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意裹挾

男友讓我放棄高考,賺錢供他上大學。
說等他飛黃騰達,會讓我過上富太太的生活。
我果斷拒絕,考上了 985。
他罵我坐享其成,一輩子都得不到男人的真愛。
十年後相遇,前男友嬌妻在懷,笑我孑然一身。
他旁邊的合夥人提醒:「你給我閉嘴,她是甲方的老總。」

-1-
高考前夕,當程峯說讓我輟學打工,供他上大學。
我沒有半分猶豫,脫口而出:「絕對不行。」
他馬上給我分析起形勢。
「我媽這兩年風溼病更嚴重了,需要人照顧,而且我上大學一年最少得三萬。」
我立即回應:「所以輟學打工的那個人是你纔對。」
我直白的話讓他臉紅。
我沒打算給他留面子:「你現在的成績還是我給你補起來的,成績好的那個反而要退學?」
程峯是直腸子,在我這裏說不通,他媽就開始用「溫柔刀」。
晚自習回到家,程媽就坐在堂屋裏抹眼淚。
「我這身子不管用了。
「勝男,爲了不拖累你,我死了算了。
「勝男,我把你擔扯大,也沒指望你回報我,以後有空,就回來給我燒點香。」
我安撫她:「程媽,別悲觀。
「程峯考上大學可以申請助學貸款,課餘打工賺伙食費,如果你生活不能自理,他可以向學校申請單人宿舍,把你帶上。我也可以利用假期打工,補貼你的藥費。」
怎麼說都推進不到重點上,程媽也不拐彎抹角了:「你跟阿峯是男女朋友,將來就是夫妻,你爲啥不能當個賢惠的女人,把家撐起來,讓他好好唸書,他出息了,你以後可是有福享的。」
「我爸當年也是這麼對我媽說的,可他念完書,看過外面的世界,就嫌棄我媽了。」
我的回答斬釘截鐵:「她臨死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與其扶他凌雲志,不如自賺萬兩金。」

-2-
我媽曾經是整個村的笑話。
我媽用半生心血供出了我爸這個白眼狼。
她還伺候我癱瘓在牀的爺爺八年。
把小姑子和小叔子都送進重點高中。
換來的卻是我爸另娶他人。
那時候農村還沒有婚姻登記系統。
兩人擺了酒就算是夫妻了。
老爸就是借用這點,否認了我媽是他們家的媳婦。
他向新婚妻子解釋:「她就是個暗戀我的瘋女人,整天騷擾我。」
至於我。
他說是我媽故意對他下藥,生下我來要挾他。
那年頭,鄉下買感冒藥都困難,哪來什麼讓人迷幻,還能有助男性功能的藥?
我爸唸書最大的用處就是顛倒黑白。
我媽被拋棄,被羞辱,被嘲笑。
我媽捧着我的臉說:「勝男,你千萬要記住,不要依附於男人,不要把未來的生活寄託在別人身上,你要努力地念書,走出去,活出精彩的人生。」
說完這句話,我媽就跳了橋。
等撈上來的時候,人都腫得我認不出來了。
我媽死後,我奶說我是野種,不要我。
我外公外婆丟不起這人,而且認定我是許家的種,拒之門外。
那時正趕上村裏申請文明示範村。
有親人的孩子往福利院送,那是丟村裏人的臉。
村長做主,給我辦了低保,又申請了補助,誰家養我,這錢就歸誰。
程峯她媽把我帶回了家。
程峯他爸死得早,他媽帶着他單過。
程家地少,親戚都窮,沒辦法幫襯。
村長讓我去她家,也是心疼他們孤兒寡母。
雖然程媽會把桌上的肉都夾進程峯的碗裏。
她會給程峯買新衣服,然後用他不穿的舊衣服改小了給我穿。
但到底是沒有餓着我,凍着我。
我不在意這些,只一心一意地念書。
那天村口的牛發了狂,追着我跑,程媽上來救我,被牛拱斷了腿。
她躺在牀上奄奄一息,卻緊緊拽住我的手。
「勝男,答應我,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嫁給程峯,替我好好地照顧他。」
我當時感動得淚流滿面。
我擔心程媽真的會死,於是點頭同意了。
村醫說只是皮外傷,讓我們不要擔心。
幾服藥下去,程媽還真的好了起來。
從那之後,她逢人便說,我是她的兒媳婦。
自從村裏修了路,女孩子們出去見了世面,幾乎都不回來了。
村裏的男光棍多起來。
30 歲找不到老婆的一大片。
程媽得意地跟村裏人炫耀:「我這叫先下手爲強。」

-3-
程媽節約,每天晚上 9 點準時關燈,我就跑到村委的房檐下去看書做題。
那裏的燈要亮到凌晨。
程媽不理解:「女孩子念那麼多書有啥用?將來還不是要結婚生孩子,在家伺候老公,我家峯兒跟你爸可不一樣,他要是幹出拋妻棄子的事兒,我就一棍子打死他。」
我沒搭理她,繼續廢寢忘食地念書。
我爸雖然渣,但唸完大學後的生活的確翻天覆地。
他在城裏買了房子,把一大家子都接出去了。
村裏有一段路還是他捐款修的,那段路還以他的名字命名,叫志遠路。
我爸的名字叫許志遠。
我恨他的時候就在那條路上來回地踩。
我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村裏人都說我繼承了我爸唸書的天賦。
很少人知道,我媽也品學兼優。
我媽還會寫詩,桌下的箱子裏放着幾本厚厚的筆記本,上面是娟秀的小字,句句唯美。
我的字和算術都是她教的。
只是她爲了愛情,埋沒了自己。
程峯比我大兩歲,成績一塌糊塗,留級兩年,最後跟我同班。
我每天都給他補課。
他打瞌睡,我就用他媽織毛衣的籤子扎他。
程媽也支持我,說人不打不成器。
高考前最後一次摸底考,他的成績終於能上個二本。
順利參加完高考,沒有任何懸念,我考上了清大。
我是村裏第一個考上清大的人。
錄取通知書來那天,村長讓人拉起了長長的橫幅,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經常見面,卻不理我的外公跑來往我手裏塞了兩百塊錢。
他老淚縱橫:「你比你媽有出息!」
老師也替我高興:「勝男,你會得償所願的。」
程峯考上了東北一個二本院校。
程媽小心翼翼地跟我商量:「勝男啊,你帶我去京市吧,我想出去打工,你跟峯兒念大學都需要錢的。」
我不太喜歡程媽,愛佔便宜,又喜歡嚼舌根。
又想到這些年她獨自撫養程峯,若不是個尖酸耍混的人,在村裏早就被欺負死了。
程峯唸書肯定是需要花錢的。
可憐程媽在村裏住了大半輩子,卻不得不爲了兒子,去往大城市拼搏。
我點頭同意了。
課餘時間我也會去兼職,說不定能有個照應。

-4-
我們提前十天離開村子,先送程峯去學校。
第一次跟兒子分開生活,程媽萬分不捨。
她紅着眼睛,絮絮叨叨地叮囑着生活中的瑣事。
程峯卻是一臉的不耐煩。
「你要真想我過得好,就多給我點錢。」
 程媽拿出一沓錢塞給了程峯。
出來前,程媽把村裏的房子和地都賣了。
大家都說她培養了兩個大學生,將來只等着享福了。
程媽肯定是把這話聽進去了。
反正我是沒打算再回村子裏去。 
安頓好程峯,我和程媽就要往北京去。
負責接我的學長叫白敬文。 
他高大帥氣,站在人羣中舉着牌子,鶴立羣雞。
他是生物學工程大四的學生。
學長笑着打趣我:「你可是我們學院第一個帶母上學的。」
程母趕緊更正:「我不是她媽,我是她婆婆,她跟我兒子好。」
白敬文先是詫異,然後小聲問我:「你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吧?」
我解釋:「她是養母。」
白敬文一身白 T 藍褲的運動裝,乾淨清爽。
當他把我灰撲撲的麻袋行李扛在肩上時,我有種窘迫的尷尬。
我要自己扛。
他笑着說:「我一個大男人,這點重量算不得什麼。」
到了宿舍,白敬文放下行李,拿出手機要加我的微信。
「學校有新生一帶一活動,以後你需要幫助,可以找我。」
我低下頭,從書包裏掏出手機。
我的二手手機是從鎮上修理店淘來的,外殼的漆斑駁不堪。
他拿出的手機,屏幕閃出的光澤讓我自慚形穢。
他說了電話號碼,讓我給他撥過去。
白敬文走後,程母不高興:「勝男,你不能因爲上了好大學,就拋棄阿峯,你可別學你爸。」
這話讓我很不舒服,但我沒得反駁。
應該是懶得反駁。
我來大學是認真唸書的,不是來談戀愛的。
跟宿管阿姨說了很多好話,她才同意讓程媽暫住一週。
晚上,我就跟程媽擠在一張牀上。
我在手機上下載了找工作的軟件。
我在村裏有聽說過,年齡大的村民在外頭,男的幹工地和搬運,女的做保姆和保潔。
我打算明天去報名,趁着還有一週纔開課,陪着程媽落實工作。
第二天我要去報名交學費,程媽支支吾吾不肯把我的獎金拿出來。
我是鎮上第一個考上清大的人。
鎮上和學校都給了我獎金,足夠我四年的學雜費。
我未滿 18 歲,辦不了銀行卡,獎金就放在了程媽的存摺上。
我厲聲問:「錢呢?」
「沒了。」程媽一臉耍賴的態度。
一股火氣直衝我腦門。
我去翻程媽的包,她趕緊過來攔。
我從她包裏只翻出兩百塊錢。
她伸手來搶,我畢竟年輕,力氣比她大,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程媽索性就撒起潑來。
「打死人啦,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媳婦,現在翅膀硬了,要打死我這個沒用的老東西!」
程媽一鬧,引來不少人圍觀。
宿管阿姨進來勸,有話好好說。
我哭了,哭得比程媽還大聲。
「她拿了我的獎學金,現在一分都不肯拿出來給我交學費。」
這事兒最後鬧到校長辦公室。
程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程媽又瘦又皺的樣子,校長也不忍心苛責。
學校最後同意讓我先欠着學費,第一學年結束前付清。

-5-
我跟程媽開始冷戰。
我早出晚歸,幾乎不跟她說話。
我也沒精力跟她說話。
我曾經以爲,只要上了大學,我的未來就一片光明。
上了大學,我才發現自己像是從蠻荒來到文明世界的小丑。
同學間聊《理想國》《烏托邦》,聊《生死疲勞》,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
中學時,我把卷子和試題一遍一遍地做,就能保持優異的成績。
大學課程完全不一樣。
都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知識。
教授在課堂上滔滔不絕,我卻像在聽天書。
我第一次因爲跟不上急得掉眼淚。
旁邊的同學告訴我,在網上找前沿的知識點,提前預習。
我這才發現,我是班上唯一一個沒有筆記本電腦的人。
就算是有,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找起。
學業迷茫,生活也是一團亂麻。
我很需要錢。
學校的周圍有很多餐廳,我一一去問了招不招臨時工。
人家聽說我是清大的學生,馬上就拒絕了。
我央求說工資可以減半。
他們卻說我是在鬧着玩。
我的生活像坐過山車,一下從山峯跌到谷底。
程峯這時也打電話過來問我借錢。
他說學習要買電腦,要交資料費,錢不夠。
「你媽把我的學費都給了你,我現在學費都還欠着,你是怎麼有臉再問我要錢的!」
那頭程峯也怒了:「我們是男女朋友,就該相互幫助,你怎麼出了村子就變虛榮的,你只想花男人的錢嗎!」 
我直接掛了電話。
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去圖書館,有時候大半夜在網吧查資料。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黑漆漆一片。
程媽的聲音像鬼魅一樣,差點嚇到我。
「這麼晚回來,是去打工了嗎?」
「沒有。」
程媽的聲音就高亢起來:「那你一天到晚跑出去瞎混什麼?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我很累,不想說話。
我沒有洗漱,和衣直接睡到了牀上。
程媽卻不依不饒:「你給我講清楚,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峯兒的事。」
我直接背過身,繼續睡。
「你不去打工,你是要餓死我嗎!」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宿舍一共住了四個人。
有人不耐煩地「哼」着:「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這裏畢竟不是自己家,影響到了別人的作息,被趕出去,也沒人幫得了她。
程媽立即閉了嘴。
第二天一大早,程媽就非得跟我談談。
她一出口就是:「你一個月給我八百的生活費。」
她這兩天也出去問過工作,大概是知道北京的物價高,她又改口:「你一個月至少得給我一千五。」
我終於明白,她不是來打工的,是想着繼續從我這裏補貼家用。
「沒有。」
我這也是實話。
我現在不僅欠着學費,還要想辦法賺生活費。
雖然食堂的菜很便宜,也得花實實在在的錢去買。
而且我還需要電腦。
這一筆筆花銷已經讓我頭疼了。
她拿了我的獎學金,憑什麼還要理直氣壯地問我要錢?
我甩開她,繼續用冷臉來回應她。
一次心軟的同意,換來沒完沒了的「騷擾」。
我晚上回宿舍的時間遇到了正在查房的宿管阿姨。
她主動過來跟我聊了兩句。
「不要早戀,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你前面已經苦了十二年,再堅持四年,你就輕鬆了。」
不用猜我都知道,肯定是程媽到宿管那裏「訴苦」去了。
讓我驚訝的是,這裏的人跟村裏的人不一樣。
如果是在村裏,她們一定會說:「不要忘恩負義,女人伺候好老公婆婆纔是最要緊的事兒。」
我很感謝宿管阿姨,她有點像我媽媽,讓我一定要以學業爲重。
宿管阿姨知道程媽拿我學費的事兒。
她介紹我去學校外面的一家便利店找了個兼職夜班。
錢不多,能暫時解決我喫飯的問題。
時光飛逝,程媽不知不覺在宿舍已經住了兩個月。
宿舍的另外三人投訴了程媽,並要求她搬出去。
程媽經常悄悄拿她們的洗漱用品。
剛開始是出於同情,Ţŭⁿ覺得一個鄉下老大娘,省喫儉用也是無奈。
程媽見大家沒吱聲,就更加肆無忌憚。
一個室友無意中發現程媽竟然用她一千二的面霜擦腳上的裂口。
程媽還會拿她們洗臉的盆子洗腳。
程媽又拿出她那套慣用的撒潑打滾。
在這裏可不好用。
室友叫來宿管阿姨,拿出宿舍的管理制度。
「上面明確規定,不能讓學校以外的人留宿,如果學校不趕人,明天我就把鄉下大姑一家都接進來。」
我無地自容,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我全身的寒酸和知識的匱乏已經讓我有了自卑。
再加一個只會給別人添亂、動不動就撒潑惹人笑話的養母。
似乎快要擊碎我生活的勇氣,以及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理想生活。
學校也不敢落井下石。
一個滿臉皺紋且沒見過世面的窮老太太。
趕出去可能真的熬不過這個冬天。
爲了不影響學生的正常作息,學校在員工宿舍給程媽安排了一間房。
那是一個雜物間,有供暖。
想到要跟程媽單獨住,我就感覺壓抑,喘不過氣來。
在宿舍裏,她礙着其他的室友,不敢大呼小叫。
我早出晚歸,圖的就是耳根子清淨。
跟她單獨住,我毫不懷疑,她可以爲了一點小事跟我吵鬧到天亮。
宿管阿姨叫了幾個男生來幫程媽搬東西。
室友卻輕輕握住我的手臂,小聲說:「我們並不排斥你。」
她在示意讓我繼續留在宿舍裏。
我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我住在宿舍這三個多月,跟她們的交集很少。
見面最多也只是點點頭。
她們卻能看到我的難處,並默默地幫助我。

-6-
白天上課,晚上工作。
一個月後,我在課堂上睡着了。
確切地說,是睡暈過去了。
我是在學校醫務室裏醒過來的。
校醫說我太過疲勞,低血糖。
校醫叮囑我:「注意勞逸結合,多休息,不要把時間和精力花在遊戲上。」
我低頭沒解釋。
解釋,人家也不會同情你。
這話被來拿藥的白敬文聽到了。
他走到我旁邊坐下,問:「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我搖搖頭,用力地擠着笑容。
我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訴說我的過去,訴說我的苦難。
沒人願意聽,也不會有人在意。
白敬文在牀邊坐下:「別被一些迂腐的話騙了,或許你覺得無法解決的困難,在別人眼裏,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他似乎能看穿我的心事。
我趕緊低下頭。
他又說:「我們最終都要走向社會,人和人組成了社會,你要融入這個社會,就得去融入人與人的關係。」
我一直是個獨來獨往的人。
我的親人不要我,同學們嘲笑我。
我唯一一個要好的朋友在初中畢業後就嫁人了。
再遇到,她嘴裏全是老公孩子和家務。
我索性就不交朋友,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學習上。
白敬文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頜。
我不得不直視他的目光。
「相信我,如果想未來的路好走,就多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的眼睛很亮,像暗夜裏的燈塔。
他讓我無法迴避。
我給他講了我的處境。
我說得很簡單,學習喫力,囊中羞澀。
白敬文讓朋友把我帶進一個學校勤工儉學的羣。
裏面經常會發布一些招工信息。
有日結的,有周末的,還有暑期工。
大家可以根據自己的業餘時間來選擇。
我紅了眼眶:「謝謝。」
白敬文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頭。
「如果不介意,就把我當哥哥吧。」
我在圖書館自習的時候撿到一個手機。
失主打電話過來約了歸還的地點。
我便有了大學的第一個朋友黎夢露。
她跟我同系,比我大一屆。
她說她媽的偶像是瑪麗蓮·夢露,纔給她取了這麼個名字。
我在網上搜了一下,才知道是 20 世紀中期美國的電影明星。
和她的相識,讓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臺筆記本電腦。
她看我密密麻麻的手寫筆記,查資料還在用我的舊手機。
黎夢露說:「我有個朋友是個數碼迷,一有新款就換,她有個九成新的筆記本,電子產品貶值快,只要四分之一的價格。」
於是我用一千塊的價格有了人生中第一臺筆記本電腦。
程媽看到我的電腦包。
她強硬地拿過去要看。
「峯也在跟我說想要電腦,要不你這個……」
我不客氣地搶進來,跟護寶貝似的:「這是我學習必須用的。」
程媽癟嘴:「你都有錢買電腦了,沒錢給我生活費?」
我給了她五百塊。
節儉一點,在學校食堂是完全夠一個月的。
我厭惡程媽的貪婪。
卻沒辦法完全對她視而不見。
一個被逼到生活絕境的人,是什麼危險的事都幹得出來的。
用錢買個安靜,至少讓我順利完成學業。
學校明白程媽的窘境,給她安排了清潔工的工作。
我對學校感恩戴德。
程媽卻一臉嫌棄。
早上 5 點就要起來工作。
天寒地凍,她給我打電話:「當年救你時,我被牛拱傷了腿,一到冬天就疼,你去幫我掃地吧。」
醫生說過她當時只是皮外傷。
她已經用這個裹挾過我一次,讓我成了程峯的女朋友。
再用,就不好用了。
我果斷拒絕。
我會在睡覺的時候關機。
程媽凌晨的時候來找過我,她不停地敲門。
室友一頓臭罵:「敲個魂呀,再吵我睡覺,我要叫保安了。」
不過最後她還是堅持下來了。
她在我身上吸到的血,不足以供養程峯。

-7-
第一學期結束,我的考試成績並不理想。
我得趕緊趁寒假補回來。
還得出去做兼職。
聽說過年七天兼職是平時的三倍。
黎夢露也不回去,想趁着過年七天小賺一筆。
黎夢露家境不錯,但她性格獨立,她只讓父母幫她出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剩下的她自己解決。
程媽想讓程峯到京市來過年。
程峯搶不到票。
我覺得搶不到票是藉口,沒錢纔是真的。
我不在意,也不會去管。
我依舊早出晚歸,儘可能地跟程媽少碰面。
程媽看似困頓閉塞,但在錢上面,卻是八面玲瓏。
她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過年期間兼職費高,就來問我要過年錢。
我不怕她鬧。
她吞我學費的事,衆所周知。
我只要一搬出這個,她的氣勢就會弱下去。
這裏的學生很多都思想獨立,且熱血。
就算是親媽吸血,都能被這羣人罵得狗血淋頭,更何況是個養母。
而且她連養母都算不上。
村裏可是給過我的撫養費。
過年那天,我和黎夢露在一家餐吧當服務生。
餐吧生意很好,都是在京市打工的異鄉人聚集在那裏跨年。
大家聽着音樂,訴說着今年的喜怒哀樂。
期待明年能夠平平安安。
9 點,我接到警察局的電話,說我媽走丟在大街上了。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程媽又在作妖了。
我沒好氣地說:「我正在打工,走不開,能不能麻煩警察大叔幫我把她送回清大的宿舍去?」
我的話音剛落,電話那頭就傳來一陣刺耳的號叫聲。
這是程媽的慣用伎倆了,假裝精神有病,又哭又叫博同情。
我很想直接掛電話,但又想到大過年了,程媽這樣鬧騰,讓警察叔叔不得安寧,只得跟老闆請假。
黎夢露跟老闆解釋,我有個精神不正常的媽。
老闆通情達理,讓我走了,還給我結了當天的工資。
我去警察局把程媽領回宿舍。
她一臉得意:「你要不給我錢,我就不讓你工作。」
我很平靜,往牀上一趟。
沒事兒的時候就睡覺,養足精神,才能跟她鬥智鬥勇。
程媽嚷着讓我給她準備年夜飯和過年錢孝敬錢。
我不緊不慢地說:「你讓警察來找我要,我倒要看看,你跟警察說,你鬧沒了我的工作,還問我要錢,他是幫你,還是幫我。」
這一夜,我們兩人都沒有喫東西。
程媽一夜無聲,不知道是不是在後悔把我的兼職弄沒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峯給我打電話。
又是借錢。
說他一個人在宿舍裏又冷又餓。
質問我作爲女朋友,沒有關心,總得給錢吧。
「我三倍工資的兼職被你媽鬧沒了,作爲男朋友,你該補償我的。」
程峯爲此在電話裏把程媽罵了一頓。
罵她老糊塗,把原本屬於他的錢作沒了。
程媽來向我道ṱū₌歉。
我沒理她。
我得想個辦法甩掉她。
找一個離清大遠一點,且輕鬆的工作。
等她一走,就退掉學校的宿舍。
她再想搬進來,就難了。
我把想法告訴了黎夢露。
她立即發動兼職羣裏的朋友去找。
沒多久,還真找到個合適程媽的工作。
一家倉庫招庫管。
包喫包住,一月三千。
程媽沒文化,那邊本來不要的。
但有同學跟老闆熟,好說歹說,就當是同情鄉下老太太。
老闆就同意了。
程媽很樂意去。
有喫有住,還不用風吹日曬。
程媽自覺比當清潔工體面多了。
而且她沒想過,這輩子她一月能拿三千塊。
在村裏時,這可是她一年的花銷。
程媽的算盤打得響,那邊包喫住,但她還惦記着學校的宿舍,撿了一堆廢品放在房間裏。
以爲只要她不挪地兒,學校就沒辦法收回房子。
宿管明確告訴她,學校沒義務給她提供房子。
她離開,宿舍必須收回。
工作的地方離清大光地鐵都要坐一個多小時。
房子沒有工作重要。
程媽只得依依不捨地把自己的行李從宿舍裏清空。

-8-
沒有程媽的日子,我感覺天氣都變好了。
天藍得沒有一絲雜質,陽光溫柔和煦。
白敬文弄來兩個去醫博會當志願者的名額。
黎夢露兩隻眼睛發亮。
「這可是千載難逢瞭解最前沿醫療器材的機會。」
去參觀只能瞭解個皮毛。
當志願者能有機會認識醫療器械公司的人,說不定是將來就業的出路。
我有點期待:「白學長也會去當志願者嗎?」
黎露用看傻子的目光打量我。
「你跟他那麼熟,竟然不知道他家是幹什麼的?」
白敬文是國內十強醫療公司邁晟集團的三公子。
黎夢露也提醒我:「白學長魅力十足,你可千萬別愛上他,他大哥娶的是生物公司老闆家的女兒,他二哥娶的是藥研公司的高材生,他的老婆,非富即貴,我們看看就好。」
我有自知之明。
白學長與我,是雲泥之別。
但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還是忍不住刺痛了一下。
我欣賞他,愛慕他。
情不自禁。
可他終究是天上的星辰,只能遠觀。
醫博會一共三天。
讓我大開眼界。
白敬文給我和黎夢露詳細介紹了邁晟的發Ţü⁵展現狀和對未來的規劃。
聽得我心潮澎湃。
他笑着說:「期待你們成爲邁晟的員工。」
看着他眼中綻放的光芒,我有了未來努力的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問:「白學長,我能請你喫飯嗎?」
我怕被誤會企圖,趕緊解釋:「你幫助我太多了,我無以爲報,也只能請你喫頓飯了。」
這是我第一次把請客喫飯說出口。
如果不是他的幫助,我根本沒有這樣的底氣。
他點頭:「好啊,我最近跟導師做項目,有點忙,等忙完這陣,我去看你。」
我開心地數着日子等白敬文來找我喫飯。
卻先等來了程峯借錢的電話。
我已經拒絕過他多次。
他但凡要點臉,都不會再問我開口。
這次,程峯很急:「勝男,這次是救命,我實在沒辦法了,你就借十萬給我吧。」
十萬?
我直接開罵:「你有病就去醫院,別跑我這裏來發顛!」
他在電話那天竟然哭起來:「如果沒有這筆錢,我就完了,我會被學校開除的!許勝男,你是我老婆,你應該幫助我的。」
我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支支吾吾,說是得罪了社會大哥。
如果不拿十萬,就打得他不敢上學。
我建議報警:「那就是勒索,趕緊報警!」
程峯更急:「你別管這麼多,原因我已經說了,你趕緊去幫我湊錢吧。」
「沒有。」
我迅速地掛斷了電話。
程媽也給我打電話,讓我給程峯湊錢。
我果斷拒絕。
她再打來,我直接掛斷。
程媽跟老闆請了假,趕到學校來找我。
舍友給我發短信,讓我今晚住到朋友家去。
只要見不到我人,她鬧不出水花來。
那幾天我正好接了一個考前輔導,不在學校。
晚上我也沒回家,找了間便宜的賓館住下。
其間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說我媽報案說我失蹤了。
我說明是曾寄養的家庭追着我要錢,所以我躲出去了。
警察問明原因,也就不再搭理程媽。
我聽黎夢露說,程媽還跑到校長辦公室去,讓學校把我交出來。
校長早就對程媽壓榨我的事嗤之以鼻。
他一叫保安,程媽就跑了。
我以爲她喫了癟,不會再來了。
沒過幾天,我接到村長打來的電話。
村長先是責備我對不起村裏的期望。
然後又關切地問:「你好好養身體,好好孝順你程媽,她爲你籌錢,恨不得家家戶戶地磕頭。」
我瞬間明白,程媽借我的名義在村子裏借錢呢。
我必須澄清。
否則會給我媽,還有外公、外婆蒙羞。
我告訴村長,我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是程媽的個人行爲。
我要反擊。
必須要有充足的證據。
我要先去一趟程峯的學校,探一探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黎夢露讓我帶個幫手去。
這種實戰的好機會,花兩千塊就能有一個法律系的同學當顧問兼保鏢。

-9-
在學校的兼職羣裏,我把事情原委一說,有一個姓施的同學願意無償幫助。
我包路費和食宿就行。
我和施同學風塵僕僕地趕到程峯所在的學校。
一打聽,他好久沒去上學了。
問出了什麼事兒,也沒人知道。
我只得打電話把程峯約出來。
我假裝不知道他媽的所作所爲。
我一臉擔憂:「上次聽到你說被人威脅,想到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你一直像哥哥一樣照顧我,我不能完全坐視不管,我特地找了一個法律系的師哥來幫你,我們可以告他敲詐勒索。」
程峯眉頭微皺。
他笑得尷尬又難看。
我能肯定,事實並不是他所說的被敲詐。
我再動之以情:「我是真心想幫你解決事情,如果我想置身事外,我就不會費時費錢地跑這麼遠。」
程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旁邊一臉正氣的施同學。
他頓了一下,然後握住我的手,開始痛哭懺悔。
程峯入學沒多久,就跟一個理髮店的老闆娘打得火熱。
他在我這裏沒有得到過半點情侶間的依戀與熱絡。
髮廊老闆娘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激情和溫柔。
現在老闆娘懷孕了。
如果他不拿出十萬塊流產費,老闆娘就告他強姦。
到時候他不僅會被退學,還會有牢獄之災。
他現在全身上下加起來一千塊都沒有。
他唉聲嘆氣:「我媽說要給我弄錢,也不知道人上哪裏去了。」
我在心裏冷笑。
你媽去敗壞我的名聲,給你籌錢去了!我義正辭言地勸他:「這事又不能全怪你,她也有責任呀,怎麼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後果呢,簡直是欺人太甚!」
我的態度讓程峯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願意幫我?」
「這事就當我還你和你媽照顧我的情義。」
我讓施同學陪程峯去跟對方談判。
施同學不愧爲法律系的高材生,軟硬兼施。
先是用法律說明強姦立案的條款。
又說明誣告陷害的後果。
接着再談感情,說兩人畢竟有過一段真感情。
作爲男人,應該多承擔一些責任。
髮廊老闆娘聽完,先是冷笑,說沒有十萬就魚死網破。
施同學抓住了破綻,說對方涉嫌敲詐勒索ṱũ̂₂。
說找有夫之婦不過是道德方面的錯誤,學校沒權利開除。
如果老闆娘不妥協,頂多就是孩子出生後做親子鑑定,再談撫養費的問題吧。
說完,施同學拽着程峯就要走。
老闆娘看無計可施,同意只要三萬。
可是三萬,程峯也沒有。
程峯這邊的事情瞭解清楚後,我就馬不停蹄地回了村。
把證據往村長面前一擺。
程媽徹底沒臉了。
她兒子搞大了別人的肚子,付不出來錢,不僅栽贓給我,還想以此騙鄉親的錢。
程媽馬上成爲衆矢之的。
儘管她哭得道歉。
有村民氣得拿掃帚要趕她出村。
跟程媽有點親戚關係的,更是避之不及。
細問之下才知道,程媽倉庫的工作已經沒了。
得知程峯出事需要錢。
程媽向老闆預支,老闆不肯。
她就偷了倉庫的東西去賣,被別人抓個正着。
人家看在她年老的份上,沒有報警,把她開除了。
程媽和程峯徹底孤立無援。
這時,我拿出施同學幫我整理的協議書。
我要用三萬塊買斷程媽對我的「養育之恩」。
我和程峯解除戀愛關係,以後各不相干。
人被逼到絕境,什麼都顧不得了。
程媽和程峯都很爽快,在上面簽了字。
終於擺脫了這兩個吸血鬼。
回去的路上,我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這錢我問黎夢露借了兩萬。
回去後我要給她寫借條。
她擺擺手:「不用,那錢是白學長給的,你去感謝他好了。」
我打電話向白敬文道謝。
他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不值得的感情裹挾,哪怕他對你再大的恩情,只要妨礙你成長,就要勇敢地把他割捨掉。」

-10-
第二學年結束的時候,我各科都拿到了 A。
我也開始爲考研做準備。
白敬文向院裏最有名的崔教授推薦了我。
崔教授是我們系裏的大拿。
在業界鼎鼎有名,是許多家生物公司的顧問。
崔教授說:「敬文介紹的人,總錯不了,不過最後還得靠成績說話,我喜歡面對困境堅韌不拔的孩子,相信你能行的!」
在此之前,我根本不敢報崔教授的研究生。
連想一想,都覺得奢侈。
白敬文還發給我一個學習清單。
說是考研上岸的學長學姐們的經驗之談,屢試不爽。
接過這些東西,我的眼眶紅了。
我和他萍水相逢,相識不過兩年,來往也不頻繁,他卻是除母親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人間四月天,最是溫柔和煦的日子。
我藉着生日請白敬文喫飯。
這次他很爽快地同意了。
他送了我一個小皇冠圖案的純金指環。
我說太貴重了。
白敬文笑着說:「女孩子都值得被珍視,這只是個小禮物,比起你的美好,不值一提。」
我心裏一陣澎湃。
喫完飯,白敬文提出送我回宿舍。
和他並肩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是我夢裏纔會出現的場景。
美夢成真的這一刻,我忍不住想大聲地吶喊,告訴所有人我的快樂。
哪怕這種快樂是短暫的。
快到宿舍樓下的時候,一個黑影竄出來,嚇得我尖叫一聲。
白敬文趕緊把我護在身後。
定睛一看,竟然是程峯。
他的出現意味着沒好事兒。
我冷冷地問:「你來幹什麼?」
程峯一臉委屈,「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勝男,你就是因爲他,才把我甩了,對嗎?」
白敬文了解我跟程峯的前因後果。
他柔聲勸解:「兄弟,感情是Ţûₑ兩情相悅,做不成情侶,也可以當朋友,何必這麼咄咄逼人?」
程峯衝上來,白敬文以爲他要打架,攥緊了拳頭。
沒料到他跪着抱住白敬文的大腿:「你把勝男還給我吧,我沒她,我會死的!」
他的哭天搶地引來不少同學的圍觀。
程峯不停地嚷着他家費心費力地供我上大學。
我卻翻臉不認人,認識了富二代,就嫌棄並拋棄了他。
只是他選的地方不對。
宿舍裏不少同學對於我和他媽的事非常瞭解。
我一說他是程媽的兒子。
大家都對他嗤之以鼻。
「他就是那個吸血媽的親兒子呀,舉全家之力吸人家的血吧!」
程峯也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媽在學校的口碑這麼差。
宿管阿姨聞訊趕過來。
得知是程媽的兒子來騷擾我。
宿管阿姨一肚子氣:「這丫頭的第一份兼職還是我介紹了,人家白天上課,晚上去打工,連軸轉,你是哪裏來的臉,說你養的人家,人家不僅要養自己,還要養你媽!」
程峯沒討到半點便宜,嚇得一溜煙就跑了。
我向白敬文道歉:「對不起,把無辜的你牽扯進來。」
白敬文搖搖頭,笑着說:「我爲能保護你感到自豪。」
兼職羣裏有個特別喜歡逛論壇的學長。
他私信我,說在一個特別火的論壇裏看到一個帖子,裏面還放了我的照片。
他發了鏈接給我。
我點開後看了兩行,就知道是程峯所爲。
供女友唸完「清大」,畢業前夕,女友攀上富二代提出分手。
「清大」兩個字非常吸人眼球。
下面回帖的人很多。
多數是爲他不值,讓他一定不要放過狗男女。
只有小部分人坐觀後續。
帖子發佈的時間不長,還沒有氾濫成災。
學長讓我趕緊找管理員刪帖。
我找了管理員說明情況,還拿出了一些證據。
管理員答應會盡快刪帖。
我讓他先替我保密我舉報的事情。
看來他們始終不肯放過我,我只能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我假裝不知情,聯繫程媽和程峯。
兩人境況堪憂。
上次程峯和髮廊老闆娘的事情解決後,他又耐不住寂寞去找對方。
被對方老公發現了,天天跑學校去找他麻煩。
他不敢待在學校,辦理了休學到京市來謀生。
程峯眼高手低,跑了半個月,一事無成。
北京的消費高,母子倆的生活捉襟見肘。
估摸着又想讓我來養他倆,所以想製造輿論,逼我回頭。
我說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做不到對他們視而不見。
我可以爲程媽提供一份照看倉庫包喫包住的工作。
人家只要 40 歲以上的人。
所以只能先推薦程媽。
程媽高興得立即就同意了,拉着我的手:「勝男,我沒看錯你,如果你能原諒我家峯兒……」
我甩開她的手:「我要考研,很忙,不想談戀愛。」
黎夢露有個親戚在京市經營一間倉庫,給一些公司儲存貨物。
依照我的計劃,又找了兩個工人在倉庫門口聊天。
說倉庫經常丟電腦,上頭也不管。
趕明他們也弄兩臺出去,一臺至少也能處理個八九百。
果然,程媽把這話聽進了心坎。
讓程峯藉着送夜宵,隔三差五地去一趟。
如此半個月之後,黎夢露就讓親戚通知保安部收網了。
保安把正在搬電腦的程峯堵在了工廠的院牆邊。
兩人的涉案金額差不多兩萬。
至少要判三年。
程峯給我打電話,讓我救他。
「你去求求老闆,說你會賠錢給他,讓他不要告我們,好不好?」
我嗤之以鼻:「我好心給你媽介紹工作,你們竟然恩將仇報,現在警察已經介入了,想撤訴都沒辦法,你們就等着喫牢飯吧。」
我參加考研的那幾天,程家母子的盜竊案也判下來了。
他們至少有三年不會來干擾我的生活。

-11-
我順利保研。
黎夢露去年保研失敗,拿到一家公司的 offer,準備一邊工作,再考研。
臨走前,黎夢露悄悄告訴我,那天她是故意把手機落在我旁邊的。
她是受了白敬文的委託照顧我。
她給我打氣:「我覺得他是喜歡你的,你加把勁,說不定真就抱得美男歸。」
我笑了笑:「我哪兒配得上他呀!」
我嘴上倔強,心中雀躍。
白敬文這樣的男人,沒有女人不心動吧。
他總會出現在我的美夢裏。
夢裏,他百般溫柔,在我耳邊輕語愛我。
醒來後,我心裏會一片惆悵。
黎夢露的話讓我早就壓抑百次的激情瞬間迸發而出。
我約了白敬文出來喫飯。
我想跟他表白,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害怕他拒絕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在用餐快結束的時候,我才試探性地說:「你工作了,而我留在學校讀研,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同在一個城市,見面很容易的。」
他笑得很溫柔。
看着他的笑,我始終沒有鼓起勇氣。
既然他說見面容易,那就讓時間來見證這段緣分吧。
研究生的生活非常繁忙,累得我連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
我跟着導師做了不少項目,我的認真和執着在一衆學生中脫穎而出。
畢業的時候,在導師的推薦下,我順利被一家科研所錄用。
白敬文主動來找我,邀請我進他的公司。
我很猶豫,進科研所能讓我的專長得到更好的發展。
他卻突然握住我的手:「勝男,我真的真的很需要你。」
望着他深情且期盼的目光,我點了點頭。
如果沒有他,也沒有我一帆風順的學業。
長久沉浸在繁重的課業裏,我也渴望愛情。
很多寂寞空虛的夜晚 ,我就會忍不住想白敬文。
想象跟他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也會揣測他已經有女朋友而傷心難過。
我的心在雀躍,小心翼翼地問:「你爲什麼執着地要我去你的公司?」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有種感覺,你會是我的女孩兒。」
白敬文的聲音裏有我期盼的繾綣纏綿:「所以我不遺餘力地幫你,我知道那也是在幫我自己。」
我懷着滿腔激情成爲白敬文的祕書。
從學校到職場,我要學的東西很多。
我的壓力很大,經常會失眠。
白敬文會在加班的時候給我泡咖啡。
他會在天冷的時候給我披一件外衣。
他捧着我的臉說:「你是倔強的蒲公英,無論在哪裏,都能落地生根,活出你的精彩。」
他眼中是極盡欣賞之色。
我笑着點頭:「好。」
白敬文提出了新產品方向,幾個股東並不看好他,還在會上嗆他。
會後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只要你想做的事,我會竭盡全力幫你實現。」
我很快就找到新產品的幾個重要客戶。
碰巧都是跟我導師有交情的公司老總。
經過我和他的不懈努力,新產品的推廣效果和接納度都很好。
尤其有幾家大型醫院的背書,他也漸漸得到家族的認可。
我 27 歲生日那天,白敬文訂了一個非常浪漫的餐廳。
他親手爲我戴上價值百萬的紅寶石戒指,然後吻了我。
發誓不再流淚的我,在母親去世後,第一次流淚了。
之後,我搬進了白敬文的公寓。
白天我是他的得力干將,晚上,我們用愛情來療愈彼此。
那段時間我非常高興。
一定是母親在天上保佑我,讓我遇到了完美愛人。
可漸漸地,我就高興不起來了。
我遇到了白敬文的前助理。
她現在是一家三甲醫院院長的太太。
她請我喝咖啡,然後笑着說:「他還是老樣子,喜歡在學妹裏面找潛力股,男人太有魅力,女人就會奮不顧身。」
她在嫉妒?
但我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嫁的院長出了名地帥氣有爲。
我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種安穩的幸福。
這種幸福感讓我無言以對,甚至有點羨慕。
跟白敬文在一起,我體會到的卻是「奮不顧身」的累。
以前我只是處理他工作上的事,現在回到家,還要處理他生活上的事。
他喫什麼,穿什麼,都得我打理。
有時候我會疑惑,我是他的女朋友,還是全職保姆?
那天應酬喝了酒,出來風一吹,第二天就感冒了。
第二天白敬文要去國外的分公司,到了機場,發現蓋了章的合同忘在書房裏,讓我立即給他送過去。
我感冒頭重腳輕,說讓跑腿給他送過去。
他聲音嚴肅:「那種重要的東西,一旦泄漏出去,對公司來說可能是滅頂之災,你跟了我這麼久,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我只得強撐着身體把文件送去了機場。
看到我慘白的臉,他只說了句「好好休息」,就馬不停蹄地飛走了。
我獨自一個去醫院吊水。
半夜餓得肚子「咕咕」叫,想喝粥,又支撐着起來煮白粥。
煮着煮着,我就哭了。
愛人的意義是彼此依靠慰藉。
可我的愛情,似乎只有冰冷的自給自足。

-12-
導師住院了,我請假去探望。
出來的時候遇到幾個小學妹。
之前受邀去學校講座的時候認識的。
我熱情地跟她們打招呼。
她們約我喝咖啡,神神祕祕地說有要緊的事告訴我。
白敬文跟她們這屆的一個小學妹搞曖昧。
他倆私底下同遊日本。
他明裏暗裏給了小學妹很多幫助。
小學妹跟同學們炫耀,說畢業要嫁進白家當太太。
她們提醒過小學妹,白敬文的女朋友是我。
小學妹表示不在意,說會努力跟他並肩站在一起。
我後知後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白敬文就不和我一起來探望導師了。
他總是藉口忙。
我以爲他是跟導師有什麼齟齬。
原來是他的魚塘裏有了新魚苗。
回去我大病了一場。
不知道是心痛難耐,還是最近流感造成的。
我全身發軟,不停地流眼淚。
白敬文依舊讓我把合同打印出來,送到他的辦公室。
我說請假了。
他很生氣:「勝男,你知道這種行爲會耽誤多少工作嗎?多少低層的員工會受到波及!」
我不得不強撐着虛弱的身體,搭車去公司,用最快的速度將合同放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合同,頭也沒抬。
然後問我:「你跟傅傑明聊得怎麼樣?」
傅傑明是導師正帶着的得意門生,他做的項目很多醫療公司盯着呢。
我聳聳肩:「他每天都待在學校實驗室裏,我怎麼可能認識!」
他半信半疑。
幹我們這行,得盯着日新月異的技術更新,也要盯着那些有潛力的明日之星。
白敬文頓了一下,眉頭就皺了起來。
「勝男,你這樣下去不行……」
我打斷他:「以我的能力,我能勝任產品部總監。」
這兩年在白敬文的身邊,我幾乎十項全能。
但我的成績都成了他的光環。
外界看不到我的成績,不利於跳槽。
這是在浪費我的精力。
集團的原產品總監是白敬文的姑父。
姑父出軌了,就被踢出了管理核心。
白家是家族企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集團的核心崗位,只能是白家人。
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就是想知道,在他和他家人眼裏,把我放在何種位置。
果然,白敬文露出爲難之色。
其實我心裏早就有了答案,依舊不死心地問出口Ṱŭ̀ⁿ。
我遞上了辭職信。
白敬文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勝男,你在鬧什麼?」
「我這不是在鬧。」
我露出認真的表情:「我是在告別無良的老闆。
「我目前的工作範圍和涉及的業務,遠超於公司的總監,可我只拿着祕書的工作,連獎金都不如中層管理,晉升的機會也不給我。」
我湊近他,巧笑倩兮:「你說我還留下來幹嘛,埋沒我的才華,蹉跎我的年齡?」
我轉身要出去的時候,他才如夢初醒般地抓住我的手腕。
大概是感覺到我皮膚微燙的溫度,他纔有所察覺:「你感冒了?」
我點點頭。
「對不起,我不……」
「你知道的,我在電話裏告訴你了,只是你不在乎而已。」
我想甩開他的手,他卻握得更緊。
「勝男,別離開我。」
白敬文打着感情牌:「我們相識快十年了吧,你剛進大學的時候,青澀又懵懂,像個小刺蝟,處處碰壁,特別是你在學校醫務室的樣子,當時我就想,我要給你我能給的一切,所以……」
「停!」
我再次打斷他的話。
「你教我的道理裏,我印象最深的是你說,不要被感情裹挾,哪怕他對你再大的恩情,只要妨礙你成長,就要勇敢地把他割捨掉。」
估計他也沒料到,有天會被自己放出的迴旋鏢擊中。
我將戴了多年的小皇冠金指環摘下來放到他的面前。
「你送我的時候說,我值得被珍視,你的牢籠再也困不住我,我會去到更美好的地方。」
我出生後遭遇過太多欺凌和冷眼。
當別人給予我愛和關懷後,我便會想着不遺餘力地回報對方。
愛的濾鏡,往往會迷失原本屬於我的路。
從此,只有我自己,也挺好。

-13-
一家德國製藥廠向我拋來橄欖枝。
我要先在德國總部待三年,通過考覈,才能調回國內。
機場裏,白敬文來送我。
他依舊溫柔豁達地笑:「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他擁抱了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對不起。」
我的眼睛發酸,不想被他看到情緒,鬆開手後,我轉身就走。
到了德國,繁忙的工作讓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傷感。
漸漸地,我想白敬文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後來在邁晟集團上班的一個前同事給我發照片,白敬文有了一個新女助理。
女助理的背景跟我很像,生物相關專業的博士生,身份不僅是助理,也是女朋友。
出國的第二年,朋友說白敬文結婚了,妻子是門當戶對的藥業千金。
結婚前,那個女助理被辭退了,還跑到公司來鬧過。
胳膊肘擰不過大腿,拿錢打發了。
我只當是閒談,聽聽就忘。
這些年,白敬文逢年過節都會在臉書上給我送祝福。
略帶曖昧的問候。
我果斷地把他刪除了。
比預期的晚一年,我成爲德國林格藥業亞太地區的負責人。
辦公地點設在上海。
我在一堆文件裏看到興建生產廠房的批示。
選址竟然在我的老家的縣城。
那裏地皮便宜,而且招商引資條款非常優惠。
太多年沒有回去,我想借Ŧùₐ此回去看看。
我希望那塊貧瘠的土地能夠繁榮起來。
讓那裏的女孩子有機會見見外在的世界。
我也想趁這個機會回去看看媽媽。
老縣城跟我十年前離開時,並沒有多大的變化。
只是在東南角修了新的城區。
飯後我去濱江路散步,竟然會遇到程媽。
她瞥了我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叫了聲:「勝男?」
我點頭:「程姨,好久不見。」
她蒼老不少,50 多歲的年紀,頭髮已經全白。
她上下打量我,眉頭微皺:「這些年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穿着微皺的純棉衣衫,下面是破洞牛仔褲。
我的衣服價格不菲,只是沒有 logo,估計在她眼裏,我是褲子破了都沒錢補。
我笑着回應:「就到處轉了轉,這不想我媽了,回來看看。」
程姨馬上換了副得意的神色:「峯子也在城裏,不過他是回來開公司的,說要建設家鄉,他結婚了,老婆是個高材生。」
「那恭喜他。」
似乎沒在我臉上看到苦惱和後悔,程姨又假裝惋惜:「你當初要是不好高騖遠,跟峯兒在一起,享福的就是你了,哎,可惜了。」
我也不反駁,只說:「那就不打擾你享福,我先走了。」
我去給母親上墳,她的墓地乾淨整齊。
當年舅舅總說她丟了家裏的臉,但還是捨不得她任由風吹日曬,時不時會來打理。
我很感激母親臨終留給我的話,讓我每一次在人生路口迷茫時,總能找到正確的選擇。
我察看了建廠的地皮,又覈實了各項條件,事情辦完,就準打道回府。
項目的負責人叫劉啓明,臨走前,他非得請我喫飯。
想到以後共事的地方多,就同意了。
門口,一箇中年發福的油膩男在叫我。
「許勝男!」
我多看了兩眼才認出是程峯。
他牽着一個年輕女孩子的手。
女孩子一身大 logo 的裙子,擰着金色 LV 鎖釦的包。
程姨說他已經結婚了,估摸着女孩子應該是他老婆。
我禮節性地招呼:「好久不見!」
程峯幸災樂禍地笑:「那天我媽說看到你了,我還驚訝,你不是很了不起嗎,還跑回這小縣城做什麼!」
這麼瞧不起小縣城,他回來做什麼!
我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以爲我是心虛,接着說:「我早就知道,姓白的沒娶你,你沒有自知之明,那種有錢人怎麼可能找你這種鄉下丫頭?不過玩玩而已,你要是當初不跟我分手,現在享福的就是你。」
說着,他將年輕女孩子攬在懷裏。
我笑了笑:「人各有命,不強求。」
「是啊,你都 30 多歲的女人了,除了認命,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Ṭũₚ懶得再跟他糾纏,快步上樓。
還沒有找到包間,我的手機就響了。
是總部打來的電話,我趕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接電話。
等接完電話,飯點已經到了。
我問了服務生,才找到包間。
我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程峯坐在裏面,他老婆也在。
我掃了一眼, 劉啓明也在,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
看來這不是普通的飯局。
程峯率先看到我,他立即站起身,徑直朝我衝了過來。
他的語氣懊惱:「你有毛病吧,追着我幹嗎?你以爲追過來,我就會多看你一眼?」
接着,他壓低了聲音, 也放緩了語氣:「你真想跟我, 就到樓下等着, 我今天晚上有大事要談,回頭我找你。」
看着他那張跟油餅一樣的臉,他哪裏來的自信?
我甩開他的手:「滾!」
劉啓明和裏面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 聽到我朝程峯喊「滾」,就知道大事不妙。
劉啓明趕緊迎出來:「許總,快請進!」
劉啓明朝着程峯恨恨地瞪了一眼。
那男人走上去揪住程峯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她是甲方的老大, 這單生意要是沒了,我饒不了你。」
這頓飯我沒怎麼喫,聽着對方的道歉,然後自吹自擂。
他們想拿廠房的建造合同。
我根本沒興趣跟他們虛與委蛇, 只說一切按程序走。
我估摸着以程峯和他合夥人在縣城開公司的資質,按正規程序不可能拿得到建廠項目。
我沒有久坐, 客氣了兩句,藉口有事就走了。
我預料到程峯很可能會把程姨搬出來打感情牌,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程回上海。
我讓助理去找了幾家建築資質規模都很大的公司競標, 還特地叮囑了項目總監,把下面的建廠項目盯緊點, 別讓有心人以公謀私。
估摸着是劉啓明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了程峯。
程媽打電話給我,說想敘舊。
我說忙,沒空。
她原本還討好的語氣很快就尖銳起來:「許勝男,你這個沒良心的賤人,我養你這麼大, 你連你男朋友和媽都不願意幫……」
我不等她說完,就冷冷地回:「那你去告我吧。」
我拉黑了程媽的電話號碼。
程媽還把電話打到公司的前臺,像我這種公司高層,可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 前臺每次都是客套的敷衍。
程媽打了很多次, 知道行不通, 就不再打來了。
沒過多久, 我收到了法院的兩張傳票,都是起訴我要贍養費的。
一張是我爸的。
一張是程媽的。
我直接找了律師代表我全權處理。
我爸嚷着要調解, 希望能見我一面。
我拒絕了。
當初他否認我媽, 否認我的時候, 我們的父女緣分就結束了。
我讓人去打聽了親生父親的近況,他二婚的兒子得了肝癌,兩年前去世了。
簽完文件, 我轉動椅子,看向落地窗外的城市繁華。
此時的我雖然是孤寂的,卻也是自由暢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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