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因公去世,我去移植了我們的冷凍胚胎,誰知分化成了四個。
母親和哥嫂極力勸阻我減胎:「四胞胎,天大的福氣呀,怎麼能捨棄呢?」
拼死生下兩男兩女,我又爲他們的成長殫精竭慮。
三十六歲因過勞心臟病突發,倒下時家裏無一人撥打急救電話。
四個孩子笑着圍上來:「姑媽,你就放心走吧,以後我們一家七口人會好好生活的!」
「閨女你幫趙家生了兩個大孫兒,你就放心投胎去吧!」
我目眥欲裂,醒來時正躺在 B 超診室內。
-1-
「大夫,怎麼樣了,我妹妹懷上了嗎?」嫂子緊緊握着我的手,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顯示屏。
上一世我躺在這裏,內心忐忑之際,還因她的關切感動不已。
如今手中傳來的觸感,彷彿被毒蛇狠狠纏住。
「恭喜,胚胎存活……咦?這是……您懷了四胞胎!」醫生也嚇了一跳。
「天啊,天大的喜事,環環太爭氣了!」我媽和哥嫂正仔細端詳 B 超單,輕輕撫摸那上面的黑影。
我也曾疼惜的摸過那黑白照片上的一團黑影,如今只覺噁心。
「四胎妊娠風險極高,建議你們認真考慮。」,餘醫生低聲建議,「若能選擇減胎,對產婦的生命更加負責。」
「你這什麼大夫?瘋了?我們環環這是上天眷顧有了四個娃娃,若減掉的是個Ṱů²男胎你來負責?」我媽一蹦三尺,就要上去揪餘醫生的領子。
我迅速制止她的動作:「這胎我不減,換個大夫便是。」
「哎呀,這纔對嘛,真是好環環,大慶在天上也會高興的。」全家立刻眉開眼笑,簇擁我走出診室。
我回頭看了餘醫生一眼,她正用擔憂的目光看着我,微微搖了搖頭。
餘醫生是個好人,我不能讓她再經受那一遭。
上一世,我因焦慮四胎的危險性,第二天就找到了餘醫生。
聞訊趕來的哥嫂罵她「危言聳聽,誤導孕婦」,狠狠大鬧一場,將她的辦公室打砸一通,還砸破了她的頭。
「環環,想喫什麼?媽給你做!」
我媽將我手中的包拿過去提在手中,慈愛的扶住我的後腰。
我哥發動車子,嫂子爲我打開車門。
前倨後恭,看在他人眼中,定是覺得這孕婦命好,受盡家裏的寵愛。
我上一世也是這麼覺得,孕期的我辭去工作被全家養在家裏,心滿意足的待產。
就像一頭待宰的母豬。
既然老天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便要好好把握了。
-2-
我幼時的朋友周琳是產科醫生,工作於一傢俬立醫院。
我死後魂魄並未立即消散,周琳得知我的死訊迅速趕到,我已被火化。
我的骨灰沒有人要,被她妥帖收殮。
周琳爲我打抱不平闖進我家,聽見四胞胎喊我哥爸爸,心中隱有猜測卻被我母親和哥嫂打出家門。
之後我便失去意識重生了。
次日我便找到她,講完了胚胎移植懷上四胎的事情後,還未等她先開口,我便提出請求:「幫我做人流手術吧。」
我一想到這四個胚胎還在我體內,吸取我的營養,每時每刻不斷長大,便覺得無比噁心。
上一世孕後期無論我攝入多少營養,這四個胎兒還是無法滿足,我的肚子大的無法站立也無法躺下,雙頰卻受到凹陷,彷彿一具畸形骷髏。
周琳大驚:「你可以減胎,你早就想做媽媽了,大慶已Ťüₐ經走了,你們的孩子……」
「這些孩子不是大慶的,也不是我的。」
「這是我哥嫂的孩子。」
周琳更加驚恐,忽的從椅子上站起:「你說什麼!?」
「我哥嫂把自己的胚胎移植進我的體內了。
我無法告訴你我是如何得知,但我確定。
你可以抽我的靜脈血或者羊水穿刺去鑑定,這不是我的孩子。」
我回想起上一世凍胎的時候。
「環環,大慶工作這麼忙,等到你們備孕的時候萬一不順利怎麼辦?不如趁年輕冷凍幾個胚胎,這也是個保障,不是嗎?」。
嫂子熱情攬住我的肩頭:「我和你哥就打算先凍幾個,剛好我有一個朋友在很好的機構工作,不如我們一起去?放心,費用我們包了!就當嫂子的心意!」
我本就想當母親,但丈夫是警察,工作繁忙,故而還未打算。
我感動於嫂子爲我着想的心意,沒猶豫太久便籤署了同意書。
丈夫因公犧牲之時,我只覺得天都塌了,嫂子卻很快提醒我還冷凍了胚胎。
還能生下大慶的孩子,完成自己想當母親的願望,何樂而不爲呢?
周琳沒有思考太久,她爲我拿過紙巾,擦掉我不知何時淌了滿臉的眼淚:「好,現在只有三週,我馬上給你安排手術。」
流產手術後我臉色蒼白,但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
周琳義憤填膺:「環環,我能幫你做什麼?我們去揭發你哥嫂,去調查那家機構!」
「先不要,但我確實需要你幫忙。」
「請你幫我演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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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家醫院我不去了,這是我選的另外一家。」我將周琳醫院的宣傳冊帶回家,上面明晃晃標着「好安心孕媽媽套餐,優惠價:188888 元」。
母親翻看一陣將冊子遞迴給我,有些遲疑:「這是傢俬立醫院,產檢費用挺高的,不如……」
「我喜歡這醫院,我去這裏也順心,這可是四胞胎呢,花這點錢保胎,平安生產不重要嗎?」我立刻發飆,將冊子丟在茶几上。
嫂子拿起冊子翻看:「孕檢加月子中心……環環,月子中心我們可以慢慢再找。」
「我喜歡這家,我開心了,四胞胎也開心,不是嗎?」
見他們默不作聲,我撫着肚子,裝出沉思的模樣。
「看來我是懷不了這麼多孩子了,還是先去醫院減胎吧,一個孩子便夠了。」
「不!那我們就定這家!」母親和哥嫂驚聲尖叫。
「我就知道你們疼我。」,我滿意坐下,遞給嫂子一個橘子,「嫂子,我剛做了指甲。」
「哎,我來剝,我來。」母親立刻拿過橘子,我的眼睛一瞬不眨盯住嫂子,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狠戾。
這才哪到哪。
「環環,這私立醫院的費用,你和大慶的存款,還有大慶的撫卹金先拿出一部分……」母親試探着開口,遞上手裏的橘子。
「那是我孩子們的爸爸爲人民犧牲的錢!今後是要留給孩子們的,誰也不能動!這樣的話你也敢開口?」我立刻暴起,隨即流下眼淚。
「四個孩子,我要養育他們,我得留下所有的錢爲以後打算,我得給他們攢足了錢纔行!」我語調鏗鏘。
上一世我確實是這麼做的。
事實上我與丈夫爲未來的孩子早就存下一筆錢,只是一個孩子的養育成本與四個相比,懸殊太大。
爲了四個孩子,我唯恐存款和丈夫的撫卹金不能照管他們的衣食住行,還要出去打四份工,日日如此,換來每一個孩子精細的飲食,昂貴的衣物,良好的教育。
「環環,放心吧,這個錢哥哥來出,你就安心養胎吧。」我哥突然出聲,還給另兩人使了眼色。
「還是哥對我好!爸去世後,長兄如父,我真是幸福,孩子們也真是幸運。」
要是他們還存在的話,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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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嫂子!哥!媽!我肚子疼!」深夜三點,我的尖叫響徹二樓,幸好房子是獨棟,否則鄰居也要報警。
樓梯很快傳來急促的腳步,我脣角微勾。
「怎麼了怎麼了?環環,哪裏不舒服?」三人立刻趕來,母親撫着胸口還未喘勻的氣,焦急萬分。
「都說孕初期胎像不穩,我是不是要流產了?」我摸着肚子,泫然欲泣。
我今天剛做完手術,身體確實不適,又怎會讓他們安然入ťŭ̀ₜ睡?
我走進廁所,沒幾秒大聲說:「我見紅了!」
全家大驚失色,便要立刻帶我去醫院。
「不行,我現在很難受,我不要出去,早上再去吧。」說罷我便躺下,留下三人面面相覷。
「我有點害怕,你們能守着我嗎?」
母親看着哥嫂的臉色,立刻同意:「我來守着你吧。」
說完便想和衣在我牀上躺下,被我立刻制止:「不行,我聽見別人的聲音就不能休息,媽你在門外守着我吧。」
「…行」
母親在門外打了地鋪,我美美睡去,晨起和哥嫂一起去了周琳的醫院。
「胎兒還算穩定,但這是很危險的!這是先兆流產!」周琳嚴肅道。
「孕媽媽不能傷心,不能有太強的情緒波動,這是四胞胎,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流產都有可能!」
「大夫,我丈夫過世沒多久,我實在是傷心…」我流下眼淚,但並無太多矯飾的成分,再過一世我還是思念丈夫。
「孕婦不能傷心,更何況你有四胞胎!」周琳拉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颳了刮。
「大夫你放心吧,讓環環心情好就是我們全家的任務!」母親和哥嫂拍胸脯保證。
「哦對了,我們醫院的套餐你們考慮的怎麼樣了?名額不多,你們又是四胞胎…」
我立刻抬起頭,用希冀的眼神看着我哥。
我哥臉色鐵青:「繳費吧。」
周琳拿出二維碼:「你們真是好舅舅,好舅媽,對妹妹這麼好,太感人了。」
我都要爲周琳的演技點讚了。
走出診室我便去了洗手間,打開手機,美美到賬十幾萬。
樓梯間裏兩個人正在低聲爭執。
嫂子已經紅溫:「趙強你真不要臉,那是我的嫁妝錢!」
「你都嫁給我了,還分什麼你我,先穩住那個賤人,讓她先把孩子生了。」
「到時候鬧一鬧,就能把月子中心退了便是。」
「你的肚子金貴不能懷,先出ẗű̂ₗ點錢怎麼了!」
「趙環真是獅子大開口,等她生完四個孩子,我們再慢慢算賬。」趙強陰沉沉開口,嫂子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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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後算賬上輩子也有這一遭。
我在孕期確有不便,哥嫂和母親也照顧了我幾個月。
我雖沒有作威作福,想來他們也在心裏狠狠記了我一筆,故而上一世我連月子都沒坐好,剩下孩子沒多久三人便找好藉口。出差的出差,裝病的裝病。
我沒有月嫂,也請不到願意照管四個孩子的月嫂,四個孩子自出生起我便親力親爲。
四胞胎自從出生起便沒怎麼生過病,我卻落下一身病根,他們百天時,我仿若老了十歲。
「我想喫城南那家包子。」回程路上,我忽然開口。
事實上,家在城北,車子已經駛上高架,要回到城南須得繞路,並且不近。
「好,環環想喫,我們便去。」
我笑着看向駕駛座,看不清表情,但能看見趙強用力的咬肌。
這麼小的事情就受不了了?看來上輩子的幾個月也是忍得異常辛苦。
繞路三個小時,在城南包子鋪買了包子,我喫了一口便吐在車上:「好奇怪的味道,看來寶寶們不想喫。」
趙強立刻轉頭,快要壓制不住的憤怒就要浮在臉上。
「唉ŧü₋,孩子們不想喫,我能怎麼辦?我做媽媽這麼失敗…」我又嗚嗚哭起來。
趙強立刻啞火,嫂子也立刻上前:「不不,沒事,不想喫我們還其他的就好,你別傷心。」
清理完車上的污穢,我復又支使兩人到處採購,只尋一些刁鑽古怪的喫食。
兩人忙活一陣,我每樣只喫一口都不滿意。
我撫着肚子,「看來寶寶們真不好伺候,這不愛喫那不愛喫可怎麼好呢…」
哥嫂只是笑笑,車裏胃鳴陣陣,我只當沒有聽見。
「嫂子,孕婦不能和寵物共處一室,你把貓送走吧。」我看着趴在客廳呼呼大睡的小貓,忽然開口。
我當然知道孕婦不能養貓有些危言聳聽,只因我想到一事。
上一世老二三歲時將貓從二樓扔下,摔成骨折,我勉力醫治,但貓受了不少罪還是沒了。
嫂子並未說什麼,我卻自覺愧疚,做出不少彌補她的事情來。
自己的親兒子將自己並不十分在意的貓弄死了,自是無關痛癢。
「什麼?貓都有打疫苗,也很乾淨衛生,也不會去你房間,不會影響你的。」嫂子有些懵。
貓對她來說倒不重要,只是她厭惡被我提要求,這我太懂了。
「天哪,萬一感染了弓形蟲,胎兒畸形怎麼辦?萬一剛好是兒子畸形了怎麼辦?」我心裏滿是嘲諷,嘴上卻一刻不停。
我媽和趙強立刻幫腔:「小卉,你便將貓送走吧,孩子重要。」
嫂子還欲爭辯:「定期給貓驅蟲就好了,多除菌…」
「算了,嫂子不捨得貓便罷了,是我過分了,嫂子對我和孩子們好,但到底只是舅媽…」我轉過頭去,手又扶上肚子。
「舅媽」兩字被我着重念出。
「我送!明日我便將貓送走!」嫂子立刻妥協,看來母愛都被我喚醒了。
我拿出貓箱:「不用等明日,我現在就將它送走吧。」
我裝模作樣給自己戴上口罩,將貓抱出家門,送給小區門口的小女孩,還承諾了給小貓支付養護費用。
我曾在小區見過不少次這小女孩喂流浪貓,這對貓來說一定是個好去處。
-6-
假期結束,我回公司上班。
嫂子其實是我同事,當初通過我的推薦進入公司,如今是我的組員。
工作的時候總能感受到嫂子似有若無的目光,我心想,來了。
「環環,既然你懷孕了,不如在家好好養胎,工作便辭了吧。」母親端來補湯。
「那不行,我不去工作在家會急瘋的。」
「你生完可以再去工作呀,放心,你的能力這麼強。」嫂子笑道。
我目前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能力突出,領導看重。
上一世想到這裏我便向公司提了離職,嫂子沒過多久立刻升職,拿到我原本的職位。
出月子後我曾動過繼續工作的念頭,但彼時嫂子用 HR 不要我了,沒辦法的理由拒絕。
自那以後我找工作次次碰壁,再也無法踏足廣告業。
爲了養四胞胎,我只能打起零工,一打便打到了死。
「唉,我現在是不能離職的,我也不要休產假,躺在家我會鬱悶死,對寶寶也不好吧。」
「嫂子,既然我們在同一部門,你來照顧我呀。」我衝她笑起來。
「環環,這怎麼行,我還有業務在手上。」嫂子大驚失色。
「嫂子,我去向部門提呀,你來做我的助理唄,你對我這麼好,不會不答應吧?」我拉住她的胳膊左右晃動。
「要是嫂子不願意,那便只能自己花錢找個生活助理了,待會兒哥哥回來,我們商量一下。」一聽我又要錢,嫂子和母親都是一激靈。
「好好好我做,我來照顧你。」
「放心吧嫂子,到時你的任務一完成,我就幫你提升職。」我無視她扭曲的嘴角,心滿意足。
嫂子此人將升職加薪超過我當作人生一大樂事,這也是我後來才明白的。
上輩子我正蓬頭垢面給她養育孩子時,她常將職場趣事帶回家講。
四胞胎將她看作完美的都市麗人,常常拿她與我比較。
「舅媽多漂亮多優秀啊,再看看你,真是醜媽媽,黃臉婆。」
「下個月的家長會你不要去了,我們想讓舅媽參加!」
我回憶起她光彩照人的樣子,立刻給部門人事打去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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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甫一被降職成助理,立刻被部門項目組邊緣化。
我特意將她的工位放置在我的辦公室門口,挨着打印機。
「唐卉,這份文件影印三十份裝訂。」同事小李遞去紙質文件。
嫂子還在遲疑,小李不耐煩的催促:「你不是助理嗎?這難道不是你的活?」
嫂子欲言又止,但到底還是接過文件,怨毒的眼神電似的掃視過來,立刻恢復如常。
「噢,這文件電子版丟失,複印不清晰,麻煩你再打出一份吧。」,她湊近嫂子,音量也被我捕捉,「卉姐,我們幾個剛進公司時你也是這樣對我們的,不是嗎?」
看來她是沒少藉着我的關係作威作福了。
「嫂子,我想喝那家手工酸奶,你倒七號線轉十號線出門再步行四百米就到啦。」
「嫂子,我又餓了,想喫炒板栗,但我想先回家休息,你買好了帶回來哈。」說罷我便開着唯一一輛代步車回家了。
「嫂子,我想着辦公室多些綠植對孕婦比較好,買了一些,放在公司樓下了,你去搬一下吧。」
確實是「一些」,我買了發財樹、龍血樹、綠蘿柱各五盆。
「環環,這麼多樹,辦公室放不下吧?」嫂子氣喘吁吁抱着一盆幾乎和她一樣高的綠蘿柱,臉色鐵青。
「既然我想多看看,自然是大家工位上都放放呀,這樣滿室綠色,對胎兒發育一定有好處。」
我再次摸上肚子。
周琳很嚴謹的幫我裝扮好小月份的假肚子,此時我腹部微微隆起,嫂子一眼看來便啞火了。
我並沒意識到嫂子的人緣這麼差。
十五盆綠植,一趟趟的搬上來,辦公室竟無一人搭手。
「天吶,嫂子你真的是太好了,你放心,寶寶們出生後我一定教育他們好好孝順你!」
初冬季節,她搬的滿頭大汗,脫下外套,幾乎將身上的毛衣浸溼。
難受嗎?冬日出汗的滋味?
上一世我的每個冬日都是這樣過來的。
所以,還是那句話,這才哪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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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趙環真的像變了一個人,太過分了。」嫂子帶着哭腔。
「是啊,兒媳婦你再忍一忍,想是她懷個孕腦子瓦特了,等她生下來的。」
「真該死啊,當初你有我一個兒子便好了,爲啥還要生她?或者你就該把她買了!」趙強咬牙切齒。
「兒啊,你不懂,媽這是給你生了個血包呀。咱們只需稍微對她好一點,就能趴在她身上吸血啦~」
「你忘啦,我們給她起名叫什麼?趙環!還債的還!」
原是如此。
「以後早晚要還給我們!她的錢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的!」
「子宮,也是我們的。」嫂子在一旁陰毒補充。
不止呢,你們連我的命都拿去了。
一樓影影綽綽,低語不停。
我在二樓輕輕啜着紅酒。
「嘔——」
「yue——」
飯桌上,母親和哥嫂三人忽的此起彼伏乾嘔起來。
「媽,哥,嫂子,你們怎麼了?你們別吐了,我害怕~」我拿出面紙掩住口鼻,掩飾自己抑制不住的嘴角。
「怎麼你們都想吐呢,是不是喫壞了東西呀。」,產檢的路上,我狀若關心,「待會兒檢查完,我們也去給你們掛號吧。」
「胎兒們都很好,但孕婦攝入的營養還是不夠多,月份快變大了,你們一定得加倍照顧。」周琳繼續叮囑。
我焦急詢問:「大夫,今天早上全家人都吐了,我雖然沒吐,但我害怕是食物中毒,沒事嗎?」
「你並沒有食物中毒的跡象,全家都吐……」,周琳沉思片刻得出結論:
「擬娩症。」
「什麼?」
「也就是妊娠伴隨綜合症,你們會有反應,和孕婦一樣。」
「天哪,全家都孕反了!」
我驚訝不已,急忙追問:「爲什麼會這樣?」
「爲什麼我妹妹不吐?」趙強異口同聲。
「我想是因爲你們對孩子太重視了。」,周琳語氣鄭重,「你們對自己的外甥、外孫太重視了,纔會有這種症狀,說明你們聯結很深。」
「……是嗎?」全家盯住我微微隆起的肚子,面上露出喜悅來。
我在回程的路上自言自語:「孩子們對你們比對我這個親媽還親呢……」
美死你們去吧。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三人都每日狂吐,面色蠟黃,活似三隻瘟雞。
但越吐越是殷勤,更將我捧上雲端,要星星不給月亮。
幾包催吐藥罷了,換來這麼久的鞍前馬後,也是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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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對我這麼好,將來你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怎麼辦?」我又在沙發上嗚嗚哭起來。
趙強許是爲自己快要當爹,又父子連心的事情開心,溫和不已:「怎麼會呢?環環,我們不會要孩子的。」
「是嗎?你們還這麼年輕,萬一以後懷孕了怎麼辦?又有了怎麼辦?」
「等你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個人要拉扯四個孩子,天哪……趁現在還不晚,或許還能去減胎……」我裝出已經焦慮到極致的樣子,拿出手機。
「不,真的不會的!我們不會再要自己的孩子,你放心!」趙強夫婦二人拍胸脯保證。
「我不信。」
「我們可以給你立字據,哥發誓,我們不會再要孩子!」
「若你們真的這麼確定自己不要孩子了,就去吧。」我拿出手裏的文件。
趙強不可思議的抬頭:「環環,你想讓我們節育?」
那是一份人工節育同意書。
「哥,你要是真願意給我們母子五個人一個承諾,就去結紮吧。」
「你這個……」剛剛還在一旁沉默的母親忽然站出來,手裏還掂着鍋鏟。
我捱過鍋鏟的敲打,年幼時暫且不提,四胞胎五歲時,老三太過調皮,我不錯眼的盯着,有一日還是讓他不小心從沙發上掉下,磕到了頭。
母親從身後用鍋鏟狠狠敲擊我的頭一記,嘴裏不停咒罵,一邊哄着並無大礙的老三:「我大孫兒呼呼哎,沒事兒沒事兒……」
彼時我只認爲她覺得我這母親不夠負責,我的頭上鼓起老大一個血包,也並未說什麼。
「我怎麼了?是哥自己要承諾的,做不到就不必再冠冕堂皇了!」我從沙發上挑起,挺起周琳爲我做的特效孕肚。
周琳說四胞胎肯定比較大,故而做的高高隆起。
見我高聳的肚子,三人有些猶豫,但我知結紮並不會那麼容易,便再添一把火:「我本來以爲哥是真心的,我打算讓其中兩個孩子姓趙,孩子們沒有爸爸,舅舅以後便是他們的天!」
「而且,大夫上次和我悄悄說了,四個孩子應該都是男胎。」
「環環,你說真的!」
三人喜出望外,臉上最後一絲憂慮都不見了。
-10-
「我去。」趙強終於下定決心。
我故意將同意書上「可以選擇輸精管復通」的字樣加粗打印,想來也是被他們看見了。
結紮手術後,我立刻將趙強術後一瘸一拐走出住院部的樣子錄像發到朋友圈,設置親戚可見。
文案也是寫的感天動地:「哥哥爲了讓我安心養胎,二話不說就去結紮了,真是有哥如此,我復何求啊~」
母親的電話很快被打爆:
「金花,強子真的騸了?」
「去你的,騸什麼騸?我兒子健全着呢!」
「強子不生,你這輩子沒大孫兒咯~」
「誰說我沒有?」
「外孫能是孫子嗎?哈哈,金花你真想的開喲!」
母親氣得幾乎中風,速效救心丸快喫掉半瓶。
趙強這邊也十分熱鬧:
「強子,真去結紮啦?太厲害了!」
「強子,男人的尊嚴吶!」
「強子,以後便是空槍啊~」
……
趙強忍受不住青筋暴起,奪門而出,當然,還是瘸着的。
此後一切照舊,我在全家的奉養下面色紅潤,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嫂子依舊做着我的小助理,只是最近並不會鐵青臉色了。
似乎有什麼好事發生。
上一世我離職之前,她表現平平,是怎麼那麼快做上的總監?
因着上一世的記憶,我的策劃案屢屢中標,工作也做的得心應手。
某日上司突然將一沓資料放在我的桌面上。
「小趙,我知你的人品,你是不是被誰陰了?」上司芳姐自我入行起便一直器重我,我還記得我上一世因懷孕離職時她不贊同的神情。
「芳姐,我已經大概知道事情原委了,但我需要你的配合。」
這件事情影響很大,公司還未處理,已經有不少的風言風語。
「環環,嫂子也相信不是你乾的,但人言可畏,不如趁這個機會就回家吧,月份大了,也該好好養胎。」嫂子輕聲細語,毒蛇般攀上我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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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上司芳姐坐在會議室中。
嫂子一邊倒水,一邊不住的斜眼瞟過,生怕錯過一秒的好戲。
「近期我接到的最大一例策劃案,被發現與競爭公司高度雷同,對方先我們一步中標公佈,給公司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作爲企劃案的總監和初創者,趙環,公司現在要保留依法追究你刑事責任的權利。」
芳姐語調嚴肅,反觀嫂子,已經喜上眉梢,喜不自勝了。
「嫂子救我!」,我立刻死死攥住她的胳膊,大大的肚子緊緊堵住她的移動。
「嫂子,我不能坐牢呀,我被抓去了,會留下案底的!孩子們以後怎麼辦呀!」
嫂子本來幸災樂禍的表情瞬間消失,彷彿被雷劈中。
「趙環,既然你不能證明自己無嫌疑,那公司只能先報警了。」芳姐拿起手機,朝我眨了眨眼。
「等一下,我,我知道是誰做的,我揭發!」嫂子掙開我的胳膊,飛快止住芳姐報警的動作。
「是策劃二組的徐總監,他做的,還威脅了我!」
「賤人,你敢顛倒黑白!」聞聲趕來的徐森用力扇了嫂子一巴掌。
「唐卉,如果竊取方案的事情是徐總監做的,他是怎麼威脅你的?」
嫂子已被扇倒在地,右臉高高腫起,此時支支吾吾不能言語。
「是這樣嗎?」
會議室顯示屏上出現一段影像:
徐森和嫂子出現在我的辦公桌前。
「你確定你這小姑子的案子能用?」徐森不確定的問,手上動作卻不停,正剝着嫂子的衣服。Ṫų⁽
「放心,她這人蠢得很,但案子寫的不錯。」
「森哥,你把這案子賣了,我不要你的錢,你把她在廣告界封殺了怎麼樣?」
「讓她……不能工作,再也不能做自己擅長的事情……」
「哈……森哥……」
高清攝像頭帶有鏡頭捕捉功能,錄音也十分清晰。
畫面辣眼,但因過於炸裂,一時間竟無人去關。
「唐卉!賤人!我要殺了你!」趙強拎着一把西瓜刀,氣勢洶洶踏進會議室。
迎面而來的偷情畫面幾乎將趙強的臉燒成紫色。
趙強怒目圓睜,青筋暴起,一腳將想去掙扎着關掉的嫂子踢出三米。
警察趕來時,嫂子已被捅了兩刀,趙強被扭送進派出所。
嫂子則被送上救護車。
趙強會提刀出現並不奇怪,我用匿名短信向他發送了兩張截圖。
嫂子懷孕了。
我關掉了手機,訂了一張飛往大理的機票。
一個月後,我接到周琳打來的電話,她的總結十分簡短:「唐卉沒死,但腿斷了。你哥判了五年,你媽正到處找你呢。」
我知道我媽爲什麼急着找我。
我早在兩個月前將房子賣出,母親應該是被趕出家門了。
飛回家,我先去探監。
趙強滿臉希冀的被押出,卻在看見我時愣在原地:「趙環,孩子呢?」
「什麼孩子?你的外甥們?」我撫摸平坦的小腹。
「還是你的兒子們?」
「都被我送走了。你這樣的人,不會有孩子的。」
「你會斷子絕孫的,你信嗎?」
我不再理會他如同兇獸的叫喊,頭也不回離開監獄。
-12-
「小環!媽找了你這麼久!你去哪裏了?」母親狼狽不堪,不知從哪個角落跑了出來。
也好,省得我還得去大街上找。
母親在離我不遠處站定,彷彿看來什麼怪物:「孩子呢?你的肚子呢?」
她渾身發抖,已經快站立ƭú₃不住:「你生了?」
「哈哈哈,生啦生啦,一胎四男,都是你的好大孫兒!」
「要不要看看?」
我遞給她一個試管:「生吧生吧,都是你的孫子!想生幾個是幾個!」
那是我輾轉着從那家機構取回的冷凍胚胎。
她狠狠攥着我的衣襬:「你,你知道了?」
「哎,說來也是諷刺,唐卉不願意給趙家生孩子,轉過頭來卻給外面的野男人懷孩子?」
「她懷孕了?」
「真是奇怪,若她早點爲趙家添丁,給你生幾個大孫兒,哪還會有現在的事兒呢!」
我扔給她三萬塊錢:「還記得嗎?這是你給我記的賬,共計 28657.3 元,我從小到大的全部開銷。」
趙環趙環,還給你了。
唐卉休養一個月,卻還是無法下牀。
見到我平坦的肚子,她反而並無多少驚訝。
「我早該想到了。從你突然性情大變成個徹頭徹尾的賤人開始,我就該想到的。」
我沉默着,等着她的下文。
「是你蠢,非要當媽媽,生孩子浪費時間,殘害身體,爲何非要生?」
「你不願承受生育的代價,就要使用別人的子宮?」
「是,那又怎麼樣!各憑本事!反正你只是想當媽媽,你生誰的孩子不是生!」
「我很好奇,若我真的把這四個孩子生下來,你會奪走嗎?」
「當然,我早就計劃好了,你做下崽的母豬, 餵奶的容器,你來把他們養大。
我會在合適的時機出手,不停收買他們的心。
他們是我的血脈, 早晚也會叫回我媽媽。」
原來如此,我終於理解那四張相似面孔上的惡意來自何處。
無論如何灌溉養育, 惡毒的血液也早晚會被潛移默化的引導,滋長出忘恩負義的心。
「可惜了,你那麼愛惜的生育系統,被趙強一刀捅碎了。」
唐卉平靜惡毒的表情終於崩裂, 幾乎想把我撕碎。
可惜她下牀都不能了,趙強將她毆打的,今後都只能插着尿袋過活了。
-13-
「趙重光,你在聽嗎?我說,你媽把唐卉殺了。」
「是嗎?那我媽也得死了。」
「呃,她自殺了。」
其實一輩子都有個孫子夢的馬金花先是瘋了,成日捧着那管東西百般呵護, 口裏不住叫着「大孫兒」。
某一日她突然清醒,毫不猶豫蹲守到唐卉,一刀斃命。
得知一切的趙強以頭搶地,直接猝死了。
真好,一家七口能在地下團聚了。
我正在追鯨, 船上卻不只我一人,面前正坐着一個小小少女。
她的父母都因公犧牲去了天堂, 如今做了我的女兒。
她正坐在海風中咯咯直笑, 嘴裏念着「媽媽, 媽媽,重光!沒看到鯨魚, 我看到海豚啦。」
重光,復又散發之光華。
我給自己起的新名字, 也是我給自己的願景。
我努力工作, 打算將女兒撫養成人, 她會按照自己的意願好好長大,成爲她想成爲的任何人。
我配合警方搗毀了那家不負責任的機構, 原來他們還有其他服務,除了調包,他們還聲稱可以隨意選擇性別。
從那以後我便投身進反代孕的事業中。
我的事蹟被人發現,有記者決定將我的經歷寫成專欄, 警醒更多女性。
記者的專欄一經發布, 瞬間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無數女性從我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也得到了勇氣。
信件和郵件如雪花般向我湧來, 有傾訴自身遭遇的, 有表達敬佩與支持的, 還有許多人主動提出要加入反代孕的事業。
在各界的關注下,我們成立了一個公益組織。越來越多的志願者加入進來,有律師、醫生、媒體人, 大家齊心協力,從不同的專業角度爲身陷囹圄的女性提供幫助。
我們舉辦講座、發放宣傳冊、開展線上線下的活動,向大衆普及代孕的危害和違法性。
每一次看到有代孕窩點被搗毀,每一個被解救出來的女性臉上重新煥發出希望的光彩, 我都覺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女兒在這樣的環境中健康成長,她善良、勇敢又獨立。
而未來,我和女兒還將繼續在這條充滿愛與正義的道路上堅定地走下去。
爲每一個「趙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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