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得絕美。
但在父親留洋的幾年裏,長期被另一個男人霸佔欺凌。
父親歸國那天,意外撞破了這件事情。
我以爲父親會震驚、會暴怒。
沒想到,他只是輕輕合上了房門。
將母親的屈辱與哭泣,無情地鎖在了那扇門裏。
-1-
母親的屍首是次日清晨被傭人發現的。
沉在清可見底的泳池底部。
打撈上來還費了好大功夫,因爲母親的身上捆着一塊巨石。
屍體被橫陳在泳池邊。
素白長裙上沾染着血污,皺巴巴的。
燙傷、鞭傷、捆綁傷,遍佈全身。
傷口被泡爛,血肉翻卷模糊,死狀觸目驚心。
我遠遠望見那駭人的一幕,轉頭撲進乳母陳秋花的懷裏。
她輕拍我的後背:「小姐不怕,那是你母親。」
「那不是我母親!」我急得直哭。
「我不要那麼嚇人的母親,你纔是我母親!」
陳秋花笑得溫柔:「好,好,乖孩子,不哭了啊。」
她抱着我離開,邊走邊道:
「作孽呀,那麼重的石頭捆在身上,那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我越過陳秋花的肩頭,死死盯着地上一動不動的母親。
那麼精緻漂亮的人兒,怎麼轉眼就變成了一堆腐屍爛肉。
明明昨晚還給了我一個甜蜜的吻。
氤氳的檯燈勾勒出母親婀娜的倩影,她俯下身,破天荒地在我臉頰上落下一個晚安吻。
那是我第一次從她美麗無神的雙眼裏看見光芒。
也是我第一次從母親那裏獲得親吻。
她擰滅檯燈離開,我卻幸福得難以入睡。
半夜,我隱約聽見門外傳來女人隱忍的哭泣聲。
像是母親。
於是赤着腳下了牀,沿着漆黑的走廊,循聲走向祖父的臥房。
沒想到的是,白天剛剛留洋歸來的父親正站在臥房門口。
「傅嶸……」門縫裏傳出母親顫抖的哭音。
「救救我……」
黑暗中,父親的脊背繃得很直,我以爲這是他憤怒失控的前兆。
但他只是緩緩抬手,將房門輕輕上鎖。
……
那一年,我六歲。
與母親被祖父傅振國從福利院領回家時,一般年紀。
那一年,我不懂祖父與父親究竟對母親做了什麼。
但我知道,母親死了。
這世上唯一愛我的人不在了。
-2-
傅園裏忽然進了很多施工隊。
陳秋花說,母親失事的泳池要改成花圃,是我祖父的意思。
還說傅園所有的池塘、淺窪,統統要被填平,佔地百畝的傅園將不留一處沒過腳踝的蓄水池。
我只是個六歲的孩子,聽說爺爺要建花圃,不由得露出幾分高興。
陳秋花颳着我的鼻子,笑問:
「你母親就這麼走了,生前貴爲傅家少奶奶,死後卻連個喪事都沒有。」
「沒有棺槨,沒有墳冢,今後也不會有人記得她。」
「你一點都不難過嗎?」
我滿臉天真地反問:
「爲什麼要難過?」
「我是陳姨養大的,我纔不認那個瘋子做母親。」
母親是瘋子。
——這話我不止一次從傭人們口中聽見,包括陳秋花。
母親六歲時被財閥傅振國一眼相中,成了傅家的童養媳。
十六歲與三少爺傅嶸完婚,兩年後,傅嶸便去了法蘭西求學。
之後,母親就變得精神不太正常。
白天擺花弄草,讀書烹茶,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多看一眼都讓人窒息。
每當夜晚降臨,她就像變了個人。
無緣無故地流淚、發火、砸東西。
我曾經試圖靠近她,被她拿刀指着怒罵:
「髒東西,別過來,滾遠點!」
沒人能制服發瘋的少奶奶,除了傅家的話事人,傅振國。
應酬晚歸的祖父回到家後,會把失控的母親抱進他的臥房。
房門一關,就是一整夜……
我不知道祖父是怎麼「安慰」母親的,反正第二天天亮,母親又會乖順得不像話。
如此循環,日復一日。
直到不久前,父親即將歸國的書信寄到家中,母親的瘋病忽然好了,整個人鮮亮了起來。
她盼了足足一個月,一身西洋裝的父親才姍姍而歸。
母親盼來了她的救星,但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那天晚飯後,祖父還是把母親領進了他的臥房——就當着父親、我以及一衆傭人的面。
那天夜裏,無助的她曾向父親求助。
可是父親的冷漠,掐滅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就這樣倉促地走完了短暫的一生。
傅振國這時候翻修園子,無非是想就地掩埋母親的屍骨。
他們想把母親的死遮掩過去。
我又怎能讓他們得逞。
我趁所有人都在忙碌之時,偷偷指使李曉溜出去報警。
李曉是家丁的兒子,跟我一般大,出入自由,沒人會留意他。
我忐忑不安地在家裏等啊等。
臨近天黑時,警察真的來了,還是個局長。
李曉被反捆着雙手,帶到父親傅嶸面前。
父親客客氣氣地同局長握手:「這孩子欠管教,報了假警,給孫局長添麻煩了。」
李曉掙扎了幾下,不服氣地喊道:
「我沒報假警!我家少夫人就是死了!我親眼看見的!」
「活膩了!」
傅嶸抬腿就給了李曉一腳,又從西服內袋裏取出厚厚一沓紙幣。
孫局長接了過去,笑得見牙不見眼。
「好說好說,傅少爺,今後再遇到什麼麻煩事兒,您儘管發話。」
一名年輕警員忽然插嘴:「報告長官,我發覺那個泳池附近有點可疑痕跡,能否讓我進一步查勘?」
「你昏頭了!」孫局長猛敲了警員的腦袋一下,「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莊園,是你能隨便查的嗎?」
我躲在珠簾後面,目睹了這場官商勾結的全過程,也記住了那個年輕警員的樣子。
他們快要上警車的時候,我從屋裏跑了出來,笑嘻嘻地往孫局長手裏遞糖果:
「叔叔,你好威風啊,這是父親從法蘭西帶回來的巧克力,您嚐嚐。」
傅嶸讚許地摸了摸我的頭,孫局長高興地接了糖。
年輕警員盯着我看了幾秒,一把將我拉過去,嚴肅地問:
「你是傅家孫小姐吧?你的母親到底有沒有出事?」
他的眼睛亮得嚇人。
我衝他咧嘴一笑:「叔叔,喫糖。」
-3-
送走了警務局的人,父親審問李曉:
「說吧,誰指使你這麼幹的?」
李曉咬着牙說:「沒人指使。」
父親揮了揮手,家丁們便拖着李曉往外院走。
緊接着,打板子的聲音便混着李曉的哀嚎在院裏響起。
我自幼被養在傅園,沒有朋友,只有跟我同齡的李曉願意陪我玩。
我哭着哀求父親別打他,父親冷漠地推開了我。
我衝進院裏,試圖用幼小的身軀護住李曉,但被陳秋花強行抱進了屋。
一個不滿七歲的男孩,就這樣被活活打斷了氣。
兩條鮮活的生命,說沒就沒。
只因爲他們出身卑微,他們的命便賤如草芥。
這股怨憤壓在我心口,足以讓一個孩子喘不過氣來,也足以讓一個孩子瞬間長大。
泳池被填平了。
莊園裏移植了許多盛開的鮮花。
百畝傅園,比母親在世時,更漂亮了。
李曉被當衆打死之後,再沒有傭人敢提起母親的事。
母親就像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消失得無聲無息、乾乾淨淨。
一晃又是六年。
我學會了隱藏仇恨,也學會了在傅家的生存之道。
十二歲某一天,我獨自貓在花圃裏,擺弄母親生前最愛的白菊。
忽而聽見陳秋花與父親的對話。
「三少爺,奴婢都跟了你十年了,你究竟什麼時候給奴一個名分啊?」
十年了?
原來早在母親過世前,就有人覬覦傅家三少奶奶的位置了。
父親在陳秋花的肥屁股上掐了一把:「今晚就給,好不好?」
這一幕辣得我雙眼直疼。
看來,人面獸心是傅家男人的家傳絕學。
不久後,我果真有了新媽媽。
陳秋花一朝翻身,成了主人,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就連對我說話的態度,都不復往日那般溫柔耐心。
她迫不及待地霸佔了母親的珠寶首飾,還偷穿母親的衣服,將粗壯的身軀往修身旗袍裏硬塞。
旗袍被撐裂了,於是她憤怒地將滿櫃子旗袍撕得粉碎。
我剛好看見,恨不能將她也撕得粉碎。
但在被她發覺的前一秒,我立馬收斂了恨意,像小時候那樣,摟住陳秋花的粗腰。
「陳姨的肚子上好多肉肉,軟乎乎的真舒服,不像我那個早死的母親,柳條似的,風一吹都顫。」
陳秋花一聽,猛地推開我,套上她寬大的衣服,氣哼哼地走了。
晚飯時,我特意往陳秋花碗裏夾油膩膩的紅燒肉。
「姨娘,這個好喫。」
陳秋花嚥了咽口水:「我不喫。」
父親睨了她一眼:「沒胃口?」
我朗聲笑道:「姨娘今天把母親的旗袍撐破了,屁股都露了出來,姨娘肯定是因爲這個纔不喫肉的,哈哈!」
父親剜了我一眼:「女兒家家怎麼這樣口無遮攔?」
祖父忙給我撐腰:「半大孩子心直口快,跟她計較什麼。」
我調皮地吐吐舌頭。
但我那話一出,衆人都不自覺地瞟向陳秋花……和她腰上的贅肉。
陳秋花本就不夠白皙的臉蛋變得更黑了,但礙於傅振國的面子不敢對我發作。
我瞧着她那憋屈樣子,胃口大開,還不忘嬌笑着討好祖父。
「爺爺,喫菜。」
傅振國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酒。
送他回房休息的時候,他忽然拉住我的手。
呆望着我的臉,嘴裏輕喃:「煙雲……」
我身子一僵。
煙雲,這些年已然成了傅園的禁詞。
若非傅振國忽然提起,恐怕人們都快忘了,這是我母親的閨名。
-4-
「爺爺,我是傅欣啊,您的乖孫女啊。」
傅振國回過神來:「欣兒長大了,爺爺老了,老眼昏花了。」
我嬌憨地笑着,若無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
回到自己房間,我抽出藏在衣櫃暗格裏的老照片。
泛黃的相紙上,年輕女子正抱着襁褓裏的嬰兒,對着鏡頭露出恬靜幸福的微笑。
那是我滿月時的照片,也是我與母親唯一的合照。
當時的母親還沉浸在虛假的幸福裏,笑容纖塵不染。
陳秋花曾跟我說過一些母親的舊事。
母親幼時營養不良,身體底子薄,生我時難產大出血,去了半條命。
由於產後虛弱,她根本產不出多少奶水。
而我又是個特別貪喫的奶娃,常常把母親嘬到破皮,血流不止都不肯鬆口。
母親爲了不餓着我,從一百個乳母裏精挑細選,挑中了陳秋花。
陳秋花跟我說這些,本意是爲了自誇。
但我關注的,卻是母親生我時難不難捱,被我嘬破皮時痛不痛。
思緒回收。
視線從相片緩緩移向梳妝鏡。
我竟沒有發現,其實自己長得越來越像母親了。
看着鏡中那張年僅十二歲卻過分精緻的臉。
想到祖父拉着我喊「煙雲」的樣子。
我終於明白了,父親留洋那些年,祖父每晚對母親做了什麼。
-5-
陳秋花決心減肥了。
起初她只是每餐不喫米飯。
後來演變成了每天過午不食。
整個人確實肉眼可見地瘦了,但原本紅潤健康的膚色也變得蠟黃蠟黃。
但我認爲這還不夠。
於是故意刺激她,整天往家裏買當紅影星的海報。
還當着她的面說:「姨娘快看,現在這些明星怎麼一個個這麼苗條啊?她們是不是成天不喫不喝啊?」
陳秋花一聽,真的不喫不喝起來。
半年後,陳秋花脫胎換骨,瘦出了蒲柳腰。
我對着蠟黃消瘦的陳秋花誇張驚歎:「姨娘,你是不是偷喫了仙丹啊?簡直比電影明星還美!」
陳秋花得意忘形,變本加厲地節食,幾乎到了絕食的地步。
某次晚餐,陳秋花只嚼了幾片青菜葉子,便說飽了。
傅嶸問:「你最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我好着呢。」
「你都瘦了一大圈,胃口也這麼差,是不是病了?」
「你纔有病!」陳秋花臉一黑,撂了筷子。
從前的陳秋花,可是對着傅嶸連句大聲話都不敢說的。
父親不可思議地看着陳秋花:「你喫錯藥了?!」
「都說我喫飽了喫飽了,爲什麼懷疑我有病?」
陳秋花全然控制不了情緒,吼了起來。
傅嶸好歹是少爺,還沒被女人吼過,揚手就給了陳秋花一巴掌。
陳秋花被打懵了。
我真想繼續做個看戲的,但我聽見傅振國的轎車駛進院子,不得不趕緊加入演戲的行列。
「父親,姨娘怕胖纔不肯多喫的,愛美不是人之常情嗎?」
我笑着打圓場,又往陳秋花碗裏添了一大碗米飯,壓得實實的。
「姨娘,你太瘦了,偶爾喫一頓沒事的。」
傅振國走進餐廳,剛好看見我如此懂事貼心的一幕。
「爺爺,您這麼早就回來啦?還以爲您今晚不回家喫飯呢。」
我熱情地把祖父迎上餐桌。
「乖欣兒,爺爺想你了,推了應酬,回來陪你喫飯。」
一家人重新開飯。
陳秋花盯着米飯猶豫片刻,隨即像惡狗撲食一樣扒起飯來。
席間我妙語連珠,把祖父逗得捧腹大笑。
而陳秋花似乎就不那麼好受了,因爲我聽見她躲在廁所裏催吐。
「父親,姨娘是不是害喜了啊?」我調皮地眨眨眼。
「是嗎?」傅嶸起身走向洗手間。
一推開洗手間的門,就看見陳秋花跪在馬桶邊,正用筷子捅自己的嗓子眼。
滿地污穢。
「呀!」我誇張地捂住嘴。
「你這個瘋子!」
傅嶸厭惡地罵了一聲,摔門而去。
瘋子。
六年前,人們也這樣議論我的母親。
如今,輪到陳秋花頭上了。
我看着錯愕狼狽的陳秋花,扇了扇鼻子:
「噁心死了。」
-6-
十六歲那年,全國興起了新思潮。
女子也可以上大學了。
我拉着傅振國的手撒嬌:
「爺爺,林家、譚家的小姐都上學去了,我也要去!」
傅振國寵溺地看着我,眼神裏流露出的情愫,分明不是祖父看孫女那麼簡單。
「欣兒,別人家的小姐哪能跟你比?」
「你想學什麼,爺爺把老師請到家裏來教你不就行啦?」
這是要將我圈養起來,像母親當年那樣。
「在家裏能學到什麼啊?你請的那些老師只會教之乎者也,現在大學裏都教西學,講新文化,那些教授可是你花錢都請不來的!」
我假裝賭氣,把傅振國的手一甩。
「爺爺根本不疼我。」
「哎喲我的心肝寶貝小祖宗!」傅振國用蒼老的手攬住我的肩膀,「爺爺答應你,你要什麼爺爺都答應!」
同樣在十六歲的花樣年華。
母親選擇了嫁人,而我選擇了讀書。
我修習了醫學專業。
自幼積累的醫書知識,結合前沿的西醫理論,讓我的認知得到了質的飛躍。
我還通過ŧú⁾教授找了一傢俬人診所實習。
學校沒課的時候,我便在診所裏幫忙。
有一天,我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遮遮掩掩溜進診室。
我戴上口罩跟了過去,透過門縫往裏偷窺,竟然真是陳秋花。
「大夫啊,」陳秋花說,「我已經好久沒來月事了。」
醫生扶了扶眼鏡:「多久了?」
「半年了。」
「懷孕了嗎?」
「問題就在這……」陳秋花難爲情地說:「我不像是懷孕,但就是……」
爲了減肥不喫飯,怎麼可能保得住月經呢?
「躺上去我看看。」醫生一邊檢查一邊問:「嫁人了吧?」
「嫁了。」
「生過孩子嗎?」
「沒有。」
我猛然一驚。
沒有生過孩子?那她以前如何給我哺乳?
陳秋花走後,我再次向醫生求證:
「剛纔那位病人是懷孕了嗎?」
「懷什麼啊,她那身體條件這輩子都懷不上。」
呵,好大一個騙局!
一直以來,我顧念陳秋花對我的哺育之恩,不肯對她下狠手。
如今看來,我的乳母還不知是哪頭牛哪隻羊。
陳秋花,壓根什麼東西也不是。
-7-
求學的日子過得很快。
轉眼就要到我的十八歲生日了。
傅振國決定趕一回新潮,給我辦個西式成人禮。
「乖欣兒,告訴爺爺,你想要什麼禮物?」
我歪着頭笑:「想要什麼都行嗎?」
「那當然啦!你想要摘星星,爺爺絕不給你摘月亮。」
我親暱地靠在傅振國肩上,哪怕心裏反胃,也裝出一副乖巧模樣。
「我呀,只想要爺爺長命百歲。」
傅振國被我哄得合不攏嘴。
「就衝我孫女這份孝心,爺爺一定送你一份大禮!」
他倒是沒有騙我。
成人禮那天,他當着所有親戚的面,將家族企業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作爲禮物贈送給我。
伯父伯母、父親姨娘、堂兄堂弟的臉,一個賽一個的難看。
要知道,他們的股份加起來還沒我一個人的多。
「父親,」大伯說:「傅欣才十八歲,怎麼能掌管好咱家的公司啊?」
「大伯父說的哪裏話。」
我笑吟吟地對答:「爺爺還沒退位呢,咱家公司不是由爺爺管理着麼?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晚輩來指手畫腳呀?」
傅振國拉下臉來:「對,公司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祖父是老了,但他餘威尚在,沒有人敢忤逆他……
除了我。
我趁興端起酒杯,敬了傅振國一杯。
緊接着又滿上第二杯,敬傅嶸。
坐在傅嶸身旁的陳秋花,自然而然地端起酒杯。
我卻在與她碰杯的前一秒,迅速抽回了手,將酒撒在了地上。
「母親,女兒長大成人了。」
「這一杯,敬您。」
熱鬧的酒宴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欣欣啊,這歡歡喜喜的日子,你提這個做什麼?」二伯說。
「怎麼?」我挑釁地看過去,「二伯父覺得晦氣嗎?」
二伯啞然。
「父親,您也覺得自己的亡妻晦氣嗎?」
傅嶸緘默。
所有人都面如土色。
他們越是諱莫如深,我越要提。
「十二年了,我的母親不配擁有一座墳冢,沒有受過一次祭弔,連我過生日給她敬杯酒,你們都覺得掃興。」
我轉身看向傅振國:
「爺爺,連您也厭惡她嗎?」
如今的我幾乎跟母親生得一模一樣,我不相信祖父不想念這張臉。
果然,祖父手裏的酒杯,嗆啷落地。
場面登時亂了,有人假惺惺詢問老爺子傷着沒,有人着急忙慌地收拾碎渣。
傅振國頹然起身,「我乏了,你們繼續。」
傅老爺子一走,大家都散了。
我走向祖父的臥房,推開虛掩着的房門。
只見他佝僂着背,低頭翻閱一本發黃的相冊。
全是母親。
竟然全是母親。
「煙雲……」
傅振國抽出一張照片,輕輕地摩挲。
相紙邊緣都毛了,可見他對這張照片有多麼喜愛。
我曾聽家裏的老傭人說過,母親當年舉辦的是西洋婚禮。
母親是孤兒,所以婚禮儀式上,是被傅振國挽着手,走向傅嶸的。
而那張照片正拍攝於婚禮當天。
西裝革履的傅振國與身着婚紗的母親,手挽着手。
不知情的還以爲是傅振國與母親成婚呢。
所以,傅振國對母親的齷齪心思,究竟始於哪一天呢?
是始於兒子的婚禮?
還是福利院裏的初見?
我站在傅振國身後,看着他粗糙的Ŧŭ̀₉手指反覆摩挲在母親的臉頰上。
好不容易纔剋制住自己從後勒死他的衝動。
要一個人死,太簡單。
我想要的,是讓整個傅家爲母親陪葬。
-8-
我愈加勤奮地讀書。
在醫學專業之外,又輔修了商學。
大學期間獲獎無數,畢業時成功取得雙學位。
傅振國曾經擔心家族後繼無人,好在他爭氣的乖孫女,消除了他的後顧之憂。
畢業後,傅振國力排衆議,將龐大的家族產業交到我手上。
各大時報爭相報道,「年僅二十歲的傅欣,接掌傅氏財團大權。」
有了錢,也有了權。
我一直默默耕耘的事業終於有了支撐。
不久後,我得到了一個喜訊。
我命人祕密研製的特殊藥物,成功了。
與我這邊的有條不紊剛好相反的是,傅家兄弟鬩牆了。
起因是我大幅削減了每月給他們的生活開支,他們一起鬧到傅老爺子那兒去了。
先是傅老大、傅老二懷疑我單獨給父親設小金庫,後來又因爲股份與分紅的問題大打出手。
總之,爲了那仨瓜倆棗,三兄弟鬧得不可開交。
陳秋花那邊我也沒讓她消停。
自從我把家裏的傭人裁撤了三分之二,陳秋花乾的家務活比以前做我乳母時還多了。
陳秋花怨聲載道,父親就更不會給她好臉色。
夫妻感情每況愈下,已經到了分房睡的地步。
好歹是我「乳母」,我得在她最迷茫的時候,給她指條明路。
於是我有意無意地在陳秋花耳邊叨叨:
「姨娘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你與母親長得特別像。」
「尤其是你穿白色紗裙的時候,簡直跟我母親一模一樣。」
「爺爺最近總是抱着老相冊翻看,一定在思念舊人吧。」
「我記得母親在世時,爺爺最依賴她了。」
「爺爺如今老了,身邊也沒個伴,姨娘,你多陪陪他吧。」
陳秋花沒有令我失望。
她趁傅振國不在家時,偷看到了母親那本相冊。
又過了幾天,眼線向我彙報:
陳秋花跟傅振國約在了洲際酒店私會,她身上穿的,正是一件形似婚紗的白色洋裙。
-9-
陳秋花有了第二春。
她開始熱衷於裝扮自己。
可惜她的審美水平太差,於是我助她一臂之力,送了她很多進口洋貨。
昂貴的香氛與口脂,填滿了她的梳妝檯。
陳秋花外出晚歸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
但傅嶸似乎沒有察覺,因爲他也沒虧待過自己。
他在外面鬼混,搞大了舞女的肚子,還得我來給他收拾爛攤子。
事情就發生在我的公司。
舞女站在我辦公室裏討說法,我給了一筆墮胎安撫金,並妥善安置了她。
女人走後,我揚手給了傅嶸一個響亮的巴掌。
保鏢就在我左右,傅嶸不敢還手,只敢摸着臉怒吼:
「你打我?我是你父親!」
「你算什麼父親!」我吼回去,「母親當初瞎了眼,纔會喜歡你這種男人!」
傅嶸愣怔片刻,抱着頭蹲了下去。
「什麼狗屁喜歡……跟傅振國的手段比起來,我就是個笑話……」
我一把薅住傅嶸的頭髮:「什麼手段?你給我說清楚!」
傅嶸涕泗橫流地回答:
「老不死的東西……從逼我娶你娘,到送我出國留學,這一切,都是那個老不死早就安排好的!
「他就是有這種怪癖,正常一點的他不喜歡!」
「他就喜歡來硬的,他就喜歡玩這種變態遊戲!」
我咬牙切齒地問:「那你回國後,爲什麼不拯救我母親?」
「我怎麼救?我怎麼救!」
「我沒權力,沒事業,自己都靠傅振國養活,我拿什麼來救你母親?」
「你以爲我戴着那麼大一頂綠帽子,我好過嗎?」
他還委屈上了。
我一手扯住他的頭髮,迫使他的頭大幅後仰,另一手從身後掏出左輪手槍。
槍口頂在傅嶸腦門子上,嚇得他的哭嚎戛然而止。
我慢悠悠地說:
「爲了弄這些真傢伙,我給譚司令送了不少錢呢。」
「不過我還不太會使,不如拿你練練手?」
傅嶸頓時語無倫次:
「我是你親爹,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啊!冤有頭債有主,是老頭子害死了你娘,你去找他,你找他啊!」
「那是遲早的事。」
話音剛落,我扣下了扳機。
-10-
子彈出膛。
鮮血直流。
雖然打在傅嶸腿上,但也足夠他痛得滿地打滾。
我嫌吵,派人把他送醫院了。
一槍斃命的死法未免太便宜他了,在此之前,先讓他喫點苦頭。
傅嶸有一句話說得沒錯。
他老子是個變態,就喜歡玩變態遊戲!
自從陳秋花爬了傅振國的牀後,他倆越偷越上癮。
但他畢竟一把老骨頭了,力不從心。
傅振國問他的私人醫生,有什麼辦法讓自己的雄風維持得久一點。
私人醫生向他推薦了我祕密研發的新藥。
他還不知道,他最信任的私人醫生,早就成了我的人。
那藥很猛,狗男女事後都很滿意。
傅振國把這藥視如拱璧,並遵醫囑每日服用。
頭一個月,傅振國就像返老還童了一樣,精神奕奕。
但到了第二個月就加速衰頹下去。
於是他一狠心,給自己加了雙倍的藥量。
傅嶸腿傷住院那段時間,陳秋花幾乎沒怎麼上醫院探望。
偶爾去一趟,還打扮得花枝招展,稍作停留便走了。
陳秋花的反常終於引起了傅嶸的懷疑。
而徹底壓垮他的,是我給他送去的一沓偷拍照片。
照片裏的男女,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一樹梨花壓海棠。
我安慰他:「父ṭūₚ親,您別太氣憤了。」
「畢竟這種事,您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以前都忍得,現在有什麼忍不得?」
「祖父年過花甲,他還能給姨娘幾年幸福啊。」
「您再熬個十年,保準姨娘又回到您身邊了!」
傅嶸憤怒地撕了照片,雙手因盛怒而發抖。
半晌後,他用赤紅的雙目瞪着我:
「欣兒,爲父求你一件事……」
「給我一把槍。」
-11-
槍。
我給了。
還貼心地教他怎麼用。
傅嶸其實已經可以自由行走了,但爲了掩人耳目,他一直坐着輪椅。
某天晚上,陳秋花照例化着濃妝、噴着香水出門赴約,還謊稱去跟太太們打牌。
傅嶸跟蹤她,來到了洲際酒店。
如此重要的日子,我怎麼能缺席?
我喬裝成酒店服務員,混了進去。
想不到一生懦弱的傅嶸,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居然硬氣了一回。
他用四發子彈,幹掉了客房門口的守衛,又用一發子彈,打爛了門鎖。
房門敞開的那一刻,傅家父子,舉槍對峙。
躲在牀角的陳秋花,嚇得抖成了篩糠。
傅老爺子怒目圓瞪:
「傅嶸,你這個逆子!還不把槍放下!」
但傅嶸壓抑得太久太久了,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這個老不死!」
「霸佔兄弟的老婆還不夠!還要霸佔我的妻!」
「美若天仙的你要,醜陋如豬的你也要!」
「你這個爲老不尊的東西,你怎麼不早點死!」
啪、啪——
兩聲槍響。
傅嶸被打中心臟,口鼻湧血,當場斃命。
傅振國被打中腹部,及時搶救的話,似乎還來得及。
可惜,我叫來的記者,堵住了酒店通道。
他們扛着皮箱相機蜂擁而至。
幾十臺鎂絲燈冒着白煙狂閃,把兇案現場照得亮如白晝。
一對狗男女和一具屍體,被記者們從各個角度,拍得一清二楚。
傅振國長期過度服用助興藥物,情緒劇烈波動之下,捂着心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12-
震驚全國的豪門醜聞被曝光。
就連泰晤士報都花了一個版面來報道傅姓財閥的愛恨情仇。
傅家淪爲全天下的笑柄,從此一蹶不振。
龐大的企業資金鍊斷裂,不得不變賣車間廠房來抵債,瀕臨破產。
大伯二伯不是想要這家公司嗎?
我現在可以還給他們了。
陳秋花眼睜睜地看着傅家ţũ̂ₖ父子斃命之後,把自己鎖在房裏,不敢出門。
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正神神叨叨地在房裏踱步,嘴裏唸唸有詞:
「少夫人,別怪我,不能怪我呀……」
「三少爺下去陪你了,老爺也給你償命了……」
「他們都死了,死得可慘了……」
「他們都死啦,死啦!哈哈哈哈……」
笑累了,她又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對着空氣連連磕頭。
「少夫人饒了我吧,我什麼都招。」
「我沒勾引三少爺,是他逼我的。
「他說我若敢忤逆他,他就把我賣去做娼,我是被逼的啊……」
她忽然抱住自己的頭,像個刺蝟一樣縮成一團。
「別過來別過來,我都招了,我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
我冷眼旁觀,命家丁把瘋瘋癲癲的ƭùₗ陳秋花拖到了大堂裏。
廳堂裏擠滿了人。
除了傅家家眷、傭人,還有當年被傅嶸賄賂的孫局長,以及端坐主位的譚司令。
我朝譚司令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開始訴說陳年舊事。
講到李曉報警,反被傅嶸活活打死的時候。
我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聲音發抖,紅了眼眶。
「當時,有一名警員發現了泳池的異常,說要前去勘察,但這位孫局長收了傅嶸的錢,在明知事情有古怪的情況下,硬是裝聾作啞,把事情壓了下去。」
孫局長大叫起來:「沒有的事,你這是誣陷!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冷笑一聲:「是不是誣陷,找到我母親的遺骸,不就真相大白了?」
孫局長還要狡辯,被譚司令制止了。
「傅小姐,如果你說的情況屬實,那麼我們去哪裏找你母親的遺骸呢?」
他指了指四周:「傅園少說有一百五十畝地,難道把所有地方挖開,掘地三尺來找嗎?」
「不用那麼麻煩。」
我拍了拍手。
幾名家丁扛着一具沉重的水晶棺材,走了過來。
-13-
陳秋花率先認出水晶棺裏的人,嚇得失控大叫。
「少夫人……是少夫人!她來索命啦!」
屍體經年不腐,就連久經沙場的譚司令見了,都不免微微變色。
「司令勿怕,遺骸不腐,不過是因爲泡在福爾馬林裏罷了。」
譚司令眯起眼,尋思道:
「你剛纔不是說,傅振國命人將你母親掩埋在傅園下面了嗎?」
「沒錯,傅振國是這麼計劃的,但我偷偷將屍骨挖了出來。」
譚司令挑眉:「你當時還是個六歲的孩子吧?」
「沒錯,我一個人當然做不到。但幸虧有個叔叔幫助了我。」
那人就是當日跟在孫局長身後的警員,王錚。
當日,王錚被上級喝止,不得不放棄現場勘查。
但我知道,他將是我爲母伸冤的唯一希望。
於是我假借給警察叔叔送糖的機會,將消息傳遞給了他。
只要他打開糖紙,就會發現我寫在裏面的一句話:
「我母被殺。」
王錚得到消息後,假扮成施工人員重新混入了傅園,又找我瞭解了詳細情況。
趁着月黑風高之時,他偷偷挖出母親的屍體,保存了起來。
這十四年裏,王錚屢次嘗試爲我母親申冤,但都被上級壓了下去,甚至因此而丟了飯碗。
但他非但沒有放棄,還花光積蓄保存我母親的屍體。
這些年我爲了接濟他,沒少向傅振國伸手要錢。
-14-
面對屍棺,孫局長再也無法狡辯,當即向譚司令求情。
譚司令冷冷道:「明日起,你不用去警務局上班了。」
「既然殘害你母親的兇手已經伏誅,冤情已經大白於天下,那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
譚司令說罷,作勢離ţùₛ開。
「且慢!」我說,「還有一名兇手尚未伏法。」
「是誰?」
我走向瑟縮的陳秋花:「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瘋。」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殺人啊!」
陳秋花快速朝譚司令爬去,企圖抱住對方的褲腿,被副官拿槍制止。
「傅小姐,你指認她殺了你母親,證據呢?」譚司令問。
「我這就向您展示證據。」
「母親的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身上捆着巨石,約莫有六七十斤重,這件事,我家任何一個傭人都可以作證,對吧?」
傭人們紛紛點頭。
「大家都以爲,那是我母親死意已決的表現。」
「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母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個上樓都喘大氣的病秧子。」
「請問,她哪來那麼大的力氣,搬動六七十斤重的石頭呢?」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隱隱察覺事情確有蹊蹺。
「我母親根本不是自殺,而是他殺,而且是被一個常年幹粗活的人殺害的。」
「此人,就是我的好姨娘陳秋花。」
衆人一片譁然,紛紛看向陳秋花。
「不是我!不是我!你胡說!」她嗚裏哇啦地大喊。
「陳秋花,你與傅嶸早有姦情,爲了當上少夫人,你在我母親最脆弱無助的時刻將她殺害,再製造她投水自盡的假象,是也不是!」
陳秋花連連搖頭:「不是,不是!」
「你先是掐暈了我母親,ƭṻ₋爲了確保她死透,又在她身上綁了石頭,再連人帶石推進泳池裏,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我沒這麼做啊!」
我冷笑道:「大家請看,我母親的脖頸上,留有一個手掌掐壓的痕跡。而這個手掌的大小形狀,正與陳秋花的手掌一致。」
「陳秋花,你說人不是你殺的,不如我現在就把棺蓋打開,你敢不敢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比一比?」
我快步走向陳秋花,抓起她的手腕就往水晶棺邊上拖拽。
陳秋花嚇得大哭:
「不要,不要,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覬覦少夫人的位子,我不該聽信傅嶸的鬼話,我不該殺人,我真的知道錯了!」
小姐,你看在我是你乳孃的份上,饒我一命吧!」
「你真的是我乳孃嗎?」
我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醫院診單。
「可這白紙黑字寫着,你已婚未育。試問一個沒生過孩子的女人,怎麼能下奶呢?」
你若還要狡辯,我立刻就請醫生來瞧瞧你的私處,現場診斷你究竟生沒生過!」
陳秋花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張單子,最終崩潰地跌坐在地上。
事已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我對譚司令說:
「司令,此女是我的殺母仇人,如今她的罪行昭然若揭,懇請司令將這個女子交由我親手處置。」
陳秋花橫豎都是死。
譚司令做了個順水人情, 答應了我。
衆人認清了陳秋花的真面目, 紛紛對她怒目而視。
有人問我如何處置。
我輕輕撫摸母親的水晶棺,心想,母親被浸泡在池水裏的時候, 該有多冷, 多無助啊。
「浸豬籠吧, 慢慢地浸,千萬別讓她死得太快。」
-15-
陳秋花被關進豬籠, 泡在糞水裏過了七天七夜。
一邊腐爛,一邊死去。
傅振國的屍體被剝光了衣服,扔在荒山上喂野狗。
傅嶸的屍首則被一錘一錘砸得面目全非,也算是我爲李曉報了仇。
他們都下地獄了。
最後,該輪到我了。
我身上流着傅家骯髒的血。
噁心了我足足二十年。
如今, 我終於可以放幹它了。
我躺進浴缸, 將自己與母親唯一的合照輕輕貼於心口。
舉起冰涼鋒利的刀,割向自己的手腕動脈。
「住手!」
王錚衝了進來,直接用手握住了刀刃。
「729!」他激動地說, 「我在你母親手心裏, 發現她用利器刻了這三個數字。」
729?
莫非是我的生辰, 七月廿九?
母親爲什麼要刻在掌心裏?
「你母親是不是有什麼遺物?帶密碼的?」王錚問。
有。
母親死後,陳秋花從她臥室裏捲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
唯有一個帶鎖的木匣子,舊舊的,陳秋花看不上。
於是我便抱回了自己房間。
我一骨碌爬起來,翻出木匣,將密碼鎖釦調至 729。
啪嗒。
鎖開了。
木匣裏躺着一本日記。
密密麻麻全都是母親的娟秀字跡。
我一頁一頁地翻閱。
起ṱŭ³初,日記的主題大多是關於我。
有的是我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趣事, 有的記錄着母親陪我成長的喜悅心情。
但在我一歲之後, 日記的內容就變了。
有時是一幅陰森詭異的畫, 有時只有單單一個「死」字。
日記最後一頁, 是一封信, 寫於母親出事那日。
「欣兒……」
我的心驟然狂跳起來, 是母親寫給我的信。
「如果你看見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個世界有諸多黑暗, 是你不斷給母親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這一回,母親撐不下去了。」
「身爲母親,沒能陪你長大成人, 未曾替你遮風擋雨。」
「愚親問心有愧,今生枉爲人母。」
「但母親知道, 你與我不同。」
「你勇敢、聰明,有朝一日,定能衝破傅家的牢籠, 砸碎這爛天爛地!」
「母親走了, 但你要活下去。」
「去看大千世界,享受自由無羈。」
「去看華夏復興,見證四海昇平。」
「而母親,會在天上, 永遠永遠看着你。」
我輕輕合上日記。
不知何時已淚眼婆娑。
沒錯,我不能死。
我要帶着母親的祈願,野蠻生長。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