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抽了大半輩子的煙。
得肺癌的卻是我。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正想說要不不治了，別浪費錢。
卻聽見一大家子人在病房外商量。
丈夫抽着煙說：「你們幾個人決定拿多少錢出來，家裏積蓄不多了。」
大兒子第一個反駁：「爸，我哪有錢啊，錢都投資去了，那些不能動。」
小兒子附和道：「就是啊，孩子昨天還要錢說去旅遊，再說我要是敢拿錢回來，我家那個非要和我鬧離婚不可。」
只剩下二女兒沒有說話。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誰會想到我全心全意爲這個家付出一切，到頭來卻得到一個人嫌狗煩的下場。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如有來生，我要選擇爲自己活一次。
-1-
「媽，飯好了沒有啊？我都快餓死了，下午還要和朋友去玩呢。」
客廳裏的小兒子胡學軍剛回家就在抱怨。
我炒菜的手一頓。
盛夏的季節，炒菜是最累人的。
又熱又悶。
額頭上冒着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注意就流進眼睛。
刺痛。
我快速盛出菜，端到外面。
客廳中三個人像大爺似的各癱坐在一邊，除了二女兒胡彩英起身拿碗和筷子，誰也沒有幫忙的自覺。
我氣不打一處來，重重放下碗，冷冷道：
「我一個下午還要上班的都不急，你一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倒是急得火燒屁股。」
小兒子立馬就不滿。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還是個學生啊。」
我裝好兩碗飯。
其中一碗放在二女兒面前，忽略掉她明顯受寵若驚的表情。
「就你那成績，還不如趁早退學算了。」
又轉頭對剩下兩個面露驚訝的人通知：
「以後飯都自己裝，要不就別喫。
「真是倒什麼黴了，嫁進你們胡家還要伺候三個老大爺。」
「媽，你要是不想做飯，就讓二妹做啊。
「但你也不能說這麼難聽的話。」
大兒子胡紅軍皺着眉說道。
二女兒立馬準備答應。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害怕地閉上嘴。
「覺得難聽，那你就別那麼做。」
此話一出，飯桌上才安靜下來。
但沒一會兒，小兒子又耍小性子。
他筷子一扔，無賴地說：
「這什麼菜啊，一點肉都沒ťųₗ有。」
我看着桌上雖然只有一碗蒸雞蛋和一盤肉末青菜。
但已經比大部分家裏的伙食好。
「好了，今天就勉強喫一下，明天讓你媽給你買肉喫。」
丈夫胡衛國慈父般，輕聲安撫他。
我輕嗤一聲。
「已經沒錢了，明天雞蛋都沒的喫。」
胡衛國臉上笑容一僵，以爲我在開玩笑。
「怎麼會沒有呢？這個月才……」
我嘲諷地看着他，說：
「你每個月工資全自己存着，家裏喫的喝的都是我出，我那三十塊哪夠用。」
話落，胡衛國臉漲得通紅。
我沒理會，快速喫完飯，碗一丟，就去上班了。
這一世休想再讓我像個保姆般伺候你們胡家。
-2-
或許是我死前執念太深，竟真讓我重生回了 1985 年。
清楚記得上一世。
我意外救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的父親堅持要還恩。
我沉思了會兒，試探地說能不能給大兒子介紹個工作。
但沒想到他竟是運輸隊的。
隨手就把大兒子弄進去當學徒，兩個月後轉正。
在政策的鼓舞和隊裏司機的帶領下。
大兒子又運用開貨車的便利。
幹上了倒爺的行當，狠狠賺了一大筆。
等到我查出肺癌時，他的身價已經百萬不止。
卻在救我時，一點錢也不肯拿出來。
再次想起，我心裏還是有說不出的滋味。
救人的時間點就是在今天下午。
所以我才快速喫完，趕到這邊的公園。
公園裏有個小池塘。
照理說水不深，不容易溺水。
可如果是個小孩就說不定了。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前方突然出現一陣尖叫聲。
「有人掉水裏了，有沒有人啊！」
我心一沉，趕緊跑過去。
五分鐘後。
像上一世一樣，我成功救上那小孩。
我正按壓他的胸口，小孩猛地吐出一口水。
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着急地跑了過來。
「謝謝你救了我兒子。
「有什麼需要你儘管提，我必須要報答恩人。」
「好。」
溼發粘在臉上很不舒服，但我絲毫不在意。
我換了一個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要求。
回家換好衣服後，我又急着跑去郵局。
前世依稀聽大兒子提過有些郵票，在後世很值錢。
「你好，請問有猴票嗎？」
「有。」
「麻煩給我來十套。」
我珍貴地放在內兜。
這可是我以後發家致富的本錢。
-3-
喫完晚飯，胡衛國走進臥室。
我正搽着白天剛去供銷社買的雪花霜。
他皺着眉，說：
「不是說沒錢了嗎？怎麼還買這些沒用的東西。」
我手一停。
側頭咬牙切齒地說：
「以後我的工資自己用，家用的錢你出，你不是說你是一家之主嗎？」
胡衛國有點不高興。
「什麼你的我的。
「我們是夫妻，用誰的還不一樣。
「再說我的工資高些，先存起來以後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不是更好嗎？」
我冷嗤一聲。
上一世我就是聽信了他的話。
工資一分都沒給自己留，全花在一家身上。
導致後來要買點東西，還要看他臉色。
兩個兒子也知道他爸掌管家裏的財政大權，每月的養老錢都會打到胡衛國的卡上。
後來胡衛國的錢基本上都拿去養外面的小三了。
反而我，什麼都沒得到。
卻靠吸他的二手菸，得了肺癌。
心裏頓時ṭṻ₄升起一股怒火。
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值得。
正巧胡衛國又開口說：
「給我拿點錢，沒煙抽了。」
我沒忍住，抓起牀上的枕頭猛地往他頭上砸去，怒吼道：
「抽你爹，你要再抽我就抽你了。
「以後你再敢在臥室抽菸，你直接給我滾出去睡。
「你的肺不要緊，要是讓我得肺癌，我直接拉你同歸於盡。」
胡衛國被嚇到往後躲。
我順勢關上臥室門。
隨便胡衛國怎麼說，我都沒再開。
我氣喘吁吁地坐在牀邊。
這一世一定不能再得肺癌。
-4-
幾天後，我到達約定地點。
上次我提的要求，是希望他幫我問問，國營飯店還招不招人。
我可以拿紡織廠女工的工作換。
要知道，這個年代的工作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但那人竟很快就有了消息。
要轉讓工作的國營飯店服務員大姐，本是退休年齡到了，想讓她兒媳婦來接班。
不過她兒媳形象有點差，飯店的領導覺得不太合適。
而我要換出的紡織工崗沒什麼要求，正好合適。
但國營飯店的含金量比紡織廠要高得多。
所以我又額外給了大姐四百塊。
當然是用了胡衛國存摺裏的錢。
我再次真心地向那人表示感謝。
之所以選擇國營飯店。
不僅因爲上班時間短、工資高，最重要的是還能經常開個小竈。
這一世，我一點也不想委屈自己。
等手續都辦完，確定明天正式上班。
我纔在家裏宣佈這個消息。
話音剛落，一家人神色各異。
大兒子氣憤地說：
「媽，你怎麼這麼自私啊？我馬上就高中畢業了，你也不說爲我找個工作，反而爲自己作打算，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兒子？」
小兒子聞言，也指責我：
「對啊，媽，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什麼好喫的都會留給我和哥哥喫，現在你是怎麼回事啊？」
二女兒依舊低着頭不說話。
她知道自己在這家沒什麼話語權。
胡衛國沉默好一會兒，才沉聲開口：
「既然你媽工作已經辦好了，現在說再多也沒用。」
又轉頭看着我：
「這件事是你沒考慮清楚，所以大兒子的工作由你解決。」
他眼底滿含深意地補充。
「既然國營飯店的工作都找得到，說明你有我們不知道的路子。
「我要求不高，給大兒子隨便找一個學徒工，我相信你可以的。
「如果不行，就找媒婆給彩英相看人家，她也差不多到了適婚年齡。」
二女兒的臉色猛地變得煞白，手指輕微顫抖着。
我氣笑了。
胡衛國一字不提自己的存款。
反而逼我去解決大兒子工作的事。
言外之意是，解決不了，就把二女兒嫁出去。
用彩禮換工作。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我冷笑着盯着他。
像他一樣當機立斷，通知所有人：
「以後我們家所有人的工作都自己解決，找不到就下鄉，去外婆家上工。
「高中畢業之前，彩英的婚事都不必談。
「能考上大學就去讀，不能考上就去找工作。」
我忽略胡衛國陰沉的表情。
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已經緩過神來的女兒。
你老孃我都還沒答應呢。
你就膽小地放棄抵抗。
氣死我了！
-5-
說實話，病房外二女兒沒有替我說話。
我不怪她。
我知道她自己的生活也不好過。
上一世，我聽信兩個兒子的鬼話。
說二女兒成績不好，不要在學校浪費時間，還不如早早接我的班。
有個正式工作，找對象更好找。
我有些擔心地找她來了解情況。
說了後，她也沒反對，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恰好，當時鄰居家有個女孩，在學校不好好讀書，盡和人搞對象。
最後男的跑了，女孩大着肚子。
只能嫁給死了老婆的跛腳老男人，遭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所以當時我一害怕，就讓她立馬退學，接替了我的班。
卻忽視了那雙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睛。
後來，90 年代工廠普遍面臨下崗潮。
鐵飯碗不再是鐵飯碗。
我那兩個狼心狗肺的兒子，明明自己過得好，卻從沒想過給女兒介紹個工作。
在我的安排下，女兒在下崗前就結婚了。
有工作的時候，那家人對她還是很好的。
等她下崗後，見從她身上再討不到任何好處，就對她非打即罵。
我萬分後悔，那時兩家相看的時候，怎麼就沒查清楚對方的嘴臉！
可我也身無分文，幫不了她什麼。
我不知道她心中有沒有怨。
但不管再說什麼都晚了。
幸運的是，如今我終於有機會彌補前世的過錯。
還有兩年，我希望她努力考個好大學，逃離上一世的命運。
「媽，謝謝你剛纔同意讓我繼續讀書。」
二女兒小心翼翼走進臥室，怯怯懦懦地說。
我白了她一眼。
「要讀書就努力讀。
「不過我可醜話說在前面，可別在學校給我搞對象，不然打斷你的腿。」
女兒連忙擺擺手：「媽，我不會的。」
我扭過頭，認真看着她：
「你想讀書考大學嗎？」
她猶豫一瞬後，重重點下頭。
「那今天你爸讓你嫁人，你怎麼想？」
女兒迅速搖頭。
「那你說出來啊，喜歡的、不喜歡的，你要說出來別人才知道。
「今天要是我不站出來，你是不是就打算聽你爸的？」
女兒沒說話，但那慢慢低下的頭告訴了我答案。
我嘆了一口氣，說：
「人生是自己的。
「想要什麼就試着爭取，先別管結果。
「試一試，又不要你的命。」
-6-
今天我值白班。
中午十一點，就看見小兒子帶了好幾個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他率先直接坐在中間的位子上，大手一揮：
「快坐下啊，我媽是這裏的服務員。
「隨便點，今天我買單，絕對讓我媽給你們多上點。」
跟着他的幾個人，紛紛狗腿樣地道謝。
「不愧是兄弟，有福同享。」
「謝了兄弟，兄弟也不白喫你的，下次我請。」
……
我坐在點單臺後面，面無表情地觀察幾人。
有些面孔很熟悉。
自從在這上班後，我沒事就會盯着街上來往的行人。
這幾人平常就無所事事在街上亂溜達，不上班也不去學校。
都不是什麼好人。
胡學軍怎麼和他們混在一起？
我皺着眉思考着。
許是見我沒過去迎接他，胡學軍不耐煩地走過來。
「媽，給我們上一份紅燒肉、一盤豬頭肉，還有五碗肉絲麪。」
真是獅子大開口。
我在這裏工作這麼久都沒喫過這麼好。
我目光變冷，朝他伸手：
「錢和票呢？」
胡學軍臉色驟然大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說：
「媽，你開什麼玩笑，還要我出錢？」
「不然呢？這是國營飯店，又不是我開的。
「再說我可沒錢，這個月工資都還沒發。
「原來你錢都沒有帶夠，敢情是來裝大款的啊？」
我裝作喫驚，大聲說。
坐在那等着喫的幾人，也聽到我的話，紛紛臉色難堪起來。
沒一會兒，都灰溜溜地走了。
走之前，還不善地瞪了胡學軍一眼。
而胡學軍正狠狠瞪着我，見我依舊無動於衷。
他滿眼怨恨地衝我吼：
「媽，你讓我丟臉，我恨死你了。」
說完，就朝外面跑去。
我努力壓制心中的酸楚。
即使早已知道這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可終究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我嚴重懷疑，上一世他就是從這個時候，和那些不學無術的人在一起玩。
導致他從根本上變壞的。
所以後來纔會對我哥做出那樣的事。
害我哥家破人亡。
想到這，彷彿無數悲傷佔據我的心扉。
令我無法呼吸。
突然想到重生以來，還沒回過孃家。
打算等下寫封信回去，讓哥他們抽空進城來。
等我寄完信回家時。
就被女兒偷偷拉過去，說：
「媽，爸爸給大哥找了一個工作。」
我挑挑眉。
-7-
胡衛國不知道從哪裏給胡紅軍找了一個自行車學徒的位置。Ṫű⁻
送了不少人情，裏裏外外花了 1200 塊。
我暗暗想，難怪昨天兩父子都沒有回家喫飯。
不過，這是在瞞着我？
是爲了報復我之前的先斬後奏？
我不在意地點點頭，反正不是花我的錢。
這時，大兒子胡紅軍站了起來。
以茶代酒，朝胡衛國方向敬道：
「爸，謝謝您辛苦爲我奔波找工作。
「以後等我賺了錢，一定會好好孝敬您。」
二兒子也迫不及待站起來，學着他哥的樣子。
「爸，我以後也會好好孝敬你的，給你買最貴的煙抽。」
說完又意有所指朝我吐舌頭。
「反正不孝敬媽。」
胡衛國欣慰地點點頭，又故作生氣地說：
「亂說什麼呢？以後我和你媽都要一起孝敬。
「你們就是我胡家的驕傲，好好幹，讓奶奶也享享兒孫的福。」
這一番話，讓兩個兒子臉上的勁更足了。
我不禁打了個哈欠。
無聊極了。
正準備起身去洗漱時，一隻柔軟的小手拉住我。
我低頭一看。
是剛纔一直充當透明人的女兒。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堅定地說：
「媽，以後我孝敬您。」
我笑了。
果然女兒是最貼心的小棉襖。
我沒放在心上，回握她的手，說：
「只要你考上大學，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
考上了大學。
你的人生應該就會徹底與前世的軌跡不同了吧。
等我洗漱完，胡衛國也順勢躺在牀上。
我蹙起眉，轉頭審視胡衛國。
有煙味。
看出我眼裏的意思，他迅速解釋：
「我剛在客廳抽的。」
我默默點頭。
「楊秋雁，你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感覺最近你有點不對勁。
「今天小兒子回家說，你不願意請他朋友喫飯，你怎麼變得這麼小氣了，還讓兒子在別人面前丟臉，回家大哭一場。
「而且你換工作，怎麼能用存摺上的錢呢？那些錢我還有用的。
「你又偏要讓彩英繼續讀書，那好，以後她讀書的費用都由你來承擔。
「大兒子工作你也不管，不知道他們心裏會有多少怨氣嗎？
「該重視的不重視，那賠錢貨不能看那麼重……」
見我沒回話，胡衛國把這段時間對我的不滿紛紛吐露出來。
我斜眼看着他，譏諷一笑。
「說完了？」
他遲疑地點點頭。
「那好，輪到我來說了。
「我不是變得不正常，而是以前太蠢了。
「不幫他們找工作就是我的錯？
「那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嗎？你不是人？
「至於今天的事，你知道你兒子和什麼人混在一起嗎？還裝大款，以後怕是被喫得骨頭都不剩。
「最後關於存款。
「胡衛國，你知道你白用我的工資用了二十幾年嗎？
「怎麼，喫白飯還上癮了？」
-8-
我今天休息，本打算出去逛逛，看有什麼漏撿的。
突然熟悉的低沉嗓音在門外響起。
「小妹，你在家嗎？」
我眼中閃過一抹驚喜，迫不及待跑去打開門。
我哥終於來了。
「哥！」
我剋制不住眼眶溼潤。
貪心地看着四十年未見的親哥。
大哥現在還是四十歲，臉上因做農活曬得很黑，但那一口白牙笑起來異常顯眼。
雖然外表有些粗獷，但我卻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上一țũₚ世，哥哥也來縣城找我，說自己打算Ťůₜ去海城看看。
我從小就知道哥哥不是一個只望着那幾畝田的ẗŭ₍普通農夫。
他心裏有大志向，農閒時也時常看報紙。
當時村裏不少人都去外面打工，得知政策變了的哥哥再也按捺不住。
作爲妹妹的我，當然舉雙手贊成。
正巧那時小兒子因爲總逃課，被學校強制退學了。
我正憂愁他以後的路，便讓大哥帶上小兒子一起。
有大哥在，我是再放心不過的。
當時小兒子還不願去，他捨不得離開他的狐朋狗友。
我勸了好半天，他才勉強同意。
大哥果然很厲害。
最開始只是進一些衣服和小物品回來賣。
但也賺了不少。
後來哥哥的野心越來越大，他想進些大物件，像手錶那些，這種利潤更高。
不要票，還是海城那邊的貨，根本不愁賣。
就這樣一切順利進行着。
大哥成了村裏的第一個萬元戶。
給家裏修了青瓦房，還把嫂子他們接到縣城生活。
就在我以爲日子就這麼蒸蒸日上時。
一個噩耗突然傳來。
大哥意外死了。
但小兒子安全跑了回來。
我一直以爲，是嫉妒大哥的競爭對手惡意偷襲，導致混戰時哥哥意外被失手打死。
但很久以後，小兒子已經成家立業。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
大着舌頭，有些得意地說：
「我作過最成功的一次決定，就是帶着我兄弟們裏應外合搶了我大舅的貨。不過出了些意外，我大舅被打死了，但是沒人知道哈哈哈哈。」
我正爲他們倒水的手猛地一頓，不敢置信地扭過頭看着他：
「你說舅舅是你害死的？」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不是我，是我兄弟。怎麼？媽，你還要舉報你親兒子呢？再說大舅都死了好多年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嘴裏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知不知道，嫂子因爲大哥的意外離世。
一時接受不了，很快就帶着兩個孩子一起自殺了。
他知不知道，這是一家四口活生生的命！
我恨不得立馬報警來抓他，可是已經過去了好幾十年，證據早就沒了。
不過，面對此刻正寵溺地看着我的大哥。
我萬般慶幸，一切都來得及。
「妹妹，你怎麼了？別嚇你哥。」
-9-
大哥一秒破功，急忙擔心地看着我。
「是不是胡衛國欺負你了，你給哥說，哥馬上找他……」
大哥氣得揮起了拳頭。
我連忙制止他，吸了吸鼻子，說：
「哥，我就只是太久沒看見你，太想你了。」
大哥愣了一秒，害羞地撓了撓後腦勺。
「對了，哥，你今天來有什麼事？」
聞言，大哥把背上用蛇皮袋裝着的新鮮蔬菜和一些乾菜、臘肉放地上。
嚴肅和我說：
「小妹，這次來，除了看看你，還有件事想問問你的想法。」
……
大哥說了一大串，停下來後，猛喝了一口水。
還是和上一世一樣，說想去海城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表情。
我笑着說：「哥，你先等一下。」
我把自己早備好的錢拿出來。
上次換工作時，我取了一千塊出來。
反正胡衛國又不知道我到底給了對方多少錢。
如今還剩六百。
大哥帶了全身家當——四百塊。
湊齊一千，也勉強夠剛進貨的本錢。
我鄭重地把錢放在大哥滿是繭子的手上。
對上他震驚的眼神，說：
「哥，我支持你，你儘管放手去做，現在政策都放開了，早點開始更有利。
「小妹我也沒有太多錢，這些你必須收下，不能拒絕。
「就當我入股了，以後多多賺錢，再分紅給我。
「等我下個月工資發了，我再寄點給你。」
一米八的糙漢竟紅了眼，聞言，瞬間搖搖頭。
「夠了，已經夠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開玩笑說：
「哥，努力賺錢，小妹我下半輩子就靠你了。」
大哥重重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我重生後的連鎖反應。
上一世，大哥來的時候一大家子都在家。
所以我除了口頭上支持，再扔給他一個攪屎棍，其餘什麼也沒有。
不過大哥剛準備離開，就碰上在外面玩累的小兒子。
他乖巧地喊了一聲：
「舅舅好，你怎麼崗來就走啊？」
看表面誰會知道他以後會那麼狠心。
大哥溫柔地摸摸他的頭：「嗯，舅舅有事，下次來買東西給你喫。」
「好的。」
等再也見不到大哥的背影，我的情緒也慢慢穩定下來。
卻沒想轉身就聽見小兒子小聲抱怨。
「哼，鄉下人哪有錢買東西，真是會裝大款。」
我的眼神突地變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原來這麼早就有預兆。
-10-
我正在廚房炒菜時，女兒高興地揹着書包跑進來。
「媽，我考了第二名。」
我有些意外地笑着說：
「不錯，明天媽帶你去買衣服。」
「嗯，媽，我幫你端菜。」
我沒想到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喜事正在等着我。
晚飯時，大兒子突然說道：「爸、媽，我有對象了。」
我一頓。
難怪前幾天鄰居家大嬸偷偷湊近說。
看見大兒子和一個女生走得很近。
胡衛國高興地放下筷子，繼續問：
「哪家的？」
「路口那邊的，她爸爸是供銷社主任，媽媽是婦女辦的。
「爸，你一定要幫我找個媒婆好好提親，不然倩倩可不會同意嫁給我。」
前面幾次事件後，大兒子越來越避着我了。
不過，我倒也樂得清閒。
只等時機一到，我就遠走高飛。
聞言，胡衛國大笑着連說三個「好」。
也是，這麼好的家庭條件看上你們胡家，你們胡家也是燒高香了。
但我還是留了個心眼。
第二天，我和一起上班的大姐打聽那家人的情況。
大姐想了會兒，說：
「我記得那家還有個大兒子，不過聽說快三十了，但是沒娶親，聽說是這裏有問題。」
她說着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我面色一緊。
頓時覺得不對勁。
照理說，這樣的情況，女兒應該要嫁一個更好的家庭纔對。
方便以後好扶持他哥。
可之後幾天，我沒再聽兩父子說過這件事。
便慢慢拋到腦後。
直到我今日上班中途肚子劇痛，請假回家時。
碰到客廳中這一幕。
-11-
「彩英啊，你嫂子家的哥哥人不錯的，你嫁過去只有好日子過。」
胡衛國語重心長地對女兒說。
女兒低着頭，看不清神情。
見狀，大兒子胡紅軍立馬跪在女兒面前，紅着眼睛求她：
「二妹，就當做哥哥的求你了。
「他們要彩禮 800 元，還要三轉一響，這把哥哥賣了都湊不齊啊。
「只要你願意嫁過去，大哥就能結婚了，到時候一家人進一家門，不是更好嗎？」
我氣笑了。
原來是打了換親的主意。
而且這兩父子怕早就知道那家兒子是個腦子有問題的。
但是他們依舊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女兒、親妹妹落入魔掌。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門進去。
與此同時，一直低着頭的女兒。
抬起那張害怕得淚流滿面的臉，顫抖着聲音說：
「我不願意……我想考大學。」
見到我，她飛速地躲在我背後，抓着我的衣角，說：
「媽，我好怕。」
我安撫地握住那隻手，也算是把我上次說的話聽進去了。
轉頭看向那早就心虛地轉過頭的兩父子。
面無表情地說：
「是不是把老孃的話當放屁？」
……
之後，胡衛國又過來糾纏過幾次，想要說服我。
我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但我也意識到，要是我不在家，他們有可能直接把女兒綁過去，生米煮成熟飯。
那就全毀了。
最後，我決定辭掉工作，帶女兒回孃家。
正好大哥的事業已經走上正軌，還送來過一筆不小的分紅。
每次我都反覆叮囑他，運貨一定要小心，特別是要留意身邊的人。
收到分紅後，我又根據上世的記憶，買了後世會拆遷地區的房子。
反正，至少撫養女兒讀完大學是夠的。
等女兒開學，就直接讓她寄宿。
沒有打招呼，只留下一張紙條，我帶着女兒回鄉下了。
-12-
大半個月後，我再次見到胡衛國。
我有些驚訝。
不到一個月，他怎麼頹廢了那麼多。
頭髮都白了一大半。
而胡衛國見到我時也有些驚訝，但是更多的是怨恨。
我疑惑不解。
下一秒他便爲我解惑。
「大兒子被抓走了，很可能回不來了。」
他不禁紅了眼睛。
原來大兒子想娶的那個倩倩家，本來目標就是女兒彩英。
不惜讓他們女兒來勾引大兒子，讓他上鉤，最好直接雙喜臨門。
可他們沒料到我這個意外。
後來胡衛國實在沒辦法，硬是湊齊了鉅額彩禮送過去，沒想到他們又反悔了。
以他們家這麼好的條件。
如果不是爲了給唯一兒子娶妻，女兒哪會愁嫁。
比我們家條件好的人家多的是。
他們甚至威脅說。
要是不同意換親，就舉報大兒子ŧų⁸耍流氓。
當時流氓罪可是很嚴重的。
事情就這樣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我又想到剛纔胡衛國的眼神。
不會是怪我吧？
天啊，這難道不是大兒子他自己識人不清嗎？
不過，我還是跟着胡衛國回去了。
胡衛國找了很多人，一直等待迴旋的餘地，但都沒希望。
最後，他沒辦法，便跪下求我，想讓我答應讓女兒嫁過去。
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告訴女兒這件事。
看着前面痛哭流涕的男人。
我沒有一絲心軟。
只覺得很可怕。
「胡衛國，你們胡家的男人爲什麼永遠都這麼自私？
「爲什麼要犧牲我和女兒去成全你們，我們在你們眼裏就不是人嗎？」
-13-
大兒子執行死刑後，我和胡衛國的日子再也過不下去。
胡衛國大概是心情不好，每天沉默地拼命抽着煙。
小兒子更是恨透了我。
爲了報復我，他直接學校也不去了，天天在街上鬼混。
我嘆了一口氣，說：
ţůₗ「要是答應離婚，隨時通知我。」
說完，我就回鄉下了。
重生以來，即使我怨恨過大兒子在我死前的冷漠態度。
可從沒想過他會在二十歲就失去生命。
但這個結果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即便用女兒的人生換了他一命，那誰又知道以後會怎麼發展呢？
或許女兒一嫁進去就被打得半死不活。
又或許等女兒嫁進去，他們就隨便找個藉口踹掉大兒子。
大兒子能有什麼損失，一哭一笑，又迎新人進。
只剩我的女兒孤獨承受所有的折磨和不公。
況且，有時候活着痛不欲生比一死百了更苦。
比如上一世的我。
每個人明明都只想着自己。
最後卻又理直氣壯地怪你，爲什麼不願爲他犧牲一下。
我沒犧牲嗎？
不愛自己的後果，我深深清楚。
所以這一世我堅定地選擇爲自己活一次。
我絕不會後悔。
-14-
一年後，女兒成功考上北京的大學。
不過可惜的是，只有我一人和她分享喜悅。
不，還有她的外婆和舅舅一家。
大哥的生意已經穩定下來。
早就是很多個萬元戶了。
這一世他沒再遭受意外，嫂子和侄子們都生活得很幸福。
我不禁眼眶溼潤。
總算避開了上一世的結局。
前兩天，我和胡衛國辦了離婚手續。
不用我多說，他率先提出要帶走小兒子。
女兒歸我。
我點點頭。
說實話，小兒子我永遠都原諒不了。
女兒開學那天，我陪她一起去了北京。
順便買了幾套衚衕裏的房子。
大多數是位置不太好，也有比較破的。
因爲空閒房子不多, 大多數人都不輕易賣房。
但我不挑。
畢竟再過十年, 這裏可是寸土如金, 絕對不會虧。
臨走前，女兒叫住我。
她最近越來越粘我了, 現在竟還不捨地流下眼淚。
我倒覺得有些好笑。
「哭什麼？說不定媽媽不久就會去北京陪你。」
她擦了擦眼淚, 深吸一口氣，很認真地看着我：
「媽，我都知道了, 大哥死是因爲我不同意換親。」
聞言，我蹙起眉。
她是怎麼知道的？
女兒天性敏感。
要是一直糾結這件事, 讓自己身上揹負一條命。
那遲早會把自己折磨瘋掉的。
沒等我出聲安慰，她繼續說：
「媽, 我從未怪過大哥他們, 更不想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他們有提議的權利，但我也有拒絕的權利。
「拒絕對我來說，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而這個勇氣，是你給我的。
「謝謝你, 媽媽。」
-15-
三個月後，我才知道胡衛國得了肺癌。
大概是前段時間抽了太多煙。
當時，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定居北京, 順便陪陪女兒。
但我還是以前妻的身份去醫院看望了他。
他很意外我會來。
「秋雁，我總覺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很不真實。
「明明這幾天夢裏, 除了女兒嫁得不好, 兩個兒子都是龍中之鳳, 我們的日子也過得紅紅火火。
「大兒子沒有犯流氓罪, 而是去學開貨車, 做生意很成功, 最後成了百萬富翁。
「小兒子更是厲害, 從擺小地攤開始, 一步步成爲成功的企業家。
「兒子們都家庭美滿, 我還有好幾個大孫子。
「而且……」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得肺癌的……」
「是我。」
我接過他的話。
「你的夢裏真幸福啊, 所以你多做做夢, 或許就成真了呢？」
最後胡衛國沒有讓我出錢救他，他只求我一件事。
讓我把小兒子接走。
他也沒想過他兒子願不願意和我走。
我沒拒絕。
及時改了火車票。
我打算明天找小兒子去他爸面前說清楚。
本人不願, 我也沒辦法。
可當晚，警察就把我叫走了。
說小兒子被人砍了好幾刀, 正在醫院搶救。
我連忙趕過去。
問清情況才知道, 小兒子再次故技重施。
他們那羣人準備偷襲早就踩好點的一隊運輸貨車。
裏面裝的都是好東西。
他們想不花成本，得手後轉賣出去大賺一筆。
和上一世搶大哥的貨一模一樣的方法。
但他們這次卻遇上了硬茬。
這隊的領隊人提前察覺到不對勁, 連忙打電話叫他兄弟過來救援。
最後，黑喫黑成功。
雙方混戰期間, 小兒子被對方的人拿着小刀猛刺了幾刀。
經過一夜, 小兒子還是搶救失敗。
不用我去通知胡衛國, 這麼大的事大家都在議論。
等胡衛國從病友口中得知時，他一下承受不住，就暈死過去了。
辦完葬禮後, 我提上行李飛往北京。
大哥今年開了超市，還不止一家，又打來好幾筆分紅。
我打算再去買幾套房。
爭取以後過上前世很多年輕人都向往的——
包租婆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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