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夜。
洗完澡,周漾照例幫我吹頭髮。
握着我的髮梢時,他突然輕笑出聲:
「秦蘇,我好像從來沒見你染過頭髮,你不會覺得黑色太單調了麼?」
我掀開眼皮,仰頭看他。
輕聲問道:「那你覺得什麼顏色好看?」
他手裏動作一頓,神情有些盪漾:「橘棕色好看,很襯膚色。」
-1-
髮梢的水滴落皮膚,冰涼刺骨。
我坐起身,躲開了他的手。
周漾呼吸一滯,猛地回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他眼底劃過一絲慌亂。
喉結飛速地上下滾動起來。
片刻的沉寂之後,他還是硬生生地岔開了話題:
「你怎麼坐起來了?頭髮還沒吹乾呢。」
我垂下眼簾。
哪怕藏在背後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我的語氣依舊平和自然:
「差不多幹了。」
「時間不早了,你先去洗澡吧。」
他頓了頓,順從地站起身。
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我的發頂和髮尾。
確認頭髮的確已經幹了大半,他才放心離開。
不一會兒。
浴室的水聲響起。
我強壓下心底不斷翻滾的情緒,顫着手拿過周漾的手機,輸入了開機密碼。
5 秒後。
手機界面的四個字:【密碼錯誤】,徹底打破了我最後一絲僥倖。
我把我的生日,周漾的生日,我們的紀念日挨個試了一遍,都沒能打開他的手機。
【密碼錯誤,您還可以再嘗試最後 1 次。】
系統冰冷機械的提示語,讓我的信念徹底崩塌。
這麼多年,我從未想過要去查周漾的手機。
因爲,在今天之前,他的手機密碼,一直是我的生日。
因爲,他跟我承諾過,他的手機,如果我想看,隨時都可以。
但可笑的是,在我對他最信任的這一年,他改了手機密碼,而我卻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
明天就是我和周漾期待已久的結婚的日子。
而不遠處,還掛着我們精挑細選的婚紗與西裝。
甚至在前一秒,他還在緊張地跟我一遍又一遍地確認着明天婚禮上的細節。
我不想相信。
但心中還是有一道清晰的聲音,在不斷地告訴我:【周漾,出軌了。】
我蜷縮進沙發角落。
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浴室的水聲停止。
周漾走了出來。
看見我,他溫柔寵溺的話脫口而出:
「蘇蘇,怎麼還不睡?
「你不是說,明天要做最美的新娘……」
他站到了我面前。
但在看清我手裏握着的東西后,未說完的話,直接卡在了嗓子眼。
他離我很近。
近到我能看到他驟縮的瞳孔,以及眼底一閃而過的慌張失措。
我盯着他微微泛白的臉,把手機遞了過去:
「你手機密碼怎麼改了?」
-2-
他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
強裝鎮定地接過那部手機。
手指在屏幕上頓了一秒,隨即熟練地輸入密碼,打開了手機。
「之前那部不是摔壞了麼?」
「新換的手機密碼是營業員隨便設定的,我最近比較忙,一直沒來得及改。」
解鎖後。
他又把手機遞迴到我手裏:
「想看什麼,自己看。」
他這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許是太過篤定我不會查他。
在我抬手的瞬間,他的手還是下意識地往回縮了縮。
我垂下眼眸,當沒看見。
理所當然地接過了那部手機。
手指上下滾動的過程,我還能分出神,漫不經心敷衍地跟他解釋了一句:
「我手機沒電了,臨時想起來有點事,用你手機給媽打個電話。」
他的通訊錄裏乾乾淨淨。
微信聊天記錄也刪得乾乾淨淨。
一切都毫無破綻。
但他飄忽不定的眼神,和上下不停滾動的喉結,還是讓我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我忽然失去了一查到底的興趣。
把手機遞了回去: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明天當面找她再問。」
聽到我的話,他輕輕鬆了口氣。
輕笑出聲:
「還以爲我老婆婚前焦慮,要查我崗呢?」
我抬眼定定地看他:「如果我真想查崗了,你怕麼?」
他愣了愣,上前兩步。
單膝跪在了我面前,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真誠與篤定:
「當然不怕,這麼多年我們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我怎麼敢做對不起你的事。」
「當初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可是發過誓的,周漾如果做了對不起秦蘇的事,那就罰他永遠失去秦蘇。」
「秦蘇,你知道的,如果失去你,那還不如要了我的命。」
我盯着眼前這張熟悉卻有些陌生的臉。
也在不斷地問自己。
【是啊,他怎麼敢的呢?】
【他可是周漾啊,那個愛了我 8 年的周漾啊,他怎麼會騙我背叛我呢?】
我也想再騙騙自己。
但那條理髮店三千塊的消費信息,現在還躺在我的手機裏。
-3-
周漾今天去了理髮店。
消費了三千塊。
刷的還是我的卡。
他估計是忘了,那家常去的理髮店綁的是我的手機號。
下午短信發來的時候,我還在幫他找藉口。
可能是他帶了他媽媽去做頭髮,畢竟明天是大日子。
可能是他哪個親戚來了,想做頭髮。
可能……
但,在他洗澡的十分鐘裏。
我已經打電話確認過了。
今天下午,所有親戚連他的人影都沒見到過。
也就是說。
在婚前最忙的這天。
周漾瞞着所有人,抽出了半天時間,帶着一位我不認識的女士去做了頭髮。
而且還染了個橘棕色的頭髮。
那顏色應該很漂亮。
漂亮到一向謹言慎行的他,今天不假思索地開口就讓我去換個髮色。
我閉了閉眼,壓下眼底翻湧的情緒。
對他啞聲道:「你先去睡吧,我有點細節還要再琢磨一下。」
周漾以爲我要琢磨的是婚禮細節。
眉眼舒展開來。
他伸手揉亂了我的頭髮,耐心寬慰我:
「傻瓜,不用緊張。」
「明天我們的婚禮肯定會圓滿完成的。」
手機信息的提示音響起。
他瞥了一眼,神色如常地按熄了屏幕,又交代了一句:
「你別呆太晚了,我去回一個工作信息。」
他去了書房。
房門緊閉,隔絕了一切。
但,數分鐘之後。
他已經換好了衣服,拿着車鑰匙,一臉歉意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蘇蘇,我手裏的項目,出了一個大問題,必須我今晚去解決。」
「你先睡,別等我。」
「放心,明天我肯定能準時到婚禮現場。」
他臉上的焦急與煩躁,毫不遮掩。
甚至都沒能等到我回復,他便匆匆離去。
汽車的引擎聲,漸行漸遠。
我看着那扇緊閉的大門。
心底一片悲涼。
這樣的臨時加班。
在這一年內,其實發生過好幾回。
之前,我有懷疑過。
但他偶爾發來的加班照片,總能及時打消我的疑慮。
可今天。
我好像終於窺見了事情的真相。
我木然地站起身,一點一點將新房裏的一切紅色裝飾,撕了個粉碎。
累了便直接坐在地上,緊緊環住自己,任由淚水模糊了視線。
【周漾,我們沒有明天了。】
-4-
晨曦透過窗簾縫隙,照了進來。
我從一片廢墟中站了起來。
簡單收拾完自己。
輕車熟路地去了那家理髮店。
周漾給我瘋狂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店裏聽着理髮師給我推薦當下最流行的髮色。
我瞥了一眼來電顯示。
直接按了靜音。
半個小時後,我才把地址發給了周漾。
他找過來的時候,臉色難看極了。
站在店門口,身子顫得厲害。
甚至來踏進門的勇氣都沒有。
我站起身。
拿起理髮師給我找出來的幾款橘棕髮色樣本,走到周漾面前。
一一展示給他看:
「你選選看,這幾款橘棕色,哪個最好看?」
他臉色瞬間慘白。
雙脣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挑眉:「原來不是這幾款啊?那我再找找。」
他想拉住我,卻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
我轉身。
他終於緩過勁兒,這次終於扯住了我的衣角。
他顫着脣,嘴裏的話幾近破碎。
「秦蘇,是我對不起你。」
「但今天是我們結婚大喜的日子,爸媽和親戚們都還在酒店等着我們。」
「我們先把正事辦了。」
「回去我給你磕頭賠罪,給你負荊請罪,任打任罵,你想怎麼着都行。」
我歪頭打量他,認真詢問他:「昨晚你真的是去加班的麼?」
他的臉又白了幾分,扯着我衣角的手,瞬間失了勁兒滑落下去。
我微微一笑。
拿起手裏的樣板本,就朝他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樣本堅硬的棱角劃破他的側臉,留下一道刺眼的紅色血跡。
他卻從頭到尾都沒敢躲。
打得累了。
我坐回到凳子上。
他跟了進來,半跪在我面前,語氣有些唯唯諾諾:
「你氣消掉一點沒。」
「婚禮時間快到了……」
我重重閉上眼,遮住眼底的荒涼。
我不知道,周漾他哪裏來的自信。
發生了這樣的事,他怎麼就還能天真地認爲,今天的婚禮還能照常舉行呢?
我沒理他。
直接喊來了理髮師,剪去了我爲了這場婚禮,精心留了一年的頭髮。
周漾等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髮絲一縷一縷掉落在地,卻不敢提出一聲反對。
剪回最初的短髮造型,我居然有一瞬的恍惚。
原來。
兜兜轉轉,竟還是短髮更適合我。
不合適的,不管堅持一年還是八年,依舊還是不合適。
我吐出心底的鬱氣。
轉身離開理髮店。
坐上了周漾的車。
畢竟,周漾做的這些事,取消婚禮的前因後果是得跟所有人交代一下。
-5-
車開得很快。
一路上週漾都沒敢跟我說話。
到了酒店門口,還沒下車,我已經看到今天的伴娘和伴郎們了。
他們是我跟周漾的共同好友。
在一起這麼多年。
我與周漾的朋友圈早已混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他們站在不遠處,一直在朝我們招着手。
但,我沒動。
周漾也一樣沒動。
許是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氛圍。
遠遠地便瞧見他們臉上的笑意逐漸轉爲困惑。
而周漾也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低垂着頭,死死抓着方向盤,不肯開門。
我譏笑一聲。
用力掰着他的頭,強迫他朝那邊看了過去。
「周漾,你想好怎麼跟他們解釋了麼?」
他被迫看了過去。
視線觸及朋友們打量的眼神時,又如同被刺痛一般,狼狽地掙脫開去。
他似是終於承受不住了。
身子劇烈顫抖起來。
拉着我胳膊的手心,汗津津一片。
泛紅的雙眼,滿是後悔絕望與乞求:
「秦蘇,求你……」
我沒說話,只一臉諷刺地看着他。
他再也說不下去。
難堪地避開我的視線,抓着我胳膊的手卻怎麼都不肯鬆開。
-6-
車窗玻璃從外面被敲了兩下。
周漾條件反射地鬆開了我。
揉了揉難看的臉色。
勉強扯出一抹笑,降下了車窗。
過來的是我的閨蜜連清。
她走過來之前,臉上還勉強帶着笑意。
俯身看到我,她驚愕出聲:
「蘇蘇,你的頭髮怎麼剪了?」
轉頭。
再看到周漾頹廢狼狽的模樣。
還有什麼猜不到的呢。
連清的臉色猛地沉了下來。
「周漾,開門,滾出來!」
周漾哆嗦着手,試了幾次纔打開了門鎖。
不過,他還是沒敢下車。
片刻後。
駕駛室的車門被從外拉開。
周漾就被連清拽了下去。
還沒等我下車。
她的拳頭已經朝着周漾砸了過去。
等我站定。
周漾臉上已經掛了彩。
而其他伴娘伴郎也趕了過來。
我的伴娘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紛紛朝着周漾動起手來。
而他的伴郎們,沒動手。
卻也是有意無意地把周漾護在了身後,攔下了來自女方這邊的所有的攻擊。
吵鬧聲越來越大。
酒店裏的親戚們都跑了出來。
周漾的爸媽跑在最前面,擠開人羣就朝着周漾撲了過去。
在周漾爸媽開口前,我把連清她們拉回,擋在了背後。
鬧劇短暫地停了下來。
周漾木然地站在原地。
一聲不吭。
而周漾的媽媽摸着兒子的臉,心疼地滿眼通紅。
但,許是知道自己兒子做了錯事。
她硬生生壓下了所有情緒。
轉頭看向我時,眼裏只殘餘了些許埋怨和不滿。
她淚眼朦朧,哽咽出聲:
「秦蘇,就算周漾犯了天大的錯,你也不能大庭廣衆下讓他難堪吧。」
「如今你房子砸也砸了,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總該消了吧。」
「婚紗我已經給你拿來了,趕緊去換上,別讓大家看笑話了。」
「等我們成了一家人,今天這事兒就算翻篇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周漾的爸在旁邊,聞言立馬把婚紗遞了過來。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氣笑了。
此刻,我終於知道周漾的自信是從哪兒來的了。
昨晚我砸了婚房,卻忘了毀了這件婚紗。
如今正好送上門來了。
我抬手接過那件婚紗。
雙手朝着相反方向,猛地用力。
【刺啦~】
在周漾絕望的眼神中,那件我期待許久的婚紗被徹底毀了。
-7-
我斜眼瞥了瞥周漾。
啞着嗓音開了口:
「周漾,正好所有親戚都在,你自己解釋一下,我們今天爲什麼會鬧成這樣?」
周漾慘白着臉,低下了頭。
任憑周圍的人怎麼問,他都閉嘴不語。
周漾媽媽看不過去,跳了出來:
「周漾早上打電話來跟我說過了,是他的一個朋友最近失業了,心情不好,他帶人家去做個頭發,放鬆一下心情很正常。」
「男人嘛,在外賺錢壓力大。有幾個紅顏知己很正常,只要他照常回家,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
「更況且,周漾跟她又沒發生什麼,搞不懂你這麼較真幹什麼?」
「而且周漾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麼?」
我沒接話,抬眸冷冷地看了看周漾:「你也是這麼想的麼?」
周漾狼狽地別過臉去,只一味地重複:
「秦蘇,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
「我跟她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周媽得意起來。
上前幾步,還想發聲。
我冷冷地笑出了聲。
周漾舔了舔乾裂的脣,直接堵住了他媽的喋喋不休。
「夠了,還嫌不夠丟人的麼?」
「你讓親戚們先回去。」
周漾媽媽瞬間暴跳如雷:
「那婚禮怎麼辦!酒店婚慶都花了錢的,退不了的!」
周漾抬手壓了壓額角暴起的青筋,壓低了嗓音:「我說回去!」
周漾媽媽訕訕地閉了嘴。
人羣散開。
只剩下我們的幾個親近的朋友。
周漾站在原地,滿眼哀求地看着我,始終不肯離開。
連清朝他翻了個白眼,拉着我上了她的車。
車疾馳而去。
而周漾也開着車跟在後面,不遠不近。
-8-
連清帶我去了她常去的那家酒吧。
周漾也跟了進來。
他沒敢湊上前,只找了個昏暗的角落靜靜地站着。
不落座,不點酒。
就那麼突兀地杵在那兒。
視線卻一直追着我的背影。
ťüₐ落寞而孤寂。
與酒吧的喧囂熱鬧,格格不入。
他是想借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以求得我的原諒。
這是他一貫的做法。
曾經的他,只要惹我不開心。
他就耷拉着腦袋,不聲不響地跟在我身後。
直到我氣消。
而我,只要一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模樣,沒幾分鐘,便心軟投降了。
那時的我想,他這種笨嘴拙舌的樣子,除了我,沒人會心疼他了吧。
而此刻,再次看露出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我竟生不出一絲同情與心軟。
我低垂着眼眸,把玩着酒杯。
內心一片平靜。
昨晚țú⁰發現他出軌那一刻的痛徹心扉,也只剩下一些許不痛不癢的痕跡。
我好像突然就釋懷了。
-9-
身旁連清她們猛灌了幾杯酒,怒氣依舊未消。
連清眼珠子一轉,招手讓幾人湊了過來。
還把我隔絕出去了。
幾人揹着我,低頭私語起來。
片刻之後,她們面前同時多了一杯烈酒。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連清。
她扯開一抹惡劣的笑:「蘇蘇,接下來的事,你別管。」
連清打頭陣。
端上那杯酒,朝着周漾走去。
隔得太遠,聽不清她跟周漾說了些什麼,
只看到她舉起手機,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周漾眼前。
硬逼着周漾看過去。
周漾盯着手機屏幕看了許久,再抬頭朝我看來時,臉上是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他苦澀一笑。
一言不發地接過連清手裏的酒杯,仰頭一口悶掉。
但喝得太急太猛。
酒打溼了他半身的衣襟。
烈酒的刺激也在瞬間襲上他的喉嚨。
劇烈的咳嗽差點蓋過酒吧喧鬧的音樂聲。
狼狽極了。
一杯見底。
連清滿意地點了點頭。
收回手機,利索地轉身回到我身邊。
緊接着是第二個朋友。
第三個,第四個……
都是一模一樣的舉動。
隔着老遠,我都能看到周漾臉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
之前還帶着幾分情緒的雙眼,此刻只剩一片麻木與空洞。
我猶豫片刻。
還是開口問了連清。
倒不是心疼周漾,而是有些好奇:
「你們給他看的是什麼?」
「周漾酒量不錯的,這點酒還不至於讓他臉慘白成這副模樣。」
連清灌下一口酒,緊了緊後槽牙:「沒什麼,我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橘棕色,把他迷的找不着北了。」
「所以我找了幾張橘棕髮色的模特圖,給他好好認認。也好讓我們長長見識。」
「找出來就放過他,找不出來,就讓他自罰一杯。」
我眼眶一熱,忍了一天的情緒瞬間崩潰。
我擁住連清。
任由淚水滴落在她肩頭。
最後周漾是怎麼離開酒吧的,我完全沒了印象。
只依稀記得周漾撕心裂肺地咳嗽聲和周漾他媽尖銳的叫罵聲。
-10-
宿醉醒來。
我也沒好到哪兒去。
渾身無力,頭痛欲裂。
喝完連清端來的醒酒湯。
才終於緩了過來。
她把護照和機票遞到了我的手裏。
「蘇蘇,別浪費了你前幾個月拼命加班換來的幾天休息。」
「出去好好放鬆一下吧。」
「對了,爲了不讓那人渣找到你,我幫你重新定了一張機票。」
「去吧,你會喜歡那兒的。」
我登上了飛往三亞的飛機,腦袋才清醒了些。
恍惚中,我突然想起。
今天原本是我和周漾婚假開始的第一天。
爲了這期待許久的蜜月旅行,幾個月以來,我拼命加班。
超額完成了項目組的任務,才換來了這幾天假期。
我們原本是把這次行程定在了北疆大環線。
只因爲周漾想看草原,想騎馬,想去吸氧放鬆。
我便把自己期盼已久的三亞潛水計劃默默劃掉了。
現在看來。
我對周漾的遷就,本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原來,並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正向的反饋。
這場盛大的旅行,終究只剩我一個人。
我以爲我會瀟灑地把一切拋在腦後。
會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享受我難得的假期。
哪怕只有我一個人。
但在踏上那片陌生土地的那一刻。
我的第一反應卻是恐懼與害怕。
我下意識地想去找周漾。
回頭看去。
人羣攘攘,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面龐。
我忘了。
周漾他啊,已經徹底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難以言喻的悲傷從心底逐漸蔓延至全身。
我蹲在陌生的街頭,放聲痛哭起來。
哭累了,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直到夕陽西下。
我才抬起昏沉的腦袋,拖着沉重的腳步去了酒店。
-11-
我在客房睡了整整三天。
除了送餐打掃的,我沒見過其他人。
第四天,我才強打起精神出了門。
走到大廳。
前臺小姑娘莫名地朝我燦然一笑:「你終於出門啦!」
我四下環顧,最後猶豫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說話麼?」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你都三天沒出門啦。」
「那天你來辦理入住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我想你肯定是遇到了特別難受的事。」
「我就對你格外留意了一Ṱű̂ₓ下。」
她的笑容明晃晃地掛在臉上。
讓我心中也瞬間一暖。
原來這兩天,這姑娘隔三差五地跑去敲門。
又是送水果,又是詢問客房有沒有不滿意的地方,是怕我一個人待著出事兒。
「我告訴你,我們這邊好多好玩的……」
她朝我招手。
我下意識地湊了過去。
頭挨着頭,跟她一起看起了Ṭúₖ她準備的旅遊攻略。
大到各種景區路線。
小到街頭小巷的各種蒼蠅小館。
應有盡有。
最後,她熱情地把那本寶典借給了我,笑嘻嘻道:
「沒有什麼事是一頓美食解決不了的。」
「如果不行,那就喫兩頓吧!」
我也跟着笑出了聲。
有了計劃。
我仿ťŭ₃佛又被重新注入了活力。
我拿着那本寶典,早出晚歸。
走遍了三亞的大街小巷。
千瘡百孔的心臟,慢慢被這熱鬧的煙火氣重新填滿。
我是最後兩天才抽出空去學習了一下潛水。
潛到海底。
我看到了五彩繽紛的另一個世界。
那是一個會讓人想永遠留下的奇妙王國。
但,在氧氣耗盡的前一刻,我還是向着水面衝了過去。
脫水而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海平面懸着的夕陽。
看到了成羣的海鷗。
我也看到了我自己的新生。
-12-
半個月後。
我重新回到了那座城市。
連清來接的我。
她給我準備了接風宴。
路上,她一直在給我打預防針:「蘇蘇,今天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許生我的氣哦。」
我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在宴會上看到了周漾的身影。
他縮在角落的一個椅子上。
頭髮凌亂。
襯衫也皺巴巴的。
數日不見,他憔悴蒼老了不少。
我打量着他,卻驚奇地發現,周漾他那張臉再已激不起我的任何情緒。
哪怕是恨意。
好像那些蝕骨的恨意與愛意,已經隨着耗盡的氧氣瓶,一起留在了三亞的海底。
我沒做聲。
周漾看到我,眼睛亮得驚人。
他紅着眼,朝我走了過來。
我正在組織語言。
連清攔下了他。
她扯出一抹頑劣的笑:「周漾,到現在爲止,你都沒告訴我們,是什麼樣的橘棕色引得你如此神魂顛倒呢。」
周漾沉默不語。
他知道連清用我爲藉口找他來,自然不會給他好果子喫。
但他還是來了。
連清打了個響指,繼續道:「這樣,我們選了幾個,你挑挑看,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那個,好吧?」
她話音剛落,門外湧進了一羣人。
每人頭上都帶着假髮。
長的,短的,直的,卷的……
各式各樣。
無一列外,都是橘棕色。
深深淺淺。
各類的橘棕色。
每進來一個人,周漾的臉色便白一分。
到最後,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了。
不過,連清運氣不錯。
裏面居然真有周漾喜歡的那款橘棕色。
周漾的眼神在看見最後那個橘棕色時,瞳孔驟縮,雙脣都顫了起來。
我挑了挑眉。
跟連清了然地對視一番,默契地點了點頭。
連清接過那款假髮遞到我手上,帶着朋友們退了出去。
吵吵嚷嚷的房間,瞬間安靜了下來。
房間裏只剩下我和周漾。
我把那頂假髮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這是一個很亮眼的顏色。
絢爛又充滿活力。
我那一成不變的黑髮,確實沒法比。
欣賞夠了,我轉手遞給了周漾。
我忍不住感嘆一句:
「原來是這樣的橘棕色,確實很襯皮膚。」
「你眼光不錯。」
周漾低垂着頭,雙手篡成拳頭,手背青筋暴起。
卻一直不肯接過那頂假髮套。
半晌。
他才赤紅着眼,抬起了頭:
「秦蘇,我真的沒有背叛你。」
「只是最近備婚,再加上我工作上遇到了一點問題,導致我壓力有點大。」
「她撞壞我手機那天,正是我情緒最差勁的時候。」
「我跟她吵了很久,最後她賠了我一部手機。」
「本來事情應該就此結束的。」
「但誰知道,我們就成了彼此互相吐苦水的對象。」
「不過,我發誓,我跟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她只是我的一個情緒樹洞而已。」
「你如果不信,我把我們的聊天記錄給你看。」
-13-
周漾再一次在我面前輸入了手機的開機密碼。
這次,我看清了。
【230505】
是一串我很陌生的數字。
他卻顯得熟練極了。
我挑眉,好奇地問道:「這是日期麼?代表什麼意義?」
周漾翻飛的手指僵在空中。
好一會兒,他才頹然道:「這就是她摔壞我手機那天。」
「密碼是她順手設置的。」
「她說,她要我幫她記住這個破財的日子。」
「我想着這確實是人家花了錢買的,人家有這一個要求也不過分。」
「我後面回家之後再改掉就是了,沒必要跟她再糾纏。」
「可後面一忙起來,我就忘了改密碼了…….」
我恍然大悟。
突然就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
那是周漾最倒黴的一天。
白天剛因爲項目的事被上司罵得狗血噴頭。
下班手機就被撞碎了。
而且,那天本來是他打算跟我求婚的日子,花也沒買成。
最後一切都泡了湯。
周漾回到家時,整個人頹廢的不像話。
依稀還記得,那天我安慰了他許久。
他也沒能提起半分精神氣。
後來,到了喫飯的點。
他看到新手機發來的信息,突然就笑出了聲。
瞬間雨過天晴。
我問他,怎麼了。
他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滿眼含笑地告訴我,他工作上的事解決了。
那時,我真心爲他鬆了口氣。
可今天再看周漾翻給我的聊天記錄。
我才發現。
那天晚上,逗笑他的是她。
她發的是自己煮糊的晚飯,以及一張髒兮兮的委屈不已的自拍照。
【你看,我比你還慘。】
【工作丟了,男朋友分手了,現在連飯都喫不上了。】
【今天的事,你就原諒我吧。】
周漾是喫過飯半個小時後纔回的她:
【好吧,看在同病相憐的情況下,我就原諒你了。】
【以後脾氣收一收,其他人可不會像我這樣好心。】
-14-
我記得。
那時我正在收拾桌子。
我問他:「有什麼喜事麼?這麼開心。」
周漾沒聽見。
只靠在椅背上,嘴角含笑,手指在屏幕上翻飛。
我問了第二遍,他才反應過來。
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項目圓滿完成,老闆要給我漲薪。」
原來。
從一開始。
他便下意識地在騙我了。
再往下。
是他們越來越頻繁的聊天記錄。
沒有露骨的話。
有的只是日常的點點滴滴。
他們一起打遊戲。
一起吐槽工作生活的不容易。
一起互發難喫的工作餐。
甚至就連我和周漾的日常也充滿了她的影子。
周漾跟我求婚的日子,是她幫忙選的。
求婚的鑽戒,是她挑的。
求婚的捧花,是周漾和她一起去花店選的。
原來,我試婚紗那天,也是她幫我隔空選定的。
……
我花了整整一個小時,看完了周漾與她長達一年的聊天記錄。
一天不落。
他們最後的一次聊天,是周漾帶她去染髮那天。
也是我與周漾婚禮前一天的那個下午。
【周漾,我發現我愛上你了。】
【我開始嫉妒起那個能嫁給你的女孩。】
【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周漾,明天你就是別人的了。今天你陪陪我好麼?】
【過了今天,我也要回去嫁人了,我不像你的妻子運氣那麼好,能擁有你這樣完美的丈夫。】
【我的婚姻不過是利益的交換而已,但不能嫁給你,嫁給誰又有什麼差別呢?】
周漾什麼都沒解釋,只回復了一句:「等我。」
然後。
那天下午,周漾拋下了所有人所有事,去陪了她整整一個下午。
而那天晚上。
她給周漾發了一句:【周漾,我真的要離開這個城市。】
他轉身騙我說要臨時加班。
轉身去找了她。
那晚,他們確實沒發生什麼。
但他們一起去了山頂,在漫天星空下看了一夜的星星,說了一夜的貼心話。
最後她留了下來。
我點開了她的頭像,進了她的朋友圈。
背景圖便是她剛染的橘棕色捲髮。
她深情繾綣地望着鏡頭。
一縷髮絲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那隻手的無名指上是ṱù⁷我親手戴上去的訂婚戒指。
我拿過那頂假髮,比對着相冊裏的橘棕。
果然一模一樣。
我又一次感嘆連清的運氣真好。
除此之外。
我竟再無任何感觸。
我把手機遞還給了周漾。
他神色有了幾分隱隱的期待:
「蘇蘇,你都看到了吧。」
「你該相信我了吧。」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我一定如實交代。」
我歪頭想了半晌,卻沒有一絲想跟他繼續交流的慾望。
看着他那張滿含期待的臉,我笑出了聲:
「你說你跟她沒什麼,那你爲什麼下意識就把她藏在了你的小號裏?」
「其實,你自己也知道跟異性如此高頻率的聊天是越界的行爲吧。」
「周漾,你早晚都會出軌的,現在只是我發現的早,你沒來得及而已。」
「如今你找這麼多借口,是想騙你自己,還是想騙我?」
-15-
瞧着他眼底的光寸寸湮滅。
我心中最後一口鬱氣悄然散去。
這天之後,周漾再也沒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我的生活恢復了平靜。
除了把周漾踢出了我的未來計劃。
我的人生還是沿着既往的航道繼續前行。
再次見到周漾,是在常去的商場。
他陪着他媽,在抓他爸養在外面的女人。
更準確地來說,他只是呆愣在一旁,眼睜睜看着他媽跟那女人扭打在一起, 而他爸則一直護着那個女人。
周媽戰力迅猛,連颳了那女人好幾個大嘴巴子,還順帶給了周爸一巴掌:
「周正國,你對得起我!」
「我操持這個家, 辛辛苦苦一輩子,你拿着我的錢在外養女人!」
周爸捱了一嘴巴子,一直壓抑着的情緒也徹底爆發:
「夠了,秦鳳英, 我忍你很久了。」
「你之前不還對兒子說,男人壓力大,外面有幾個紅顏知Ṱŭ₅己很正常麼?」
「我在外賺錢,回家還要看你臉色, 我早已經受夠了。」
「我每個月也按時拿錢回家, 你睜隻眼閉隻眼,我們日子還能繼續過, 你非要捅破窗戶紙,是不想過了麼?」
周媽憤怒猙獰的表情瞬間裂開。
她腿腳一軟,癱倒在地上。
嚎啕大哭起來。
周爸則趁機攬着那女人,揚長而去。
周漾如同木偶人, 站在原地, 任由這場鬧劇ťũ̂⁾在他面前上演。
毫無反應。
似乎是有所感應。
他猛地抬起頭, 目光穿過重重人羣,精準地落在我的身上。
複雜的目光, 充滿了疲倦與苦澀。
連清上前一步,擋住了他望向我的眼神,並衝他揚了揚自己的髮尾。
周漾的臉色瞬間灰敗下去。
他垂下頭,踉蹌着上前兩步,扶起還癱在地上的周母, 狼狽而去。
連清笑出了聲, 恨恨地吐出一句:「活該!」
我認同地點了點頭。
平靜地拉過她手,繼續我們的逛街之行。
只當今天遇到了一個樂子。
-16-
最後一次見到周漾,已經是一個多月後。
他整個人消瘦得很。
原本合身的衣服, 現在空蕩蕩地掛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我的面前。
雙手掌心緊緊地蓋在臉上,擋住了他的面部表情。
只聽得他沉悶嘶啞的嗓音穿過指縫傳了過來:
「我爸跟我媽離婚了。」
「他說他在這個家壓力很大,外面那個女人很溫柔, 也很懂他, 不像我媽,每次只知道跟他提錢。」
「他說他很感謝我,讓他邁出了勇敢的那一步。」
「我媽當場氣暈過去。」
「而他卻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 隨後直接帶着所有行李決絕地離去。」
「那一刻,我恨不得殺了之前的那個自己。」
「我這才體會到,我當時做的蠢事, 對你的傷害有多大。」
「是我弄丟了你, 也毀了原本幸福美滿的家。」
「如果能重來,我一定……」
我仰頭放鬆僵硬的脖子,打斷了他的話:
「哦,你節哀。」
「我還約了朋友去做頭髮。」
敏感的頭髮二字將周漾未完的話, 堵在了嗓子眼。
我卻無所顧忌,拎起包包轉身就走。
他的家庭糟心事,他廉價的懺悔與我何干呢?
這個世界還有這麼多美好的事在等着我去探索。
我怎麼能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相干的人身上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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