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結婚證時,陸迦南告訴我,他不會愛人,所以結婚五年他把性和欲都給了我。
家族聯姻,我知道我不能貪心,也以爲這樣就夠了。
直到紀念日當夜。
我違背了他牀上的規矩,第一次偷偷摘下眼罩。
卻在無意間看到他腰窩裏紋着的名字。
那刻我才知道。
陸迦南不是不會愛人,他只是把愛偷偷藏起來,留給了我妹妹。
我們大吵了一架,恨不得彼此都去死。
沒曾想,一語成讖,兩人車禍雙雙墜崖。
臨死前,陸迦南滿臉是血地望向我,乞求道:
「若棠,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做夫妻了,好不好?」
我盯着他悽慘地笑着,宛若瘋子。
再次睜眼,我看到陸迦南正挺着腰桿跪在地上:
「叔叔阿姨,我不能娶若棠,我喜歡的是姜櫻。」
我一怔。
但很快釋然,正巧這次我也不想選他了。
-1-
「你真的想好嫁給阿予了嗎?」
陸母有些於心不忍,而我只是平靜地和陸母交ţŭ₋換了婚書,確定婚書上的名字是陸翟予後,莞爾一笑:「確定的,阿姨。」
陸母苦口婆心地再次勸誡:
「算命的都說阿予活不過三十歲,你……」
「若棠,縱使迦南不同意聯姻,你也並非只能在陸家裏選丈夫。」
前世陸翟予確實死在了三十歲,那時陸母哭得昏厥,陸父一夜間又蒼老了許多。
所有人都在惋惜他的離世。
他很厲害,年紀輕輕就成了陸家的一把手。
病弱的身軀下藏着一顆最堅定的心,他臨死前,我本意想去見他最後一面。
卻在他口中聽到了一句:「我喜歡姜若棠。」
「我做了什麼,她都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她好。」
他說,不是所有的愛都要訴之於口的,不是所有的愛都要乞求回報。
以至於歲歲年年,除了他助理,無人知曉,他的愛藏得太深,深到我連半點都不曾察覺,直到他帶着滿滿的遺憾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
所以,哪怕只是爲了這句「喜歡」。
我也想幫幫他,至少不再讓他抱憾而終。
半晌過去,我揚起笑容,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安撫道:「阿姨,陸翟予他會長命百歲的。」
-2-
陸母離開後,母親也來問我:「真的不是和陸迦南在賭氣嗎?」
她知道我有多喜歡陸迦南,青梅竹馬,情竇初開時眼裏就再也容不下別的少年,我以爲他也是如此,只是不曾想過,從始至終都是我的單相思罷了。
前世我和陸迦南領結婚證時,他告訴過我:
「我自幼活在算計裏,不懂愛人,也不會愛人,但我能給的,都會給你。」
結婚五年,我們是圈內出了名的郎才女貌,恩愛夫妻。
所以爲了維護這段婚姻,我也願意去教陸迦南怎麼愛我,他偶爾的任性我也可以縱容。
哪怕他在牀上的癖好,我也可以忍受。
前世,上牀前陸迦南總會遞給我一個眼罩又或是用領帶矇住我的眼睛,他說:
「阿棠的眼睛太漂亮了,我怕我會失控傷害到你。」
每次我都害羞得紅了耳尖。
後來有那麼一兩次他忘了矇住我的眼睛,我欣喜地想看他動情的模樣,他卻只是哄着我換體位,然後討好地一點一點地親吻我的後背。
我們幾乎不曾面對面,我全當是陸迦南的習慣。
直到五週年紀念日。
我第一次偷偷摘下Ŧū́⁹眼罩,卻無意間發現他腰窩裏紋着的名字。
羞辱和背叛同時席捲而來。
那一刻,我如墜冰窖。
我發了瘋地砸掉了臥室裏所有的東西,抄起菸灰缸就砸向陸迦南。
各種惡語相向,恨不得他去死。
詛咒他下無間地獄。
可再來一次,我竟什麼都不想做,只想遠離他一些。
仔細想想。
陸迦南確實待我很好,只是不愛我而已。
-3-
訂婚宴定在了下個月。
陸母說這些事情由陸家來操辦即可,我只要安心地等着,她給了我隨時反悔的機會。
我無奈地笑着回覆:「這對陸翟予不公平。」
他只是生病了。
我發了信息給研究院的助理,讓他們給我準備好實驗設備,上一世在陸翟予做完心臟移植後,我有段時間把自己關在實驗室研究抗菌藥物。
後來藥物可以投入生產了,他卻已經感染去世了。
希望這次能來得及。
突然,陸迦南給我發了條信息:「來九夜會所,我有事找你商量。」
我直接拒絕了。
陸迦南重生後第一件事就是到我家和我取消聯姻,並向我養妹姜櫻示愛。
他爲了哄姜櫻開心,放了一夜的煙火。
關於他倆的話題一直掛在熱榜第一,所有人都在說他們郎才女貌,有狗仔錄到了他們在海邊散步的視頻。
姜櫻似乎走累了,撒嬌讓陸迦南揹她,我原以爲他會拒絕。
但沒有,他寵溺地笑了笑後,單膝跪在地上,先是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腳踝,然後纔將她背了起來,動作行雲流水,溫柔繾綣。
有網友評論:「陸小少爺真的是愛慘了姜櫻。」
這段時間他都陪在姜櫻身邊,盡職盡責地討好她,把她寵成了小公主,他在極力地彌補前世的遺憾,他想換種人生。
我並不反對,只要別牽扯到我。
但最後我還是來了九夜會所,不過不是因爲陸迦南。
我想見見陸翟予,他的助理給我回了電話:
「姜小姐,陸總在九夜談生意,如果您有急事的話可以直接過來。」
我下意識皺眉,不由調侃:「都生病了還去喝酒?這是怕死得不夠快嗎?」
對面的助理瞬間閉了麥。
沉寂半晌,只有一句很輕的咳嗽聲傳來。
最終助理匆匆留下個包廂號,就掛斷了電話。
-4-
意外的是,陸迦南像是篤定了我會來,一早就派人在這裏盯着我。
我剛剛露臉,門口兩名保鏢就強行把我帶到了陸迦南的包廂。
推開門後,直接用力按着我的肩膀,迫使我跪在地上,涼意從地面傳到我的膝蓋。
屈辱的感覺再次席捲而來。
我握緊了拳頭,盯着眼前的男人:
「陸迦南,你是有病嗎?」
包廂裏的視線昏暗,陸迦南從煙盒裏咬了根菸後點燃,吸了一口吐出白霧。
「我也不想這樣的。」
「是你不配合我,你不願意取消訂婚,就別怪我手段髒。」
頓時我的腦袋呈現一片空白,我和陸迦南的婚禮明明早就取消了。
難道他還不知道?
我下意識掙扎了一下,張了張嘴要解釋。
陸迦南已經走到了我面前,他端着杯酒,捏着我的下巴:「若棠,別怪我。」
「我只是想過一次自己想要的人生,只要你髒了,他們就不會逼着我娶你了。」
我死死地盯着陸迦南,眼裏迸發出無盡的悲慼。
心臟疼得直抽。
青梅竹馬的情誼,五年婚姻,真的是卑賤如泥。
「所以你要給我下藥,把我送到誰的牀上去?」
有一刻,陸迦南似是恍了神,他的薄脣緊抿着,手中動作只是頓了兩秒。
最後還是把酒強行地灌進我的嘴裏。
「這兩天陸家都在忙着我和你訂婚宴的事情,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我幫你找ṭúₑ了個門當戶對的少爺,他會對你負責,會娶你的。」
「陸迦南,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我拼命掙脫他的控制,可身後還有兩名保鏢,他們的力氣太大,根本無法反抗。
酒液猛地湧入我的喉嚨。
強烈的刺激讓我不停地咳嗽起來。
臉憋得通紅,溢出的酒順着我的下巴弄溼了我胸前的襯衫。
緊緊地貼在我的肌膚上。
「若棠,你要乖。」
他的語氣很輕,伸手去擦掉我嘴角的酒漬。
此時保鏢已經鬆開了我。
我喘着粗氣,臉上還帶着幾分狼狽。
雙手無力地撐着地板,眼眶裏浮上一層生理性的淚水。
紅脣勾起自嘲的弧度:
「陸迦南,我沒有要嫁給你,也不會嫁給你。」
他聞言,輕蔑地笑了:「你真的不會嗎?若棠,我太瞭解你了。」
「我知道你有多喜歡我,所以我只能這麼做了。」
他那麼自信,那麼篤定。
突然,姜櫻出現在了包廂門口,她緊緊攥着裙角,目光直直地定在我身上。
聲音微顫:「姐姐,迦南,你們……」
陸迦南的身子猛地一僵,笑凝滯在脣角。
「阿櫻,你怎麼來了……?」
「誰帶你來的,這裏那麼髒,你不該來這裏的。」
他無措地走到了姜櫻的面前,嗓音溫柔,動作輕柔乖巧。
此時的他就像虔誠的信徒,眼底湧動的全是真誠的愛意。
那是我從不曾見過的模樣。
果然,愛與不愛當真是涇渭分明。
我盯着陸迦南良久,說不出的酸澀感翻湧而出。
人真是奇怪。
前世我和陸迦南結婚後,姜櫻出了國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如今總在遺憾過去,可若是當初他想娶,又有誰能攔得住他?
若是真的那麼愛,飛美國的機票。
兩千多塊錢。
可陸迦南去見過姜櫻嗎?沒有。
有時我都不知道該慶幸前世他對我足夠忠誠,還是慶幸他膽小懦弱。
陸迦南哄着姜櫻回家。
她抿着脣沒多說,望向我的眼裏情緒不明。
最終徒留我一人在原地。
-5-
藥勁很快上來。
兩名保鏢按照陸迦南的意思守在門口,等着他安排的那個門當戶對的少爺過來。
我咬着下脣,撐着旁邊的桌子搖搖晃晃地要站起來。
可雙腿有些軟弱無力,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時。
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我:「姜小姐,小心。」
是陸翟予的助理。
我微微喘着氣,臉頰泛紅。
陸迦南下的藥量不少,足以擊潰我的防線。
「姜小姐,你被下藥了。」
我沒應他,只是虛虛地撈過桌上的酒瓶,「砰」的一聲砸碎後,尖銳的玻璃片對着我的手臂正要割下去時,坐在輪椅上的陸翟予率先反應了過來。
他抬手抓住了我的手腕,ťū́₄眉頭緊皺:「我有隨行醫生,你別傷害自己。」
驀地,我一怔,瞳孔有些渙散。
陸翟予的手很涼,掌心軟軟的,讓人不由得想要渴望很多,想被他摸,想被他碰。
我沒忍住湊近他的臉,盯着他的薄脣:
「陸先生,可以接吻嗎?」
我眨了眨眼睛。
陸翟予的指尖一顫,他身後的助理被嚇得直咳嗽,「姜小姐,我們先生的身體——」
「可能——不太——」
沒等他說完,我動作頓了下,最終失神地點了點頭,理智還是戰勝了慾望。
陸翟予淡淡地掃了助理一眼,助理清了清嗓子,藉口去叫醫生過來。
外面的保鏢已經被陸翟予的人清理掉了,包括剛剛準備進來的周家小少爺。
折騰了快半小時。
藥性終於勉強退了下去,我虛弱地坐在沙發裏,陸翟予的眉頭卻還是緊緊地皺着:
「我不知道陸迦南會做出這種事情,是我讓你陷入這種險境。」
「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好。」
他的眸中滿懷歉意。
陸翟予和陸迦南,是兩個極端的人,一個溫文爾雅,謙卑有禮,一個桀驁不馴,目中無人。
老天爺當真是不公平。
讓一個那麼好的人,死在了三十歲。
見我遲遲不語,陸翟予的臉又沉了兩分,認真道:
「姜小姐,我會讓迦南向你道歉的。」
「這件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他會付出代價的。」
話音剛落,我抬頭正好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陸翟予生氣了。
因爲陸迦南傷害了我。
前世我無意間聽到他喜歡我,後來我只是把這件事情藏在了心裏。
誰也不曾告訴過。
此刻,我突然很想問陸翟予,爲什麼喜歡我。當我反應過來時,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他的神情滯了一瞬,僵硬道:「姜小姐,你說什麼?」
我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問問陸先生,爲什麼喜歡我?」
助理識相地走出了包廂,此時這裏只剩下我和陸翟予,他的薄脣抿成了一條線。
半晌過去,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是問:
「那你呢,爲什麼選擇嫁給我?」
「算命的都說,我活不過三十歲。」
陸翟予的聲音喑啞,像是鼓足了勇氣在試探一個答案。
「因爲陸翟予很好。」
我撐着沙發微微傾身,伸手去觸碰他緊皺的眉。
「算命說的不準。」
「陸翟予,你笑一笑,我保你長命百歲。」
所有人都說,你活不過三十歲,可我偏要你長命百歲,要你活着。
陸翟予抿着脣,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剋制已久的情緒彷彿即將衝破枷鎖。
但不過兩秒,又被他很好地掩飾了下來。
「姜小姐,借你吉言了。」
我說:「陸翟予,信我一次。」
良久,他終於點了點頭。
有了前世的實驗數據結果。
研究院再有姜家和陸ẗú₋家做靠山,抗菌新藥最快下週就可以投入生產。
這次希望老天爺能夠多眷顧一點陸翟予吧。
-6-
與陸翟予訂婚的時間又臨近了幾天,就差把請柬發出去了。
而陸迦南竟然還以爲我要訂婚的對象是他。
因爲下藥的事情,陸迦南捱了三十鞭家法,關了五天的禁閉,他剛被放出來就直接往我家裏跑,我下樓看到管家正在招呼他時,下意識皺眉。
他的臉色不算太好。
有些蒼白。
他看到我時,立馬走了過來:「阿棠。」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他的動作一頓,然後裝作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給你下藥的事情,是我草率了。」
「對不起,我不應該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來侮辱你。」
陸迦南低頭道歉。
我只是彎了彎脣,眼底沒有半點笑意:「道歉就不用了。」
「陸迦南,我們之前最好還是各走各的道,別撞見了,纔好。」
陸迦南聞言立馬搖頭又說:「阿棠,是我錯了,我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如果那天不是我哥救了你,我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阿棠,我真知道錯了。」
「我不該踐踏你的感情,我知道你很想嫁給我,知道你的情誼,我——」
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沉默了半晌,才嗓音喑啞地說:「阿棠,我娶你。」
「就當是我對你下藥的彌補。」
突然間,客廳陷入死寂,我定定地看着陸迦南,心底止不住冷笑。
姜櫻不知幾時出現在了樓梯口。
眼眶微紅,嗓音帶着委屈:「迦南,那我呢?」
「你不是說你要娶我嗎?你怎麼可以反悔……?」
陸迦南的眼裏閃過一抹慌亂,他下意識看了我一眼,但最終還是越過我走到了姜櫻的面前。
「阿櫻,對不起,我——」
「阿棠對我情根深種,我不想傷害她。」
姜櫻哭得越來越難過,陸迦南更慌了,手足無措地安慰着她。
你看,他多愛姜櫻啊。
如今的我,倒像是個破壞他們感情的惡人。
我不想再看戲了。
轉身要走時,陸迦南爲難的聲音傳來:「阿棠,我不會反悔的。」
我譏諷一笑。
可我早就反悔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上輩子也別遇見陸迦南。
-7-
陸迦南安撫完了姜櫻的情緒後,坐在她的房間裏,思緒有些飄遠。
他與姜若棠青梅竹馬。
姜若棠喜歡他,所以一直對他很好,結婚後,她對他的好也是只多不少。
甚至於他牀上的規矩,她都一一接受。
他原以爲這樣過下去也好,直到姜若棠發現他腰窩的紋身。
那時在十五歲時。
他在學校舞蹈室裏見到姜櫻的驚鴻一舞,白紗後的虛影動人心絃。
至此他再也忘不了。
姜櫻日日夜夜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裏,他想過和姜櫻表白,可姜櫻的眼裏從來沒有他。
只要有姜若棠在。
她似乎只能看見姜若棠,然後當她最聽話的養妹。
他很怕給姜櫻帶來麻煩。
所以把心事存於心底,偷偷地在腰窩紋了她的名字。
十年,他沒忘過那一舞,也沒忘過姜櫻。
前世如果不是姜若棠非要吵非要鬧,他想,他們不會落到雙雙墜崖斃命的下場。
幸運的是,他重生了。
這次他不能再有遺憾,所以向姜若棠提了退婚,所以向姜櫻表明了心意。
他想方設法退婚,甚至給姜若棠下藥。
可不知道爲什麼。
他的心裏仍舊空落落的,並沒有那麼開心。
三十家鞭,三天禁閉,讓他明白的是,他還是想娶姜若棠。
哪怕他愛的是姜櫻。
「迦南,你是不是很喜歡姐姐?」突然,姜櫻的聲音拉回了陸迦南的思緒。
他回過神來一怔,對上姜櫻那雙哭過的雙眸,心疼道:
「我不喜歡阿棠,我只喜歡你。」
「可如果你不喜歡她,你爲什麼還要娶她?」
陸迦南抿着脣,沒有立馬回答,這個問題他自己都想不通,只是他知道,他不能放開姜若棠。
姜若棠愛他,就應該是他的。
沒等他回答,姜櫻又問:「那迦南,你又喜歡我什麼呢?」
聞言,陸迦南的嘴角立刻上揚。
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祕密都告訴姜櫻,他說:「年少時我無意看到你在舞蹈室裏排練,自那後我就再也忘不掉你了,你可以理解爲——」
「一見鍾情。」
說完這話,姜櫻的神色微變,她定定地看着陸迦南。
那眼裏的愛意都快溢出來了。
但她只覺得諷刺,可笑。
因爲,她根本不會跳舞。
有一瞬,陸迦南從她的眼底看到一閃而過的厭惡。
但定睛一看。
姜櫻的脣角微微揚起,又恢復了一副平日裏溫和嬌弱的模樣。
「迦南,謝謝你喜歡我。」
-8-
距離訂婚宴只剩下五天時間了。
而抗菌新藥的實驗很順利,合適的心臟也在同步匹配。
我剛摘下護目鏡從實驗室出來,就看到了等在門外țú⁼的陸翟予,他坐在輪椅上,京市轉涼了,他的膝蓋上披着一條毯子,臉色還是蒼白,但至少比第一次遇見。
多了幾分血色。
我彎腰湊近他,莞爾一笑:「看來我的藥還是有用的。」
「陸先生,我砸錢吊你命,你要不要以身相許一下?」
陸翟予的耳尖瞬間紅了一片,他手抵着脣,清了清嗓子,別過臉。
然後示意身後的助理把請柬遞給我。
我順勢接過。
這時他才應了句:「好。」
我低聲笑了笑,翻開請柬後,目光落在彼此的名字上後微微一滯。
心裏同時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前世我與陸迦南的訂婚宴幾乎都是陸母和我母親在操辦,陸家下的聘禮不少,但比起今生的陸翟予,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他幾近把自己的家產都給了我。
我認得他的字,當初我拿到請柬時,還曾誇過寫請柬的人,不曾想那個人會是陸翟予。
我無法去想象,陸翟予在親筆寫下我和陸迦南的名字時。
心裏會在想些什麼?
是真誠的祝福還是滿滿的遺憾?
見我遲遲不語,陸翟予以爲是請柬有問題,擔憂道:
「是哪裏寫得不好嗎?」
「我第一次寫,沒有什麼經驗,母親是說讓專業的人來。」
「但我想,這種事情還是自己動手比較有意義。」
他皺起眉,連他的助理都看不下去了。
陸翟予身居高位,哪怕是身體羸弱,也向來不曾對誰低過頭,可他對我永遠那麼卑微謹慎。
就因爲喜歡我。
「姜小姐,請柬陸總寫了好幾天,就算你不喜歡——」
「我沒說不喜歡。」
我語氣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然後又看向陸翟予。
「阿予的字,很漂亮。」
話落,我衝他揚起了笑容。
這時陸翟予緊繃的神情才放鬆了下來,眼裏漸漸染上笑意。
他正想說話時。
實驗室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哥,你怎麼在這裏?」
-9-
陸迦南狐疑的目光落在陸翟予的身上,直到餘光掃見我手中的請柬。
才挑眉道:「送請柬的事情讓助理跑一趟就好了。」
「哥你身體不好,沒必要瞎折騰。」
他越過陸翟予。
熟稔地想要來牽我的手時,我避開了,他的動作停在半空。
「阿棠——」
「陸迦南,或許你應該先看看請柬上的名字。」
我把請柬遞給了陸迦南。
這段時間陸姜兩家的婚事鬧得沸沸揚揚,陸迦南到底是怎麼個閉目塞聽。
如今還沒反應過來,我要訂婚的對象,不是他。
陸迦南許是察覺到了不對勁。
終於捨得翻開請柬去看一眼,下一秒,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當他看清楚上面的名字時,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你要嫁給陸翟予?」
「姜若棠,你瘋了嗎?!」
「所有人都說陸翟予活不過三十歲,你要嫁給他?你是準備好了守活寡嗎!」
他低吼道,臉色漲得通紅。
陸翟予坐在輪椅上,銳利的漆黑雙眸劃過複雜神色,他剋制着洶湧的情緒。
但最終仍舊是一言不發。
在這段感情裏,他太過卑微了,甚至連半點奢望都不敢有。
我希望他能對陸迦南說:「姜若棠是我的未婚妻,是你的嫂嫂。」
可他看着我。
眸中光亮漸漸淡去。
「姜若棠,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
「但你不能拿你的終身大事來和我賭氣。」
陸迦南咬牙切齒道。
而我只是平靜地說:「我沒有賭氣,陸迦南,我說過很多次了。」
「我不會嫁給你,我也已經不愛你了,是你太自以爲是了。」
「你喜歡姜櫻,我退出了。」
「所以我要嫁阿予,你也別來插手,行麼?」
尾音落下的那一瞬。
陸迦南怔愣在原地,眼睛佈滿紅血絲。
他張了張嘴,滿是錯愕。
他不敢相信這段話會從我嘴裏說出來。
更不敢相信,從前那個把他放在心尖上呵護的人,會不愛他了。
良久,他咬緊牙關,固執道:
「你騙我。」
「姜若棠,你在騙我。」
我沒再應他。
到底是我在騙他,還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自己心知肚明。
-10-
陸迦南把請柬撕掉後就走了。
他還是不願意相信,這場訂婚宴真的與他無關。
但我沒義務再去解釋,這一世他選了他一直想走的路,就不該後悔。
「其實,迦南說得沒錯。」
沉默許久的陸翟予終於出了聲,他望向我,目光晦暗不明。
這次我沒再說什麼。
其實,我是有些失望的,陸翟予不相信自己能活下去,所以同樣,他沒信過我。
送我回去的路上。
陸翟予的餘光多次落在我身上。
但我始終沒看他,只是平靜地看向窗外,直到車子停在了姜家別墅外。
我正下車時,陸翟予終於再次開口,他像做錯事的小孩,低聲問:
「若棠,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我抿脣不語,側過臉望向他。
陸翟予認真地說:「若棠,如果惹你生氣了,是我不好,但請你相信,我是無心的。」
我問:「陸翟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讓你活下去?」
他一怔。
驀地,我低聲笑了笑。
「我知道了。」
「陸翟予,訂婚宴還有五天,你可以隨時取消。」
「這次,選擇權在你。」
說完後,我下車走了。
我知道陸翟予一直在看着我,可我沒有回頭。
自以爲是好像是所有人的通病。
陸迦南是,我也不例外。
我以爲,我能幫他。
我以爲,嫁給他,他就能不留遺憾。
可我似乎從來沒問過,陸翟予願不願意。
-11-
姜家別墅,燈火通明。
我剛進玄關就看見陸迦南挺直着腰桿跪在母親的面前。
就ťũ⁺如他重生回來那天。
只是那次他求的是和我取消婚姻,這次卻恰恰相反。
「阿姨,當初是我不懂事,我不應該鬧着和阿棠取消聯姻的。」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你們不能讓阿棠嫁給我哥。」
這段時間他和姜櫻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母親早就對他失望了。
哪怕曾經她也不太滿意我和陸翟予的婚姻,可後來陸翟予確實做得面面俱到。
這場訂婚宴,事無鉅細,樁樁件件都是他親自把關。
母親看得明白,誰是真心待我好。
她皺着眉正想打發走陸迦南時,抬頭瞧見了我,我笑着跟母親說,我來解決。
母親點了點頭就上樓了。
客廳裏又只剩下我和陸迦南。
他望向我,右手撐着桌子站了起來,因爲跪得有些久了,膝蓋有些發麻,險些沒站穩。
我皺了皺眉:「我以爲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
「你還來我家做什麼?」
陸迦南一怔,目光不由有些幽怨:「阿棠,我只是爲你好。」
「爲我好?」我嘲諷地輕笑了聲,然後抬眸盯着陸迦南,步步走近他:「陸迦南,你不是喜歡姜櫻嗎?」
「現在如你所願,我們退婚了,你可以去娶姜櫻了,你到底還在不滿意什麼?」
我的話音剛落,陸迦南的呼吸微滯,神情茫然了片刻。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以爲應該是這樣子的,可是——」
「可是我、我不能看着你嫁給陸翟予。」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我,眼中泛着紅光。
我只覺得好笑。
陸迦南就是這樣,他是天之驕子,所以永遠任性妄爲,因爲總有人可以替他兜底。
也從不明白什麼叫換位思考。
我永遠記得。
有次京市颳起了颱風,陸迦南固執地想喫南城街道的小蛋糕,非要讓我去買。
我無奈之下只好冒着雨開車去給他買,來回四個小時的車程。
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又湊巧那天,我忘了帶鑰匙,給陸迦南打了好幾通電話,可他都沒接。
後來他跟我解釋,他睡着了,所以沒聽到電話。
但我知道,他沒睡,只是天太冷了,他懶得下牀,想喫蛋糕也是一時興起。
可他要,我就得給,憑什麼?
因爲喜歡陸迦南,所以我只能自己在玻璃堆裏找糖喫,喜歡他是一件很累很辛苦的事情。
可我堅持了十年,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也不想堅持了。
良久,我無力道:
「陸迦南,你不能既要又要。」
「可你明明喜歡的是我,你選擇陸翟予,難道不是在退而求其次嗎?」
「你喜歡了我那麼久,怎麼可以突然就變了?我不信。」
陸迦南不甘心地望向我,而我只是譏諷地勾脣,寒聲道:
「你怎麼還不明白?」
「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12-
客廳陷入死寂。
陸迦南抿着脣沉默了許久,眼裏的痛楚清晰可見。
我越過他要走,他突然抬手拽住了我的胳膊,聲音很輕,試探性地問:
「阿棠,你是不是也回來了?」
我愣了一下,但沒有否認。
陸迦南似乎瞬間就明白了,他的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五指死死地攥着我的胳膊,指節泛白,我不由微蹙眉頭,他的眼眶淚水溢出。
「怪不得,怪不得你不選我了……」
「阿棠,既然你也回來了,你就知道陸翟予會死在三十歲,你爲什麼還要選他?!」
「你爲什麼——」
「寧願選他,也不願意選我?」
他低吼道,說到最後有些崩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陸迦南突如其來的情緒讓我心底泛起一絲酸澀,我很少見陸迦南哭,唯一一次是他在臨死前,求我的那一回,滿臉鮮血,卻還在卑微地祈求我:
「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做夫妻了,好不好?」
可如今你看,我已經答應他了。
已經應諾了。
可陸迦南還是不滿意。
他要得太多了,我給不起。
「陸迦南,你回去吧。」
他拼命搖頭,妄圖像從前那般耍賴留在我身邊。
可陸迦南忘了。
被愛者纔有任性妄爲的資本。
「我不走,阿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我不會再犯錯了,不會讓你再傷心難過了。」
「我喜歡了姜櫻那麼多年,我以爲我會一直喜歡下去,可我發現,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只知道我沒了你,是真的會死。」
他越說越痛苦,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當他試圖想要牽我的手。
我避開了,然後抬頭看向他,平靜道:
「陸迦南,這是你的選擇,沒有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
所以不能怪我,也不能反悔。
我話落那一瞬。
陸迦南臉上的血色全無。
-12-
陸迦南被請出了別墅,但他沒走,始終執着地站在院子裏。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已經緊閉的門。
姜櫻從家裏出去,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
他突然發瘋一樣死死掐着姜櫻的脖子,目眥欲裂,直到路過的保安強行把他們分開。
姜櫻才喘過氣來。
沒人知道她跟陸迦南說了什麼。
但夜裏,她來找我了。
姜櫻敲響了我的房門:「姐姐,我能進來嗎?」
我眉梢輕挑,抬眸看她,點了點頭。
她的脖子還有明顯的紅痕,那是陸迦南掐出來的痕跡。
姜櫻是年幼時我在學校門口撿回來的,那時她六歲,我八歲,又小又軟,就是臉上髒兮兮的。
我求母親領養了她,讓她當我妹妹。
這些年,我對她很好,凡是我有的,她也會有。有人罵她仗着我的名義耀武揚威時,她都會齜着牙欺負回去,我知道她不是個良善的人。
但姜櫻從來沒有傷害過我。
她乖巧地走到我的面前,聲音又輕又軟地問:
「姐姐,這幾天都不和我說話,是因爲那天會所的事情嗎?」
我一怔,然後笑了:「沒有。」
那天陸翟予都和我說了,他們能及時找到我,是因爲姜櫻及時發的信息。
「姐姐,陸迦南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我知道你也不想嫁他。」
「所以才和他虛與委蛇的,我只是——」
話說一半,她頓了頓,眸子染上了厭惡的情緒:「想幫你擺脫他的糾纏,他配不上你。」
我定定地看着她,抿着脣沒有說話。
前世我和陸迦南結婚後,姜櫻連婚禮都沒有參加,就離開了。
只給我留了一份新婚禮物。
後來數年,我們也很少聯繫。
所以我從來沒把姜櫻當成情敵,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我都不曾怪過她。
她沒做錯什麼,錯的是陸迦南。
良久,我問她:「你和陸迦南說了什麼?」
姜櫻的表情明顯有些僵硬,最後討好地勾了勾我的尾指:「不重要。」
「重要的是,陸迦南這個討厭鬼終於走了。」
我狐疑地點了點頭。
後來幾天。
我都沒再見到陸迦南,原以爲他已經消停了。
直到訂婚宴那天。
陸迦南突然闖進了化妝間,順手將我反鎖在了裏邊。
他抱着我像個小孩一樣哭得狼狽,臉色比前幾天看着還要慘白上幾分,眼睛全是紅血絲。
嘴裏反覆地在說:「我錯了,阿棠,我錯了。」
「是我瞎了眼,是我認錯了。」
「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辜負了你。」
那時我才知道, 姜櫻那天和他說了什麼。
陸迦南掀起自己的衣裳,楚楚可憐地望向我,腰窩的紋身被洗掉了, 又重新紋上了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只覺得陸迦南可悲又可笑。
他求我原諒。
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我始終沒有說話, 只是平靜地看着眼前自己愛了十年的少年。
老天爺當真是會作弄人。
最後陸迦南是被保鏢打暈拖走的。
-13-
在訂婚宴的前一天。
陸翟予主動來找過我,那天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只是坐在實驗室裏,安靜地看我工作了一天, 偶爾搭兩把手。
直到我下班,陸翟予約我喫了飯。
其實前世我和他並沒有什麼交集,除了家宴外,私底下幾乎沒見過面。
當初我問過陸翟予爲什麼喜歡我, 他沒回答。
但那天他告訴了我答案。
「十五歲, 驚鴻一舞。」
聽到這話時, 我的心跳錯了節拍。
他說:「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若棠, 沒有人比我還想要活着, 也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
他只是在害怕,在恐懼。
如果他真的死在了三十歲, 那我該怎麼辦?那漫長的歲月, 我應該怎麼去度過。
他怕我孤單, 怕我一個人獨自去面對黑暗。
哪怕他能在生前做好所有的準備,可他還是怕, 怕有什麼被他遺漏的。
後來我才知道。
我以爲我和陸翟予沒有交集, 都只是因爲他真的藏得太好了。
研究院每年的匿名投資。
我每次參加宴會所有周到的安排。
每年生日禮物最稱心如意的一份。
甚至包括前世我那盛大的婚禮,獨一無二的婚紗, 親手設計的戒指。
陸迦南以爲這只是陸翟予作爲哥哥最深的祝福。
可誰都不曾想過。
這裏面偷偷藏着陸翟予的萬水千山。
他獨自走了那麼久的路。
幸好。
這次我看見了。
-14-
訂婚宴結束後半個月, 陸翟予成功做了心臟移植手術。
新藥對他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前世他的身體極爲虛弱, 沒扛過第二十天,就感染去世了。
但這一回他活下來了。
三個月的時間,陸家上下都喜極而泣。
病房裏, 陸翟予坐靠在牀上,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些數年不曾被人窺探過的愛意在此刻瞬間爆發, 他的眼尾微紅。
過了好半晌才說:「若棠,謝謝你。」
我彎了彎脣,微微傾身, 像那次在會所遇見時,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眉:
「我說了, Ṱű¹你笑一笑,我保你長命百歲。」
話落, 陸翟予笑了。
半年後, 我見過陸迦南一次。
他酒駕撞了人,被判了三年,曾經的天之驕子跌進泥濘。
他所有的任性再也沒人替他買單。
姜櫻如前世,我和陸翟予結婚前一天, 她出國了,同樣給我留了一份新婚禮物。
鬧劇終於翻篇。
而我、陸翟予,也不再踽踽獨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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