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說女人貌美便可征服一切。
她從十歲起每日牛乳泡澡,塗抹祕藥,練細腰,和各個青樓花魁學魅惑之術。
父親和母親不許,她滿臉不屑頂撞,「自古美人配英雄,等我出人頭地那日,讓你們倆老梆子跪着跟我講話。」
及笄當日,她小試牛刀,假摔進了大儒懷中,害哥哥與狀元位失之交臂。
轉年春夏,她在遊船上身穿薄紗大跳豔舞,自那後沈家女成爲笑柄,我的姻親也被迫終止。
她不死心,兩個月後給微服私訪的皇上下了虎狼之藥。
皇上大怒,她爲了脫罪,說是父母逼她做攀附權貴的棋子,從小祕藥伺之。
沈家滿門被流放寧古塔,死在大雪中。
她卻因爲懷上了皇嗣,加上皇上覺得她身世可憐,讓她進宮做了貴人。
再睜眼,她正扭着細腰,往大儒的懷裏撲。
-1-
嫡姐步伐輕盈如風,極盡嫵媚之態扭着纖細的腰肢靠近大儒時,
還特意微微偏頭,露出脖頸處白嫩光滑的皮膚。
而坐在一旁的我,正巧對上嫡姐滿是狡黠的目光。
我心頭狠狠一顫。
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
在寧古塔那場苦寒的大雪中,
死不瞑目。
眼前的場景,不正是我及笈那日,
嫡姐爲了證明自己的美貌可以征服所有,
而故意撲進大儒懷中的那一刻嗎。
我竟然重生了!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直跳,
掃視過在場的爹孃哥哥,還有人聲鼎沸的整個沈府,
我控制不住地溼潤了眼眶。
上一世,因爲嫡姐沈黎一次又一次地犯蠢,
致使我們沈家滿門被流放寧古塔。
哥哥在半路上爲了給我和爹孃要些喫食,而被殘暴的官兵活活打死。
後來爹孃爲了保護我,終日的勞作病入膏肓,也相繼離去。
而我,爲了不受侮辱,自盡於寧古塔那場最大的風雪中,
死前我發下毒誓,
所有來世,定要沈黎血債血償。
幾個呼吸間,我回過神再看向沈黎時,她已經跪坐在大儒身旁,
眸光流轉間指尖還不停地纏繞着髮絲。
她一手舉起酒杯,說話間都是呢喃,聽得讓人心中酥癢難耐。
「小女仰慕夫子已久,夫子……呀!」
沈黎明顯就是故意將酒灑在大儒的身上,
她故作嬌俏地叫了一聲,
可臉上除了誘惑,看不出半分愧疚。
上一世,她就是如此,藉此直接撲進了大儒的懷中。
她本以爲,憑藉自己十數年嬌養出的玉體細腰,從青樓花魁身上刻苦習得的魅惑之術,
足以讓大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大儒乃是當世不多的名家之一,有自己的良知與操守。
此次前來,除了恭賀我及笄外,
還想來瞧瞧我文韜武略,即將要科考的哥哥。
大儒不僅不受她的引誘,還因此大發雷霆。
沈黎竟然不認錯,
還一臉無辜地衝着家裏人狡辯。
「我都說了,憑藉哥哥自身的才能本事,也可以被大儒收下的。」
話裏話外的意思,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家裏人逼迫她的一樣。
大儒憤怒地拂袖離去,
而原本是狀元之才的哥哥,連科考的資格都被取消了。
不行,絕不可以!
眼瞧着沈黎已經從懷中掏出香味撲鼻的手帕,
朝着大儒伸出手去。
電光石火間,我騰地一下起身,差點掀翻了身前的桌子。
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鉚足了勁朝着沈黎就是一腳。
沈黎被我踹出了老遠,衣裙因此也亂了模樣。
瑩白的腳踝露了出來,引得衆人驚呼。
入秋的天氣,沈黎竟連裏衣都未穿,
其中的小心思,不言而喻。
望着大儒陰沉的神色,我不禁想起前世的種種,
赤紅了雙眼搶在沈黎顛倒是非前,怒斥道,
「嫡姐這是做什麼?!爹孃三番五次教育我們女子最要自重,萬不可做出傷風敗俗之事來。嫡姐今日這番模樣,莫不是昏了頭!」
我的爹孃哥哥,
一時間都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清梔,你在做什麼!」
沈黎此刻狼狽地坐在地上,委屈地低聲哭泣着。
可眼底一閃而過的怨毒,還是被我瞧了個一清二楚。
我也瞪大了雙眼盯着她,分毫不讓。
-2-
「妹妹怎得這般凶神惡煞,我只是想替夫子擦拭乾淨衣襟而已。」
沈黎在丫鬟Ŧũ̂₈的攙扶下站起了身,
悻悻地抹着莫須有的眼淚。
我冷哼一聲,
「嫡姐到底存了什麼樣齷齪的心思,想來自己最是清楚了。」
眼看我真真是半點情面也不留,
沈黎心虛地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掩着嘴輕咳了兩聲,目光遊離,臉色蒼白。
一旁的哥哥和爹孃,
定早也看出了沈黎的小心思。
畢竟多年前,爹孃無意間得知沈黎竟以牛乳沐浴,
塗祕藥,練細腰。
沉迷於和青樓妓子學習魅惑之術時。
就嚴詞狠厲的訓斥過她,不許她在做這些事情。
而沈黎卻滿臉不屑地頂撞,
「自古美人配英雄,等我出人頭地那日,讓你們倆老梆子跪着跟我講話。」
沒想到,她爲此苦修十數年,卻選擇了在我及笄這日小試牛刀,
無論成敗,於我而言都沒有半分益處。
沈黎這算盤珠子打的,還真是響啊。
可到底是自己的親人,爹孃還是心生不忍。
尤其是大哥沈泊希,平日裏還是很寵愛自己這個二妹的。
「清梔,我在喚你你沒聽見嗎?你在做——」
「哥哥不是說有一篇寫得極好的文章,想要夫子過目呢嗎?還不帶夫子趕緊換件乾淨的衣物,莫要在這浪費時間了。」
「爹,娘,還不快快爲夫子安排好乾淨的衣物!」
我冷聲打斷了沈泊希的話,
一邊不動聲色地敲打着幾人,
一邊死死地盯着沈黎,
生怕她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就見沈泊希渾身一顫,面色劇變。
ťű̂ₕ想來是終於意識到了,若是再替沈黎辯解下去,
恐怕自己的前程就要在此徹底斷送了。
「是沈家管教不嚴,夫子莫要生氣。晚輩的文章還指望您能指點一二呢。」
「荒唐,真是荒唐至極!」
大儒被氣得臉色漲紅,指着沈黎的手指不住地顫抖。
不過幸好,我在還未釀成大錯前及時阻止了沈黎,
大儒在一番鄙夷的斥責後,還是隨着哥哥離開了。
我一直緊繃的神經也終於放鬆了些,長嘆了一口氣。
「沈清梔,我早知你嫉妒我容貌嬌豔。卻不知你竟然當衆壞我的好事!」
「若不是你,憑我的本事,不過區區一個老朽。早就被我征服了。」
沈黎聳開了丫鬟,昂着頭大言不慚。
我眼角一抽,斜睨着沈黎,面露譏諷,
「嫉妒你?你知不知道,剛纔你若是真撲進大儒懷裏。我們一家人都會被你牽連。大哥更是會失去科考的資格!」
-3-
瞧着沈黎絲毫不知悔改的模樣,上一世的種種在我眼前飛速地閃過,
我實在沒忍住心中的憤懣,厲聲呵斥着她,
可沈黎卻滿不在乎地嗤笑着。
眼看我就要衝過去對沈黎動手,孃親急忙攔住了我,
看看沈黎又瞧瞧我,咬着嘴脣,兩難的模樣。
「你姐姐她想來也是一時糊塗,不至於的吧……」
孃親的袒護讓我怒極氣極,胸口劇烈地起伏。
正要拉着孃親說叨一番時,
沈黎又高談闊論起來。
「參加不了科考又如何?就算拔得頭籌,也不過區區一個狀元而已。和我的未來如何能相提並論。」
「美貌纔是最大的武器。書裏可都寫了,自古皇室多情種。」
「你們等着瞧吧。等我一飛沖天那日,你們這羣螻蟻都要跪拜我!」
我爹再也忍不下去,怒喝得拍桌而起,
「來人!將大小姐帶下去關起來,沒有我的允許不許放她出來!」
沈黎被關了禁閉。
被拖走前,她尖聲地咒罵我,
我卻越聽越忍不住勾起嘴角。
罵吧,罵得越狠,沈黎就會被關得越久,
我纔有時間調整心神,徹底阻止上一世的悲慘結局。
沈黎被整整關了七日,
可爹說了,還要再關上她幾天纔行。
因爲前天孃親心疼她,特意拿了些燒雞牛肉什麼的送去給沈黎,
誰曾想沈黎非但不領情,
還一把推翻了孃親帶去的食盒。
「無知婦人!我需保持身形,哪裏能喫這等油膩的食物。我瞧你就是想坑害我,好讓沈清梔看起來比我美麗,去討男人歡心。」
正巧那時我從她門前經過,
本想拉着孃親就走,可抬眼間卻瞥見沈黎桌上那把雕刻得有些粗糙的梳子,
我心頭一震,停住了腳步。
那把梳子,是沈黎七歲生辰時,我親手雕來送給她的禮物。
那時她還沒有如此瘋魔。
「嫡姐,你當真覺得,女子的美貌可以征服一切嗎?」
「當然。天下間有哪個男子能拒絕得了我這般的美人呢?只有這世上最英勇之人才配得上我。」
我低沉,略微哽咽的聲音,顯然並沒有讓沈黎恢復些理智。
這世上最英勇的男子嗎,
上一世她的確如願以償了,
代價卻是用我沈家全家的性命來換的。
將沈黎的房門再次鎖死後,孃親似是想起了什麼事,
「清梔,侍郎家的公子昨兒派人送來信,邀你三日後遊湖呢,娘被你阿姐鬧的差點給忘了。」
「唉,可憐你阿姐了。本想着讓黎兒陪着你的,可她如今這副德行怕是會落人話柄。」
侍郎家的公子嗎……
我心下駭然。
上一世,遊船這事是來年春天才發生的,
想來一件事改變,件件事都會有所牽連。
「娘,我……」
我眉心緊蹙,眼中滿是擔憂。
孃親不解地望着我,大抵是不曉得我爲何會有這般爲難的神情。
我與侍郎家的陳公子雖是父母之命,家族姻親,
可也算是有過幾面之緣,互相都有幾分情意。
已屬難得。
「孃親,你去回了陳公子,就說遊湖自是可以。不過時間……就別三日後了。」
「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明日吧。」
我硬着頭皮乾笑了兩聲,
垂下眼眸做了一副害羞的樣子。
孃親還以爲我是等不及想和陳公子見面,無奈地笑了笑。
殊不知我心底卻是一陣陣的發毛,
之所以着急,不過是想趕在沈黎沒被放出來之前罷了。
我的要求並不過分,陳公子答應得很爽快,
第二日清早,在出發遊湖之前,
我還特意去確認了下,
看着沈黎還被鎖在屋裏,才放下心來。
轉身離開時,我怔愣了一下,不禁苦笑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
可我不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
謹慎些總是好的。
畢竟前世的沈黎,可謂在遊船時大出了風頭。
-4-
上一世,沈黎聽聞陳公子邀我遊湖,
拉着我止不住地問東問西。
我雖不贊同她以美貌征服一切的謬論,
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姐姐。
我將一切對她和盤托出。
「清梔,你說明日除了侍郎家的陳公子,還會有許多名門貴族的公子出席是嗎?」
「應該是吧……聽聞陳公子還與太子殿下交情匪淺,想來定會有不少的世家公子陪伴其左右的。」
那時我天真地以爲,沈黎眼中散發的是少女懷春,期待的光芒,
卻不曾想到她眼中射出的是算計,是貪婪。
遊船那日,大家品着名茶賞着美景,
我也深深地陶醉於其中。
可我萬萬沒想到,原本應該是舞伎獻舞的時刻,
沈黎卻翩然出現了,
甚至嬌俏出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女沈黎,願爲公子們獻舞一曲。」
看着身着薄紗,隱隱約約透着凝脂般玉體的沈黎,
我心下一沉,呼吸猛地一滯,心跳都差點停止。
「你們沈家的女兒……還真是不太一樣呢。」
我從圍觀之人的口中聽出了嘲諷和鄙夷,
可沈黎卻像受到了鼓勵一樣,
將身子扭得更嫵媚了,眼看着外層的薄紗就要從肩頭滑落。
「公子有所不知,小女自幼喜愛鑽研舞藝,與外面那些低賤的舞伎定是有所不同的。」
「至於我那妹妹,平日裏最是不學無術,與我是不能比的。今日就是她請我來,爲各位公子助興的。」
我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沈黎不僅將髒水潑到我身上,還有意無意地靠着貶低我抬高自己。
我不學無術?
明明是她,拒絕了爹孃重金爲我二人請來的夫子不說,
還自降身價,去和青樓裏的妓女學魅惑男人的功夫。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只要我讓自己絕色於天下,這世間的一切我都將唾手可得。」
也不知沈黎從哪裏學來的幾句文縐縐的詩詞,
給了自己莫大的勇氣。
就連此時她的薄紗下只穿了一個肚兜,
竟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怯之意。
沈黎粉面上一點朱脣,只見她玉腿輕抬,扭着水蛇般的腰肢流連於場中。
無數的竊竊私語,低聲地嗤笑,
都彷彿把我架在烈火上炙烤,如坐鍼氈。
本想着趁沈黎一曲舞畢,拉起她快些離場,
可眼看琴聲結束之際,
沈黎竟一把扯下自己的薄衫,玉體半露。
淺笑嫣然地掃視着在場的世家公子,
期望着誰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霸氣地將她抱起,娶進家門吧。
沈黎莫不是以爲,世家公子真的都是酒囊飯袋吧。
那一刻望着半裸的沈黎,
我頭皮發麻,腦袋裏嗡嗡作響。
再也尋不出半分轉圜的餘地,
只能眼看着岸邊聚集的人羣,交頭接耳地指着自己鬨笑,
自那以後,沈家女淪爲了全城人的笑柄。
我和侍郎家公子的婚事,自然也被迫結束了。
禍是沈黎闖的,承受一切的卻是我。
「嫡姐,你爲何要如此坑害我!」
我崩潰朝她哭喊時,沈黎也只輕蔑地朝我翻了個白眼。
「廢物一個。定是因爲你在場,公子們纔不願表明對我的愛意的。礙事的東西!」
只怪我當時太過懦弱,只會哭泣,
若是早早地反擊,
也不會養虺成蛇,讓她變本加厲,坑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清梔,清梔……在想什麼?」
陳公子喚了好多遍,我才從回憶裏抽出神。
「啊?沒,沒什麼……」
「我還以爲你不舒服。沒什麼就好,舞伎要來了,這可是我特意託太子殿下從宮裏帶過來的,你快看。」
我心忽地一揪,
意識到自己神色有些慌亂,急忙深呼吸一口氣,安慰着自己,
țų₄沈黎還在關禁閉,不會有問題的。
「小女沈黎,願爲公子們獻舞一曲。」
什麼?!
我腦袋轟的一聲,炸裂開來。
-5-
沈黎對上我難以置信瞪大的雙眼,
輕挑眉毛,
一臉的挑釁。
我着實沒控制住,驚呼出聲,
「你怎麼會在此處?!」
沈黎掩着嘴低聲地笑着,
「自然是孃親怕你伺候不好陳公子,讓容貌更加嬌豔動人的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呢。」
明顯感受到站在我身側陳公子,身子一僵,冷哼了一聲,
我的臉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這個蠢貨!
沈黎眼看是怕我阻止她,
再沒有說話,玉足輕點就舞動了起來。
隨着琴聲的結束,沈黎又一次扯掉了自己的薄衫。
同樣的情景再一次出現在我眼前,
而我卻無法阻止。
我整個人彷彿掉進了冰窟,從頭冷到腳。
沈黎跪在地上,面色潮紅,
不住地嬌喘着。
余光中掃視在場的人,盡是期待。
「清梔……你們沈家還真是有意思。竟將嫡女教成如此模樣。」
「可不。這下誰還能分清沈家女和妓女的區別了,哈哈哈。」
「陳兄,要我說你就將這二女都收了算了。往後若是煩了膩了,還能換換口味。」
在衆人的揶揄鬨笑中,陳公子竟真的半眯起了眼睛,
背起手向沈黎踱步而去。
眼前的情況讓我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記得上一世陳公子也是如此,
沈黎並沒有等到她夢中貴公子的垂憐,
迎接她的只是……
「說!是誰要你做出這等下賤之事的?!竟敢用這等下作的手段勾引本公子,我看你是活膩了!」
「你們沈家雖是城中最富庶的商賈,可若要用這等卑劣的手段向上爬的話,可別怪我不念舊情了。」
「你說呢,清梔……」
「不,不是的,是——」
一時間,我的冷汗浸溼了後背,
正要開口辯解時,沈黎眼角泛紅,乞求地望着陳公子,
抬起顫抖的手抹去眼角的淚水,眼神中瞬間被哀怨和憂傷取代。
「公子千萬莫要動怒。千錯萬錯都是小女子一人的錯,與我的家人無關。」
「妹妹,你交代姐姐的,阿姐已是盡力而爲了。還望你不要怪罪阿姐。」
我不禁冷笑出聲,
又是這招。
沈黎將屎盆子扣在我頭上這事,做起來還真是順手。
陳公子狹長的眼睛不屑地瞥過我,一臉傲慢。
「今日種種可見你沈家有多荒唐。沈清梔,我們的婚約就此作罷吧。」
我的努力還是失敗了,
陳公子還是如上一世一樣,與我解除了婚約。
岸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等着看我的笑話。
我面無表情,緩緩走到沈黎身前,
眼瞧着她勾起嘴角,還在幸災樂禍地偷笑着。
我俯身貼近她的耳邊,低聲細語間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沈黎的神情,也從幸災樂禍的陰狠,逐漸轉變爲驚恐,難以置信。
「沈黎,今日真是多謝你,替我解決了這段令人心煩的婚約。」
「接下來,你就好好看我的表演吧。」
-6-
經歷過上一世的人情冷暖,
我早就對陳公子失去了本就不多的愛意。
他人雖正直,可說到底還是瞧不上我沈家的,
更是瞧不上我的。
我沈清梔,纔不要像她沈黎一樣,
將自己的未來榮辱,寄託在征服男人身上。
本想着以後有機會再說,可今日沈黎的突然出現,讓我不得不早做打算。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至於我的名聲……
我在沈黎凝滯的詫異目光中,嘴角微微揚起,哼笑了兩聲,
後退了幾步,朗聲開口。
「我沈家雖是商賈之家,比不得各位公子們尊貴。可自小娘親最重視對我姐妹二人的教導。」
「陳公子要退婚,我沈清梔定不會強求。只是我沈家的名聲,確是不能有半點受人侮辱!」
陳公子雙眉緊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的樣子,
卻還是憤怒地拂袖,
「別狡辯了,你好好看看你的嫡姐。光天化日之下半裸身軀。這就是你們沈家重金聘請先生,四書五經教出來的女兒?」
我搖搖頭淺笑着,
「沈黎自然不是……」
「因爲從小先生教的只有我,至於嫡姐……她有自己的抱負。故而拒絕了先生的教導,轉而去了青樓與妓女們學了些魅惑男人的功夫。」
「當面爹孃極力阻止,可止不住她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沒能攔住她。也算是我沈家的過失。」
聽了我的話,在場的衆人都止住了笑意,
面色凝重了許多。
顯然與眼前這個半裸的沈黎相比,
我的話更令人信服一些。
「不,不是的!」
「是她,是她嫉妒我的美貌,想誣陷我!」
沈黎慌張地擺着手,卻被我一把握住。
一絲陰冷的笑容,在我脣邊一閃而逝。
我在沈黎驚恐的目光中,輕輕拍了兩下手,
三五個同樣身着薄衫的女子便走了過來。
我冷笑一聲,嫌棄地甩開沈黎,
「這幾位是春香樓的姐姐,清梔本想着請來爲公子們舞上一曲助助興。卻沒想到如今派上了別的用場。」
「我們的婚事雖然作罷,可我沈家的名聲,我爹孃的人品斷不能被人侮辱!」
「陳公子大可問一問,沈黎究竟是師承了哪一位師傅!」
眼前的人非富即貴,幾個人哪敢說謊,
將沈黎去偷偷去青樓拜師學藝的事抖Ṫṻₛ了個乾淨。
一時間,沈黎成爲了衆矢之的。
我使勁地擠出幾滴的眼淚,
捶胸頓足一臉痛心。
「阿姐,沈家待你不薄。你爲何要這般坑害於我們。」
「今日便讓衆人做個鑑證,我要代父親將你逐出沈家。從今往後,你與沈家再無半點瓜葛!」
沈黎一改剛剛胸有成竹的模樣,
衝過來揪住我的衣襟,
刺鼻的香味燻的眼眶生疼。
「沈清梔!你就是嫉妒我沉魚落雁的傾城之資,怕我搶了你的風頭,奪了你的氣運。」
「再說了,你憑什麼將我逐出沈家,你算什麼東西!」
我撇了撇嘴,也不與她爭辯,
只是淡然地從懷中掏出一塊玉印。
「沈家家主印在此,你可還有什麼不滿。」
霎那間沈黎臉上血色盡失,蒼白如紙。
她不住地搖着頭,
「不可能,不可能,爹不可能這麼絕情的。不可能……」
我脣角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用只有沈黎能聽見的聲音,
「確實,這印是大哥替我偷來的。可你瞧瞧眼前還有岸邊的這些人,大家都知道你再也不是沈家的人了。」
木已成舟。
沈黎,往後你是生是死,闖下多大的禍端,都再與我沈家無關了。
遊湖的前一夜,我便心神不寧,心突突地直跳。
幸好我早有準備,
不然怕是又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轍了。
「沈清梔!你個賤人!」
「放開我,沈清梔!」
無論沈黎在我身後如何的嚎叫,我都沒有半點心軟,
可就在我要將她徹底趕出城去的最後一刻,
還是被爹孃知道了消息,
將我攔了下來。
-7-
沈黎在遊船上大跳豔舞之事,
儘管讓爹孃萬分惱火,
可到底是親生骨肉,
孃親甚至以死相逼,求我不要趕走沈黎。
「清梔,娘知道你被你阿姐攪黃了婚事,心中憋悶。可那是你阿姐啊,你們倆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讓娘如何忍心看着你阿姐流落街頭啊!」
望着眼睛都哭得發腫的孃親,
我緊緊咬住嘴脣,赤紅了雙目,
拼命壓抑着自己想要直接掐死沈黎的衝動。
是啊,血濃於水。
可沈黎又是如何捨得的呢?
她爲何捨得踩着全家人的屍骨上位。
上一世沈黎幾次勾引失敗後,竟還不死心,
膽子大到把主意打到了微服私訪的皇上身上。
「天子最願處處留情,今夜之後我沈黎就會是最受寵的妃子。」
沈黎爲了確保萬無一失,竟給皇上下了虎狼之藥。
最後她憑着肚子裏的皇嗣做了貴人,
而冒犯天子的罪責卻讓整個沈家來揹負。
我永遠也無法忘記,
哥哥被打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時候,
手裏還握着爲我尋來的半塊乾糧。
我無法忘記,爹孃終日勞作,
瘦如骷髏的身體,活活被累死。
更無法忘記,數不清的男人帶着扭曲變態的笑容向我撲來,
極度的恐懼讓我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冰冷的匕首刺進喉嚨,撕心裂肺的疼痛讓我無法喘息。
我胸膛不住地起伏着,
冷眼看向抱着孃親胳膊委屈哭嚎的沈黎,
「嫡姐,看在爹孃的面子上,我可以讓你留下,望你能迷途知返,改過自新。」
「若有下次,哪怕爹孃會怨恨我。拼上我的性命,我也會親手殺了你。」
沈黎雖然垂着頭,
但仍是被我狠厲的語氣嚇得身子一僵,臉色蒼白。
「妹妹,姐姐知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相信我,姐姐絕不會再如此了。」
可狗如何能改得了喫屎呢。
兩月後,皇上微服私訪,借宿於我沈家。
沈黎一反常態,別說穿薄衫露玉體了,
就連自己的手腕脖頸,都包了個嚴嚴實實。
看得孃親在晚膳後一個勁誇她,
「黎兒懂事了。再過一陣,等皇上離開後。娘爲你辦個宴會,這樣大家就能知道,你還是我沈家的女兒。」
「娘,女兒是真的知錯了。多謝孃親。」
「可當初逐我出家門的是清梔,也不知妹妹心中是否還願意認我這個姐姐……」
沈黎抽泣兩聲抹着眼淚,
嘴脣微微顫抖,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自責與愧疚。
沈黎見我沉默不語,臉色陰沉對她不屑一顧的樣子,
竟也沒有惱火。
只見她ṱű̂⁹彷彿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咬住了下脣,緊緊握住了拳頭,
撲通一聲,
朝我跪了下來。
「妹妹可否原諒阿姐,不然阿姐的心始終寢食難安啊。」
「你這是做什麼?折我的壽嗎!快點起來。」
我雖嘴上厲聲呵斥着,不耐煩的模樣,
手下卻緊忙把沈黎拉了起來。
「行了。一切待皇上離開後再說。」
聽我鬆了口,沈黎應聲着起身,欣喜若狂。
沈黎的改變,讓我放鬆了警惕。
直到皇上即將離開前的最後一晚,
夜半時分,
我睡得正熟時,皇上寢殿的那個方向卻傳來了陣陣嘈雜叫喊聲。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沈家,
我心頭咯噔一聲,沉入了谷底。
是沈黎!
-8-
我穿戴好趕到寢殿時,
就看見兩個侍衛正狠狠地將沈黎壓地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此時的她,早就不見了前兩日的端莊優雅,
她竟膽大包天到只穿了一件肚兜!
青樓的妓女甚至都比不過她。
該死!
我怎麼能一時心軟,相信了她的鬼話。
余光中,皇上攥着拳頭坐在中堂上方,眉心緊蹙。
那模樣,好像下一刻就要衝過來直接掐死沈黎。
我慌張地下跪叩頭,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皇上怒目圓睜,啪的一聲拍得桌子都狠狠震了一下,
「恕罪?!你們沈家有幾個腦袋,還敢讓朕恕罪!你嫡姐她竟敢借着給朕送茶的名義,在茶水裏下了虎狼之藥?!」
「若不是太子及時趕到,發現端倪攔了下來。此時朕怕是已經着了她的道,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朕看你們沈家,真是膽大包天,死不足惜!」
我只覺得自己的手心冰涼,
彷彿被冰冷的恐懼所籠罩,就連說話的嘴脣都有些乾澀,
「沈黎他已被逐出族ŧü⁸譜,與我沈家再無關係。還請皇上明鑑。」
遊船之事在城中也算鬧了個沸沸揚揚,
誰人能不知道。
可皇上也只是遲疑了一瞬間,就又恢復了惱怒的模樣,
「若是趕出去了,哪有還留在府中的道理。給朕把沈黎帶下去嚴加拷打」
眼見自己就要被拖走,
沈黎驚恐地嘶聲叫喊着,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女也是被逼的啊,是有苦衷的。」
我一張臉鐵青,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好熟悉。
上一世就是如此,沈黎把一切的罪責都推脫在了爹孃身上。
「皇上怕是不知,我的爹孃自打我孩童之時,便以重金求來的祕藥伺之。還日日讓我以牛乳入浴,好養得一副嬌嫩敏感的身子。」
「她們爲了攀附權貴,狠心犧牲了我。今日之事,也是我妹妹沈清梔指使我的。」
「她說若是事成了,有我在宮裏與她裏應外合。她便也能入宮爲妃了。若是不成,受難的也會是我。」
「只是沒想到,皇上和太子殿下英明神武。這等卑劣的手段自然是瞞不過您的……」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身體明顯一怔,
要不是皇上就在這,
我真恨不得當場要了她的命。
沈黎,就是一個怙惡不悛的人,
她根本不會改過自新。
我被她騙了。
-9-
「來人,沈黎留下。至於沈家其他的人,全部流放——」
不,不對。
沈黎根本沒有成功,她也沒身懷皇嗣,
不該如此的。
「慢着皇上!民女有話要說。」
我猛地大叫一聲,打斷了皇上的金口玉言,
沒讓他將寧古塔這三個字說出口。
皇上憤怒地瞪了我一眼,眼見着就是不願讓我開口,想要降罪於沈家。
「皇上,嫡姐沈黎所說句句爲假。可否給民女一個機會。讓我再問上一問。」
皇上一拂袖,冷哼一聲。
我急忙謝恩,轉身衝着沈黎開口,
「沈黎,我再問你最後一次。當真是我指使你,給皇上下藥的?」
「是……是啊……」
我猛地一下貼近她的耳畔,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沈黎結結巴巴的狀態讓人一看就心虛。
我神色茫然了片刻,不再多說,笑着退後了兩步,
不着痕跡地朝太子點了點頭。
一直沉默的太子終於在此時開了口,
他一挑眉,語氣中帶了些揶揄。
「哦?那就有意思了。你說是沈清梔指使沈黎,來給父皇下藥對嗎?」
沈黎眼神躲閃着,卻仍嘴硬的狠,
「對……對啊,當然了。」
太子一撇嘴,撓了撓頭。
「那就奇怪了。我今日之所以回來,能準確無誤地將你下了藥的茶水阻攔在門外。就是因爲……」
「這一切,都是沈清梔告訴我的。」
「沈清梔,親自揭發了你。又如何指使你呢?真是一派胡言!」
皇上驚訝地看向太子,
「你說的……當真。」
太子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
皇上登時變了臉色,手攥成拳噔噔地敲在桌子上,震天作響。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竟敢欺君。」
「來人,來人!將這下賤的女人給朕拉下去,充爲官妓,流放寧古塔!」
一瞬間, 沈黎整個人都沒有了生氣,
呼吸變得急促,不停地搖頭。
「不,不會的。爲什麼,爲……」
突然間,她一下瞪圓了雙眼,嘴張到最大,
好像明白了什麼似的,要大喊大叫起來。
「沈清梔, 你出賣——」
我利落地伸手,啪啪兩巴掌呼到了沈黎的臉上, 打得沈黎目瞪口呆,
也打回了她沒說完的話。
「阿姐, 當初是你求着孃親,留你在沈家住上一段時間, 不讓你流落街頭。」
「我們如此真心對你,你爲何恩將仇報要置我們於死地啊!」
我掩面而泣。
「不,不是。沈清梔,你說清楚。你怎麼會知道我往茶裏下了藥。沈清梔……」
沈黎被拖走了。
皇上念在我大義滅親有功,
不再計較我沈家的過錯。
未來,改變了。
-10-
沈黎被流放的前一日,我去牢裏看了她。
她一見到我, 就瘋了似的衝了過來,
「清梔,我的好妹妹。你是來救姐姐出去的對嗎?你說過的, 會原諒阿姐的。」
我冷哼一聲,
「救你?爲什麼要救你。」
「原諒你?哈哈, 那是騙你的。若是不如此, 怎麼能讓你放下戒心,大着膽子去給皇上下藥呢?」
「我又如何能藉此機會徹底將你打入地獄呢!」
沈黎硬扯出來的笑意僵在ƭũ⁷了臉上,
眼神也被怨毒所取代。
「沈清梔, 我是你姐姐。你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姐姐?」
我聞言一愣,輕蔑地笑了起來。
「你不是我的阿姐。」
「我的阿姐最愛學識, 從小就是有名的才女。她說女子就應該四書五經,不亞於男兒。」
「她絕不會用狐媚手段勾引大儒, 差點令大哥不能科考。她不會將我送她的梳子像扔垃圾一樣隨意丟棄。」
「更不會想踩着沈家全家的性命,爬上高位。滿嘴謊言,不知廉恥!」
沈黎驚愕看着我, 半晌後竟露ƭű₇出無盡的殺意, 讓人不寒而慄。
「沒錯,我不是你姐姐。你姐姐在八歲發高燒的那一天就死了。」
「你個賤人, 竟然敢陷害我!卑鄙, 下流!堂堂大家閨秀淪落到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你會遭報應的!」
我緊緊咬着牙關, 看着滿臉猙獰的沈黎, 覺得甚是好笑,
「下作?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你以爲只有你會這種陰狠的手段嗎?不過就是出賣,背叛麼。」
「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沈黎, 人在做天在看。寧古塔你沒去過吧?我去過。」
「你若是有命回來,我會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你會在茶裏下毒的。」
不過可惜,
我們此生應該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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