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前,皇后辦了一場秀女才藝表演。
嫡姐無甚長處,眼看就要落選。
我擅長投壺,卻被撞倒,箭不小心射死皇后心愛的哈巴狗。
嫡姐大喊,
「我庶妹戚玉珠行刺皇后,快拿下!」
我被當場打死。
嫡姐戚玉妍卻因救駕有功,入宮成爲貴妃,備受寵愛。
再睜眼,我回到了選秀那天。
春風拂面,嫡姐卻一臉愁容,
「我沒有才藝,怎麼得皇上青眼啊?」
-1-
我沒理會她。
只是警惕的環繞四周。
春風溫而軟,我卻出了一身冷汗。
貴女們興致勃勃,或是準備才藝表演,或是欣賞水盆中的鬱金香,言笑晏晏,無人有異動。
皇后的哈巴狗…怎麼會突然出現呢?
我看了看嫡姐。
她眼珠子轉來轉去,忽而一亮。
嫡母花大價錢給她請來的尹嬤嬤,聽說就是皇宮獸房出身。
皇后心愛的哈巴狗,也來自獸房。
看來,我的死——就是嫡姐精心準備的才藝表演了。
果然,她又笑盈盈的拉住我的手,
「我罷選沒什麼,玉珠你擅長投壺,一定能大放異彩。」
「姐姐願爲你執箭!」
不待我拒絕,嫡姐便興沖沖喊來宮女報名。
「戚家玉珠,報名投壺。」
她衝我眨眨眼,
「你好好準備,我出去一趟。」
來不及拉住衣角,她早已小跑出去。
她定是去找獸房的人。
我心裏一涼,腦子轉得飛快。
再過半個時辰,就又到奪命投壺一刻了。
獸房還會引出那隻哈巴狗,嫡姐還會不着邊際推我一下,讓箭射偏,正中狗身。
戚家只是四品官,我也只是戚家庶女,並不認識在場的貴女們,也不識得宮裏嬤嬤,該如何自救?
我不想再走上輩子的死路。
正當時,宮女悠揚的聲音響起,
「皇后娘娘到,給各位小姐準備了甜梨湯解渴。」
我心念一動。
頓時有了主意。
-2-
上輩子,我死後化作地縛靈,圍觀深宮一年時日。
嫡姐戚玉妍因救駕有功,得皇后青眼,入宮後先爲純妃,後順利懷孕,晉爲純貴妃,風頭無雙,蓋過所有貴女。
這一切,都是皇后在保駕護航。
她投桃報李,是個心底仁善的女子。
我要向皇后求救。
搶先佔下嫡姐機緣。
捧着甜梨湯,我來謝恩。
「梨湯甘甜爽口、清肺止咳,臣女戚氏玉珠謝過娘娘體恤。」
皇后有一雙美麗的眼,她不顯山不露水的笑:
「玉珠,是個好名字,你懂醫術?」
我回道:
「臣女略通些草藥罷了,不敢言懂。」
皇后以爲我也是來獻媚的秀女,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大着膽子,Ṫú²指了指水盆裏的鬱金香,
「譬如這花,雖豔麗多香,但球莖花朵有毒,誤食會抽搐而死。」
「聽聞娘娘養了一隻哈巴狗,千萬避開這花。」
皇后臉色微變,第一次仔細打量我,
「戚家只是四品官,沒有入宮行走的機會。你今日應該是第一次入宮,怎知本宮養了哈巴狗?」
等得就是這句話。
我恭敬跪下,
「臣女嫡母爲姐姐戚玉妍請了一位教養嬤嬤,姓尹,曾在皇宮獸房伺候過。」
「尹嬤嬤告訴姐姐,您養了ŧű̂₄一隻哈巴狗,愛喫鮮豔的花,陛下養了一對珍珠鳥,愛喝玉泉山水……我姐姐這會不在大殿,應該是去找尹嬤嬤故人敘舊了。」
「噤聲,不必再說。」
皇后面色凝重。
哈巴狗、珍珠鳥都是近一個月發生之事。
上次放宮女出宮,已經是半年前。
也就是說,這位尹嬤嬤離宮半年,仍然對皇宮主子的行蹤瞭如指掌。
她的同黨好友,將皇宮祕聞一點一點作價賣給秀女們,使得這座皇城如同ẗū⁹篩子一樣,滿是漏洞。
秀女爲了揣摩皇上喜好,倒也罷了。
倘若裏面有心懷不軌的刺客呢?
尹嬤嬤,逾舉了。
皇后臉色愈冷。
她低聲吩咐身邊大宮女,去查尹嬤嬤這條線上所有人,她要藉機整頓宮闈。
又回頭,一雙眼靜靜看着我:
「玉珠,你何所求?」
-3-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簡潔明快。
我磕了三個頭,
「臣女想入宮。」
皇后微不可聞嘆了口氣,
「禁宮雖富貴已極,但天下太大了,有江南小橋流水、遼西大漠長煙、閔地海光粼粼,你不想去看看麼?」
「臣女是庶女,若是落選,回到戚家,必不能活,唯有入宮一條活路。」
內宅陰私。
庶出子女不易。
我心思坦蕩,沒想過要瞞人。
見我一片赤誠。
皇后眼裏也多了一絲溫和,她拍拍我的手,
「起來吧。」
「宮女說你要表演投壺,好好準備。」
「皇上年少時最愛投壺,尤其是盲投。」
她在隱晦提點我。
我謝恩離開,回到花廳。
貴女們依舊言笑晏晏,氣氛祥和,全然不知屏風後發生了什麼。
有個衣着華麗的貴女喜歡鬱金香,正要摘一瓣貼到臉上做花鈿。
我趕忙制止她,
「此花觸碰皮膚,易引皰疹。」
那貴女半信半疑的扔了,客氣謝過我。
不多時,嫡姐眉飛色舞的回來了。
太監通報,
「皇上駕到!」
「恭迎皇上聖安!」
選秀正式開始。
-4-
傳言中,帝后二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如今瞧着皇后看皇帝的眼神,卻波瀾不驚,似深潭死水。
皇帝饒有興致的看着秀女表演才藝。
「一曲梅花烙,曲終人不散。」
「既有花鈿,不必再賜花。」
入選秀女留牌子,落選秀女才賜花,永寧侯府貴小姐萬如意也順利入選。
及到我時,
皇帝臉上已有倦色,他閉眼假寐。
皇后看了我一眼,輕聲喚醒他,端上一碗甜梨湯,
「您瞧這丫頭,像不像年少時的臣妾。」
皇帝這才睜眼看我。
青銅壺長頸細口,離我很遠。
我拿起兩根箭矢,想起小時候餓肚子用石塊打麻雀的準頭。
現在同那時一樣。
爲求活命,我需要一發必中。
環顧四周,嫡姐戚玉妍又消失不見。
皇后衝我點點頭,讓我放寬心。
我心下稍定。
屏氣凝神。
箭矢飛出。
雙峯貫耳。
皇帝目光微動。
我背過身,又拿起兩根箭矢,眼睛閉上,準備盲投。
深吸一口氣。
雙箭扔出。
不知結果如何。
皇帝的叫好聲已經傳來,
「皇后,你小時候一直想要個妹妹,就讓這戚家丫頭進宮陪伴你我。」
「都聽皇上的。」
看來盲投也中了。
我手心已經攥出冷汗,終於不負所願。
我跪地謝恩。
殿外卻突然傳來騷動,有太液池的宮女小跑着急報:
「皇后娘娘的哈巴狗落水了。」
「戚家小姐玉妍不顧自身安危,跳入湖中,救了小狗。」
嫡姐反應很快。
這次花廳戒備森嚴,哈巴狗進不來,她無法陷害我來完成精彩表演。
竟立刻想出了勇救落水狗這場戲。
真是精彩!
皇后垂下眼眸,思索片刻,
「戚家女兒出色,一個慧,一個勇,既如此,就別讓戚家姐妹骨肉分離了,皇上您說呢?」
不遠處,嫡姐溼了的衣服裹在身上,顯出玲瓏身段。
她有一張美人面。
清水出芙蓉,別有一番風情。
皇帝看了好一會。
他欣然稱是。
-5-
皇后娘娘告訴我,她讓戚玉妍進宮,並不是爲了牽制我、對付我,而是要藉着戚玉妍,引出尹嬤嬤這條線上更多人。
坤寧宮養狗的宮女,也是獸房出身,受尹嬤嬤賄賂,纔在選秀當天把狗扔進湖裏,讓戚玉妍有機會表現。
「狗也就罷了。」
「太子和大公主年幼,倘有刁奴如此害他們來邀寵,本宮定不輕饒。」
皇后面色凝重。
我幾乎不假思索的出聲,
「臣妾願做娘娘手中的一把刀,引蛇出洞。」
皇后讚許的點頭,
「你真是個聰明姑娘,不枉本宮爲你請封號——慧。」
入選後,位份最高的是萬如意,封嬪,其次是我,封慧貴人,我嫡姐戚玉妍只被封爲常在。
她位分最低。
肯定恨死我。
如果此時我去招惹她,以位份壓人,她孤立無援,估計就得動用尹嬤嬤的勢力幫忙。
我躍躍欲試。
皇后娘娘卻有些惆悵,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頭,
「進宮第一天,你來侍寢吧。」
她親自給我梳妝打扮,換上一身青紗衣,髮髻簪一串丁香花,眼下點一顆小痣。
親手把我送到她夫君牀上。
-6-
侍寢這件事。
我其實有點害怕。
小娘告訴過我,男歡女愛本是天地常理,男子享受此事,女子也可縱享其中樂,千萬不要聽那些腐儒之言,以爲快樂就是淫蕩。
可她正是命喪於此。
她是天性不羈的雲雀,在戰場上做醫女,偶然救了監軍的文官戚大人,被他哄着失了身、成了婚,又來了京城。
才發現戚大人早有正妻。
她成了妾。
起初,也哭過,也逃過,都是因爲肚子裏揣了娃,行不了遠路,才被戚大人捉回來。
她被戚夫人挑斷了手筋、腳筋,從此再不能逃跑,也再不能問診治病。
戚大人怒不可遏,怒罵夫人是「毒婦」。
戚夫人臉上掛着淚Ŧų⁽,幽幽怨怨道:
「我想着這樣做,她就再也逃不了,再也不會讓夫君傷心難過了。只要夫君開心,我願意做一個蛇蠍夫人。」
她又買了三四個長相豔麗的良家女,比小娘好看、懂事、溫順。
戚大人非常感動,
「賢妻,賢妻。」
兩人你儂我儂。
小娘被扔在破敗的院子裏等死。
把我拉扯到七八歲。
嫡姐戚玉妍的風箏落在我們院子裏,她被小娘艱難拖着腿爬行的樣子嚇壞了,
「鬼啊,有鬼,孃親救我。」
戚夫人一碗砒霜,藥死了小娘。
小娘臨死前,一邊吐血一邊教我,
「珠珠,男歡女愛之事,一定要有名分,千萬不要被男人虛情假意騙了,終身誤啊!」
我記下了。
我現在是皇帝的慧貴人,是個有名分的妾氏,那就不用怕男歡女愛之事了。
我不能害怕。
我試着歡愉起來。
雙脣緊閉,努力綻出一個笑意時,皇帝正好俯身看我。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豔。
「尋常女子侍寢時都怕朕。」
「你卻不怕,有點意思。」
「你叫什麼?」
「戚氏玉珠。」
一夜歡愉。
有些疼。
皇帝的動作算不上輕柔,甚至有些粗魯。
情濃時,他會用指腹摩擦我臉上點的小痣,嘆氣道:
「嬌娘,你和朕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何苦因爲一個尼姑鬧得不愉快。」
「你要是一直這麼溫順小意就好了。」
嬌娘,是皇后小名。
她爲了讓我快速得寵,不惜把我打扮成她年輕時的樣子,換取帝王憐惜。
這招很有用。
第二日,皇帝將我晉升爲嬪。
-7-
接連一個月,皇帝都宿在我的玉華宮。
皇后沒說什麼,只派人給我送來一碗碗湯藥。
我以爲是避子湯。
仔細一聞,卻是滋補湯藥。
坤寧宮大宮女芳媛說,
「娘娘生太子殿下時大出血,生大公主時又差點去了半條命,身子落下虧空。她希望慧嬪娘娘不要如此。」
我心中感動。
也明白芳媛這是替皇后催促我,她在意兒女們的安危,要快點引蛇出洞。
當天下午,我便盛裝打扮,髮髻上彆着皇帝贈送的點翠寶石釵,花枝招展來了浣花宮。
後殿住的是嫡姐戚玉妍。
嫡姐戚玉妍正在發落宮人,
「這是哪一年的陳茶,裏面都有老鼠屎了,竟也敢拿來給本小主喝?」
「還有這盤菜,名字就叫水晶蹄髈,你自己看看,哪還有一點肉啊,全是啃過的骨頭。」
「是不是你們兩個賤蹄子偷喫偷換了,快認罪!」
兩個宮女也不甘示弱的頂嘴。
「小主,您是宮裏最低等的妃嬪,這就是您位份裏的東西,奴婢們犯不上偷。人家慧嬪娘娘的玉華宮,一個三等宮女都比這喫得好用得好。」
「奴婢們對您不離不棄,忠心耿耿,就這都沒棄您而去,您還挑上了!」
嫡姐氣得摔了一套茶盞。
內務府的奴才,最會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碟,我得寵一個月,卻從沒看望過嫡姐。
他們也就順着踩嫡姐一腳。
倒不用特意授意。
我笑盈盈邁進門,
「姐姐,別生氣了。」
「您想要什麼,妹妹就從玉華宮帶來了什麼。」
一水的宮女們捧着大紅漆盤進來,綾羅綢緞、珠寶首飾、茶葉糕點,甚至還有一盒珍貴的波斯貢品螺子黛。
「姐姐,波斯一共進貢了四盒,一盒皇上自留,一盒給了皇后,妹妹獨得兩盒,特意分給你一盒。」
看着這些東西,戚玉妍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冷冰冰的吐出一句,
「你要真有心,就讓皇上寵幸我。」
「我不信,見了我這芙蓉面,他還會繼續寵愛你這個骯髒的庶女!」
我爲什麼骯髒。
還不是因爲小時候她總是把我踢進泥坑,看我哭着求饒的樣子麼?
她還有臉說。
做戲做全套。
我便也瞪起眼,摔了一個杯子,
「宮裏以位份論尊卑,你雖長我幾歲,但此刻我是嬪位、你是常在,不行禮問安也就罷了,還敢出言不遜。」
「翠羽,掌嘴。」
大宮女翠羽掄圓了胳膊,啪啪幾個巴掌下去。
嫡姐的臉迅速紅腫。
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怒不可遏的扔了一個茶盞,
「戚玉珠,你放肆!」
「喫了熊心豹子膽,你竟敢打你嫡姐。」
「我這就給父親寫信,讓家裏不再給你寄錢,每月靠着那幾兩月例銀子,我看你怎麼舒舒服服當嬪位!」
她還要撲過來打我,被身強體壯的嬤嬤一把推倒,動彈不得。
我俯下身。
像當年她在泥坑旁看我一樣,拍了拍她的臉頰,幽幽道:
「姐姐,我是得寵的嬪,你只是個不入流的常在,你說父親會聽誰的呢?」
「妹妹等這一天,很久了。」
綠松石護甲尖銳冰涼,輕輕劃過嫡姐那張芙蓉面。
她一邊顫抖,一邊眼生恨意。
恨我,最好不過了。
那就快點去找尹嬤嬤的幫手們,幫你獲寵吧。
當晚,小太監悄悄來報,
「戚常在去了冷宮。」
-8-
冷宮有誰?
皇后垂下眼簾,幽幽道:
「那年太后薨逝,請了尼姑進宮唸經。」
「尼姑玉真容貌豔麗,身姿妖冶,皇上被她深深迷住,想要封爲貴妃。」
「兩人竟在太后靈堂前顛鸞倒鳳。」
「本宮去阻止,被皇上踢了一腳,三個月的孩子流產了。」
「皇上道歉說,他以爲是小宮女,不知道是我。爲賠禮道歉,他把尼姑玉真關進冷宮,不再冊封。」
「玉真身在冷宮,卻一直不安分,此前曾兩次給太子投毒。」
「既如此,就別怪本宮斬盡殺絕了。」
皇后眸光漸冷。
她吩咐小太監,給乾清宮的薰香裏下了藥。
此藥無毒無色。
但只要一遇檀香,就會變成劇毒,使人咳血不止,血衰而亡。
冷宮的尼姑玉真,最愛燃檀香。
-9-
第三天。
嫡姐戚玉妍落了水。
正巧被皇上所救。
她衣衫盡透,身段玲瓏,皇帝極爲喜愛。
歡好後,冊封爲貴人。
坤寧宮請安時,嫡姐一改往日的鬱郁不得志,主動挑釁,
「慧嬪,你位份高一點又怎樣?」
「皇上親口所說,我身姿豐滿嬌軟,勝過你百倍。」
她容光煥發。
我沒有理會,只喚過大宮女,
「戚貴人言語粗鄙,翠羽,掌嘴。」
嫡姐臉色一變,冷哼道:
「今晚皇上召幸,你敢破壞我的臉?」
「我自是不敢。」
春風溫軟,皇帝沒有坐轎攆,從御花園緩步行來。
我與嫡姐紛紛行禮,
「皇上萬福金安。」
他心情甚好。
「免禮。」
嫡姐湊過去撒嬌,用胸脯蹭皇帝胳膊,
「皇上,一天不見,嬪妾想您了。」
皇帝極爲受用,他笑道:
「你打扮的這麼素淨,晚上侍寢時不要如此。」
嫡姐洋洋得意。
她斜睨着我頭上的點翠寶石簪,嬌嬌道:
「那……皇上,嬪妾也想要點翠寶石簪。」
「闔宮只有三……兩根,一根給了Ṭű̂⁾皇后,一根賜了慧嬪,朕賞你個別的吧。」
嫡姐低眉,十分失落。
她容色極豔麗,就像玉真一樣,美人垂淚,使人憐惜。
皇帝果然有所動搖,
「慧嬪在家時是庶女,應當不喜奢華,朕賞你的珠寶首飾也足夠多了,不如……」
他皺眉看我。
我只能捧出一張笑盈盈的臉,
「古有孔融讓梨,今日嬪妾也讓簪給姐姐吧。」
這根簪子上綴滿了紅綠寶石,極名貴華麗,我輕易不帶。
第一次帶,是爲了嫡姐。
第二次帶,也是爲了嫡姐。
簪子抽出。
我頭髮散落。
十分狼狽。
嫡姐這才心滿意足,她抬眼看着皇帝,滿眼水光,
「皇上,嬪妾不要簪子,有您的呵護就夠了。」
她撲進皇帝懷裏。
衣袂翻飛。
在家時,嫡姐最會撒嬌賣癡。入宮後,經過尼姑玉真幾晚的特意調教,更是風情萬種堆在眉梢。
惹人垂憐。
皇帝喉結滾動,他伸手掐了一下嫡姐屁股。
當真是好色之人。
怪不得皇后會冷了這位青梅竹馬的天子。
我沒臉再看。
準備行禮退去。
前來坤寧宮請安的妃嬪漸多,人人都見了我披頭散髮的狼狽模樣。
嫡姐終於出了口惡氣。
她回眸。
對我笑得洋洋得意。
她不知。
這口惡氣,會要了她的命。
-10-
尼姑玉真是個聰明狠辣之人。
她身困冷宮,卻能買通太監和嬤嬤,勾得皇帝時常前去。
她擅長用佛法蠱惑人心,用自治湯藥給宮人看病,收攏了一批深宮信徒,爲她奔走做事,比如獸房的尹嬤嬤等人。
皇帝是很迷戀她的身體。
但選秀之後,宮中必進新人。
花骨朵一樣豔麗的女孩們太多。
皇帝是好色之徒,必然也會心動。
她害怕失寵。
便尋了一個長得像自己卻蠢笨無知的女子進宮,一是爲了讓皇上能時時記起她玉真,二是兩者比較之下,會襯得她自己更合帝心。
嫡姐戚玉妍就是這個工具人。
她容貌也豔,但不如玉真濃麗。
她身姿也軟,但不如玉真豐滿。
更別說,她比不過玉真的風情萬種和玲瓏心腸。
因此,皇帝寵幸過她後,總會覺得雞肋。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慾望得不到滿足。
皇帝便會去尋玉真。
那根點翠寶石簪,闔宮其實有三根,一根給了皇后,一根給了我……還有一根,在玉真頭上。
玉真善妒。
曾經杖殺過三個小宮女,皆只因皇帝多看了她們一眼。
冷宮中伺候她的,只有年老的嬤嬤們。
沒有一個妙齡少女。
今晚,嫡姐花枝招展,帶着這根點翠寶石簪去見玉真。
只會激起她的殺心。
而且,就在前日,皇后娘娘突然向皇上建議,浴佛節將至,不如把冷宮改成佛堂,處處燃起檀香,讓玉真爲滿宮唸經保平安。
省得她沒名沒分的待在冷宮,蹉跎了年華。
皇帝深以爲然。
他感念皇后娘娘善心,又顧及自己私心,能夠更光明正大去找玉真私會,便爽快答應了。
玉真已從冷宮脫困。
對她而言,嫡姐戚玉妍已經百無一用。
可以丟棄。
嫡姐不知險境,反而洋洋得意。
-11-
當夜,小太監來報,
「戚貴人又去冷宮。」
「待了一刻鐘。」
「出來時,她捧着一件桃色紗衣,喜笑顏開。」
玉真沒有罰嫡姐,反而又指點她爭寵手段。
難道我猜錯了麼?
聞言,皇后娘娘譏諷一笑,眉目漸冷,
「玉珠,你沒猜錯。」
「桃色喜鵲登梅紗衣,是當年皇上和玉真在太后靈前鬼混的衣服。」
「上面沾了我孩兒的血。」
「皇上一見這衣服,那些難堪、醜陋、丟人的過往就會浮現出來。玉真讓戚玉妍穿這件衣服,就是讓她惹皇上怒火……親手送她去死。」
「戚玉妍,實在愚蠢。」
我心裏鬆了一口氣。
-12-
宮中春花次第開。
皇后娘娘特意舉辦了賞花宴,請皇上和衆妃嬪一同歡聚。
玉真也來了。
她身穿一身素衣,妝容清麗,微笑着坐在角落裏。
嫡姐戚玉妍妝容豔麗,坐在玉真身旁,卻像螢火之於明月,襯得庸俗黯淡。
她有按耐不住的興奮。
一會掏出靶鏡看看妝花了沒,一會理理衣襟,把領口處的桃色紗衣和雪白的脖頸露出來。
玉真溫柔的拍拍她手,
「今天,你是最美的花。」
嫡姐十分感激,斟了一杯酒,親自遞給玉真,
「謝貴人一路扶持,等我青雲直上得了聖寵,必不會忘記您。」
玉真眼眸一沉,很快就和風細雨的笑了。
得聖寵?
你也配?
皇上來了。
春色滿園,美人滿園。
他十分歡欣。
他第一眼就看向了不施粉黛的清麗尼姑玉真。
玉真低眉一笑,輕輕推出戚玉妍。
皇上舔了舔脣,笑得意味深長。
雖無微雨。
但倘有春燕雙飛。
也是一件美事。
宮中女子皆循規蹈矩,無趣得很,唯有玉真,似山間開得最豔麗的杜鵑,轟轟烈烈的,使他得嘗人間歡樂。
他很滿意。
恍惚中,我聽見皇后娘娘嘆了口氣,十分失望。
她遙遙看向我,示意可以開始。
-13-
今日花宴。
玉真想除去嫡姐戚玉妍。
她會創造機會讓皇上和嫡姐二人相處,自己避開,免得受到桃色紗衣波及。
我的任務是——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千萬成事。
玉真懂皇上。
但青梅竹馬的皇后更懂皇上。
他好色多情。
卻並非無腦蠢人。
玉真這些小伎倆,環環相扣,雖能成事,卻足以讓一個久經宮闈的皇帝起疑心。
上位者,最厭煩被下位之人算計。
玉真算計戚玉妍。
最終恐怕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畢竟,當年與皇上鬼混、導致他顏面盡失的人,不是那件桃色紗衣,也不是戚玉妍,而是她玉真本人。
看到桃色紗衣。
皇上會厭惡戚玉妍。
更會厭惡罪魁禍首玉真。
她雖狠辣聰慧,終究是不懂深宮陰私,不懂帝王無情。
這步棋,走錯了。
-14-
賞花宴。
嫡姐戚玉妍要給皇上獻舞。
她身披輕帛,水袖揮舞,一顰一笑都風情萬種。
春風吹拂,水袖纏着一株鮮花,送到龍椅上方。
皇上想伸手去拿。
水袖收回。
鮮花委地。
欲擒故縱之間,戚玉妍眉眼泛春色,比滿園的花都要豔麗。
皇帝看得入迷。
連連稱讚,
「戚貴人容色傾城,一舞傾國,當得起貴嬪之位,賜封號——麗。」
連升兩級,成爲一宮主位。
嫡姐驕矜一笑,盈盈行禮。
皇帝連喝了三杯酒,醉意熏熏,看向她的目光已經充滿慾念。
他要在坤寧宮東殿休息。
玉真已經不見了。
皇帝以爲她去了東殿,十分滿意,臉上的急不可耐幾乎要溢出來。
嫡姐卻不走。
她扭扭捏捏站在場中,
「嬪妾腳扭了。」
「想讓慧嬪扶着回去休息,皇上您准許嘛?」
皇帝驀的咳嗽幾聲,拔腳就走:
「朕準了,慧嬪,伺候好你姐姐。」
我也是一宮主位。
皇帝卻讓我在大庭廣衆之下,伺候他的新晉寵妃,此舉實在太過羞辱。
很多嬪妃都在竊竊私語。
我面色如常,欣然稱是。
扶着戚玉妍的胳膊,也往坤寧宮東殿走去。
她腳沒事。
卻把全身力氣都倚在我身上,行走之間,還狠狠踩了我幾腳。
她一面笑得溫柔,一面低聲道:
「賤皮子,享了幾天的福,就真以爲自己是主子了。」
「本宮告訴你,出身卑賤就是卑賤,永遠變不了,永遠會被踩在腳下,千萬不要癡心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能進宮,已經是天大的福分。」
「做人得知足,可你做不成了。」
「做狗呀,得跪着,才能活命。」
她含笑看着我。
我低着頭,訥訥不敢言,
「姐姐說的是。」
「深宮之中,我無所倚仗,無才無貌,只有祈求姐姐大人有大量。」
戚玉妍冰涼的護甲擦上我的臉頰,她聲音森森似蛇,
「知錯啦?」
「好妹妹,已經晚了。」
「你現在想當狗,也夠不着我的腳後跟了。」
她頗爲自得的扯了扯自己的桃紅色紗衣,彷彿那是送她直上九霄的青雲。
我垂着頭,低低道:
「東殿到了。」
「姐姐一定要心想事成。」我在心中默唸。
戚玉妍使勁拍了拍我的臉,冷聲道:
「在外面等着,當看門狗。」
她帶着媚笑,推門而入。
大殿幽深,如獸之巨口,吞沒所有的光線,也即將吞沒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15-
我待在殿外。
無聊的數着菱花窗上的木條。
數到第五十條的時候,
殿內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大門被猛地推開。
戚玉妍臉頰紅腫,跌坐在門檻上。
她滿嘴是血,
「皇上,嬪妾有哪裏做得不對嘛?」
「皇上,您怎麼了?」
她衣衫盡褪,只有身上一襲喜鵲登梅桃紅紗衣,豔豔如桃,紅得扎眼。
皇帝陰沉着臉。
他一句話不說。
閉了閉眼。
被當場捉姦的難堪、一腳踢死自己孩子的羞愧、宮人鄙夷不屑的目光,像無數根長針,在他的心口上紮了又扎,戳得千瘡百孔。
他臉色鐵青,氣得連連咳嗽,把桌子上的所有茶杯猛地擲向戚玉妍的頭臉。
「賤人!」
「你這個賤人,也敢來羞辱朕!」
力道太大。
破碎的青瓷紮在戚玉妍臉上,綻出大朵血花。
她再楚楚可憐的神情,
落在皇帝眼裏,只是別有用心的侮辱。
太監宮女們聞聲趕來。
「麗貴嬪失心瘋,傷了朕,賜死。」
皇帝一字一句,冰冷如刀。
戚玉妍不明白,前一秒還你儂我儂,後一秒怎就如此絕情。
她慘白着一張臉,不敢置信的叫了起來,
「皇上,皇上……」
「是不是戚玉珠這個賤人陷害我,在您面前說了讒言,您千萬不要相信!」
「滾開,你們這些賤婢,別碰我的衣服!」
太監們想要擒住戚玉妍,她破口大罵,已顧不得形象。
一聽到衣服。
皇帝就如同應激的貓兒一樣,直接抽出長劍,往前一遞,刺入戚玉妍的心窩,
「死。」
他一點情誼都不留。
戚玉妍雙目圓睜,驚愕的神情凝固在臉上。
口中流出汩汩鮮血。
她彌留之際,側頭看見人羣中笑得溫和的我,想要說些什麼,卻再也沒了張口的機會。
「爲什麼?」
「爲什麼?」
她的țű̂⁴口型,還在質問。
我不會回答她。
這是咎由自取。
善惡終有報,蒼天饒過誰呢?
一場亂劇,在滿地鮮血中落下帷幕。
桃紅色紗衣被染成血紅色。
人羣散去。
我這時纔看清,紗衣上的梅花,並非刺繡,而是鮮血染就——那是皇后腹中胎兒的血。
-16-
戚玉妍死了。
我心平靜。
趁着夜色,往西北方向磕了三個頭。
那是小娘的家鄉。
也是她埋骨之處——京西亂葬崗。
皇后娘娘捏着那件紗衣。
她雙眼含淚,久久不願放開。
月上中天時,我才聽見她嘶啞的聲音,
「玉真藉口冷宮失竊,不知紗衣去向。」
「她天生媚骨,私自使用媚藥,安慰住了暴怒多疑的皇帝。」
「這是本宮想不到的。」
我端來一碗安神的桂圓湯,安慰她道:
「玉真今日不死,遲早也會死。」
「皇上的毒,會通過交合傳到她身上。」
「歡好越多,死得越快,兩人也可以做亡命鴛鴦了。」
「今天皇上暴怒之下,吐了口血,毒已深入肺腑,娘娘且放寬心。」
皇后幽幽嘆了口氣,
「玉珠,你會不會覺得本宮殘忍。害死我腹中胎兒的,明明是皇上,我卻也恨上了同爲女人的玉真。」
「娘娘是寬厚溫和之人,愛恨皆有緣由,玉真應該並不無辜。」
皇后面有慼慼然,
「當年,玉真和皇上偷歡,她明明看見了是本宮,卻還大喊着宮女來了。皇上喝醉了酒,看也不看,這才一腳踢過來。」
「這對狗男女,本宮都恨。」
同樣。
玉真也在恨着皇后。
恨她揭穿當年私情,斷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路。
她的反擊,來得很快。
-17-
將近夏日。
天昏昏的。
人也昏昏的。
玉真嘔吐了好幾次,經過太醫把脈,她懷孕了。
皇帝子嗣不豐,聞言大喜,直接把玉真冊封爲貴妃。
玉真做了貴妃的第一天,就是要宮人中都改名字,避開她的名諱。
誰都不準用玉和真兩個字。
奴婢們紛紛主動改名。
及到我時,皇后娘娘替我攔下,
「奴婢們都是主子賜名,慧嬪和貴妃皆爲姐妹,平輩而論,不必改名。」
玉真沒說什麼,笑着退下。
當晚,她突然咳嗽不止,咳中帶血,動了胎氣。
「皇上,不關慧嬪的事,您千萬不要遷怒於她。」
一句話禍水東引。
皇帝已有了病態,天天喝藥,脾氣不好,聞言更是盛怒,
「慧嬪多次不知好歹,奪去封號,貶爲奴婢,這下可以由你這個貴妃主子來賜名了。」
玉真笑盈盈的看了看殿內。
獸房剛抱來一隻小哈巴狗,正拱來拱去。
她美目流轉,
「就叫狗兒吧。」
「賤命好養活。」
「皇上您說怎麼樣?」
皇帝正埋頭在她衣襟裏,喘着粗氣,什麼也聽不清,只知道好好好、是是是。
玉真一邊安撫着皇帝,一邊側過頭對我說,ŧṻ⁺
「你是誰的狗兒,可要記清楚了,別亂跑到別人宮室裏撒尿哦。」
她是在羞辱我。
更是通過我來羞辱皇后。
從小到大,戚玉妍曾經無數次欺辱打罵過我,這種尋常之言,根本不會勾動我的怒火。
我行禮稱是。
玉真咳嗽不止,捂嘴的手帕中鮮血如花,綻了大朵。
她不知有毒。
還以爲ṱũ̂ⁿ是自己今晚爲了演戲塞在牙縫裏的紅色茶花汁。
我靜靜退下。
-18-
皇帝的身體越發不好。
炎炎夏日也要穿氅衣、蓋絨被。
太醫診脈,說不出所以然,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位九五之尊衰弱下去。
玉真才懷孕五個月,遠不到臨盆期。
她怕皇帝死在孩子出生前。
她着了急。
清涼臺設宴,她便故意摔倒在地,想要誣陷皇后。
皇帝急匆匆趕來時,只見她抱着肚子蜷縮在地上,滿眼是淚,
「皇上,您救救嬪妾吧。您一會不在,嬪妾就差點被皇后害死。」
「她已經有了尊位,有了兩個孩子,還有您毫無保留的愛重,爲什麼還要來害什麼都沒有的我呀……」
「嬪妾什麼都沒有,只有您和孩子了……」
玉真哭得梨花帶雨。
皇后手足無措的站着,身子有些發抖。
我在旁邊穩穩扶住她。
清涼臺偏僻,玉真主動在此設宴,邀請各宮妃嬪前來乘涼。皇后本不想來,是玉真的宮女來報,她們娘娘摔倒了,請皇后過來主持大局。
誰曾想,玉真是等皇后來了現場表演摔倒。
皇帝縱慾過度,腦子已經有些不清醒,他一臉怒容的指責皇后,
「嬌娘,朕對你太失望了。」
皇后想要辯解。
玉真身邊的宮女和幾個小妃嬪紛紛跪下,
「奴婢/嬪妾親眼所見,皇后娘娘推倒了貴妃娘娘。」
我站出來作證,
「皇后娘娘根本沒有!」
玉真倚在皇帝懷裏,嗤笑一聲,
「誰不知道,你是皇后宮裏的狗兒,你的亂叫不可信。」
皇后護在我身前,拍了拍我的手。
正當時,一個女子從廊柱後轉了出來,給皇帝行禮問安後,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嬪妾萬氏如意,親眼所見,貴妃娘娘是自己摔倒的,皇后娘娘離她還有兩米呢。」
是永寧侯府貴女萬如意。
選秀當天,她想用有毒的鬱金香做花鈿。
我提醒了她。
今日,她特意來報恩。
-19-
萬如意身份高貴,是已故太后的侄女。
她從來不參與宮闈亂事。
皇帝很信任她。
聞言,玉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索性「哎呦」一聲,捂着肚子暈了過去。
太醫姍姍來遲。
把脈後,支支吾吾道:
「娘娘胎兒無恙,只是有些積食,需少食多餐。」
皇帝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頗有些被愚弄後的難堪。
他連連咳嗽幾聲,背弓得蝦子一般,
「貴妃孕中無狀,神思倦怠,才錯怪了皇后。」
「皇后素來賢惠,大人有大量,別跟這小女子計較。」
皇后娘娘笑得極爲緩慢,似山茶花掉落時的悲慼,
「皇上說的是。」
「貴妃這胎貴重,臣妾願意親自照料她直到生產。」
皇帝有了臺階下,想拍拍皇后胳膊,卻被她不着邊際躲開。
他身子虛弱,也倦了。
只能嘆口氣道:
「嬌娘,你跟朕疏遠了。相互扶持這麼多年,千萬不要因爲一個玉真就壞了我們青梅竹馬的情誼。朕心中總是有你的。」
皇后取來一件白狐氅衣,極爲賢惠的系在他脖子上,溫言道:
「天色已晚,您回去休息吧。」
「臣妾來照料貴妃。」
「一切都好,別擔心。」
皇帝眉目稍緩,上了肩輿遠去。
皇后目送那肩輿,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黃色華蓋消失在甬道盡頭,再無蹤跡。
中間,皇帝若有所感的回了一次頭,像少年時那樣,歡欣雀躍的喊道:
「嬌娘,秋狩時跟朕去打獵吧。」
皇后遙遙點頭。
向自己的少女時期告別。
暮色四合,甬道中只有空洞的涼風,再無一點少年蹤跡。
她閉了閉眼,目光中再無悵惘。
只有一片冰冷,
「給玉真灌紅花吧。」
紅花是打胎藥。
懷胎五個月。
胎落不掉,人也會死。
皇后再也不想與這對狗男女虛與委蛇了。
她素來心軟,卻被逼得不得不強硬起來。
天色漸冷,我打了個寒顫,
「是。」
-21-
玉真死了。
她像戚玉妍一樣,不敢置信的嘶吼、質問、尖叫,最後得到的只有一片沉默。
動手灌紅花的宮人一點也沒有手軟,她們的妹妹都曾死在玉真手下,她們的心比皇后還要冷而硬。
玉真沒有等來她的情郎。
-22-
皇帝回到乾清宮後,已有些着涼。
他沒當回事,也沒請太醫問診,自顧自喫了一副玉真配出來的湯藥。
昏睡過去。
很快沒了意識。
正是夜色深沉,無人敢喚醒沉睡的帝王。
第二天,皇后推開了乾清宮大門,想要稟報玉真落胎而死的消息,卻發現皇帝雙目圓睜,已然僵硬。
他手中緊緊抓着半塊玉珏,上刻「嬌」字, 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那是他與皇后的定情之物。
生命的最後一刻, 長夜未明,他到底在想什麼?
是千嬌百媚、引爲知己的玉真。
還是青梅竹馬、一路扶持的嬌娘?
皇后滿臉哀慟, 垂淚不止。
「陛下薨了。」
她強撐着精神打點一切。
-23-
年僅五歲的太子登基。
皇后成了皇太后。
她抱着小皇帝垂簾聽政。
朝野皆很尊敬這位品行端莊的賢后。
時間和權力慢慢撫平了她眉間的哀愁。
天上下了大雪時, 彩畫紅牆, 熱鬧又安靜。我和萬如意陪着太后在梅園散步。
她意態溫和,
「進宮一年了,想家嘛?」
我哪裏還有家呢?
自是不想的,極快的搖頭。
萬如意眼圈一紅,
「爹孃年邁,恐怕更想念我這不肖女兒。」
太后感嘆道:
「哀家準你回家省親。」
萬如意感恩戴德,
「多謝娘娘恩德,嬪妾一定準時而歸。」
太后卻眨了眨眼,
「不急。冬去春來, 京師的春天也美得很, 你去幫哀家折一支妙峯山的玫瑰。」
「辦不成差事,別回來。」
妙峯山的玫瑰, 四月纔開呢。
可以在家待半年。
這哪是差事?
這是天大的賞賜。
萬如意喜氣而泣, 連忙跪下行禮,
「娘娘命令, 嬪妾萬死不辭!」
太后笑,
「快過年了, 別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你去準備準備吧。」
梅園只剩下我和她,她憐愛的拍了拍我的手,
「玉珠,你還年輕, 別陪着我這個老婆子一起困在深宮裏。」
「過了年再出發, 一路慢慢悠悠, 行到江南時正好是春天了。」
「春水碧於天, 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江南那麼美, 我從沒去過, 你替我去看看吧。」
深宮一年,處處得她庇護。
我不忍心此時離去。
太后卻狡黠一笑,
「這也是哀家交辦的差事。」
「再者,你叫了我那麼多聲姐姐,長姐如母, 怎敢不聽長姐的話。」
我的淚像不值錢一樣,紛紛揚揚的落。
太后像哄太子和大公主一樣, 拍拍我的背,
「過了年再走。」
「什麼時候回宮都可以, 我不給你定期限, 但一定一定要把江南春色看遍, 再尋幾個如意郎君,快快樂樂的,再回來。」
……
正是陽春三月, 我已行至江南。
折了幾隻花。
隨信一起寄去京師。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太后回信,
「可有心儀的兒郎?」
「記得讓姐姐幫忙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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