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綠茶欺負後,我在網上發帖,怎樣才能讓施暴者得到最嚴重的懲罰。
收到的回覆是,【大概成爲高考市狀元吧,校霸欺負你一下,那就是打整個市教育局的臉了。】
我心下了然,於是再一次被欺負之後,我選在臨近高考之前,故意交了白卷。
我對着校長痛哭,「對不起校長,我辜負了您的期待,我在學校一直被欺負,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辦法上學、沒有辦法高考了。」
果然第二天,我們這個小縣城傳來了震動。
上面爲了我,專門來了一次清掃黑社會殘餘的行動。
因爲成了清北苗子之後,我就成了縣城的活招牌,活政績。
-1-
被校園霸凌後,我在網上發帖,怎樣才能讓施暴者得到最嚴重的懲罰。
帖子很快石沉大海,卻在晚自習時收到一個不起眼的回覆。
【大概成爲高考市狀元吧,校霸欺負你一下,那就是打整個市教育局的臉了。】
我不動聲色刪掉了帖子。
同桌梁美茜湊過來,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提醒我,「千珺,別玩手機了,老師在看你。」
晚自習靜悄悄,在講臺上改卷子的班主任原本沒注意到我。
可因爲梁美茜的這句話,他立刻有所察覺,摔了手裏的筆,怒不可遏的朝我走來,在我面前站定。
他衝我伸手,「拿出來!」
一瞬間,教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了我。
大家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梁美茜都提醒她了,她還玩,活該。」
「你沒聽說嗎?她好好的爲什麼會從市裏轉來,是因爲她爸偷東西被抓了!」
「我還聽說她媽是坐檯女,小偷男和坐檯女簡直不要太般配,她算不算繼承了她爸媽的完美基因?」
「美茜好可憐,居然和這種人做同桌,換了是我,我巴不得原地去死。」
……
教室裏適時地響起一陣揶揄的竊笑。
明明我纔是這場流言蜚語的主角,可同桌的梁美茜卻比我還要尷尬難爲情。
我還一個字都沒說,梁美茜就抬起頭對着班主任一臉懇求,試圖爲我求情,「老師,千珺不是故意的,就饒過她這一次吧,她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家條件不好,沒收了手機,她媽媽會罵她的。」
我竟不知道梁美茜什麼時候居然能如此瞭解我。
她的求情讓班主任更加煩躁,班主任一巴掌拍在我桌子上,「條件不好不是你人品敗壞,蔑視學校規定的理由,就連路邊的乞丐再窮都不會去偷去搶。」
他的言外之意是說我連乞丐都不如。
他對我發出最後的通牒,「拿出來!不要讓我再說第三次!」
我說:「我沒有玩手機。」
他不相信,認爲我這隻秋後的螞蚱在做最後的掙扎。
「你撒謊,你沒玩梁美茜會提醒你?」
梁美茜拉着我的袖子,替我着急,「千珺,你就拿出來吧,老師都生氣了。」
她看似爲我開脫,卻不停地火上澆油。
班主任一把拽開我的桌子,桌兜裏的書嘩啦啦摔了一地,他讓梁美茜翻我的書包。
梁美茜急得快哭了,左右爲難,只好對着我道歉,「抱歉啦,千珺。」
她在我書包裏翻翻找找。
破損的線頭,墨水的髒污,她格外細心,每一個角落都不願放過。
她在我書包裏沒找到,又彎下腰在我桌兜裏翻找,桌兜裏剩下的書也被她丟出來,直到全部清空。
這下她真的急了,臉一點點沉了下去,眼底穩操勝券的笑意逐漸凝固。
班主任好心提醒她,「她身上有沒有?」
於是她迫不及待的搜我的身,摸我的袖口,摸我的口袋,結果仍舊一無所獲。
班主任的電話響了,他只能就此作罷,轉身離開教室去接電話。
教室裏剛剛熱烈的氣氛急轉直下,原本都在等着看我笑話,現在卻大失所望。
但他們依舊對我玩手機的事實深信不疑。
他們把這次的失敗歸咎於我的陰險狡詐,和梁美茜的好心爲我遮掩。
他們認定是梁美茜幫了我,把手機藏在了自己身上。
我蹲下來整理着地上散落的課本,任由梁美茜一腳一腳踩在我的書上。
我在班裏臭名昭著,是個謊話連篇的騙子,沒人會相信我嘴裏的話。
可這是我第一次騙人。
我的謊言瞞天過海,得益於我的貧窮。
我的校褲口袋爛了一個洞,順着那個洞,手機會一路滑過我的褲管,停在我的褲腳。
「千珺,幫我看一下這道題吧。」
梁美茜把作業本推了過來,趴在我身邊,臉上的笑容單純又無害。
她用只有我們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輕飄飄的說:「你這種人居然也會長腦子?討厭。」
她用筆尖扎我的手背,一下比一下狠。
-2-
我在讀高一,三月份才轉來。
我媽起訴了三年離婚終於勝訴,她把我的戶口遷了出來,帶着我躲回了老家。
我爸欠了很多高利貸,催債的人天天上門。
他們找不到我爸,就來找我媽和我。
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在我家門口潑油漆,四處張貼我媽欠錢不還的消息。
他們還給我發威脅短信,說已經知道我班主任和校長的電話,再不還錢他們就給老師打電話逼我退學。
我媽是一個很膽小的女人,一丁點風吹草動就足以讓她提心吊膽。
於是她給我辦了轉學,轉去了老家縣城裏的高中。
我媽說,這個學校也挺好,還是二類重點。
她讓我不要被家裏亂七八糟的事情影響,好好唸書考大學。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的。
我從來不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青春期發胖的身體,臉上斑斑點點的青春痘。
學生時代的我如同一個透明人,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被欺負了。
這樣不起眼的我,卻想不明白爲什麼也會礙了他們的眼。
北方的春天是刮沙塵暴的季節。
我的新同桌叫梁美茜,縣城首富的女兒,長得漂亮。
她有各式各樣的髮圈,會在嘴巴上塗亮晶晶的脣膏,喜歡圍在人堆裏嘰嘰喳喳。
她能在很多看似不經意的小事上不動聲色的打扮自己。
她的成績很好,上課也不會打瞌睡,就連筆記本上都是五顏六色漂亮的字。
她是老師眼裏的乖乖女,成績優異,人緣又好。
一開始我們相處的還不錯,可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淪爲了班上同學的衆矢之的。
梁美茜家離學校近,所以每天早晨都是她去開班門。
一次她把鑰匙交給了我,她雙手合十,「千珺,我明天有事,拜託你幫我開下門。」
「我給你帶咖啡,謝謝啦。」
我欣然接受,後來她有事的頻率越來越高,我依舊沒放在心上。
我離家遠,幫她開門要早起一個小時,我卑微的討好她,希望能在新學校交到第一個朋友。
慢慢的,班上開始有人說丟了東西。
有時候是一根筆,有時候是新買的本子,到後來變成了錢。
縣城裏的學校設施並不完善,教室裝了監控,卻只是個擺設。
下課時大家三五成羣圍在一起,咬牙切齒的討論着小偷。
梁美茜站在人羣裏,安慰着大家,「我也丟了一百多塊,沒關係,班主任說了會查的。」
「對了,你們別看千珺平時不愛講話,但人真的很好,我這幾天家裏有事,都是她早早來學校幫我開門。」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都察覺到了端倪。
她刻意引導着輿論,把髒水潑在我身上。
「之前她沒轉來的時候,班上從來沒丟過東西吧?」
「美茜,我勸你別對她太好!她假好心替你開門,實際上就是早來教室偷東西!」
「不是她偷的能是誰偷的?長得就是一副偷雞摸狗的齷齪樣,這種人就應該去死。」
……
她故作驚訝的捂上嘴巴,「不可能吧?沒有證據的事你們別亂說啦。」
「你們別這樣想她,她真的很可憐,爸爸好像坐牢了,媽媽一個人照顧她。」
他們誇張的開始尖叫。
我站在教室門口,手裏還端着她的杯子,我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她是如何詆譭我。
我愚鈍的腦袋後知後覺,卻發現爲時已晚。
流言蜚語像流感病毒靠着每個人四散的唾液擴散傳播。
那些異樣的眼光,揶揄的視線還有不懷好意的調侃,像蝨子一樣密密麻麻,爬上我的衣服,鑽入我的領口,遍佈我的Ţü⁷全身。
那些人縮在角落,探着頭窺視,遮着嘴巴,窸窸窣窣。
他們惡意揣測我轉學的原因,肆無忌憚評價我的外貌和家庭,編排我像老鼠屎一樣的人生。
一切來得悄無聲息又始料不及。
-3-
班主任沒查到小偷,打着再給小偷一次改過自新機會的噱頭,讓全班人寫匿名信投票。
全班幾乎全都投了我。
就像評選班幹部那樣,小偷的桂冠當之無愧落在我身上。
班主任把我叫去了辦公室,逼我承認,逼我認下平白無故的罪名息事寧人。
他說:「有時候事實並不重要,爲什麼全班人就一口認定是你偷的?」
「你平時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大家都看在眼裏,所以就算真的冤枉了你,你也不冤。」
輿論並不受邏輯和證據的影響,而是情緒。
他讓我在辦公室寫了五千字的檢討書,要我在大課間念給全班同學聽。
他大發慈悲,說這事就算過去了,既往不咎。
我拿着檢討一步步走回班,就連走廊裏外班的同學都在議論我。
「哎,那個好像就是十班偷東西的轉校生。」
「你懂什麼?她爸偷東西坐牢了,現在子承父業。」
「你老婆來了。」
「去你的,你老婆。」
……
走到班門口,我把檢討撕了個粉碎。
教室裏原本有說有笑的熱鬧氣氛,在我踏進門的那一刻鴉雀無聲。
我走到講臺上大聲的反駁,對着所有人爲自己澄清。
「我從來都沒有偷過東西!你們憑什麼說是我偷的?你們沒有一個人親眼看到,爲什麼就說是我偷的!」
腦袋裏繃緊的弦徹底斷了。
眼眶裏湧出眼淚,我喘不上氣,大聲的控訴,大聲的哭泣。
「我爸爸也沒有坐牢,他只是欠了錢!我的父母從來都不是什麼不堪的人,他們都很好!」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言語上的霸凌比暴力更加難以忍受,柔軟的舌頭刺穿了骨頭,讓我痛不欲生。
氣氛微妙。
下面一雙雙眼睛盯着我,鄙夷的、戲謔的,搖頭晃腦學我說話的。
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大家同仇敵愾。
只有我一個人歇斯底里。
梁美茜安慰我,「千珺,下次不要做就好了,我相信大家都會原諒你的。」
她的話輕輕的,像一片羽毛。
可卻成了法官手裏的錘子,宣判了我的罪名成立。
在那之後,梁美茜再也沒讓我拿過班門的鑰匙。
但只要班裏丟了東西,他們就會習慣性把事情推在我身上。
哪怕到最後自己找到了,也會不假思索的說:「那咋了?這一次不是她偷了,之前就不是她偷的了?」
梁美茜開始有意無意的整我,爲大家制造新的樂趣。
有時候是在我的作業本上寫辱罵老師的話,惹得老師生氣當衆撕了我的作業。
有時候是撬起我凳子上的釘子,勾爛我的褲子,露出裏面醜陋的紅色秋褲,卻沒有人提醒我。
只要我站起來回答問題,所有人都會把嘴巴閉上,盯着我回答。
答對或是答錯,大家都會鬨堂大笑,大喊一聲『誰老婆』。
只要我走在學校裏,就會有人無緣無故衝我翻白眼,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還有莫名其妙的笑聲。
我一出醜,梁美茜總是第一個跳出來安慰我,制止大家。
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梁美茜在故意讓我難堪,可大家都樂此不疲,認爲我是自作自受。
她長得很漂亮,有各式各樣的髮圈,會在嘴巴上塗亮晶晶的脣膏,喜歡在人堆裏嘰嘰喳喳。
她是老師眼裏的乖乖女,成績優異,人緣又好。
所以她說什麼,大家都會相信。
她在班裏散播謠言,一些我都不知道的事被大家信以爲真,我成爲了他們口中的背刺姐、小偷姐,諸如此類,各種各樣。
而沉默以求自保的都是大多數,我孤立無援。
值日是我和梁美茜一組。
那天下了晚自習,教室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她。
她依舊不打算值日,把活都丟給了我,她並不擔心我有那個膽子敢不做值日,因爲第二天不管是老師還是同學都會變着法的罵我。
她背起書包要走,我叫住了她,「梁美茜,我好像沒招惹你吧?」
她扭過頭,一臉冷漠,「沒有,所以呢?」
「那爲什麼針對我?」
她想了想,「因爲你大家都很開心啊,你不覺得每天上學死氣沉沉的很無聊嗎?我想爲大家增加點上學的樂趣,沒錯的!」
我攥着掃把,擋在了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然後大笑出聲,「你要打我啊?」
她等了一分鐘,沒等到我動手,一臉掃興的擠開我摔上了門。
夜沉沉,有風闖了進來,吹得窗簾一晃一晃,我抱着膝蓋蹲在地上哭泣。
我恨梁美茜,恨老師,恨學校,恨春天,恨自己。
恨自己繼承了我媽的基因,膽小懦弱,沒有靈光的腦袋也沒有討人喜歡的臉。
-4-
班主任在班羣裏艾特了我媽,點名道姓批評我晚自習翫手機。
我媽看着我喫飯,說道:「珺珺,上自習要好好讀書啊,不要玩手機。」
「作業寫完了就把明天的課預習一下,把錯題本看看,原來在市裏的學校你都能考進年級前十,怎麼這次期中考試下滑了那麼多名?不要總是盯着手機。」
「媽媽一個人供你念書,你也要爭氣,不要被爸爸的事情影響…」
她嘮嘮叨叨,我卻沒忍住哭了起來,泄憤一般往嘴裏塞着飯。
我的媽媽很辛苦,沒什麼文化,也沒什麼本事。
廠子裏有親戚承包了一個食堂窗口,我媽就在裏面打工。
早晨六點去,下午三點回來,五點再去,九點半回來。
一個月四千塊,每一分都是辛苦錢。
我媽看到我哭了,手足無措的安慰起我,「媽沒有怪你的意思,媽也不是不讓你玩,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好好喫飯,都怪我,好端端的說這些。」
她怕我覺得她礙眼,躲去了廚房。
我哭她也哭,她背對着我偷偷抹眼淚。
我不敢告訴我媽我在學校被別人欺負。
她知道了不僅不能替我討回公道,說不定去學校找老師還會讓我淪爲更大的笑話,而她還要平白無故承受莫名的罵聲。
週末兩天,我都把自己關在房間。
我逼着自己讀書,逼着自己寫題。
我的焦慮如影隨形,耳朵裏不停的幻聽他們的奚落和罵聲,我摳着手背上筆尖的扎痕,摳破了也沒停下,血落在卷子上,留下褐色的印子。
我想寫上正確的答案,不知不覺落筆的字卻變成了『梁美茜』。
我崩潰大哭,擦掉眼淚,然後繼續崩潰,繼續一遍遍擦掉眼淚,循環往復。
腦袋裏突然冒出那條不起眼的回覆。
【大概成爲高考市狀元吧,校霸欺負你一下,那就是打整個市教育局的臉了。】
我要當高考狀元。
我覺得我瘋了。
媽媽的眼淚成爲壓倒我這隻脆弱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週一晨讀,梁美茜突然問大家有沒有聞到一股臭味。
她皺起漂亮的眉毛,「好臭好臭,什麼東西這麼臭啊?」
她讓靠窗的同學把窗戶開開。
我下意識的聞了聞自己,肩膀、袖口、手掌和嘴巴,一一檢查。
什麼味道都沒有,校服是我媽才洗過的,是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梁美茜問我,「你聞到了沒?」
我剛開口說了句沒有,她就馬上就後仰着身體,捂上了鼻子,表情誇張,「千珺…你今天忘記刷牙了嗎?」
她的話像一滴水炸進了油鍋。
周圍的人都默契的像她一樣捂上了鼻子,一邊做出嘔吐的聲音,一邊大叫着臭死了。
我的新外號在衆目睽睽之下誕生了——口臭姐。
他們自發的丟給我很多薄荷糖,砸在我身上,扔在我周圍,他們讓我快點喫,讓我去刷牙,讓我去洗澡。
一種名爲難堪和羞恥的情緒包裹着我,我握着筆的手在止不住的顫抖,冷汗滲出毛孔。
憤怒啃噬着我的神經。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憋了一大口口水吐在了梁美茜臉上。
她猝不及防,瞪圓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我一把推上她的肩膀,抓起桌上的杯子仰頭猛灌,把水含在嘴裏,然後盡數吐在她臉上。
一瞬間,周圍的聲音戛然而止。
梁美茜頂着溼漉漉的腦袋,難以置信,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她怒火中燒,臉上逐漸猙獰,沒等她先開口,有人一巴掌拍上我的腦袋,「傻逼!你瘋了?」
他們學不出來我這樣噁心的手段,只能嘴上罵着,朝我扔東西給梁美茜出氣。
我有樣學樣,抄起桌上的書也朝着他們砸,誰砸我,我就砸誰。
我像個潑婦一樣,挨個罵了回去,我用我聽到過、想到的所有髒話,攻擊他們的父母,攻擊他們的全家。
「你這個傻逼,小腦完全不發育,大ẗũₙ腦發育不完全,長得還像坨狗屎!」
「拼夕夕砍一刀砍到你ťũ̂ₑ的頭了?鞋都買的假貨,活成這個樣,還有心情說三道四!」
「說我口臭聞聞你自己的嘴,一張嘴就是噴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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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揭竿而起,孤軍奮戰。
梁美茜接過別人遞來的紙巾,嫌惡的擦着臉上的水。
我不忘記罵她,指着她大聲評價:「裝貨。」
她咬牙切齒,卻礙於自己的人設只能認栽選擇沉默。
亂糟糟的教室很快就招來了班主任。
他看到黑壓壓的腦袋裏站着比直的我,指着我破口大罵,「凌千珺!你是想反了天了是嗎?你當學校是菜市場?」
「你成績不好不怪你,你人品不好也給你機會改過自新,你千不該萬不該影響別人學習!所有人對你一忍再忍,實在忍無可忍!」
他把手裏的教案拍在講桌上,氣得連手都在抖,「今天的事不能像之前那樣包庇縱容你了,我會和年級主任上報,對你停課處理。」
「還有!把你媽現在叫來學校領你回家!給臉不要臉!」
周圍響起一陣起鬨聲,他們像主人趕來撐腰的狗,大聲的吠叫着。
我腰桿挺得比直,我沒有錯。
所有人都認爲我有錯,那我就真的是錯了嗎?
我媽匆匆趕來學校,她白着臉推開辦公室門,看到我站着,一下衝上來緊抱住我。
她的個子比我還要矮上一截,卻像個護崽子的母雞,用手環着我的腦袋,拼命的把我往她懷裏按。
班主任說我在教室辱罵毆打同學,肆意妄爲、無法無天、偷雞摸狗又不服管教。
我媽驚呆了,但她脫口而出,「不可能,我孩子不是這樣的人!」
「一定是別人欺負了她,她從來都不會罵人打人,更不會偷東西,她不是這樣的人!我對天發誓,我的孩子是好孩子!」
班主任見我媽和我沆瀣一氣,一瞬間喪失了所有力氣和手段。
他說:「事實就擺在你眼前,你和你女兒一樣張口就是胡編亂造?」
「那好!我們這小破學校容不下你和你女兒這兩座大佛,轉學吧。」
班主任要停了我的課,我媽哭着說不行。
她開始對着班主任卑躬屈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爲我求情。
「肯定是有誤會的,是我的錯,我沒看好她,我會和她聊聊的…」
「她的學習不能落下呀,停兩個禮拜,回來老師講什麼她都跟不上,這就全耽誤了呀!」
辦公室的窗戶外面趴了許多腦袋,他們盯着我媽,盯着我,等着看我們的笑話。
我抓上我媽的手腕,「媽,我們回家。」
我媽的眼淚還掛在眼眶,她茫然無措,卻還是遵從了我的意願。
回家之後,我媽沒有問我緣由,她知道我不想說,也知道自己無能爲力。
她旁敲側擊問我要不要轉學,還花了很貴的價錢買了芒果,哄我開心。
我不要轉學,我也不要喫很貴的芒果。
「我要做高考狀元。」
我這樣告訴我媽,她愣怔了幾秒鐘,問我,「媽媽該怎麼幫你?」
我媽不假思索,花五千塊給我報了網課。
她讓我不要擔心錢的事,說我哪怕考不上大學,但只要我想學,她就有的是錢。
我知道她在逞強,在撒謊,卻沒有戳破她。
我坐在桌子前,再度淚流滿面,腦袋裏揮之不去的『梁美茜』變成了『媽媽』。
不得不承認,我在學習上的天賦得天獨厚。
我的成績只是在他們語言暴力的蹉跎下暫時的下滑。
我心無旁騖,頭懸梁錐刺股,日夜苦讀。
我困得提不起來筆,腦袋混沌得像一鍋黏膩拉絲的粥。
我就扇自己巴掌,一袋袋灌廉價的速溶咖啡,學着梁美茜那樣拿筆尖扎自己的手背。
我解不出來題目,煩躁的想撕爛卷子。
我就逼自己喝冰水,涼意從胃裏擴散到全身,我學着梁美茜那樣罵自己,大喊自己的外號。
我翻來覆去的背知識點,直到滾瓜爛熟、倒背如流,我一遍遍咀嚼着晦澀難懂的題目,像啃噬梁美茜的骨血,細嚼慢嚥,津津有味。
疼痛讓人清醒,恨意讓人一往無前。
停課後返校,我趕上了期末考試。
我從中下游一躍考進了班裏前十,年級前一百。
所有人看着那張貼在班裏後牆上的成績表傻了眼,梁美茜站在人羣后,神情自若,拳頭卻攥緊了。
我在第三,她在第四。
我的名字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踩在了她頭上!
-5-
梁美茜笑着對我說:「恭喜呀,千珺,這次你超常發揮,考得這麼好。」
「但是聽說分文理平行實驗班,要看四次的考試成績,你之前的成績都不好,估計不好進實驗班啦。」
周圍的人窸窸窣窣,眼睛粘在我身上。
「她抄了吧?監考老師瞎了?」
「我和她一個考場的,連着三天的監考都是那幾個出了名的活閻王,我都沒抄到,怎麼讓她抄到了!」
「傻啊你,這次要分班,所以特別嚴,每個考場都開了屏蔽儀,監控全開,她要是這樣也能抄上,我真得膜拜她。」
……
我扭過頭,也對着梁美茜笑,「你說錯了,不是超常發揮,是發揮失常了。」
她臉上的笑容一僵。
班主任卡着點進教室,粗略評價了一下這次的成績,然後開始講卷子。
他教數學,問起最後一道大題誰拿了分時,只有我和梁美茜舉了手。
梁美茜分享了一遍自己的解法和思路,班主任目光讚賞,毫不吝嗇對她的誇獎。
我掃了一眼她的答題卡,仔仔細細的聽着,揪着她解法裏的毛病。
她只寫出來第一問,第二問從開始就錯了方向,頗有病急亂投醫的感覺。
班主任說:「這道題寫不出來也不怪大家,這是去年奧賽的同類型的題目。」
他看向我,「那凌千珺來分享一下。」
我對個十分難得的裝逼時刻非常珍惜,於是我不僅分享了,還爲各位講臺下伸長Ťųₚ了脖子、瞪圓了眼睛,等着看我笑話的蠢貨們提供了三種不同的解題方法。
我洋洋灑灑寫滿了整塊黑板。
顯然除了標準答案外,求極限和矩陣的方法已經超出了我這位班主任的認知範圍。
小縣城的教育資源根本沒法和大城市的相提並論。
我能在高考大省的一類重高考進年級前十,所以我不是真的傻了。
我一個字也沒說,把粉筆扔回粉筆盒,等着班主任爲大家解答。
我期待的看着他,把他一陣白一陣紅的臉,和難堪到不停搓卷子的手都看在眼裏。
教室裏安靜許久,他終於爲自己找到一個臺階,「這次全年級的數學卷,只有咱們班的凌千珺在最後一道大題上拿了滿分。」
「帶文科實驗班的數學楊老師點名要讓凌千珺進班。」
講臺下依舊安靜,一片鴉雀無聲。
梁美茜梗着脖子想說點什麼,卻好像被堵住了喉嚨,一個音也沒發出來。
所有的流言蜚語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他們不是不想說,只是不敢說了。
一整個暑假我都忙碌於各大補習機構。
小縣城裏沒有像樣的輔導老師,我就每天坐兩個小時車去市裏。
補課費很貴,我媽連眼睛都沒眨,她很開心,「你是媽媽的驕傲,媽媽也不會讓你失望。」
我知道那是她和親戚借的錢,不想告訴我,怕我有負擔。
我也不敢眨眼睛,上課時腦袋跟着老師不停的轉。
小班的教學節奏很快,來補習的有很多重點高中的學生,我也見識了什麼叫人外有人。
我落下的知識並不少,我把自己當成了海綿,努力壓榨,努力吸收。
我學着那些好學生的學習方法,舔着臉和他們請教,窮盡記憶和想象力,讓知識點在腦袋裏延展。
我焦慮時依舊會用筆尖扎自己的手背,一個暑假下來,兩隻手密密麻麻傷痕累累,像兩顆拔光了刺的仙人掌。
我媽看在眼裏,很是心疼。
她開解我,「媽媽只想讓你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了,媽媽並一定要你考什麼好大學…」
她話音未落就被我打斷了。
我一字一句的說:「我要當高考狀元,我要給你長臉,給我自己長臉。」
「所有等着看咱家笑話的人,我都會用實際行動撕爛他們的嘴,我要讓他們笑不出來,我要讓他們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裏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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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前一晚公佈了分班表。
我和梁美茜都分進了文科實驗,楊老師的三班。
原來我們班考進實驗班的也只有寥寥七八個人,不止高考和羊水是人生的分水嶺,分班考試也是。
我和那羣身無長處只會胡編亂造的蠢貨,從這一刻開始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不出意外的是,四次考試的綜合成績我是三班墊底,當之無愧的倒數第一。
按照成績排名,我的座位在最後一排。
梁美茜也沒好到哪去,一樣從平行班裏升上來的她,從老師眼裏的佼佼者跌落神壇,泯然衆人。
她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依舊維持着自己的人設,努力和新同桌湊近乎。
可新同桌並不願意搭理她,甚至上課時主動舉手說自己要搬凳子坐到過道里聽課,嫌她煩。
留她一個人在座位上茫然無措,如坐鍼氈。
實驗班的氛圍很好,到了高二這樣至關重要的節點,大家都只有一個目標,考上大學。
我不一樣,我要當市狀元。
我志向遠大,用尖銳的恨意裹挾着自己,逼迫自己努力爬。
於是我比他們更加拼了命的學,犧牲掉自己能犧牲的一切時間。
我揹着我媽買了一箱速溶咖啡,有時候匆忙到來不及去水房接水,就那樣幹嚼着咖啡粉末。
咖啡喝多了身體出了毛病,不止月經不規律,就連胃痛反酸都成了家常便飯。
上課在學,下課也在學,週末依舊在學。
醒着在寫卷子背知識點,睡着了也在做學習的夢。
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眼底下的烏青越來越重,滿臉油光卻面容憔悴。
萬幸班裏根本沒有人在意我的樣貌,他們眼裏只有我獨到的解題思路和倒背如流的知識點。
他們喜歡圍在我桌前,和我探討作業或者題目。
梁美茜還是和從前一樣,喜歡五顏六色的髮圈,喜歡塗亮晶晶的脣膏。
她依舊很漂亮,依舊愛在人堆裏嘰嘰喳喳。
她鼓起勇氣,跟着別人一起圍在我桌前,可想說點什麼的嘴卻始終都插不進去話題。
「題幹很明顯是設問式,直接分兩方面答必要性和重要性,你扣分的點就是可行性沒寫,雖然是備選,但是腦袋裏肯定要過一遍。」
「凌千珺,這題分析材料的要點能講講嗎?」
「這幾道真題都出在教材外的,我做了筆記,你可以看看。」
……
沒有人和梁美茜聊八卦,也沒有人附和她詆譭別人。
她只能尷尬的站在那裏,聽着我們侃侃而談。
她不願意自討沒趣的回座位,指着一道別人問我的題目,她見縫插針的說:「這個我也會!」
她略顯爲難,「你們可能不太知道,千珺之前在十班的成績不怎麼好的,她的基礎好像不太行,我可以試試給你講。」
我整暇以待抱起胳膊,大家紛紛豎起了耳朵。
她的方法沒問題,可越是沒問題才越有問題,這樣基礎的東西誰想不到,大家都在追求更高效、更清晰的方法。
她囉囉嗦嗦一大堆,算是敞開了自己的話匣子,恨不得從盤古開天闢地開始講起。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制止了她。
那個同學一臉抱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好意思,還是凌千珺的方法更好一點。」
「你…還是別講了吧。」
這是梁美茜第一次品嚐到被孤立的滋味。
她渾身僵硬,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強撐起笑容,可現在她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她不願意就此作罷,突然擠進來挽上我的胳膊,「好啦,等晚自習再問吧,讓千珺休息一下。」
她莫名其妙開始對着衆人自我介紹,「你們不知道,之前在十班我和千珺是很好的朋友,可不可以留點時間讓千珺陪陪我?拜託啦。」
她雙手合十,眨着眼睛。
-7-
梁美茜的新樂趣就是和我過家家,扮演好朋友。
我不願意理她,她就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來,時時刻刻圍在我們身邊。
我要去食堂,她就親暱的挽上我的肩膀和我們一起去。
我晚自習背書,她就明目張膽的給我傳小紙條,引起周圍人不滿的抱怨。
她要強行融入我們這個不屬於她的圈子。
對於她這種無賴行爲,我飽受困擾,卻也欽佩她鍥而不捨的精神。
高二第一次期中考試,我考了班裏第二,年級第二。
相比我做了火箭一般突飛猛進的成績,梁美茜卻一路下滑,飛去了倒數。
我能猜到其中的緣由。
梁美茜並不笨,甚至還有點小聰明,從前一直都在五六考場。
她會偷偷帶小抄,把知識點縮印成巴掌大小,夾在卷子裏。
寫完了就和前後桌對答案,熟悉的考場都是熟人,輕輕鬆鬆就能瞞天過海。
作弊也是一門技術,至少她有膽子,還不會被老師發現。
可現在分了班,整個年級排名重新洗牌,她本就每天因爲人際關係的事憤懣,上課神遊天外,現在就連作弊這條自保的後路都斷了。
班主任把我叫去辦公室談話,各科任老師也都在。
見我一來,大家臉上都掛着笑,歷史老師還分給我小餅乾。
我挨個從每個老師的工位上溜了一圈,老師們細緻的幫我分析卷面上的問題,指出我的薄弱點,還推薦了提升的網課和教輔材料。
這是我從前從未有過的待遇。
我和第一名只差了三分,而所有人都知道,我下一次肯定會超過他。
班主任說:「以後在學校有什麼問題及時和我說,我幫你解決,這次換座位你坐到前面來吧。」
我說:「不用了老師,我要和梁美茜做同桌,我們是好朋友。」
班主任皺起了眉毛,「老師知道你們感情好,但是高中還是以學習爲重。」
「她的成績不好,老師怕影響你學習。」
年級第二的請求,最終班主任還是選擇接受。
我又和梁美茜成了同桌,可不知道爲什麼,她這次並不開心,甚至還有點惱火。
我像她從前那樣,把作業本推到她面前,讓她幫我講題。
她瞪圓了眼睛,無能狂怒,小聲控訴,「你有病啊?年級第二讓我這個倒數給你講?」
我沒說話,趴在她身邊,用筆尖一下又一下扎她的手。
她的手很漂亮,五指纖長又白皙,不像我指尖滿是發黃的繭子,和密密麻麻的傷痕。
她喫痛想躲,我一把按回她的手,扎的一下比一下狠。
她開始哭,開始掉眼淚,咬着嘴脣看起來格外委屈,但始終都忍着沒發出一聲,也不肯向我低頭認錯。
於是每天的晚自習我都樂此不疲,在她漂亮的手上扎來扎去。
她忍受了一個禮拜,週一早晨忍無可忍,找到班主任告狀。
她正氣凜然的去了辦公室,卻是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回來。
她趴在桌子上哭了兩節課,沒有人理睬她,甚至還被叫去走廊外罰站。
「要哭出去哭!你不想學不要影響別人,有的是人想學!」
她破天荒第一次發了脾氣,終於捨得撕下來那張僞善的臉。
她摔了手裏的書,衝着老師喊:「學習好就能爲所欲爲了?」
她給所有人展示自己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學習好就能欺負別人了是嗎!明明是我被欺負,卻讓我反省自己?我做錯什麼了!可笑!」
大家望向她,卻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她愣住了,臉上的血色肉眼可見的褪了個一乾二淨。
她攥緊了拳頭,紅着眼眶,又指着我咆哮,「我爸是縣城首富!搞死你和你媽不過動動手指頭說句話的事!你覺得你幾年寒窗苦讀就能比得過我家幾代從商?」
「我爸不會放過你的!」
氣氛微妙。
一雙雙眼睛盯着她,鄙夷的、戲謔的,甚至是可憐的。
只有她一個人歇斯底里。
沉默是變相的暴力。
-8-
梁美茜請了一個禮拜的假,聽說她爸親自找來了學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連校長都出面了。
班主任把我叫去辦公室談話,雖然沒有明確的處罰,但是她的言外之意讓我不要做的太過火。
「在學校里老師還能管着,可你想想,你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學校,你在校外、在家裏,就算老師想向着你也有心無力。」
我岔開話題,「我要考清北。」
縣清北苗子斷了七八年,隔壁一中的校長都換了兩個。
班主任愣了一下,很明顯沒把我的話當真,她笑着說:「我知道你很有潛力,不是老師不相信你,這七八年別說是考上清北的了,就連清北的苗子都沒出過一個。」
「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
見我不說話,她拐着彎給我找臺階,「咱們這小地方教育資源有限,能培養出你這樣的學生都是兩三年纔有一個的。」
她拍着我的肩膀安撫。
用嘴講出來的話永遠都是最無力的,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
梁美茜返校的時候,班主任找了個由頭把我們分開了,順便把我調到了第三排的中間。
我不知道梁美茜和她爸說了什麼,那羣催債的人打聽到了我老家的地址。
我媽帶着我連夜躲到了親戚家。
晚上我和我媽擠在一張單人牀上,她背對着我,努力把自己蜷縮進牀邊,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
她在哭,她覺得對不起我。
但這回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拿了一點成績就沾沾自喜,就迫不及待的開始報復。
可我只是把梁美茜從前對我做過的事還給了她,甚至比不過她之前對我做過的萬分之一。
我捂着臉崩潰大哭,喉嚨緊繃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眼淚不停的從指縫中溢出來。
自那之後,我和梁美茜之間保持着微妙平衡,她不來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她。
倒是她的脾氣變了許多,對從前十班來找她的朋友也是暴躁狠厲,嘴巴臭到了極點,動不動就問候別人的父母,亂扔東西砸人。
她的那羣小狗腿們敢怒不敢言。
我一刻也不敢放鬆,像是頭頂上懸了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的利刃。
我不知道那柄利刃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砍斷我的脖子。
我媽爲了抵債,把市裏的房子抵押了出去,可不過杯水車薪。
高二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我考到了年級第一,而下學期,我不僅依舊穩坐年級第一,更是遠遠甩過第二名將近五十多分。
很顯然這個成績還不夠格做清北的苗子。
我覺得自己喘不上氣。
在親戚家狹窄的房間,我只能擠在小桌子上學,點着昏暗的燈。
我學到多晚,我媽就陪我到多晚,她什麼也不說,安安靜靜做着手工活補貼家用。
直到高三全省二模,我在大榜上第五十名。
全省的排名是老師私下和我說的,大家只能看到班和年級排名的成績單。
班主任比我還激動,「千珺,你現在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都不用想,學習太累了就放鬆放鬆,不要把自己的身體熬壞了。」
「我已經和科任老師們打過招呼了,學校的作業就不用再交了,想回家休息的話隨時和我說。」
我不懂大榜五十名是什麼概念,只知道學校年級組的老師都在說我能上浙大科大,如果高考超常發揮,甚至真的可以上清北。
我成了全縣七八年來第一個夠得到清北門檻的學生,成了當之無愧的清北苗子!
-9-
於是我在學校把梁美茜打了一頓。
學校特批了我不用參加大課間上操,那天她正好請了假,把外班的那幾個小狗腿一起喊來了我們班。
從前她背後怎樣罵我我都全當沒聽到,可現在她居然還敢當着我的面陰陽怪氣。
她和他們嘻嘻哈哈,「那個詞叫什麼來着?小鎮做題家?」
「年級第一又能怎麼樣,考得再好出來也要給我家打工,家裏沒本事的人才像瘋了一樣讀書,把讀書當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難得的心情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讀書讀的再好也改變不了她媽是坐檯女,她爹是小偷的事實,真以爲所有人都忘記啦?」
她拿着手機隔着遠遠的開始拍我的醜照,不知道拍到了什麼,他們幾個捧腹大笑。
「誰老婆?」
「凱哥老婆!」
「滾遠點…」
刻在骨子裏的自卑讓我又開始被迫審視自己,我一一檢查自己的褲子、校服和臉,並沒有什麼異樣。
他們的笑聲從後面傳來,我如芒在背,手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抖。
我想起了從前的每一次。
我看着手背上細細密密的傷口,站了起來,朝着梁美茜走了過去。
她揚起眉毛,臉上滿是戲謔,「你要打我啊?」
下一秒,我掄圓了胳膊反手一巴掌抽在她臉上。
她嘴裏的尖叫聲還沒來得及落下,我的下一巴掌就落在了她臉上。
她那幾個小狗腿都嚇傻了,ţū́₄沒人敢上來攔。
我抓着她的頭髮,湊上去看她漂亮的臉蛋,仔仔細細,每一個毛孔都不放過。
看着她的五官逐漸猙獰,看着她的臉頰變紅,看着她一開一合的嘴裏,罵聲像開了閘的洪水。
我的道德面目全非,親眼目睹她的痛苦,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
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興奮滌盪着我的靈魂,我無恥的笑了。
她沒打算還手,推開我想走,可我擰着她的胳膊一腳踹了上去。
桌子翻了,凳子倒了,她猝不及防摔在地上。
她鬼哭狼嚎,指着我破口大罵。
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平時哪知道疼是什麼滋味,我不過動了兩根她的汗毛,她就破了防哭哭啼啼。
我指着她說:「以後見了我繞道走,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喉嚨裏的哭聲戛然而止,沒來由的笑了,「我再怎麼着都沒打過你吧?」
語言霸凌是最可怕的。
因爲它從始至終都沒能給ťùₗ我帶來什麼實際上的傷害。
只會在你心中深深刻下一刀,但我沒有任何證據來證明這是真的。
梁美茜又說:「我身上的傷就是你的鐵證,你在校毆打同學,你考年級第一又能怎麼樣?你會被記過會被處分,我會告訴我爸讓學校把你開除!」
她張狂的大笑,「你去考大學啊!你的檔案會跟着你一輩子!」
她從地上爬了起來,雖然很是狼狽,但雙手合十,對我眨着眼睛:「抱歉啦,千珺,你完啦。」
-10-
梁美茜真的很聰明。
她清楚的知道我所有的痛點,故意惹惱逼我動手,故意帶着外班的人進來做人證。
想必年級第一動手打人的事馬上就能傳遍全校。
我在想,年級第一說不定真的會如梁美茜所說,被記過被開除。
可我是全縣唯一的清北苗子啊。
這件事確實鬧得沸沸揚揚,可在所有人之間流傳的版本並不是我打人,只是輕描淡寫的打架。
梁美茜煞有其事的住院了,擺明了就是要逼學校給她一個交代。
所以學校停了她的課,還記了過,而我完好無損。
我媽知道了這件事後,心裏過意不去,專門拎了兩袋子水果去醫院慰問。
我還擔心我媽去了受欺負,可她在醫院找了幾圈都沒找到梁美茜的影子,索性只能作罷。
而三模時我直接交了白卷。
全年級都驚呆了,我們班主任更是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這回是校長把我叫去辦公室,他開門見山的說:「現在任何事情都不能影響到你。」
「除了學習,你其他的所有事情老師都會幫你處理好,所以這是考試是…」
我沉默許久,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校長嚇壞了,屁股從椅子上彈射而起,扶着我的胳膊拼了命的想把我攙起來。
「好孩子!怎麼了,你有什麼委屈儘管和我開口…是不是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了?」
「還是在學校有人欺負你?壓力太大了?」
他着急的差點咬到舌頭,一連串問了我許多。
我一臉痛苦,連連搖頭,最後磕磕絆絆的開了口,「對不起校長,我辜負了您的期待…」
「我在學校一直被欺負,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辦法上學、沒有辦法高考了…」
校長大驚失色,接着是怒火中燒,臉如同鍋底般黑。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在學校無法無天了!」
清北種子選手被縣城首富的女兒霸凌到不想上學。
這筆賬還是算在梁美茜的頭上。
我添油加醋把從前的事情一說,順便給校長展示我傷痕累累的手。
校長的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恨不得當場叫救護車把我拉進醫院。
一個小縣城的清北選手是什麼概念?
地方的政績,教育系統的心頭肉,校長和老師的親女兒,學校的活廣告。
學校周邊的房東恨不得立個板把我供起來,就是感冒發燒了,都得有一堆領導老師跟着揪心。
越是臨近高考,他們心就越是被提到嗓子眼,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粘在我身上。
校長當着我面給梁美茜她爸打電話,叫他現在立刻馬上把梁美茜也帶過來。
梁美茜和她爸匆匆趕來。
校長指着他倆就是一頓破口大罵,「你女兒都幹了什麼事!這是縣裏七八年第一個能上清北的學生!」
梁美茜她爸Ṭũ̂⁷打量我一眼,眼珠子轉的飛快,立刻卑躬屈膝點頭哈腰,拉着梁美茜給我認錯。
「我這孩子從小沒腦子慣了,我給凌千珺同學賠禮道歉了…」
他按着梁美茜的腦袋,可梁美茜就是死活不肯開口說一句。
她爸腦門直冒汗,徹底沒了辦法,推了一把梁美茜,對着我說:「咱們今天就在這把事都解決了,你有氣撒氣,我就全當沒看見。」
梁美茜大叫一聲:「我沒錯!憑什麼讓我給她道歉!憑什麼讓她拿我出氣!」
她話音未落,我揪着她的領子左右開弓就是兩個大嘴巴。
我掐着她通紅一片的臉頰,對着她罵:「你這種沒腦子的人,以後見了我要繞着走。」
校長目睹了全程,也默許了我的所有。
梁美茜歇斯底里,胡亂揮舞着胳膊剛要還手,她爸就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
她紅了眼睛,還想再罵,又被她爸捂上了嘴。
一個小縣城的首富算什麼東西。
高中校長的人脈可是遍地都是,敢動校長的心頭肉,他拼上半輩子的人脈也得扒掉那人一層皮。
梁美茜她爸只要是個正常人,還得誇我幹得好呢。
她爸衝着我訕笑,「孩子的事這就算了吧,我們廠子是做酒的,這樣吧,等到時候你家擺慶功宴,我出錢全包了!廠子裏的酒你要多少拿多少!」
「還有你未來大學四年的學費、生活費,都算我頭上,就作爲我這個當爸的沒管教好孩子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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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後我再Ţṻ₋也沒見過樑美茜。
而一直追着我和我媽討債的那羣人也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冤有頭債有主,本來他們要錢就應該去找我爸要。
說來慚愧,臨近高考,我喫學校附近的小攤喫壞了肚子,結果第二天小攤和老闆一起不翼而飛。
高考時,我媽在考點附近訂了酒店,專門請了假,全程陪着我。
早晨我還沒起, 她就要趕回家做飯,做好了再帶過來, 中午和晚上也是如此。
她比我還要緊張兮兮,卻硬着頭皮安慰我, 「沒關係珺珺, 考多少算多少, 媽媽不在乎這些…」
可是我在乎。
我要當高考狀元, 我要給我媽長臉, 給我自己長臉。
所有等着看我家笑話的人, 我都會用實際行動撕爛他們的嘴, 我要讓他們笑不出來,我要讓他們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裏咽。
高考結束後,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等着盼着。
等我考狀元的班主任, 視我爲全校希望的六十歲校長, 極度重視我的市教育局領導。
出成績查分前, 我媽就接到了市招生辦的電話。
她聽到電話裏說的什麼後,傻在了原地。
她緩了好半天也沒緩過來, 扭過臉呆呆的看向我, 「珺珺,你是市狀元,全省第三十四。」
她嚎啕大哭, 梗着脖子, 眼淚一顆接一顆砸在手背上。
我家那棟單元樓有了新的外號——狀元樓。
政府的獎勵, 企業獎學金的贊助,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 把我家的門檻都踏破了。
我媽不知所措的應酬着這一切, 她被前所未有的恭賀聲包圍,人人都誇她養出了一個狀元女兒。
北大的招生辦比清華先一步打電話去了我學校搶人。
保險起見,我報了提前批,選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專業。
不出意外, 我被成功錄取。
學校拉了一面大大的紅綢,寫着我大名,恨不得通知全世界我考上了北大。
而從前我和梁美茜的事突然被市教育局翻出來徹查, 據說事情嚴重到或許會判刑,她爸每天焦頭爛額, 四處爲她奔波。
從今往後, 再提起我的名字,沒有會記得我是一個徒有虛名的小偷, 沒有人會記得我爸媽被冠以惡毒的綽號。
所有人都只會記住我是風風光光、讓人羨慕眼紅的狀元。
那些施暴者拿起了武器,說受害者的沉默是默許的自願,因此證明自己的無罪。
我曾經無數次許願世俗給予百倍風暴於他們,永不解脫,孤立無援的向過去的無知認錯,遇山不翻,遇海不過,一直一直。
可是在某一個寂靜的夜晚,我突然明白,當你強大時,你纔有可能抵擋所有向你撲面而來的惡意,真正面對不堪的辦法不是躲避,而是直接擊碎。
你的強大, 纔會幫助你獲得尊嚴。
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可以幫得上, 尤其是軟弱這個沒用的傢伙。
樓下的樹結花苞了, 那隻黑色的小貓很喜歡,坐在樹下專注的看了半天。
我還想黑師傅今天怎麼如此風雅,結果發現樹上有兩隻麻雀。
小小的麻雀也能展翅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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