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問我,出軌後,對老婆還有感覺嗎?
我認真想了下。
怎麼說呢?
要說完全沒感覺倒也不是,畢竟我們是很長一段時間的親人。
但要說多愛她,那卻也沒有了。
我以爲我看清了婚姻的本質。
直到一天大街上。
我看見她對一個男人在笑。
-1-
陽臺上,我徐徐吐出個菸圈,正準備回答陳川這個問題。
手機響了。
是妻子鹿泱泱。
「怎麼了,泱泱?」
我語氣溫柔。
她未語先笑,「哈哈哈,老公你什麼回來呀,小九會後空翻了,讓它表演給你看啊!」
我也笑。
「行,很快就回家。喫糖炒栗子嗎?我一會給你帶回去。」
「想喫呀!」
「今天伯牙絕弦還是萬里木蘭?」
「萬里木蘭!」
我們在愉悅的笑聲中掛了電話。
一轉頭,陳川歪着頭看我,神情有點發愣。
我扯了下嘴角,對他這個反應並不奇怪。
他剛因爲小情人和老婆打了Ŧű̂⁽場離婚官司,脫了成皮不說,兩人還成了生死仇人。
而我和鹿泱泱。
夫妻恩愛,甜甜蜜蜜。
結婚四年不僅沒有兩看相厭,感情反而愈加深厚堅固。
事實上,我對她一直很好。
而出軌後,我對她更好了。
可以說,在任何人的評價體系中,她都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幸福女人。
陳川努努嘴,催我:
「你小子還沒回答我剛纔得問題呢!」
我無奈搖頭,彈了彈菸灰,問他:
「這麼說吧,你摸你自己的手有感覺嗎?」
「那能有啥感覺?」
我吸了口煙,眯眼望着遠處高低錯落的雪景,慢慢說:
「我現在對鹿泱泱就是這樣。」
「我摸她,就像摸自己的手。可如果她的手受傷了,我也一樣疼。」
陳川眨了下眼。
「這就是你和黎詩雪在一起的理由?」
我轉頭,嚴肅警告他。
「黎詩雪是個自尊心強的女人,這話你可別當她面說。」
-2-
我不認爲自己是個多十惡不赦的人。
即使我在婚內和黎詩雪上了牀。
只能說這世界上有些事。
就是他媽的那麼不盡如人意。
一年前的高中同學會,我意外重逢了少年時的暗戀女神黎詩雪。
看見她的第一眼,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經的黎詩雪。
漂亮耀眼,家境富有,成績優秀。
對於我們這種還在自卑晦暗的青春中掙扎的男生來說。
她像仙女,即便在夢裏也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可那天,我看到的是一個被生活完全改變了的女人模樣。
憔悴、乾瘦、困窘。
脣角眉梢的線條剛硬且突兀,是面對挫折苦難時習慣性防守或抵抗的生活痕跡。
我的心一下子說不出的難受。
就好像你過往生命中曾經虔誠仰望一輪明月,忽然墜落於骯髒俗世。
沒了光芒,還蒙了塵。
那天結束告別時,大家都在圍觀我新買的車,黎詩雪說了句,「這車,得要三四十萬吧?」
旁邊同學諷笑,「搞笑呢你!這車得一百多萬了,人家江臨現在事業有成,是分公司總經理,你以爲還是從前啊!」
她臉色霎時一紅,脣抿得緊緊的。
我忙說,「也沒那麼貴,別聽他們瞎說!」
她看了我一眼,僵着臉轉頭就走,和同學們連再見都沒說一個。
在一片感慨聲中,我知道了她這些年的經歷。
上大學時家裏破產,家境一落千丈;畢業後遇人不淑嫁了一個脾氣暴躁的男人,某次口角時要了對方的命,賣房賣車賠盡家產ţŭ₂後鋃鐺入獄。
離婚後她獨自帶着一個四歲兒子,在出租房生活,靠賣保險度日。
「她以前從不參加同學會,這次來估計是想拉點業務,賺錢嘛也不丟人,可這種態度誰還求着她買不成?」
半個月後,黎詩雪突然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配置商業保險的需求。
鹿泱泱是銀行保險部的,我的個人保險早由她配齊。
電話裏,黎詩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望,我當下介紹了幾個朋友給她。
事後黎詩雪請我喫飯表示感謝,我欣然赴約。
不久後她兒子突發高燒,大雪天裏打不到車,情急之下給我打電話。
我自然全力幫忙。
後來,黎詩雪偶爾在家裏做了好菜就請我去喫,她兒子點點叫我「江叔叔」,每次都抱着我不放。
那天下大雪,我一時走不了,和她都喝了兩杯。
點點睡着後,她忽然起身去了臥室,過了一會在裏面喊我的名字。
我走進去。
見她穿着裸露的睡衣坐在牀邊,眼睛通紅地看着我。
她咬了咬脣,輕聲說:
「江臨,我沒有什麼好報答你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只有這個身體……」
我困窘得忙轉身,結結巴巴,「黎,黎詩雪,我沒有讓你,報答的意思,都,都是老同學,幫忙是應該的。」
她在身後幽幽嘆了口氣,聲音落寞。
「記得以前課堂上,你總趴在桌上偷偷看我,我知道,我跟以前是不能比了。」
「如果你有什麼顧慮,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以後都不打算結婚了,更不會破壞你的家庭,我只要當下……」
窗外大雪紛飛,與屋內彷彿兩個世界。
我忽然轉身,朝她撲了過去。
-3-
那天我回家很晚。
車開到樓下時,遠遠看見鹿泱泱裹得厚厚的一團站在雪地裏張望。
她見了我,先是長吁一口氣,隨後東倒西歪小跑過來,齜牙咧嘴:
「江小臨!你再不出現,你就只能收穫一個冰雕老婆了!」
我應酬多,所以她並不問我去了哪,把自己圍巾取下往我脖子上一套,笑眯眯說,「看在你大雪天完好無損回家的份上,本大人就不計較你不接電話的事啦。」
那天,寒冷掩蓋了我僵直的表情和動作。
……
我很快適應了生活中的這種變化。
黎詩雪時間自由,而我下午時常去各個店裏巡查,不在公司是常事。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和地方幽會。
即使境遇變化,在我面前,黎詩雪的姿態依然是驕傲的,或者說,她很清楚我癡迷的就是她這個模樣。
這讓我想起從前。
陳川是我兄弟,也是當年的同學。
他表示不解:
「黎詩雪以前的確不錯,可現在,她比嫂子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他不懂。
有句話說,人終究被少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黎詩雪就是曾經的那個不可得。
而現在,她在我身下。
這使我每次和她上牀時,產生極大的滿足。
她拒絕要我的錢,說這讓她覺得羞恥。
於是,我想着各種辦法給她補償。
比如介紹身邊朋友找她買保險。
比如用她的手機號在某些店裏充值。
比如把客戶送的禮物隨手轉贈給她。
無論如何。
黎詩雪的出現,是我如今事業有成風光無限生活狀態的最好註腳。
我從沒想過離婚。
我和鹿泱泱情投意合,夫妻恩愛,是很理想的家庭生活狀態。
她是個快樂又容易滿足的性子,和她在一起,我覺得放鬆、自信、整個人充滿朝氣。
況且,我在她媽媽臨終的牀前發過誓,永遠愛她,永遠對她好。
我自問這幾年我做得很好。
至於出軌可能給她帶來的傷害。
我想清楚了。
她知道了纔會痛苦,纔會構成實際意義的傷害。
如果不知道呢?
一切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甚至相反,我在保證她物質生活和精神需求的同時,因爲道德層面的愧疚,反而加倍地對她好。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的。
我和鹿泱泱現在的感情。
比以前更好。
-4-
每年我的生日,鹿泱泱都會專程請一天假。
從早上就開始準備。
去離家十公里外的海鮮市場挑選最新鮮的食材,洗、切、燉、炒,忙活一天,就等着我下班回來喫上一桌豐盛的大餐。
而我也會在公司把事情提前幹完,儘量早點回家,兩人說說笑笑幹完剩下的活,聊天喫飯。
可今年,黎詩雪給我打來了電話。
她問,「我能給你過個生日嗎?」
我猶豫了兩秒,答應了。
這半年來,黎詩雪的確如她說的,沒提過半點過分的要求,甚至在每次雲雨後,仔仔細細幫我檢查,生怕留下什麼沒注意的疏漏。
我想,她大概是心裏不舒服了。
可以理解。
我和泱泱每天都在一起,有以後的日日夜夜,可以過很多個生日。
不差這一次。
我給泱泱打了個電話,說晚上有市裏領導的宴請,要晚些回。
她在「滋啦啦」油煙聲中問我:「嗯嗯,大概幾點回?」
我想了下,「七點左右。」
「行!」
我覺得 7 點應該是差不多的。
可沒想到那天,我剛一走進黎詩雪的岀租屋,就被熱烈兇狠地吻住了。
她把點點送到了朋友家裏,穿上了極具誘惑的透視裙。
無比大膽,無比放浪。
在牀上像要整個把我喫掉一樣。
她使盡各種方式,要了一次又一次。
我昏睡過去再醒來時,看了看手機。
已經 11 點了。
我有一剎那的心慌,忙起來穿衣服。
黎詩雪忽然撲上來,在我肩上輕輕咬了一口,隨後紅了眼,低聲說:
「是我的錯,今天不該佔你這麼久。」
她這個模樣又讓我心生愧疚。
我穿好衣服,柔聲安慰,「過陣子,我帶你去外面玩幾天,到時,我們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你想喊老公就喊老公,想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她破涕爲笑,「油嘴滑舌!」
我往家趕時,以爲鹿泱泱已經上牀睡了。
她作息一向準時,11 點睡 7 點起,多年都是如此。
可進門發現,她竟然趴在餐桌上睡。
桌上擺滿了各種菜餚、鮮花、生日蛋糕。
我對着門邊鏡照了照,確認沒有問題,走過去輕聲把她叫醒。
鹿泱泱睡眼朦朧地看着我。
反應了兩秒,咧嘴一笑。
「老公,生日快樂呀!」
我抿脣,「你怎麼在這裏睡了?」
她打了個哈欠,「你說 7 點回家嘛,我就想你生日我當然要等啊,可你陪市領導我又不好打電話,沒想到在這裏睡着了。」
「你還沒喫飯?」我有些震驚。
「我做菜時試喫都喫了好多,一點都不餓。」她笑嘻嘻說。
我看着她,心中不知爲何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大聲說:「你傻嗎?我這個點不回來肯定是在外面喫了啊,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先喫?」
鹿泱泱一怔,過了幾秒,輕聲問:
「你怎麼了?」
我霎時反應過來,「對不起,我不該聲音這麼大。今天我有點累,先去睡了。」
說完落荒而逃似地進了房間。
我躺在牀上兀自體會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時,身後窸窣聲響,隨後一個溫暖的身體靠了過來。
「老公,對不起啊,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餓肚子,我保證下回該喫就喫!你今天在外面是不是不開心了?要不要來做點開心的事呀?」
這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小默契。
如果一人心情不好,在外面受氣了或是委屈了,另一個就會主動求歡,算是夫妻生活給彼此提供的一點溫存。
我知道自己這氣生得不該,心中緩和了些,就想借着臺階下。
可大概是在黎詩雪那裏做了太多次,我發現自己今天怎麼也沒有狀態。
越着急越躁,越躁越不成功。
我壓抑着嗓音說,「今天算了。」
鹿泱泱以爲我還在生悶氣,笑着來撓我的癢。
我有些氣急敗壞,低吼一聲。
「行了!你能不能有點自尊!」
鹿泱泱的手一凝。
在昏暗的房間中,睜大眼睛看着我。
-5-
鹿泱泱生氣了。
早上一聲不吭出門去上班了。
在我印象裏,她是個很少生氣的人。
六年前,我們在一次公益活動中認識。她在臺上發言時落落大方的氣質吸引了我。
我開始熱烈地追求她。
接觸多了以後,我在她身上發現了更多的驚喜。
她和母親相依爲命,儘管身世悲苦,但鹿泱泱把自己養得很好。
樂觀、豁達、包容、知足常樂。
她大部分時候都是快快樂樂的。
生活波折在她眼裏,不過是「升級前必須打的小怪」。
扭了腳,她安慰自己,「這是老天讓我好好休息,我一定要乖乖聽他老人家的話。」
包被人偷了,她笑呵呵說,「我終於又可以買新的了!」
我從小在壓抑的家庭氛圍中長大,這些年,雖然在事業上取得了一點成就,但整個人都活得很緊繃。
和她在一起後,我開始學會慢慢放鬆下來。
學會去欣賞一朵花,去觀察一片雲。
學會真正接納自己。
我買了大束的鮮花,去銀行接她下班,引得她同事嘻嘻哈哈笑。
她看見我,走過來,抿着脣不說話。
我扇了自己嘴一巴掌。
「全是這張嘴的錯!該打!老婆你要不要也來打兩下?」
她沒動。
我又大張旗鼓擺出一副要跪下的姿勢,惹得她連忙拉住。
她「噗呲」一笑。
「好了,這次姑且記在賬上吧!」
我嬉皮笑臉,「就知道你不會真生氣!」
她沉默了一秒,看着我認真說:
「老公,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我點頭如搗蒜,她這才又展開笑顏。
這件事很快過去了。
一切恢復如常。
隨後幾天,城市下了場大暴雪,氣溫驟降,我的咽炎又犯了。
鹿泱泱很高興地說掛到了一個老中醫的號,治頑固性咽炎很拿手,明天去幫我拿藥。
她說有點遠,問我有沒有時間開車送她去。
我沉吟了一下。
黎詩雪的兒子點點玩雪扭了腿,這幾天大雪交通不便,都是我開車送她母子上下學。
「你有事就算了,我打車去就行。」
鹿泱泱不在意地說。
我順勢點點頭。
「也好,我明天有個重要的會,一天都沒空。」
轉天。
我載着黎詩雪接了點點,她說順便去私人診所做個理療。
雪又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我開車到了私人診所,發現小平房外面竟然排了長長的一條隊伍。
停好車正準備下去,一眼就看見了隊伍後面的鹿泱泱。
她把自己裹得厚厚的,縮着脖子哈着手,頭上肩膀蓋了薄薄一層雪,看樣子在雪裏站了不少時間。
黎詩雪一愣,小聲說,「她怎麼在這裏?」
我沉着眉,看了看後面,
小巷狹窄,一時半會掉不了頭。
「你先別下去。」我想了想說,「開門關門有動靜,她很容易看到我的車,等她進屋了再說。」
黎詩雪咬着脣沒作聲。
過了一會,幽幽開口。
「我不過帶兒子來看個病,怎麼感覺偷偷摸摸似的。」
我沒說話,坐在暖氣很足的車裏,靜靜看冷風中一直哆嗦的鹿泱泱。
她向來是個很怕冷的人。
此刻輪到她怕是還有四十分鐘。
半個小時後,黎詩雪忍無可忍出聲:
「再等就要過號了。」
說完她忽然打開了車門,抱着點點下了車。
「砰!」
關門聲響起。
鹿泱泱下意識轉頭,朝這邊看來。
目光先落在黎詩雪身上,隨後緩緩移動,看向車子。
凍得通紅的臉蛋上閃過一絲疑惑。
下一秒,我和她。
隔着前車玻璃靜靜對望。
-6-
鹿泱泱從隊伍中離開,向我走過來時,我腦中迅速轉過幾十個念頭。
「泱泱,你怎麼也在這裏?」
我開門下車,露出驚訝的表情。
她見真是我,有剎那愣怔,一雙黑亮的杏眼緩緩睜大。
「江臨?你怎麼在這兒?」
隨即又轉頭,看向黎詩雪,「這位是……」
黎詩雪表情淡淡的,與她對視了兩秒,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諷意:
「你又是誰呢?」
鹿泱泱眉心微微擰起。
我見狀忙解釋。
「啊,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愛人鹿泱泱。這位是黎女士,是我公司的業務合作對象,今天帶孩子來看腿,就找我幫忙送一趟。泱泱,這可真巧了,我沒想到你昨天說的地方,也是這裏!」
黎詩雪輕飄飄一笑,「原來是江總愛人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大雪找不到車,就找江總幫了個小忙,你可千萬別誤會。」
鹿泱泱歪頭看我,「你不是說今天一天沒空?」
我笑着說,「今天會議臨時取消了,黎女士是單親媽媽帶着個孩子,我想着能幫就幫幫。」
鹿泱泱抿着脣沒說話。
我雖然心微微緊繃,但她向來是個好安撫的性子,倒也沒有特別慌亂。
此刻,我低頭看着她。
大概在雪裏站了太久,她長長的睫毛上沾了些白霜,讓我有種想要伸手拂去的衝動。
「我ẗűₗ得進去了,江總,我的包就放你車上,不好意思得麻煩你多等我一會。」黎詩雪笑着說。
我忙客氣回答,「沒關係,我既然送你們來肯定原路送回去,幫人幫到底嘛。」
黎詩雪淡淡一笑,目光掠過鹿泱泱,準備往裏面走。
鹿泱泱突然開口。
「黎女士,你還是把你的包帶走吧。」
黎詩雪一怔,旋即看向我。
我微微蹙眉,「泱泱,人家只是放一下包,沒關係的,況且你也還在排隊,左右也是要等的。」
鹿泱泱沒說話,越過我開門上車,坐進駕駛位。
我不明所以,「你幹什麼?」
她語氣平和。
「天氣太冷,我突然不想排隊了,你既然陪人家來了,提前走自然是不好的,我就先開車回家了。」
我壓抑着嗓音,「你把車開走了我們怎麼回去?」
她笑了下。
「我既然能打車,想必你們也是能打的。」
說完將副駕駛的包一把塞到我手上。
發動車子,徑直離開。
-7-
車輪在雪地留下的兩道印記。
我有些發愣。
「媽媽!我要進去!這裏好冷!」點點大聲抱怨。
黎詩雪臉色難看,頭髮被風吹得亂舞,顯得有些狼狽。
「我還從沒被一個人這麼侮辱過。」
她低低出聲。
我心中煩躁,「說了讓你別下車你非要下。」
她驟然看我,憤憤道:
「我不過想給自己的孩子看病,有錯嗎?至少在她眼裏,我是你的合作對象吧?她就這種態度?她究竟是我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你!」
我沉默了。
的確。
如果黎詩雪真的是公司客戶呢?
鹿泱泱這個做法確實就有點過份了。
那天的大雪到晚上都沒停,看完病後,我和黎詩雪等了 1 個多小時纔打到一輛出租車。
半溼着身子回到家時,鹿泱泱正窩在沙發追劇。
我一言不發,沉着臉直接進衛生間,洗澡洗頭出來,又見她好整以暇在喫麪。
我忍無可忍,粗聲開口,「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禮了!」
鹿泱泱抬起頭來,「什麼?」
看着她若無其事的神情,一股火從心底冒出來,我大聲質問:
「你把車開走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我們後來爲了打車等了快兩小時嗎?你怎麼這麼任性!」
「冷嗎?」她問。
「當然冷!今天零下 10 度!」
「嗯,我也是那麼冷的。」
我驟然意識到一件事:
鹿泱泱在生氣。
其實很多時候我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生氣。
因爲她的語調永遠是平的,軟的。再加上天生的微笑脣,彷彿永遠帶着笑意。
以至於我總有種錯覺。
似乎她根本不會生氣。
就算生氣也是假裝,是撒嬌。
我忽ŧú₃然覺得很心虛。
這種心虛讓我無比慌亂,下意識吼出聲:「鹿泱泱,你總不會在懷疑我什麼吧!」
她看了我兩秒,「說實話,那倒還沒有。」
我於是理直氣壯起來,姿態顯得愈加憤怒。
「那你今天是什麼意思?我說了黎女士是我合作對象,只是找我幫忙開車,結果你把車開走了,你不是讓我被人笑話!」
她想了想,表情平靜。
「可我不覺得一個單身媽媽在正常工作時間打電話向一個已婚男人求助,且不是多麼緊急的情況下,是可以接受的行爲。」
「今天那個場景讓我不舒服了,那個當下,我只是尊重自己的感受,不想什麼都不做而讓自己內耗。」
我瞪着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歪了歪頭,將一副碗筷遞過來:
「喫不喫麪?」
鹿泱泱第二天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覺得有點窩囊,又覺得慶幸。
她不是個會翻舊賬的人。
這件事在她這兒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可我沒想到的是。
沒過去的反倒是黎詩雪。
-8-
那天剛喫完晚飯,輪到我在廚房洗碗。
門鈴響,鹿泱泱去開門。
我洗完碗走出廚房時,竟然看見黎詩雪坐在沙發上。
鹿泱泱正在給她倒茶。
剎那驚慌後,我迅速鎮定下來,露出疑惑的表情,「黎女士?你怎麼到我家來了?」
黎詩雪笑了笑,指着茶几上幾個盒子,「江總,感謝你對我工作的大力支持,我特意帶了老家特產登門來感謝你。」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正要制止她接下來的話。
鹿泱泱將茶倒好,抬頭看着我:
「黎女士剛和我說,感謝你這個高中同學,支持了她一筆大額保險業務。」
我心一緊。
上次那件事後,黎詩雪因爲淋雪感冒了兩天,她蒼白着臉,用倔強又委屈的語氣對我說:
「江臨,你很清楚,我不圖你錢也不想拆散你的家庭,可你老婆的做法讓我覺得人格上被侮辱了,尤其是還當着自己孩子的面!」
當時公司正在規劃給員工買補充商業性,爲了安撫她,我就將這個單子對接給了她。
此刻,我在鹿泱泱的注視下,沉着點頭,「那件事啊,不值一提,我也沒起到什麼作用,正常業務合作而已,黎女士你這樣就太客氣了。」
鹿泱泱垂着眉眼,沒說話。
黎詩雪短暫坐了會起身告辭。
我客氣地將她送出門。
門口,她用僅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老婆倒的水難喝,我還是喜歡喝你的。」
我朗聲,「黎女士,慢走。」
關門後,我輕吁了一口氣。
總算沒惹出什麼不該有的麻煩。
隱隱又覺有種刺激感。
彷彿脫離了當下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產生了不一樣的腎上腺素。
心想下回去黎詩雪那,必須好好懲罰她一頓。
沉吟着在沙發上坐下,忽然聽見鹿泱泱在對面問:
「爲什麼我不知道?」
我怔愣一霎,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保險的事。
「這是公司幾個副總根據產品內容選定的合作方,再說,你不是銀保部嗎?還做這種團險業務?」
我口氣有些重。
從道理上講,這是我公司內部事務,她沒有權利過問。
鹿泱泱沒有受我態度的影響,用一貫平穩的語調開口。
「我作爲你的妻子,做的是保險類工作,即便你公司有備選渠道,於情於理你應該讓我知道這件事,但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我。」
我突然覺得有些惱火。
「鹿泱泱,我發現你最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什麼事都愛斤斤計較,總不能我公司的事還要向你彙報吧?」
鹿泱泱沒說話了,咬緊下脣注視着我,眼中有一倏亮光閃爍。
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酸脹又難過。
只覺什麼事情都沒有她此刻的難過重要。
公司沒有,黎詩雪也沒有。
我正準備低頭道歉,卻又聽得她說:
「無論各個方面,我行的保險產品都要比她所在的保險公司更符合你公司的具體情況,你看重你的事業,我也看重我的。這是從專業角度出發,你卻給我扣上干涉你公司事務的帽子,我不接受。」
「最近不是我不正常,而是你。你總是激動,發怒,卻反過來說我斤斤計較,這是一個人心虛、氣急敗壞的表現。」
「還有那個離女士,我很清楚,她就是來挑釁的。」
「所以江臨,你究竟做什麼了?」
她緩緩說完,抬頭。
烏黑的眼睛注視着我。
我突然覺得不能低頭了。
-9-
那天,我大發一通脾氣後離開了家。
我不能再留在那裏。
因爲我發現,鹿泱泱看似平靜的輸出,有時莫名難以招架。
我冷冷對她說:
「如果因爲黎女士這麼點事,就能讓我們夫妻Ťŭ̀ₛ失和,那說明我們的感情本身就經不起考驗。」
「下週要去海城總公司年終述職,我提前去幾天,借這個機會我們分開冷靜一下,希望等我回來,你能有所改變。」
推着行李出門時,我內心期待她像以往每次那樣。
前一秒假裝生氣,後一秒笑嘻嘻湊上來,用嬌軟的口氣撒嬌,「好了,江小臨,我保證下次不這樣啦。」
但她沒有。
靜靜坐在沙發上,微垂着頭。
一言不發。
讓我覺Ţú₌得,彷彿她也認爲暫時分開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帶着黎詩雪一起飛到了海城。
這是我答應過她的。
在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像真正的夫妻那樣生活。
她又高興又感動,將點點放在奶奶家,從上飛機開始就悄聲喊我「老公」,我也喊她「老婆」。
酒店的牀上,我懲罰了她擅自去我家的舉動。
她紅着眼抱怨,「我就是喫醋了,就是想和她比比,明明她的那些生活,我也可以擁有……」
我嘆了口氣。
黎詩雪這些年生活不易,我多少能理解她心中的感受。
於是,我帶着她在海城看最好的景,喫最浪漫的飯,買各種昂貴禮物。
這個過程中,我刻意不去想泱泱。
已然走到這一步了。
就算此刻斬斷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我總比陳川那種人好。
我只是滿足了自己一部分慾望,並沒有選擇拋棄家庭。
一個男人,特別是還算成功的男人,偶爾跳脫出世俗道德的桎梏,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古今中外多少英雄都是如此。
人生總有恣意妄爲的階段。
更重要的,我內心有種不宣之於口的自信。
退一萬步講。
即便我真的將這些赤裸裸展開在鹿泱泱面前,她或許會崩潰,或許會痛苦。
但過後,她不會離開我。
我費盡心機做的,是將她崩潰和痛苦的過程規避掉。
在海城的第三天,鹿泱泱突然給我發來一張照片。
是一件黑色的蕾絲內衣。
下面一行字。
【牀底下發現的,不是我的,是誰的?】
我有一剎那手腳冰涼。
爲了追求刺激,我和黎詩雪在家裏幽會過幾次。
我立刻問黎詩雪。
她震驚地看着我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尖厲得變了形。
「像是我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在你家裏。」
我閉上眼,整個人有種轟然下墜的失重感。
但我知道這件事打死也不能認。
認了就是我的錯。
認了我永遠站在道德泥沼裏。
我故意等了很久,纔回過去一句話:
【鹿泱泱,這就是你這幾天考慮的伎倆?栽贓陷害?你真讓我有些失望了!】
接下來幾天是述職和年終大會,我沒再主動和鹿泱泱聯繫過一次。
我想得很透徹。
如果她糊塗,她未必真能記得那麼清楚是不是有件這樣的內衣。
如果她聰明,那就更好辦了。
她應該就此打住。
這是我和她的博弈。
未來的生活,是平靜還是爭吵,取決於我此刻的姿態。
果然,鹿泱泱沒再找我糾纏這件事。
看來她做出了聰明的選擇。
我作爲分公司總經理代表,在述職的主席臺上意氣風發。
事業如此。
生活也如此。
離開海城前,我讓黎詩雪晚一天走。給鹿泱泱發了條信息,告知航班落地的時間。
讓她來接我。
-10-
我沒有在機場看見鹿泱泱,心裏已經不高興了。
打車回到家也沒看見她人時,強烈的怒意差點忍不住爆發出來。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覺得。
鹿泱泱認知單一,思維僵化,或許並不適合我未來的人生路。
但,我和她畢竟恩愛幾年。
我拿出手機給她打了個電話。
手機關機。
我想起什麼,進臥室看了看。
她的衣服首飾、個人用品都在。
所以不是離家出走。
大概率還在拿架子等我哄她。
看見牀頭櫃上她笑容滿面的照片,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有點想念她了。
這幾天在海城,整天和黎詩雪粘在一起,某種程度上,反而不如之前的感覺好。
甚至有幾次,她裸露卻自如地在房間走動時,我會剎那發懵,心想她是誰,她爲什麼在我房間裏。
我想男人總是變來變去的。
於是我又訂了一束花,算是對內衣事件的補償。
鹿泱泱喫這套。
再一次給她打電話時,她接了。
我沉着開口。
「回家吧,我們好好談談。」
她回答我。
「我半個小時後到家。」
鹿泱泱是和鮮花同時到的。
讓我意外的是,她推着一個行李箱。
不過很快想明白了,大概是想對我擺出離家出走的姿態。
我把鮮花遞給她,語氣誠懇。
「泱泱,別生氣了,保險的事我考慮過了,確實是我沒顧慮到你的感受,我鄭重向你道歉。這次我在集團總部大受讚賞,回頭我問問總部的人,看能不能給你推薦其他分公司的同類業務。不過……」
我擠了擠眼,「不許再耍那種小心思,找張莫名其妙的內衣照片來嚇唬我。」
她沒有接花,只淡聲說,「不用了。」
我失笑,「不用了是什麼意思?」
她看了我一眼。
「不用了的意思,就是我已經解決了。我通過海城總行銀保部,向你們集團總部提出了全面合作員工團險的項目。這幾天,我在海城一直對接這件事,怎麼?你還沒收到你們總部統一採購團險的通知?」
我愣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這幾天,你也在海城?」
她低頭,從行李箱裏拿出一份文件。
「還有這個,你看一下,沒有問題就簽了吧。」
我怔怔接過,陡然凝住。
封面上幾個大字:《離婚協議書》。
我大腦瞬間空白,脫口而出:
「你這是什麼意思!」
「鹿泱泱,你竟然爲了這麼點事,拿離婚出來嚇唬我!」
鹿泱泱抬頭看我,輕輕嘆了口氣。
「江臨,我接受了人心瞬息萬變這件事,但我還是希望,至少分手時,我們對彼此真誠一點。」
我將《離婚協議書》一下甩在地上,嗓音裏抑制不住的憤怒。
「所以對你而言,離婚是能隨隨便便說出口的是嗎?你把我們這幾年的感情當什麼了!」
我真的很生氣。
甚至還有幾分不被理解的委屈。
我辛辛苦苦,費勁心思,力圖維持一個讓她幸福的家庭。
她非要毫不留情地戳破!
房間驟然安靜。
她忽然俯身,抽出一朵玫瑰花,放在手中輕輕把玩。
「江臨,你和黎詩雪這幾天在海城,玩得還盡興嗎?」
-11-
那種忽如其來的失重感又瞬間瀰漫上來。
我嗓子裏彷彿塞了團棉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能睜大眼睛瞪着她。
她將花放在鼻尖聞了聞,輕聲慨嘆:
「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老話總是沒錯的。江臨,事已至此,能不能省略掉爭吵、辯駁這些沒意義的步驟,直接解決問題,好嗎?」
我壓抑了好一會,悶聲擠出一句話,「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她無奈搖了搖頭,點開手機面向我。
「黎詩雪加了我朋友圈,這幾天,你們在海城的每一天行蹤,喫了什麼,幹了什麼,買了什麼,她都事無鉅細地拍照留念了。」
我很慌。
慌得要命。
我從來沒想到真到了這一刻,我居然這麼慌張。
以至於去拿手機時,手都是顫抖的。
一張張照片劃過,我鎮定了些,抬頭看她。
「你是不是太多疑了?你所謂的這些照片,沒有任何我的出現,這隻能證明黎詩雪同樣時間去了海城,你不也在海城嗎?這能說明什麼?這根本不足以當做充分的證據!」
鹿泱泱突然「噗呲」笑了出來。
不是電視劇裏那種虛張聲勢的笑。
是真的笑。
她兀自笑了好一會,「江臨,你是不是弄錯了?談什麼充分的證據啊,我相信不就好了嗎?」
我愣愣看着她,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邊笑邊說,「還有那件內衣,你難道真以爲我不明白怎麼回事?或者,你認定我不敢追究到底?」
「我純粹是覺得噁心,不想讓這麼噁心的事影響我的工作。」
「江臨,你現在,真的讓我覺得噁心了。」
我身體一顫。
鹿泱泱是個對什麼事都包容度很大的人,很少用這麼主觀色彩的詞評價一個人。
可她現在說我,噁心。
和黎詩雪在一起後,我不是沒想過這種場面。
但在我想象的畫面中。
鹿泱泱應該是崩潰的,痛哭的,甚至是哀求的。
而我,縱然犯錯,也該在這段關係中佔據高位。
可此刻,爲什麼倒過來了呢?
「江臨,你知道的,我決定要做一件事時,喜歡速戰速決,不惜代價。協議內容你有 3 天時間考慮。哦,記得嗎?我們結婚時發過誓,誰出軌誰淨身出戶。鑑於我已經認定你是過錯方,協議裏的財產分割我拿了 9 成,給你留了 1 成,還是不錯的吧。」
「當然,如果你不甘心,也是可以上法庭的,只是那時,我就不得不把本來用來記錄小九的攝像頭公開,裏面有些什麼內容我沒看,你應該是心中有數?」
她的語調始終是平緩的,柔和的。
彷彿在說一件日常生活的小事。
我突然有些害怕。
害怕從她嘴裏聽到更多我無法承受的內容。
僵立片刻後,我奪門而逃。
-12-
我去了陳川家。
他正在和他的情人吵架。
用詞之惡毒,表情之狠厲。
讓我難以想象他第一次帶她到我面前來時,兩人柔情蜜意的模樣。
我在街上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
黎詩雪給我打來電話,口氣嚴厲。
「怎麼回事?爲什麼你們公司人事說團險業務申請被集團駁回!你不是說只要開始走流程就萬無一失嗎?」
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在街頭破口大罵。
「你他媽的問我!要不是你三番兩次到泱泱面前挑釁,又是上門又是發朋友圈的,至於有這樣的後果嗎?我草你媽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陳川沒說錯,你還以爲你是什麼純潔女神呢!老子純粹是鬼迷心竅瞎了眼!」
我一通宣泄,把擠壓了許久的怨氣全都傾瀉了出來,也打定了和黎詩雪一拍兩散的心。
我以爲她那麼驕傲的人,會憤怒、會斷然分手。誰知,她改了第二天的航班,當天晚上就飛了回來。
她找到我時,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
「江臨,我Ṱũⁱ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不然你不會那樣對我的,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好嗎?」
我左右無處可去,跟她回了她出租屋。
畢竟,她後來的租金、包括全部置換的家電傢俱,都是我在付。
我去那裏住理直氣壯。
黎詩雪知道事情經過後,垂頭沉吟了一會,下了結論。
「你被她騙了,她在以退爲進。」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語氣篤定。
「都是女人,我知道她的心思。以你現在這樣的條件,她怎麼可能會主動和你提離婚呢?江臨,她在以退爲進,而你慌了。」
我一怔。
是啊,我年薪三百萬。
性格體貼,模樣帥氣,前途無量。
但凡有點理性思考,都不應該因爲這點並不確鑿的證據,就毅然決然地要離婚。
「你從女人的角度分析,她爲什麼這麼做?」
黎詩雪不屑地笑了。
「這還不簡單?你現在事業前途大好,未來你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她自卑、擔憂,於是借這個機會對你進行情感和道德上的打壓,在夫妻關係中佔據高位。」
我彷彿抓住救命稻草般,認真問她:
「那我該怎麼做?」
「就去和她登記。她看出你堅決的態度,反而會退縮的。反正有冷靜期,你不想離第二次反悔就是。」
那天晚上黎詩雪求歡,我拒絕了她。
不知爲什麼,突然就沒興趣了。
一點都沒有了。
反而開始無比想念鹿泱泱。
想念和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想念兩人在廚房裏一起做飯聊天。
想念她笑吟吟看着我說話。
都是些日常。
-13-
我和鹿泱泱去民政局登記了離婚。
大雪天,她帶着厚厚的圍巾,半張臉被遮住,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
我全程繃着臉。
雖然無數次想要抱住她,甚至衝動地想懺悔乞求她的原諒。
但還是忍住了。
黎詩雪說的對,這是一場博弈。
我之前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只是被鹿泱泱突然的離婚打了個措手不及,以致亂了分寸。
反正只是冷靜期的第一次登記。
決定不了什麼。
暫時的忍耐,是爲了後面的幸福。
總部果然下了通知。
要求分公司暫未簽訂團險業務的全部暫停,交由總部統一對接採購。
我內心其實有些震驚。
沒想到短短几天,鹿泱泱真的把這件事做成了。
她以往從未在事業上顯示有多麼大的野心,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細節。
在我印象裏,就是在銀行渠道賣保險而已,沒什麼工作難度。
可現在回想。
她毫無背景資源,能在一衆候選人中成功留在銀行體系,本身就是她的能力證明。
她很少提及工作,恰恰說明她把工作問題在可控制的範圍內解決了。
她從不與人吵架,說明她在人際關係上處理得遊刃有餘。
我以前總覺得她就是個樂天派,無慾無求所以快樂。
可真正厲害的人,恰恰不是處理多棘手的難題,而是早在問題形成之初,就消滅於無形。
我於是愈發認定,她在以退爲進。
我在戰戰兢兢,時而煩躁,時而沉着的心情中等她的電話。
黎詩雪開玩笑,「她或許還會使出些女人的慣常招數,比如生病了,懷孕了,喝醉了,你等着吧。」
果然,冷靜期第 9 天。
鹿泱泱打電話來,說她懷孕了。
結婚四年。
前兩年爲了事業避孕,後兩年也沒有竭力懷孕。
醫生說兩人身體都正常,如果不是特別着急,可以順其自然再看看。
那麼久沒有懷上,怎麼偏偏在這一個月就有消息了呢?
她在電話裏說,「無論如何,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
我內心長長吁了氣,口氣無比冰冷。
「既然離婚了,那就拿掉好了。」
她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
「你也這麼想,那就好。」
-14-
我的心情變得大好。
甚至親自下廚給黎詩雪和點點做飯。
這段時間,我暫時住在黎詩雪的出租屋裏。
但是分房住,像普通室友那種。
從海城回來後,我沒再和她發生任何身體關係。
她主動過幾次,我毫無興趣。
甚至想起以前每次上班的下午來這裏和她偷情,都有點不能理解當初的自己。
黎詩雪的女神濾鏡。
在我這裏已然全部消失。
點點開門,領着一個陌生男人進來時,
黎詩雪在盛飯,我正端着煮了幾個小時的老鴨湯擺上桌。
我與男人對視了一眼,還沒來得及開口問。
他咬牙切齒喊了一句,「你就是那個上了我老婆的狗雜種!」就掄着拳頭上來,朝我的臉展開了一頓猛錘。
在黎詩雪的尖叫聲中,我感到血慢慢糊住了眼睛,同時下身傳來劇烈疼痛。
我昏了過去。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醫院裏。
陳川在我旁邊抽着煙。
見我醒來,他表情複雜地告訴了我一些事。
當初黎詩雪丈夫鬧出人命的那場架,起因是她在喫飯時和人發生口角。
她堅決離了婚又搬了家,想完全和以前切斷聯繫。
她丈夫出獄後一直在找躲着他的黎詩雪母子,終於打聽到了住處,從別人口中知道了我和她同居,一怒之下對我造成了傷害。
現在的情況是,他丈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嚷嚷着就算我告他把他重新抓起來也沒關係。說我是有婦之夫出軌,要去我公司鬧,老家鬧。
最後,陳川憐憫地看着我。
「醫生說你雙側睾丸破裂,以後很可能喪失生育功能……」
我渾渾噩噩在醫院躺了ŧű⁽一週。
隨後回家去找了鹿泱泱。
我跪在她面前。
一字一頓地坦白,懺悔。
最後痛哭流涕地說:
「泱泱,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離婚,即便跟黎詩雪一時糊塗,也從來沒想過!你是我的親人,我答應過要一輩子對你好,我發誓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我被慾望一時矇蔽了雙眼,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但其實在海城,我就開始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我想了很多遍,別無它法,事到如今這個婚只能先離。那個男人是個瘋子,他真的會去公司鬧。你知道,我公司是做女性產品的,一旦坐實我還沒離婚就……我事業必毀。」
「泱泱,我發誓這只是假離婚,我愛你,這輩子我只願和你在一起生活。也許你現在聽到這句話覺得噁心,可是我是真心話。爲了補償您,我願意把以前留的 200 萬私房錢都給你,並且等這件事過去,我答應你立刻復婚——」
鹿泱泱一直坐在沙發上聽着,表情平淡,直到此時突然打斷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江臨,你難道一直以爲,我和你離婚是假的?」
她兀自感慨了一陣,可笑地搖了搖頭。
「江臨,我鄭重告訴你,從我向你提離婚開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我愣愣地問,「可你,你明明那麼愛我,怎麼可能突然……」
她悲憫地垂眼看我。
「因爲你那時在我眼裏,是一位合格的丈夫。我喜歡快樂地活着,所以全情投入生命的每一個階段,我喜歡愛人時的自己,所以給予你身爲妻子深厚的愛。可那一切,都建立在我願意的基礎上。」
「你出軌了,我不願意了,所以將愛收回了,就是這麼簡單。至於你覺得突然所以不相信,那是你的事。對我而言,不過就是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下不雜,既過不戀,如此而已。」
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事業沒意思。
黎詩雪沒意思。
被人揍沒意思。
馬路上的人來來去去,更沒意思。
我恍惚想起自己曾經也有過這樣一段黑暗的日子,就是因爲覺得生活裏的一切沒意思,開始做公益。
後來才認識了鹿泱泱。
然後不知不覺受她影響,被她改變。
慢慢開朗,自信,變得昂揚。
現在。
我在命運的某一瞬間。
被打回了原形。
-15-
在鹿泱泱的配合下,黎詩雪前夫趁集團領導視察故意鬧事時,我拿出了離婚證。
至少證明沒有嚴重的道德錯誤。
但畢竟造成了一定影響,我被降職成了經理級。
我其實比我預想的更快接受了這個結果。
很多時候,我在外面照常說話、處理工作,看起來彷彿沒什麼改變。
但回到臨時的家,我就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除了喫喝拉撒,就從傍晚躺倒第二天早上。
我甚至打不起精神去告黎詩雪前夫。
黎詩雪給我打過一次電話。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
我沒聽完就掛了電話。
每天,我公司和家,兩點一線。
像個沒有靈魂的 AI。
唯一支撐我的。
是想着等這件事帶給鹿泱泱的傷害過去,我再重新追求她。
那時候我一定不能太差勁。
所以該上的班要上。
該治的病要治。
新來的總經理是集團總部年輕的財務總,叫蕭澈。
我時常聽見女同事們偷偷討論他。
「蕭總真是又帥又高大,簡直是偶像劇男主,我都不敢跟他對視。」
「據說是國外名校畢業,從沒談過戀愛,這麼優秀的人,到底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啊!」
「可他是集團總了,爲什麼還跑來分公司當個總經理啊,這不是降級嗎?」
「聽說是他主動要求的,好神祕!」
我對這些都絲毫不敢興趣。
沒事的時候,就瘋狂刷新鹿泱泱的朋友圈。
她真的如她說的,既過不戀。
她甚至沒想起拉黑我。
或者說,根本不在意。
這也讓我得以一窺她的動態。
她剪頭髮了。
小九會新的指令了。
陽臺上的花又換了。
直到一天,我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忽然看見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一幕:
蕭澈和鹿泱泱並肩走着。
男帥女靚,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蕭澈低頭,對鹿泱泱說了句什麼。
她笑了。
蕭澈也彎起脣角,歪頭看着她笑。
我根本沒有思考地直接衝了過去。用變形發悶的嗓音發出厲聲質問:
「你們怎麼在一起?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鹿泱泱訝然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無禮,看上去像個瘋子。
可我顧不了。
我迫切地想知道他們的關係。
蕭澈攬過鹿泱泱的肩,將她護在身後,隨後低頭看我,沉穩開口。
「江經理,我和泱泱認識,要感謝你啊。要不是你當初分公司申請員工團險方案,泱泱不會作爲銀行代表參與對接,我也不會認識她。」
我啞聲,「所以你們那時就——」
鹿泱泱蹙眉,「江臨,你想什麼呢!」
「其實我是。」
蕭澈突然轉頭看她,眼睛亮晶晶。
「後來我無意中看見你的離婚協議,就動了調任到這裏的念頭……」
「泱泱。」蕭澈忽而變得認真,表情裏溢出一絲緊張,「我能有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
「不可以!」
我啞着嗓子叫起來。
與此同時,鹿泱泱抿了抿脣,莞爾一笑。
「當然。」
我在喧鬧的街頭露出絕望的表情。
無人在意。
番外
三個月後,我辭職回了南方老家。
我無法接受蕭澈對鹿泱泱展開的大張旗鼓的追求。
他們似乎是同一種人,並不過於在乎別人的看法, 更重視自己當下的感受。
可我受不了。
既受不了別人有意無意看我的目光,也接受不了蕭澈和鹿泱泱在一起的任何畫面、八卦、端倪……
我找了一個普通的銷售工作,工資 4000, 父母開始給我介紹相親。
每次我都對女方說,我因爲出軌,被女方前夫打到雙側睾丸破裂, 生育概率很低。
她們都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
久而久之,就沒有人再給我介紹了。
我覺得挺好。
後來,我在一個高中羣裏聽聞了黎詩雪的消息。
她前夫叫囂自己是爲她打架入獄毀了前途, 日日糾纏她。一天,她趁他熟睡時,將刀捅進了他的肚子。
他沒死, 卻半癱。
黎詩雪入獄, 被判五年。
我聽着覺得他們離我的生活好遙遠。
彷彿是上輩子的人, 上輩子的事。
一年後, 陳川的前妻給我打來電話, 說陳川死了。
「他得了癌症, 小情人跑了,他又回來找我, 把全部家產贈予我讓我伺候他到死,我自然答應了, 畢竟誰會和錢過不去呢。真是可笑啊,當年爲了錢拼命和我打官司,現在求着送給我。」
我悵然無言許久。
她掛電話時, 想起什麼又說。
「我上週碰見泱泱了,她大着肚子來檢查, 她老公對他真好, 全程緊張得好像她是什麼易碎瓷器似的,惹得小護士們好一陣羨慕。說起來, 泱泱也算命好,她那會打胎時, 醫生說她體質特殊,以後要孩子的概率很小,她還是一咬牙打掉了……」
我的手開始顫抖, 牙齒咯咯作響。
「你說, 說什麼?她什麼時候打過,打過孩子?」
電話裏傳來訝異的聲音。
「就是你們離婚那會啊, 你不知道?」
我再也無法勝任任何工作, 總是在某個時刻忽然開始身體打戰。客戶被我嚇到幾次後, 公司就將我開除了。
從此,我過上了啃老的生活。
父母整天唉聲嘆氣。
我自覺羞愧, 於是每天喫得很少, 越來越瘦。
不知什麼時候,小鎮上的孩子們看見我就喊,「竹竿來了!竹竿來了!」
我時常夢見很久以前的那個雪夜。
大雪, 我初嘗禁果, 膽戰心驚回家,鹿泱泱穿得厚厚的站在樓下等我。
見到我,她小跑過來, 笑眯眯說:
「江小臨,你再不回來,就只能收穫一個冰雕老婆啦!」
……
南方的這個小鎮。
潮溼、粘稠、常年颳着亞熱帶的風。
此後我的人生中。
再無那樣的雪夜。
再無那樣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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