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狐妖口中有媚珠。
得到媚珠會生出媚骨,變成一等一的美人。
我阿爹阿孃,便是身懷媚珠的狐。
他們救了受傷的相府小姐周昕薇。
她卻恩將仇報,放火燒山。
把我一家人活活燒死後,肢解取珠。
只有我逃過一劫。
得到媚珠後周昕薇入宮,成了皇帝最寵愛的妃子。
但好景不長,三年後,皇上帶回一個女子。
大家都說,她生得比貴妃還要美麗。
-1-
皇上帶回宮裏一個美人。
聽說,她比周貴妃還要美麗。
周貴妃很生氣,摔了一架子的瓷器。
她柔媚地靠在皇帝身上:「陛下,您不再愛我了麼?」
周貴妃生得極美,芙蓉如面柳如眉,美麗中又帶着一股媚態,讓人見之忘俗。
陛下也不例外。
「怎麼會呢?」
「愛妃如此美麗,我心裏只有愛妃一人。」
「那陛下你爲什麼會帶別人回來?」
皇上微微皺眉,周貴妃卻沒有發覺。
她一雙美麗的眼睛含着淚水,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心疼。
「那女子救了朕,又孤苦無依,朕才把她帶回宮裏。」
「當真如此麼?」
「君無戲言。」
周貴妃這才破涕爲笑。
周昕薇是帝京第一美人,聽聞她幼時長得不太好看,後來過了十四歲,卻彷彿突然長開了。
一日美過一日。
帝京的男人們無不爲之傾倒。
後來一場宮宴上,周昕薇獻舞一曲,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
皇上對她一見鍾情,立即下旨封妃,迎進後宮。
進宮後,周貴妃極得寵,連皇后也要避讓三分。
畢竟這樣難得的美人,皇上喜愛好像也有道理。
只是周貴妃進宮四年,卻一直沒有子嗣。
大家都說,月滿則虧,盛極則衰,周昕薇生得太過於美麗,總歸要有一點缺憾。
皇上哄了周昕薇一夜,天光熹微時候才離開。
周昕薇很滿意,她很享受皇上的寵愛。
晨起梳妝,宮女在她身後爲她梳頭髮。
「娘娘的發真美,像綢緞一樣。」
周昕ťŭ̀⁺薇聞言輕笑。
「娘娘生得也美麗,這世上沒人比得過娘娘的美貌,怪不得陛下寵愛娘娘呢!」
「你的意思是,陛下只愛本宮的皮囊,不愛我這個人麼?」
宮女一愣,連忙跪地請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娘娘恕罪!」
周昕薇看也沒看她 ,擺擺手,就有人上前把這個小宮女帶下去了。
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憐憫,大家都知道,她活不了了。
貴妃一貫脾氣不好,說錯不如不說。
「怎麼不說話,你們也跟她一樣想的?」
衆人連忙跪下,絞盡腦汁哄着周昕薇開心。
聽了一籮筐好話,周昕薇才淺淺露出個笑意。
「走吧,去給皇后請安,順便看看是什麼人救了陛下。」
今日,周昕薇穿得雍容華貴,襯着她舉世無雙的臉,美得如同姑射仙人,她一走進皇后宮殿,似乎宮室內都亮了幾分。
習慣於衆人的驚豔,周昕薇志得意滿地走上前,給皇后行禮。
她抬頭,看着人老珠黃的皇后。
「貴妃請起。」
不知爲何,今日皇后的神色帶着淡淡的嘲諷,周昕薇難得生出幾分慌亂。
陛下寵愛,皇后年老,這後宮還有什麼值得她慌亂呢?
衆人來齊後,皇后笑着說:
「今天,給衆位妹妹介紹個妹妹,是陛下從江南帶回來的。」
「她怕生,可別嚇着她。」
周昕薇笑着接話:「娘娘有了新妹妹,就不疼我們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宮人拉開簾子,一個女子從簾子後踏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衆人先是驚詫於她的美貌,反應過來後,都轉身看向周昕薇。
這女子比起周昕薇,更添了三分純真嬌憨,有一種純情和慾望交織的魅力。
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她比第一美人還要美。
周貴妃定定地看着這個女人,連手中的茶杯掉落也沒發覺。
我快步從皇后身後走上前,接住杯子。
「貴妃,小心。」
周貴妃惱羞成怒,一巴掌甩在我臉上:「用得着你這個奴婢提醒!」
我連忙跪地請罪。
但周貴妃心思不在我這裏,也沒空理會我,她怨毒地看着新來的美人:
「你就是陛下帶回來的人?」
皇后讓人把我扶起來,拉着美人走到身邊:
「眉眉是孤女,救了陛下,是咱們大家共同的恩人。」
「日後,她也是宮中姐妹,救命之恩無以爲報,本宮和皇上商量了一下,過幾日就封眉眉爲賢妃吧。」
周貴妃恨極了眉眉的臉,緊緊捏着椅子扶手才露出個笑意。
而我站在一邊,近乎癡迷地看着周昕薇的臉。
真美啊。
真應該剝下來,給我一家人賠罪。
-2-
我是個狐狸。
翠山媚狐。
媚狐數量極少,滿打滿算,也只有我們一家四口。
媚狐不同於其他狐族,口銜媚珠。
得到媚珠的人,就會生出媚骨,變成一流美人。
阿爹常說,我們不能暴露自己的真身,會被有心人利用。
可最後,阿爹卻先死在人的手裏。
相府小姐進山後受傷,被路過的姐姐救回狐狸洞。
爹孃幫她治傷,還送她出山。
我們沒有告訴她我們一家都是狐狸,只想把她送出山後就不再聯絡。
可週昕薇一開始就是衝着我家來的。
她聽到了媚珠的傳說,多方打聽,聽說最後一脈媚狐就住在翠山裏。
因此,才做了這場戲。
阿爹阿孃送走她後不久,周昕薇就帶着人圍山,放火燒山。
等我回去的時候,只看到周昕薇將三具焦黑的狐狸屍體,剁碎了找媚珠。
「怎麼都沒有呢!」
她把姐姐姐屍體扔到一邊,姐姐半截尾巴露在外頭,上面還掛着一個小鈴鐺。
是我下山的時候給她帶的。
「找到了!大小姐!」
終於,他們從我阿爹嘴裏找到了媚珠。
周昕薇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不錯!得來全不費工夫,畜生就是畜生,真好騙。」
我想衝上去跟她同歸於盡,但我沒辦法。
我們媚狐,除了能變換形態,根本打不過任何人,我現在衝出去也只是給周昕薇再送一顆媚珠罷了。
周昕薇走後,我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給他們收屍。
周昕薇不知道,媚狐族的媚珠,男子在口中,女子則生在眼下。
我收好了她沒找出來的媚珠,安葬了爹孃和姐姐。
……
等我輾轉來到京城,聽聞周丞相家的大小姐越長越美,已經被皇帝封了貴妃。
市井都在談論周昕薇的美貌。
沒人知道,這一張人人豔羨的美麗皮囊下,沾着我一家人的血。
-3-
眉眉的出現讓周昕薇如臨大敵。
她不信這世上有人能比服用媚珠的她還要美。
背地裏,她說眉眉是狐狸變的。
「這個妖女!」
「陛下連着三天沒來我這裏,一定是這個妖女害的!」
我從她寢殿的房樑上跳下,避開人跑回皇后宮裏。
媚狐擅幻術,皇后的大宮女翠玉失足落水後,我就變成了翠玉的模樣混到皇后身邊。
推開房門,皇后坐在案邊等着我。
「如何?」
「周昕薇方寸大亂。」
「眉眉讓她很不舒服。」
皇后笑了笑:「不舒服就好,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
我垂着頭,沒有說話,
第二日,眉眉成了賢妃。
請安的時候,就坐在周昕薇下首。
周昕薇坐立難安,她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眉眉生得比她美麗。
「貴妃姐姐爲什麼一直看我?」
眉眉嬌憨地問道。
周昕薇皮笑肉不笑:「賢妃妹妹真是美麗。」
眉眉婉轉一笑,更添幾分美麗:「姐姐也好看。」
這話,更是讓周昕薇面目扭曲。
回宮後,她又砸了一架子瓷器。
宮女大氣也不敢出,跪在殿裏看着她發泄。
「不可能!」
「不可能有人比本宮長得美!」
我也跪在周昕薇身邊,此刻我不是翠柳,而是周昕薇宮裏的小宮女綰綰。
「賤婢!都是賤人!」
我抬起頭,膝行幾步,到周昕薇面前:
「娘娘不要動氣。」
周昕薇垂眸看我,我仰起頭,諂媚地笑:
「娘娘,死人就不會比得過您了。」
她微微眯起眼,停下摔東西的動作。
「你的意思是,眉眉活着就比我美嘍?」
宮室裏死一般寂靜,宮人都不敢出聲,等着我這個出頭鳥先死。
我卻看着周昕薇笑了:「娘娘,沒人在意死人好不好看的。」
周昕薇垂眸,把碎瓷片按到我手心上。
血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很有勇氣麼。」
「既然這樣,那你想個辦法讓眉眉去死吧。」
-4-
我跟周昕薇說,眉眉得寵,是因爲陛下如今還覺得她新鮮。
「如果她變成一個又醜又瘋的女人呢?」
周昕薇的表情告訴我,她心動了。
我跪在一地碎瓷片上,低聲對她說:「娘娘,皇上與您多年感情,豈是一個賤婢能比的?」
周昕薇聞言輕笑,鴉羽一般的頭髮披在肩上。
「是啊,一個賤婢豈能與本宮相比?」
「陛下說過,他心中只有我一人。」
我垂下頭,緩緩勾脣。
讓一個人死的方法實在太多,有時候死的太乾脆反而是種解脫。
我們做狐狸的,最記仇了。
我可不會讓周昕薇輕輕鬆鬆地死。
我要她爬到高處再跌落,在意的東西都毀滅,在絕望中受盡痛苦等待死亡,纔算好。
「娘娘,奴婢知道一味藥方,可以讓人不知不覺中毒,皮膚潰爛頭髮脫落。」
「你知道的東西還不少,我記得你叫綰綰,是吧?」
「回娘娘,是的。」
真正的綰綰早就死了。
周昕薇那日心情不順,發泄在小宮女身上,綰綰被她打了一頓板子,死在沒有月亮的夜晚。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臨死前還在喊娘。
我把她的屍體扔進貴妃宮中的井裏。
然後變成她的模樣。
媚狐只能變成死人的模樣,變不了活人。
不然我早就變成周昕薇樣子謀反,讓她九族昇天了。
周昕薇的心情顯而易見地好起來。
她問我:「你想幫我做事?」
「幫您做事,是奴婢的福氣。」
「你的藥方,寫來給本宮看看。」
我恭敬地回答:「這藥方看不出深淺,娘娘不妨配齊一副藥,找人來試試。」
她半眯起眸子,靠在貴妃榻上,我拿起團扇輕輕爲她扇風。
「試藥啊。」
周昕薇看向自幼跟在她身邊的芳茹。
「芳茹,你說,讓誰來試更好呢?」
芳茹笑嘻嘻答道:「娘娘想讓誰試,是誰的福氣。」
周昕薇也笑起來:「那就芳茹你來試吧,你對本宮忠心耿耿,應該不會怕吧?」
芳茹立刻跪下求情,但周昕薇絲毫沒有顧及往日情義。
她叫我寫出藥方,立刻配好藥給芳茹灌下去。
我告訴她,藥會在三日後起效。
周昕薇便讓人把芳茹關在後院,等着三日後再看效果。
芳茹被帶走時涕泗橫流。
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裏。
而我看着她手上的玉鐲,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那是皇上賞賜眉眉的鐲子,皇上說,美人才配白玉鐲。
芳茹不認得,周昕薇卻認得,眉眉在她面前戴過。
我從眉眉那裏拿了鐲子出來,特意在芳茹面前晃了幾次。
芳茹做事周到,唯獨一個貪字,誤了性命。
她要走我手上的鐲子,卻不知道這是一道催命符。
周昕薇向來不信身邊人,芳茹敢帶着眉眉的鐲子出現,她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只不過,讓她死得更痛苦一點。
當年,阿爹身上的媚珠就是她一刀一刀翻找出來的。
阿爹,一個小禮物,先送過去給您賠罪。
過不了多久,我會把整個周家都送下去,您且慢慢等。
-5-
三日不過轉瞬。
門口守着的小太監說,芳茹的臉潰爛不堪,一頭保養得宜的頭髮也散落一地。
周昕薇很滿意,立刻叫人又配出一副藥備用。
「這藥,太醫查不出吧?」
我跪在她腳下,輕聲道:「娘娘放心。」
「您可等芳茹爛到舌頭說不出話,再叫太醫來查。」
周昕薇叫來自己信任的太醫給芳茹看診。
芳茹的頭爛得只剩兩個窟窿,還在微弱地呼吸着,這藥就是如此,會讓人受盡痛苦才死去。
太醫看不出所以然,檢查了藥方,說這藥也只是溫潤補血的補藥。
誰都看不出過錯。
周昕薇笑得極美,她重重地捏着我的手臂:「綰綰,你可真是讓本宮高興。」
沒人再理會地上的芳茹。
她還沒有死,但所有人都當她是個死人了。
我自告奮勇,替周昕薇收拾芳茹的屍體。
人走後,房間裏只剩下我和芳茹。
「芳茹姐姐,我知道你還聽得見。」
芳茹的手拍打地面,發出輕微的響動,她恨,但也只能如此。
「還記得周昕薇當初是怎麼變成美人的麼?」
我在她耳邊低聲說。
「燒山的辦法是你給她出的吧?那一窩狐狸,死得可真慘啊。」
她眼睛看不見,只能聽我在她耳邊低語。
「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讓人潰爛的藥,你喫的是媚狐的心頭血。」
媚狐一生三滴心頭血,血盡狐死。
第一滴,我用給芳茹,還有一滴,我等着留給周昕薇。
「黃泉路上別走太快,你主子很快就來陪你。」
我站在芳茹身邊,看着她爛成一攤黃水。
然後拿起抹布,擦淨地面。
死得真乾淨啊。
-6-
眉眉越發得寵。
周昕薇宮裏的瓷器換了一批又一批。
我在眉眉宮中,纔是媚狐化爲人形本來的樣子。
媚狐口中有媚珠,化爲人形卻極普通,幾乎讓人過眼就忘。
世間萬物都講究一個平衡,這大概也是一種。
「你說,周昕薇什麼時候會對我動手呢?」
我笑了笑:「她大概忍不了多久了。」
眉眉歪着頭,眼中帶着一絲笑意,像是落在心尖上的一聲嘆息,輕柔惹人憐愛。
這樣凡間不得見的姝色,當然也出自媚珠。
「那樣最好,我也快要等不及了。」
周昕薇大概永遠也想不到,這個跟她爭寵、美麗更勝於她的女人,是她的姐姐周昕眉。
周丞相昔年只是一個窮書生,娶了世家大族的小姐後才平步青雲。
男人的通病,靠原配起家後,不把原配除掉就好像這輩子都找不到尊嚴。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周丞相親自陷害岳父一家,又毒殺了周夫人。
把當年的白月光妾室扶正後,相府大小姐周昕眉也成了人人都能欺辱的可憐人。
周昕薇入宮後不久,就找了個機會給周昕眉賜婚,讓她嫁給又老又醜的殘暴瘸子。
周昕眉懸樑自盡,屍身扔在亂葬崗。
她沒死透,是我救了她。
人和人之間仇恨可以跨越物種,讓她聽信一隻狐狸的話。
周昕眉喫了我身上帶着的媚珠,等了兩年纔有機會重新回到帝京。
哪有什麼救駕有功。
不過是一人一狐,爲了報仇絞盡腦汁罷了。
「既然這樣,就再給周昕薇加把火吧。」
-7-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每年中秋,都是周昕薇大出風頭的日子。
連皇后都不能搶走她的恩寵。
今年,周昕薇很緊張。
她排舞排了一次又一次,總是不滿意。
爲此,她打殺了好幾個宮人。
「眉眉那個賤人,是不是也打算中秋獻舞爭寵?」
我安靜地跪在一旁,給周昕薇剝葡萄。
「賢妃不會跳舞的。」
周昕薇斜眼看我:「你怎麼知道?」
我笑了笑:「娘娘,賢妃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除了有幾分姿色,哪裏能學會跳舞呢?」
周昕薇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也是,一個下賤的農家女,怎麼可能會跳舞?」
「估計字都不認識幾個吧?」
她捂着脣嬌笑起來:「真是好笑,一個農家女也配跟本宮相提並論了。」
周昕薇又熱情地排練舞蹈去了。
我沒有騙她,眉眉確實不會跳舞。
……
到了中秋宴那日,周昕薇姍姍來遲。
這是她慣用伎倆。
她生得美麗,美人來得遲一些,才顯得尤爲震撼。
但是這一次,效果卻大不如前。
「貴妃姐姐今日和賢妃姐姐的衣裙有些相似呢。」
有人捂着嘴嗤嗤笑起來。
眉眉和周昕薇都穿了天青色宮裝,只是花色略有不同,不仔細分辨的話幾乎一模一樣。
眉眉聞言上前幾步,站在周昕薇身邊。
「如何,我與貴妃姐姐像不像一對姐妹?」
周昕薇當然是美麗的。
但是此刻,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眉眉。
雖然沒有說話,但眼中都流露出一個意思,眉眉更美。
我站在周昕薇身後,彎脣笑了笑。
當真如此麼?
其實她們各有千秋,只是大家看慣了周昕薇的模樣,卻還沒有習慣盛裝出席的眉眉。
人總是貪圖新鮮。
「難得你們心有靈犀,來,把賢妃的桌子搬到貴妃身邊,今天你們就坐一起,可別辜負這姐妹情。」
上首的皇后笑着開口,更讓周昕薇幾欲黑臉。
坐下後,兩人都是傾國傾城的美貌,盡態極妍,各有千秋。
底下的人不知道上面的機鋒,還以爲一派歡欣。
有人站起來提議,中秋詩會,不如就以兩位娘娘爲題。
「如此傾國傾城之色,實在應該以詩篇歌頌,留與萬世千秋啊。」
周昕薇很難再笑出來。
往年中秋,也有人以美貌爲題,但那時大家都默認她纔是月中仙子下凡塵,帝京第一美人毫無懸念。
而今年,眉眉成了和她並駕齊驅的人。
當你一直擁有一樣東西,別人都很羨慕,這時突然有人出現跟你擁有同一種東西,你會不會想要毀掉她?
周昕薇想。
她靠美貌獲利,也知道美麗能給人帶來多大的優待。
等皇上姍姍來遲的時候,詩已經寫好了。
剛好可以拿上去給他品鑑一二。
皇上不知主題,皇后有意給周昕薇難堪,特意選了一些寫眉眉貌美的詩。
皇上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駁斥皇后,也跟着皇后一起選了這幾篇。
這本來是帝后之間的一種默契,但周昕薇並不能以平常心對待。
她強撐着纔沒有發火,身側千嬌百媚的眉眉讓她如坐鍼氈。
自得到媚珠以後,周昕薇很多年沒有這樣過了。
好在很快輪到周昕薇排練的舞蹈登場。
她滿心自得,一定要豔壓羣芳。
舞姿翩翩,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貴妃自然一舞傾城。
皇上的ŧù⁶目光也被她吸引,眼底一片驚豔的光芒。
可週昕薇還沒從湖心亭下來,就看到眉眉身邊的花突然同時盛放,鳥蝶環繞,宛如仙境。
沒有人再討論周昕薇精心準備的舞蹈。
他們都在看這稀世奇景。
「愛妃,這是爲何?」
眉眉搖搖頭:「臣妾也不知曉。」
她看向皇上的目光深情又仰慕:「臣妾想這應該是吉兆,一定是陛下治國有方,大夏富強昌盛,才引來天人賜福。」
「陛下是聖明天子,功垂千古,日後青史之上定有此情此景。」
皇上聞言更是開心。
他忍不住起身走到眉眉身前,親自爲她簪花。
「眉眉真是朕的福星。」
天子美人,蝴蝶鮮花,真是好景。
可惜這不是天官賜福,只是狐狸精的幻術罷了。
被晾ƭũ̂⁷在一旁的周昕薇,眼中似乎要滴出血來,怨毒幾乎化爲實質。
我垂眸,掩去眼中的諷意。
恨麼?這只是開始罷了。
宴會散去,皇上帶着眉眉離開了。
往年的中秋,皇上一定會陪着皇后,這是規矩,即便是周昕薇也不能改變。
但今年,皇上竟然爲了眉眉破例。
不患寡,而患不均。
周昕薇緊緊抓着我的手,指甲掐進肉裏。
她不太聰明,一路都是靠美貌橫衝直撞,自然看不懂今日情形。
皇上再愛美色,也不會駁斥皇后的面子,他能帶眉眉走,得是皇后提出纔行。
可惜,周昕薇心中寫滿嫉妒,已經沒有辦法細細思索了。
-8-
回宮後,周昕薇一夜沒睡,燈火盈盈,她拿着鞭子抽花三個宮女的臉。
這樣被打花臉的宮女不能留,傳出去有礙於貴妃的名聲。
所以,受刑的宮女都會被悄悄處死。
我看到宮人沉默的腳步,人人都在周昕薇面前膽戰心驚。
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等人都散去,周昕薇才目光怨毒地看向我:
「綰綰,我要你弄花眉眉那張臉。」
「賤人,妖女,竟然敢搶本宮的風頭!」
「你去寫信給爹爹,就說我在宮裏有失寵風險,讓他找機會把眉眉拉下來。」
這不是周昕薇第一次讓周丞相對宮妃下手。
我安靜地爲周昕薇倒茶,讓她不要擔憂。
「娘娘,眉眉喫了藥就會潰爛而死,但是難保陛下不會記得她。」
「不如這樣,找來大師說她是妖孽,再讓她死,這樣她在陛下心中就永遠都是個妖了。」
周昕薇眸光微動,殷紅的脣緩緩勾起。
「綰綰你可真是聰明啊。」
她垂眸看向我:「你這樣聰明,讓本宮都有些害怕了。」
我回憶了一下剛剛被拖下去的幾個宮人,以周昕眉婢女的損耗程度,她說害怕都不如放屁有味。
「娘娘不必擔憂,奴婢本就是丞相送來爲您分憂的。」
她安心幾分:「這倒也是,你父母親人都在周家,做事可千萬小心。」
周昕薇敢用我,是因爲綰綰是周家養大的,父母哥哥都在周家爲奴爲婢。
周丞相送到宮裏來的人都是如此。
只可惜,我不是綰綰。
真正的綰綰在後院那口不見天日的井裏,至今都沒有被發現。
……
周昕薇一日都忍不得眉眉了。
她吩咐人替換了眉眉的日常溫補之藥。
又讓周丞相故技重施,找當年指點她尋找媚珠的道人入宮。
聽聞這個消息,我脣邊漫出一絲笑意。
我也找他很久了。
當年,周昕薇尋得媚珠,是靠一個道人指點的。
道人受過周家恩惠,因此透露了媚珠一事,還告訴他們翠山有媚狐,心思單純,只要裝作受傷的落單女子,媚狐就會救人。
這個道人行跡縹緲,我一直不得其蹤,只能藉此機會找到他。
他多活這麼久,也應該下去給我爹孃和阿姐磕頭賠罪了。
-9-
很快,周丞相找來了道人。
但在此之前,他們得讓人相信,宮中有妖怪。
周丞相暗中貪污了豫州修砌堤壩的銀子,致使豫州水患,哀鴻遍野,餓殍遍地。
坊間開始有人傳唱,狐妖惑世,天降災禍。
爲了給這件事添磚加瓦,我潛下水,讓翠玉的屍身浮出水面。
第二日,灑掃宮人看到翠玉的屍體嚇得驚叫。
翠玉在水中泡得已經變形,但看衣服和首飾依稀可以辨認出這是皇后身邊的宮女。
「看這屍身情況,怕是死了至少一個月了。」
其實不止,只是我施法保存了一陣。
皇后臉色蒼白:「一個月!」
「可是翠玉昨日還來給我回話——」
她話還沒說完,就慌張閉上嘴。
但未盡之意所有人都聽懂了。
如果翠玉早就死了,那這一個伺候皇后的,又是什麼東西呢?
一時間宮中有妖怪一事沸反盈天,甚囂塵土。
皇后處置了幾個宮人,要求不許談論此事,但這並沒有制止流言的傳播。
宮中人人自危。
皇上很快就傳召了周丞相送來的道人。
道人入宮後,先給皇上展示一番本領,以得到皇上信任。
他確實是正統天師府傳人,很有幾分本事。
皇上見了一面就十分信重他。
皇上這種生物,做事總是講究天命,很需要這些道士和尚。
就算沒啥真本事,出去宣揚一下自己是天命所歸也好,百姓總會信的。
道士叫凌霄子,展示過本領後,就被安排進了欽天監,被稱爲天師。
沒過多久,凌霄子被宣召入宮,探查妖孽禍亂宮闈一事。
皇上心中很是恐慌:「宮中可是真有妖怪?」
凌霄子一派仙風道骨:「確實有妖氣,按理說宮中是龍脈所在,有陛下這種真龍天子,妖怪不得靠近。」
「這妖道行不淺啊!」
「大師可有辦法?」
「小道可勉力一試!」
凌霄子一副慷慨神色:「爲陛下分憂,是我等之職責。」
……
按照凌霄子的要求,宮中諸人都來到了翠玉淹死的湖邊。
「我會召回亡靈問經過!」
凌霄子開壇做法,一會兒火光沖天,一會兒又開始噴水,外人看着十分炫目,但我知道這些都是障眼法。讓他他煉丹算命還好,根本不會捉妖,如果他有這本事,也就不用周昕薇放火燒山了。
何況,我這樣一個真狐狸精在周昕薇身邊站着,他都不曾察覺。
今日這番操作,不過是給眉眉設下的圈套。
-10-
凌霄子一頓操作猛如虎。
片刻後,他突然雙目圓睜,一口舌尖血噴出。
「呔!」
「大膽妖孽竟敢在此害人!」
凌霄子的桃木劍直直飛出,懸在一衆妃嬪上方。
「陛下,那妖就藏在娘娘們之中。」
皇上驚疑不定地看向那一排妃嬪,既有眉眉,也有周昕薇。
這是周昕薇自己要求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自己也摻和進去纔會洗清楚嫌疑。
「你是說朕的愛妃們都是妖?」
「放肆!」
凌霄子連忙跪地解釋:「非也非也!」
「妖,只有一個,藏在娘娘之中。」
「但是我有辦法分辨。」
皇后微微挑眉:「怎麼分辯?」
凌霄子拿出一道黃符,符咒無火自燃。一團黑灰飄浮在空中,不動不落,凌霄子拿出一個白玉碗後,符灰才緩緩落入碗中。
「這是鎮妖符,只需要讓我點在娘娘們的頭髮上,兩個時辰後自會見分曉。」
周昕薇不着痕跡地看向眉眉,見她眉心微蹙,手總是不自覺地撫ŧṻ⁺摸自己的臉頰。
便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三日前,她已經讓我把那所謂的藥送進了眉眉口中。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周昕薇親眼看着眉眉喝下了那碗被替換的補藥。
她對此十分滿意。
藥渣即使有太醫檢查也不會查出問題。
「賤人,本宮就等着你爛成一灘臭水,看你還拿什麼爭寵!」
我站在周昕薇殿外,看着她美麗無雙的容顏,眼中也露出笑意。
總會有人爛成一灘腐敗的臭水的。
凌霄子拿着符水,給妃嬪們點在髮間。
「就請娘娘們一同等待結果吧。」
片刻後,眉眉突然呻吟一聲。
「陛下,臣妾身子不適,日頭太烈。」
她額上冷汗落下。
皇上驚疑不定地看着她,這種時候,很難不讓人懷疑她是因爲符水而要現出原形。
皇后適時出聲:「不如讓眉眉先去殿內休息。」
她溫聲勸慰皇上:「反正也跑不掉,對吧。」
皇上沉着臉點點頭。
周昕薇在一旁涼涼開口:「不會吧,難道賢妃是狐妖?」
皇后眄了她一眼:「事情還沒有定論,貴妃不要隨意開口。」
周昕薇彎脣一笑,眉眼傾城:「那就等着看吧,反正凌霄子大師在呢。」
宮人扶着眉眉下去休息。
空氣中只有沙沙的樹葉聲。
片刻後,宮人急急忙忙出來,跪下慌張道:「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她!」
周昕薇比皇帝還要急切:「莫非她現原形了?」
皇上嚇得豁然起身:「當真是妖孽!?」
「不是,是娘娘暈倒了!」
凌霄子和周昕薇交換了一個眼神,上前幾步後,大聲道:「恐怕是符水生效!」
「陛下,可千萬不能對妖孽心軟,畜生是沒有心智的!」
皇上眼中驚疑不定,終究沒有落下定論。
周昕薇也不急,反正在她看來,眉眉已經是個死人了。
-11-
我不着痕跡地離開周昕薇身邊。
周昕薇大概永遠想不到,今日這個圈套,套中的是她自己。
片刻後,皇后派去看着眉眉的宮人說,賢妃面部潰爛,應當是符水生效了。
皇上雙目圓睜,已經信了三分。
周昕薇湊到皇上身邊,柔媚地開口:「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啊。」
「我知道您捨不得賢妃,但妖孽怎麼能留在宮中呢!」
皇上驚疑不定。
看向皇后,卻見皇后面色淡淡,眼中似乎還有幾分氣定神閒。
「皇后如何看待這件事?」
皇后看着周昕薇輕輕笑了笑:「貴妃,你當真確信眉眉是妖孽麼?」
周昕薇咬着脣,想到我告訴她的話。
「娘娘,不妨再編幾句謊言,加把火。」
她身姿柔婉地跪在皇上面前,抬起頭看着皇帝。
「陛下,臣妾一直不敢說,其實臣妾見過賢妃食生肉,還有白色尾巴。」
「當真!」
「若有虛言,天打雷劈,臣妾用九族發誓!」
皇上似乎下定決心,站起身盯着眉眉離開的方向:「既然真是妖,那就留不得了。」
「陛下!」
皇后卻打斷了他。
「臣妾有一事稟報,還望陛下恕罪。」
皇上一愣,偏頭看向皇后:「梓潼,何事非要現在說?」
「陛下,您先見個人。」
皇后拍了拍手,宮人押着一個女子遠遠走過來。
那人帶着頭套,走到近前,才摘下頭套。
滿面疤痕,眼睛位置只有兩個黑色的洞。
皇上嚇了一跳,握着皇后的手纔沒有後退。
這人跪在周昕薇身邊,嚇得周昕薇花容失色,驚呼一聲撲在皇上身上。
卻聽這人緩緩開口:「貴妃娘娘,您不認得奴婢了麼?」
「奴婢是芳茹啊。」
周昕薇嚇得失去了聲音,不知該如何說話。
她處死過很多人,卻沒有真的見過死人,她說死人晦氣,不能到她面前礙眼。
「芳茹?」
皇上皺眉:「這是何意?」
皇后帶頭跪下,一衆妃嬪也跟着跪倒一片。
「陛下,請您明斷!」
-12-
現在出現的當然不是芳茹,而是我。
當日先讓芳茹死,就是爲了今天能變成她的樣子。
媚狐不能親自殺人。
人殺妖,是天經地義,妖害人,卻會遭到天譴。
天道不仁,妖何其無辜?
因此我藉着周昕薇的手,殺了芳茹。
等的就是今日幻化成芳茹的模樣。
從翠玉的屍體開始,一步一步引着周昕薇入局。
我跪下磕頭,供述周丞相貪污修建堤壩的款項,才引起豫州水災不斷。
爲了掩蓋罪行,將此事說成是天譴,凌霄子早年就跟周家勾結不清,根本不是真的能人異士,早就因爲害人被龍虎山逐出。
今日種種不過是周家設下的圈套。
爲得就是一石二鳥,既可以解決貪污一事,又能除掉賢妃。
「奴婢因爲察覺此事,才被貴妃害成如今模樣。」
「皇上明鑑啊!」
周昕薇大驚失色,慌亂地站起來:「不可能!」
「芳茹早就死了!」
皇后驚訝出聲:「周貴妃,你不是說,芳茹被你放回老家了麼?」
周昕薇啞口無言。
人在撒謊的時候總覺得萬無一失,卻不知謊言終歸會變成利箭,在某一日破空而出,正中自己眉心。
到此時此刻,我該做的事已經結束,剩下就是皇后和眉眉的舞臺了。
我和眉眉,早就在跟皇后合作。
翠玉被周昕薇收買後,皇后暗中殺了翠玉,我在她面前變成了翠玉的樣子。
而真正的翠玉深埋湖底。
眉眉救駕有功,但皇上遇險其實是皇后下的手。
深宮之中,步步驚心,沒有手段的人都會死。
人心何其複雜。
周家勢大,周貴妃得寵,皇后早就想動她,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美貌是周昕薇無往不利的武器。
只有讓皇上從心底裏厭惡她,即使看到她的容顏也不能忍受,才能徹底打敗周昕薇。
接連呈上的證據,一樣一樣,八分真,兩分假,由不得皇帝不信。
不可一世的周貴妃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沒能換回皇上的目光。
但此刻,皇上依舊貪戀周昕薇的美色。
他下旨周家滿門抄斬,周丞相午門腰斬。
卻留了周昕薇一條性命。
皇后似乎早就料到了,並無多大意外,淡淡地應下了。
這一樁是連環計,周昕薇早死晚死,都是死。
-13-
凌霄子被收押,等着三日後凌遲處死。
皇后特意找了個機會,讓我去看凌霄子。
皇后說:「凌霄子受刑時恐怕會擾民,不如先行去了舌頭。」
我去牢中時,凌霄子已經不能再發出聲音。
他不曾見過我,驚慌地看着我走進來,縮在角落不敢動。
我看着他勾脣笑了笑:「道長,還記得翠山的媚狐麼?」
四下無人,我在他面前變成一隻白狐。
「我來找您索命了。」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天不收你,我收。
我一路未曾沾血,天道也奈何不了我。
「修行之人不只一世,道長你助紂爲虐,閻王殿前自有分說。」
「死亡,不過是痛苦的開端罷了。」
凌霄子再無仙風道骨模樣。
我不會親自動手,我是這世間最後一隻媚狐,爲了家人,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周昕薇之流不值得我賠上自己。
反正,三日後,凌霄子就會被凌遲處死了。
……
周昕薇雖然被褫奪封號禁足,但還是留下了一條性命。
人在因一件事獲利的時候,會不自覺地產生路徑依賴。
譬如周昕薇,因爲美貌而獲得一切,她開始無比依賴自己的美色。
想要變得更美。
但是媚珠已是天下無雙,她根本難以提升。
再美麗的物件,皇上總有看膩那一天,鋼刀懸浮在她頭頂,讓她日日心驚膽戰。
皇后處理了周昕薇以後,眉眉自然備受寵愛。
但她是個孤女,又無子。
皇后不會介意宮妃受寵,她只是不能容忍有人權勢壓她一頭。
更何況,眉眉心不在深宮。
「周昕薇不死,遲早是禍患。」
皇后目光沉靜:「讓她死容易,但是得讓皇上再也不想見到她纔行。」
「帝王心術,人總是會遺忘過去,時間久了,皇上想起周昕薇只會記得她的美麗,到時候這份懷念就成了逼死她的人的錯。」
「這可不行。」
「那就讓她,再也不能翻身吧。」
-14-
周昕薇懷孕了。
這是皇上第一個孩子,皇上立刻解了她的禁足,好生安慰她一番。
她趴在皇上膝蓋上痛快地哭了一場,柔弱無依,美貌傾城。
周昕薇以爲這是她翻身的象徵。
「娘娘,人無千日好,這道ṱű̂ⁱ理臣妾如今都明白了。」
她恨恨地看向皇后。
皇后笑了笑:「貴妃好好保胎纔是。」
周昕薇不知道,身懷媚珠的人,是不能懷孕的。
皇上,也無法讓女人懷孕。
她肚子里根本不是什麼孩子。
是一灘能要她命的爛肉。
皇上去護國寺做法事,卻怎麼都沒辦法開壇祭天。
避世多年的老方丈指點他,宮中當真有妖孽。
皇上不信凌霄子,卻不能不信護國寺方丈。
而方丈也沒有說錯。
因爲周昕薇,就快要變成妖孽了。
翠山有落英草,身懷媚珠的人若是沾了落英草,就會生出狐狸毛,長出尾巴,不人不妖。
「愛妃,你身上爲何有股怪味?」
我低眉順眼站在眉眉身後。
看着周昕薇支吾解釋:「可能是有孕之故。」
嗯,說來慚愧,其實是狐騷味。
私下裏,周昕薇爲此苦惱不已,但是她身上的狐狸味越來越重。
手肘和膝蓋已經生出白色的長毛,剃也剃不乾淨。
而這只是開始。
皇后設宴,周昕薇自然要去出風頭,她迫不及待地向衆人展示自己恩寵,生怕別人Ṱűₛ看不到。
她不懂,宴無好宴。
皇上聽從了方丈的建議,放了誅邪的東西在飲食裏。
我沒有到場,因爲我也是邪祟。
但是到不到場其實都沒有多大關係了。
因爲周昕薇,一定會出事。
……
宴飲過半。
周昕薇說,頭暈不已,想下去吹吹風。
她出門許久未回。
皇上擔心不已,帶着人親自去找。
一片桂花林,香風陣陣。
跟着周昕薇的宮人倒地不起,身底一灘血色。
皇上大驚失色,以爲周昕薇出了事情,帶着人疾步向前走ṱű¹。
卻見林中,他千嬌百媚的愛妃一臉白毛,正趴在一具屍體上撕咬,嘴邊沾着血跡,獠牙飛長,指甲三寸之長,猶如飛刀。
「妖孽!」
-15-
方丈帶着人控制住了周昕薇。
探查一番後,就得知了實情。
他悲天憫人,不願見周昕薇人不人妖不妖。
「是媚珠之禍。」
「貧僧做法取出即可。」
皇上神思不屬:「她不是妖孽?」
「阿彌陀佛,冤冤相報何時了?」
方丈沒有多說,抬手取出了周昕薇身上的媚珠。
長毛褪去,周昕薇逐漸恢復了本來的樣子。
片刻後,她的容顏發生變化,傾國傾城的眉眼褪去,晶瑩如雪的皮膚變黑,連嫵媚動人身形也發生改變。
沒有媚珠,她就會變成自己曾經的樣子。
她肖似周丞相,在女子中實在算不得好看。
皇上又被她嚇得不輕,離得遠遠的,不敢上前。
方丈好心解釋道:「這纔是貴妃本來的模樣。」
這個對比實在過於慘烈,一個傾城美人變成了黑胖大丫,皇上再不肯看她一眼。
皇后貼心地把周昕薇帶下去,問皇上如何處置:
「陛下,周貴妃假孕,可要處置?」
這給了皇上一個臺階,總不能說朕讓醜女騙了。
他當即下旨,打入冷宮。
遲疑片刻後,又道:「罪臣之女,還是處死吧。」
皇后垂眸笑了笑。
沒有再說話。
皇上此刻對美人有些害怕,連帶着眉眉那裏也不敢再去。
倒是清心寡慾了一些時日。
不過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皇后本就在盤算着取而代之。
但這些事,與我這個妖狐並沒有關係。
人間總有爭鬥,誰勝誰負都好,我們妖本來就不該沾上因果。
-16-
我把心頭血交給眉眉,由她帶着用在周昕薇身上。
眉眉把周昕薇的房間貼滿了鏡子,讓她無死角地面對自己真實的模樣。
「看到了麼,這纔是你真正的臉。」
周昕薇已經有些發瘋了了,她大叫着:「不可能,我是帝京第一美人!」
可是鏡子裏,她容貌普通,腰粗如桶。
若她一直是這般模樣,其實也沒有什麼, 女子容顏本就沒那麼重要, 如皇后不過中人之姿,但誰又敢說皇后不好呢?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
周昕薇接受不了自己的臉,拔下簪子戳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是Ṫü₉第一美人。」
眉眉笑起來,走向前道:「你不是, 你原本就是這樣醜陋。」
「妹妹, 你忘記姐姐了麼?」
「姐姐現在纔是第一美人呢。」
周昕薇停頓片刻:「你是誰?」
「你不認得了?」
「我是你的嫡姐, 周昕眉啊。」
「姐姐過得好苦啊, 可算是找到辦法讓你也嘗一嚐了。」
我蹲在房樑上, 看着周昕薇體內的心頭血開始生效。
她在失去一切以後,臉也開始潰爛, 一點一點爛到骨頭。
周昕薇在地上痛苦地打滾,想要抓開自己的臉阻止這種痛苦。
但是她毫無辦法,只能在絕望之中痛苦地等待死亡。
世間因果大抵如此, 誰也不能逃脫。
周昕薇死後, 我和眉眉走出房間。
秋日裏碧空如洗,陣陣桂花飄香。
明日朝陽再升起, 我們都將擁有新的未來。
「你要離開了麼?」
我點點頭:「我是個狐狸,狐狸怎麼能在人間生活呢?」
眉眉笑了笑:「你雖是狐狸, 卻比大部人更有情義, 人有時候還不如狐狸真摯。」
「人心叵測,我們妖纔是最真誠的。」
「是啊,人心叵測。」
她望着高牆上的一角天空:「若我也是一個來去自由的狐狸就好了。」
-17-
周家徹底倒臺後,皇后迅速做出反應, 填補上了自己的人。
我看着皇帝越發慘淡的氣色, 就知道他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想要的已經得到,剩下的就是皇后和他之間的博弈。
誰輸誰贏對我來說都一樣。
但是我猜,皇后會贏。
……
宮外的青山上,護國寺方丈在路邊等着我。
「小小狐妖,禍亂宮廷。」
「你可知, 這會招致天譴。」
我對着他呲牙。
「我只知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不知悔改!」
他伸手點在我身上,猶如無形的束縛,讓我動彈不得。
「憑什麼?妖就隨便被人害死,卻不能怨恨!」
我憤憤不平, 深恨天道不公。
他伸手把我拎起來, 抓了一把我的尾巴。
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黑衣女子。
我一愣, 淡淡龍息縈繞在我身邊。
「你, 你是——」
「跟我走吧,小狐狸精, 我的斂魂閣裏還沒有媚狐。」
她看着我的眼神帶着淡淡笑意:「興許,我有辦法把媚珠喚醒。」
「你應該知道吧,媚狐的本源在於媚珠, 萬一有機會一家團聚呢?」
【尾聲】
「妘玖, 你又弄了什麼東西回來?」
妘玖滿意地把媚珠放到架子上:「媚珠啊。」
「我的斂魂閣裏還沒有媚珠呢。」
嬴無憂扶額長嘆,這個有收集癖的燭陰龍女,真是什麼東西都敢要。
「你門口那個狐狸, 身上可帶着天譴呢。」
「人殺妖爲何沒有天譴?」
妘玖冷哼一聲:「我們妖族一樣生於天地間,這世間不只人類一族。」
「我偏要救她,我看誰能奈我何?」
– 完 –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