來,就這個點了。
「你不會真生氣了吧?」他小心翼翼的問我,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用這種語氣跟我說過話了。
「沒有。」我搖了搖頭,很平靜地看着他的眼睛:「錢以文,我們結婚吧。」
「現在嗎?」我看到他的目光微微晃了晃:「現在不合適吧,叔叔還病着,我剛入職,還在適應,你上次不也說了嗎?你們公司一發現女同事有結婚生子的苗頭就開始動作,好不容易纔找到一份工作。」
「嗯,你說的也對。」
他許是沒料到我這麼溫順的反應,愣了愣,又說了一句:「再等等吧,先等叔叔的病養好再說。」
「好,我爸睡了,沒事你回去吧。」我頓了頓,像想起什麼似的,又叫住了他:「對了,我爸本來買了大閘蟹叫我們回去喫的,也沒喫上,我同事說新區廣湖樓的醉蟹不錯,等我爸好了,我們陪他去喫一回吧?」

-7-
「哎,咋還哭上了?不至於,不至於!」
客戶遞過來的紙巾將我從回憶里拉了回來,我對自己說,李矜矜,你只可以失控到這裏。
我這一哭,客戶倒是很爽快地簽了合同,這是我三個月來簽下的第一單,一個大單,還真是上帝爲你關上了一道門,就一定會爲你留一扇窗。
他一邊「刷刷刷」簽下他的名字,一邊看着我直笑:「小姑娘真性情,我也挺喜歡。」
他還問我多大了,想把他侄子介紹給我,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又抽了一張紙巾:「沒有了,不過比起你侄子,我更希望您能多給我介紹幾個客戶。」
送走客戶,我請了半天假,蹭鄰居的門禁卡進了樓,花了兩個小時收拾完自己的行李,然後把鑰匙掛在玄關處的陶瓷人偶上。
那陶瓷人偶本來是一對的,一個是我,一個是錢以文,我們大學的時候去西塘玩,在一個手藝人的小攤位前做的。
他的陶瓷人偶做得很像,我的做得有點胖,他逗我說我本來就這麼胖,我們家的鏡子看着顯瘦,他一直沒好意思告訴我真相而已,我追着他打,他邊跑邊護着我的陶瓷人偶:「好了好了,別鬧了,回頭給摔碎了我要心疼死的。」
兩天前的一天,我在打掃衛生時不小心將它碰到地上,看着一地的陶瓷碎片,我還在想,錢以文回來一定又要說了我。
可直到今天,他問都沒有問過一句。
我沒有告訴我爸我們分手了,只說他剛出院,我不放心,所以搬回來住一陣子,他先是直襬手說不用,催我回去,後又小心翼翼問我:「你和小錢沒吵架吧?可不能爲了我鬧矛盾,你這孩子就是太孝順了,上一回要不是因爲我,你們早就領證了,爸真沒事了,你還是搬回去吧。」
「您是不是看我煩啊,一回來腳還沒沾地呢,就趕我走。」我輕哼了一聲,故作委屈狀:「老李,你變心了,不愛我了。」
「放心吧,我和錢以文沒吵架,好着呢,他最近忙得要死,也沒空陪我,疫情不是又反撲了嗎?他們這種公職人員都忙着投入抗疫工作呢,拿人民的錢,不得爲人民辦點事啊!」
他這才鬆了口氣,唸叨着沒吵就好,伸手想接過我的行李箱,試了幾次,竟然沒有拎得起來。
我看着他袖管裏乾瘦的臂膀,眼睛又發澀了,我爸的臂膀不是渾圓強壯的嗎?不是輕輕一拎就能把我舉過頭頂,騎在脖子上的嗎?
「爸,我今天簽了一個大單,我以後一定會賺很多很多的錢,給您買很多很多的茅臺,不,醫生說您不能喝酒了,那我給您買人蔘吧,能延年益壽的那種,您喫了一定能長生不老。」
「好好好。」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那你媽在那邊可得等急了,就讓她等着吧,還是陪我閨女最重要。」
我背過身子,眨出了一串眼淚,醫生說了,他陪不了我多久了。

-8-
再見到錢以文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後了,我爸已經陷入了半糊塗的狀態,他經常拉着我的手喊我媽的名字,更是經常把來看他的男人都當成錢以文。
尤其是陸時鳴,每一回他來,我爸都會拉着我倆的手,叮囑我們好好的,別吵架,別置氣,別在他跟前待著了,快去把證領了。
對了,陸時鳴就是那個我第一單客戶的侄子,那客戶後來又給我介紹了幾個大單子,讓我的業績一度在公司蟬聯榜首。
盛情難卻之下,我和陸時鳴見了一面,小夥子倒是長得一表人才,只可惜我不是他的菜,至少我比不上桌子上的那盤冒烤鴨,他幹光了整整半隻鴨,連裏面的豆芽都喫完了,都沒正眼看過我一眼,後來還用他是直男來敷衍我。
行吧,本來六歲的年齡差,我也不好意思老牛喫嫩草,我的青春已經所剩無幾了,再陪不了另一個男孩長大。
我本以我與他只有一面之緣,沒想到他竟然在這家醫院做義工,這一年來,可沒少幫我忙,每每我遇到推不掉的應酬和出差,他都會替我照顧我爸,有時候一照顧就是一整宿。
有一次我爸病危,陷入了休克,他陪着我守在手術室外,抖得比我還厲害,後來我才從客戶那知道,他爸媽在他十二歲那年被一場車禍帶走了,那天小小年紀的他就是這樣坐在手術室門口親自送走了爸媽。
我想起他當時安慰我的話,有些驢頭不對馬嘴,有些感動,也有些心疼。
他說:「我幫你求過菩薩了,上一次她沒答應我,這一次一定不好意思再拒絕了,叔叔肯定會沒事的。」
只不過啊,這小子還是那麼得直男,他搶着幫我爸翻身,說我翻不動,我硬擠出一點可憐的肱二頭肌說你可別小看我,當年我可是能左手 10 斤大米,右手 5 斤大豆油,一口氣爬五樓的女壯士。
他看也沒看我一眼,很淡定地回了我一句:「當年你還年輕。」
錢以文就是在我用花拳繡腿招呼陸時鳴的時候,提着一籃水果出現在我面前,其實這幾個月來,偶爾他也會聯繫我。
一次是大半夜喝多了打給我,我直接給掛了,一次是我爸先打給他的,他給我回電話讓我放心,他也沒有把我們分手的事告訴我爸,我對他說了聲謝謝,他又說你也要多保重啊,我怕我會罵死他,所以強行掛斷了。
從前一陣子起,他又斷斷續續給我狂發微信消息,一會兒說他現在挺好的,一會兒又說有時候挺累的,後來居然開始打卡式每天給我發他早上喫了什麼,晚上加班到幾點,做夢夢到了什麼。
我從來不知道他竟然還有這麼哆嗦的一面,不過挺煩人的,所以乾脆一甩手直接拉黑了。
然後,他就這麼殺了過來。
「你不知道,體制內勾心鬥角太厲害了,那段時間我壓力太大了,我們倆又三天兩頭吵架冷戰的,我這才犯了糊塗。」
「你走後,我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我們在一起八年,有過多到數不完的回憶,我做什麼都會想到你,我這才發現,我不能失去你。」
「一開始,我是拉不下臉來找你,後來是不敢來,怕你不原諒我,怕你拒絕我,那我連最後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矜矜,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再給我一個機會吧,也再給我們一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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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我記得那一天是 2022 年 5 月 10 日,壬寅虎年四月初十,大雨,宜破屋、祭祀,忌諸事不宜。
那一天,民政局門口有兩對吵得面紅耳赤的男女,一對是把愛人過成仇人的離異夫妻,另一對則是我和錢以文這對兜兜轉轉又破鏡重圓的長跑情侶。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天我從出門起就開始心神不寧,下階梯時還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腳,回家換了套衣服,出門突然又下起了暴雨,怎麼也叫不到車。
等我一瘸一拐趕到民政局的時候,錢以文已經等了我兩個多小時,所剩無幾的耐心,一觸即發。
「李矜矜你有沒有搞錯,我媽特地找人算的黃道吉日,我特地請的假,現在全單位都知道我要結婚了,這個時候你跟我說身份證丟了?」
「你手機能丟,我身份證怎麼就不能丟了?」
「這哪跟哪啊,都多少年前的事,還過不去了?」他一臉不耐煩地看着我,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李矜矜,你催我領證,該不會就是爲了報復我,耍我吧,你也太歹毒了吧?」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這個我曾愛過整整八年的男人,有一句話他說對了,我眼光確實沒他好,我竟然在一塊垃圾身上浪費了八年。
我爸病得迷迷糊糊還心心念念問我要結婚證的時候,我確實恨他恨得想報復他,可今天和他來這兒領證,我沒有耍他。
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生出的第一念頭是像趕蒼蠅一樣趕走他,可下一個冒出來的念頭,是把我爸所剩無幾的生命,他這一生爲我做了太多太多,我真的不想他走也走得不安心。
有一天夜裏,他突然變得很清醒,以爲我在公司加班,顫顫巍巍走到客廳,對着我媽的遺像淚流滿面。
「曉慶,我知道我這次非走不可了,你說你也是,爲什麼不乾脆早點帶我走,如果我早走了,閨女早就和錢家那小子領證了,也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個人。」
原來他一直爲當年那句無心的話耿耿於懷,雖然我早就明明白白告訴過他,我和錢以文當年沒領證跟他沒關係,可他依然固執地認爲如果不是他,我們就不會吵架,不吵架就不會冷戰,不冷戰就不會不領證。
可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早就不配了。
「錢以文,廣湖樓的醉蟹好喫嗎?」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我們還沒來得及帶我爸去嘗一嘗就分手了,可錢以文嘗過,在我爸躺在 ICU 生死未卜的時候,我實在聯繫不上他,給他單位打了電話。
他同事告訴我,他早走了,跟新借調過來的女同事去廣湖樓嘗醉蟹了,還調侃錢以文這次可下血本了。
他愣怔了好一會兒,終於反應了過來,臉色又變了變,湊過來試圖想抱我,我本能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還有,黃道吉日?你們全家都瞎嗎?日曆上明晃晃的諸事不宜四個大字看不見嗎?」

-10-
我爸是三天後走的,臨走之前,他神神祕祕地把手伸進枕頭裏,說送我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
等他張開手掌,我看到我遺失的身份證安安穩穩落在他掌心裏,熱淚瞬間奪眶而出。
「閨女,爸是病糊塗了,你怎麼也跟着爸一起犯糊塗呢?」他將身份證塞到我手裏,笑着叮囑我:「快收起來,以後可別再弄丟自己了。」
我爸出殯那天,錢以文帶着錢父錢母也來了,被我兩個堂哥擋在了門外,據說錢以文想硬闖,被我堂哥新仇舊恨加起來熊揍了一頓。
他還以爲我們不知道,他回過頭來找我複合壓根不是對我舊情難忘,而是被借調來的那個女同事被他的領導挖了牆角,又處處排擠他。
體制內勾心鬥角厲害嗎?那是因爲有些走進體制內的人,內心本就不單純,上岸第一劍,爲何斬的都是意中人?
因爲意中人啊,擋了他前行的路,只有我騰位了,他才能高枕無憂地和無數個體制內的女同事喫醉蟹,喫日料,喫火鍋,然後挑一個最有利於他仕途的一起喫一日三餐。
難道不是他還是太魔化體制內了嗎?自以爲上了岸就是位列仙班了,可他不知道神話故事裏,那些仙女們哪一個愛得不是法力更強,仙級更高的上神仙君?
從前我頂着大齡未婚女的帽子四處碰壁,他嘲笑我諷刺我,卻從沒意識到比我還大兩歲的他,三戰上岸時已經年近三十了,先不論體制內是不是一個等級觀念森嚴,論資排輩很嚴重的羣體,只光說你剛進門沒多久,就和領導搶女人這一點,就顯得非常無腦。
他所謂的「仕途之路」,可謂真真兒被自己堵死,據說,已經沒有人敢給他介紹體制內的姑娘了,而體制外,我成了他最好的選擇。
陸時鳴也來了,錢以文這些亂七八糟的污糟事就是他帶來的,他本想用這些阻止我和錢以文領證,真是有心了。
他穿了一套黑色西裝,背影筆直挺拔,給我爸鞠躬的時候,恍惚間我好像看到遺像上的我爸笑得格外溫柔。
走到我身旁時,他伸手將我往一旁拉了兩步,然後指着地板上凹下去的那一塊說:「站遠些,你今天穿了高跟鞋。」
我故意調侃他:「我們的直男長進了。」
他撓撓了頭,有些羞赧,什麼也沒說,默默陪我料理完我爸的後事。

-11-
我可能真是年紀大了,反射弧都變長了,從殯儀館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我習慣性地往豆漿機裏抓了兩把黃豆,又從冰箱裏都拿出兩顆雞蛋,這才猛然意識到,我爸再也喫不到我做的早餐了。
我,沒有爸爸了。
一瞬間,只覺得心如刀絞,蹲在地上大哭了一場。
陸時鳴就是在這個時候提着早餐敲開了我家的門,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幾乎每天都一起搭夥喫早餐。
一開始他還會睜着眼睛瞎編幾個藉口,比如晨跑正好跑到我家附近,比如我家樓下的早餐店有他最愛喝的鹹豆漿,後來實在編不出來,就閉着眼裝死,教育我食不言寢不語。
前不久,我接到公司外派的任務,深知這是一個很好的鍛鍊機會,我一度被迫停下過腳步,也曾被人狠狠丟下過,所以如今的我,不敢輕易放棄任何一根可以讓我向上攀爬的繩索。
我以爲我的早飯搭子會就此和我一拍兩散,誰知這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外派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
「一年半載也說不定呢!」
「沒事,我年輕,等得起。」
看,還是這麼直男。
我突然想起那個去外地培訓回來被關在門外的冬夜,發現明明纔過去一年而已,卻感覺好像那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前的事了。
我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可心若有所向往,又何懼道阻且長?
(全文完)
作者:叫我靜靜靜靜靜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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