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老馬和白小溪應該躺在筒子樓的牀上。
那張牀不只睡過我和老馬,還睡過老二和大楊。
白小溪真實的樣子,我們都見過,也都體會過。
但是,老二和大楊再也體會不到了。
抽完最後一口煙,我掏出手機打給老二的老婆:
「等我。」
-1-
爲了躲債,我逃到了西南部某個小城。
但我沒想到黑市的能量有這麼大,藏在舊市街不到三天,兩個打手就把我堵在了垃圾巷。
幸好按江湖規矩,這一次見面還不至於動手,只要我能在期限內還清欠債,回老家還是兄弟。
我跪在地上對着視頻電話磕頭,屏幕裏的人伸出一個手指頭,彎成 90 度,說:「看在你小子有一手泡妞的本事,我給你 7 天。」
7 天,我要還清 20 萬,否則,少一萬剁一根手指頭,不夠的用腳指頭續。
7 天,也是我對他們吹過的牛逼,沒有一個女人是 7 天搞不定的,除非她也喜歡女人。
7 天,我要在這陌生的遠方,找到能給我 20 萬的女人,讓她瘋狂愛上我,心甘情願爲我傾盡所有。
我從垃圾上爬起來,朝舊市街廣場走去。
那裏是全城最底層人羣的聚集地。
那裏有我已經物色好的女人。
-2-
晚上 6 點,我在黃昏中等到了她。
白小溪,舊市街夜市下班最早的老闆。
她賣紅豆酒釀,6 點出攤,8 點收攤,當其他商販還在等待開張的時候,她已經賣光了所有,瀟灑離去。
白小溪生意好,不爲別的,主要靠自己。
她皮膚白,眼窩深,頗有些異域風情。
她個子高,腿又長,穿着時尚。
在這個不可能誕生美人的地方,白小溪如同黑夜中的滿月,勾引着每個路過的人行注目禮。
她就是我的目標。
「來杯酒釀。」
我站到白小溪的面前,她剛剛把「白娘子紅豆酒釀」的招牌掛上:
「要稍等哦,剛到……」
白小溪費勁地拉起三輪車的手剎,抬頭掃了我一眼:
「又是你?昨天第一個也是你。」
我淡定地說:「其實前天也是,你肯定不記得了。」
白小溪想了想,笑着說:「是不記得了,你要冰的嗎?」
我接過酒釀,一口氣灌進肚子:
「再來杯。」
白小溪疑惑地看看我手裏空蕩蕩的杯子,又遞給我一杯。
我又是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再來一杯。」
白小溪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我,說:「你慢點喝。」
「我……其實……算了。」我欲言又止,轉身離去,一直走到夜市的邊緣。
8 點鐘,我再次出現在白小溪面前:
「來杯酒釀。」
「沒有了……誒?又是你……」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言不發,她有點緊張。
一滴眼淚在我眼眶裏晃了晃,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白小溪嚇了一跳,急忙抽了張紙巾給我:
「你怎麼還哭了呢?」
我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我想我媽了。」
「你媽?我有那麼老嗎?」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擦乾眼淚,「這酒釀的味道,跟我媽做的一模一樣。」
「你媽媽也賣酒釀?」
我搖搖頭,深呼吸:
「我家窮的時候,我媽做酒釀給我賺學費。後來家裏不窮了,她卻得了病,一天福都沒享就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白小溪露出一絲憐憫,推動三輪車,說:「我家裏倒是還有一些酒釀,你要是不嫌麻煩可以跟我回去拿。」
-3-
我跟着白小溪走了十幾分鍾,在一幢老舊筒子樓前停了下來。
鎖好車,白小溪打開了一樓靠邊的房門:
「進來吧,我給你拿酒釀。」
三四十平米的單間,靠裏面擺着一張牀和一個衣櫃,靠外面是洗手檯和衛生間,還堆着一些麻袋和紙箱。
白小溪從冰箱裏拿了杯酒釀,裝進塑料袋遞給我:
「只有一杯哦,本來我自己留着當夜宵的。」
我緩緩接過塑料袋,眼角瞟到牆角裝紅豆的口袋:
「這酒釀就你一個人做嗎?我聽說洗紅豆傷手,你怎麼也不僱個幫工什麼的?」
白小溪一愣,隨即笑道:「小本生意,僱不起人的。」
「我行嗎?我不要錢,只要能天天喝到你做的酒釀。」
大概是我急不可耐的樣子嚇到了她,她皺了皺眉頭,把酒釀塞進我手裏就去開房門。
「對不起,我有點衝動。」我道歉,「今天有點特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走了。」
我把酒釀摟在懷裏,走出了房門。
「等一下。」白小溪突然叫住了我,「你要是想在夜市找活幹,可以去問問老馬,他在北角賣臭豆腐。」
「謝謝,我這就去。」
「還有,我只是個賣酒釀的,你不用太在意我。」白小溪說完便關上了門。
-4-
北角不在夜市的進出路線上,所以生意一般,彙集着那些得過且過的攤主。
老馬臭豆腐的油鍋沒有開火,人半躺在長板凳上,捧着個收音機。
「老闆,來份臭豆腐。」
「大份小份?」
「白老闆說,必須得是大份。」
老馬一骨碌爬起來,問:「白老闆?哪個白老闆?」
「賣酒釀的,白娘子酒釀。」
「她讓你來的?」
「我來找你是她讓的,買臭豆腐是我自己要的。」
老馬打開煤氣竈,用大漏勺數了十塊豆腐扔進鍋裏。
「大份十塊。」
「老闆,我想找個活幹,幫工都行,工資什麼的無所謂,白老闆說你這有。」
「幫工?」老馬一聲冷笑,「這地方,只有老闆,哪有幫工?要找活幹,自己支個攤子就是了。」
「可是我啥也不會,能支什麼攤子呢?」
老馬從鍋裏撈起豆腐,瀝乾油,裝進紙盒裏,刷上一層醬:
「你覺得,我們這些人是因爲天生會擺攤纔來這的嗎?」
我接過臭豆腐,濃香撲鼻。
「前兩天有個做炸串的朋友不做了。」老馬指了指身後,「你要有興趣,配方、設備都拿走。」
「行,我試試,謝謝馬老闆,您這手藝真不錯。」
老馬又是一聲冷笑,問:「你不會喜歡白娘子吧?」
一種被人識破的羞恥感遊遍我的全身:
「怎麼會?我今天買酒釀的時候剛認識。」
「那就好,我告訴你,喜歡白娘子的人啊,死了好幾個了。」
-5-
老馬幫我張羅了炸串攤的一切,條件是前三個月的收入算他一半,後面再談買或租。
我無所謂,所有條件都同意,反正我活也是 7 天,死也是 7 天。
不,已經沒有 7 天了。
炸串攤就緊挨在老馬旁邊,這地方距離白小溪四五十米,穿過人縫能隱約看見。
6 點鐘,我強拉着老Ţṻ⁺馬去見白小溪,並提出請他們倆喫飯,感謝他們讓我有了工作。
老馬有些不耐煩,拿着我請他的酒釀,說:「這東西這麼甜,喝一個月都不出太陽。」
老馬這個人,粗俗且沒有邏輯,打比方也牛頭不對馬嘴。
白小溪倒很大方,欣然同意了喫飯的邀請,只不過要等到酒釀賣完以後。
老馬回頭望了望,說:「你賣得快,反正我們倆也都沒喫呢,等你賣完了,去老二家炒幾個菜吧。離我倆的攤位也近,好照應。」
我懸着的心放了下來,畢竟口袋裏只有那麼點錢。
晚上 8 點半,我們三人聚在老二大排檔。在夜市裏,老二的地盤算是大的,光竈臺廚具就佔了兩個檔口,密密麻麻擺滿了十幾張小桌子。
「白娘子稀客呀。」老二笑嘻嘻搬來一箱啤酒,「點菜還是我看着上?」
白小溪看了看啤酒,又看了看我,對老二說:「不喝酒吧,他倆還要看攤呢?這要是喝了,明天指不定啥樣呢?」
老二說:「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搞不好明天下雨就不用出攤了。誒?你們看天氣預報了嗎?」
白小溪點點頭:「我好像聽廣播說明天不出太陽,老馬你知道嗎?」
老馬也點點頭:「對,不出太陽。」
老二一拍大腿:「不出太陽還擔心啥,喝!好久沒這機會了,我陪你們。」
他這麼一說,白小溪也不再糾結,伸手拿了四瓶放桌上。
「忘了給你介紹了,這是新來的兄弟,叫……」
白小溪確實還不知道我叫什麼,我急忙舉手,說:「叫我雷子就行,我跟老馬學做炸串,是白美女介紹的。」
「炸串?是大楊的攤嗎?」
老馬嗯了一聲:「對,他……已經回老家了,正好雷子過來,就先給他試試。」
老二看了看我,癟了癟嘴,說:「我炒菜去,你們先聊。」
我給老馬和白小溪倒上酒,雙手舉杯,鄭重說道:「感謝ṭū́ₗ二位讓我有了生計,希望我天天都能喫到馬老闆的臭豆腐,天天都能喝到白老闆的酒釀。」
白小溪笑着舉起了酒杯,說:「祝你身體健康,天天都有酒釀喝。」
老馬也舉起酒杯,說:「永遠在一起,咱們仨,哦,不對,帶上老二兩口子,咱們五個。」
-6-
酒過三巡,老馬和老二都有點喝多了。
老馬絮絮叨叨說,夜市本來不這樣。
白小溪來之前,夜市已小有江湖。
中間是大攤主,賣昂貴的炒菜和桶裝的啤酒。越往外越一般,就像他的臭豆腐。
白小溪剛來的時候,也只能在邊緣擺攤賣酒釀。
擺着擺着,夜市的中間就開始朝她挪動。挪着挪着,白小溪就成了夜市的中間。
因爲逛夜市的顧客喜歡看白小溪,白小溪在哪,顧客就往哪去。
提起白小溪,老馬嘖嘖讚歎,這種讚歎平時只用來評價他的臭豆腐,說明白小溪在老馬心裏的地位和事業一樣,神聖又高尚。
情到深處,老馬拉着我的手說:「兄弟,你要問我這世上有沒有好女人?我當然說有!但你要問我這世上有沒有比白娘子更好的女人,我只能說,去他媽的,誰都不配!」
我接着酒勁反問他:「那你什麼意思?這麼好的女人,你爲什麼說喜歡她的人都死了?」
老馬笑笑,趴在桌子上:「誰知道你小子起了什麼壞心,我那是保護她,保護……她……」
老二的老婆端了杯水過來,攔下老二手裏的酒,說:「別喝了,都 12 點了,老馬,你們別管了,我和老二送他回去。雷子你送下白妹子吧,我看她都站不起來。」
我一拍胸脯得意地說:「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我一點沒喝多,我這就送她回家……」
我眯着眼攙起白小溪,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夜市。
有點暈,但我很清醒。
事情比我想象得快,沒想到白小溪喝啤酒會這麼菜,一瓶多眼睛就飄了。
但我並不打算對她怎麼樣。
我不需要把她睡了,我需要她愛上我。
白小溪溫軟的身體貼在我身上,走路倒還可以,只是眼睛睜不開。
十幾分鐘的路,走了快半個小時。
「到家了,你睡吧,我給你放杯水在牀頭就走。」
我慢慢把白小溪挪到牀邊,輕輕放下她的身體。
那一刻,我們的臉只相距不到二十公分。
白小溪,真的很美。
即便沾上了市井街頭的塵土,留下了風吹日曬的皺紋,她依然像一顆純潔的珍珠,是一件寶物。
我拼命告訴自己,不能有任何邪念,不能有一絲絲多餘的動作。
但萬萬沒想到,白小溪倒在牀上的瞬間,她竟然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猝不及防地跟着趴了下去。
一雙手捧起了我的臉。
白小溪用迷離的眼神看着我:
「別走。」
-7-
我躺在白小溪的牀上,身上蓋着她的被子。
陽光從僅有的一扇窗子照進來,灑在一疊衣服上。
衣服上有一張字條。
【我去進貨了。白。】
我有點不敢相信。
這才第三天,我就和白小溪上了牀。
我清晰地記得,酒醉的白小溪灑脫奔放,和白天的她完全是兩個人。
也許這樣的生活,確實充滿了寂寞和恐懼。
正沉浸在激情的回憶中,門開了,白小溪走了進來:
「你醒啦?」
我剛想下牀,才意識到自己還一絲不掛。
「衣服給你洗了,你先穿牀頭那套吧。」
我拿過衣服,是一套男士休閒運動裝。
也許白小溪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說:「我爸的,他偶爾過來看我,給他預備的。」
她不想我誤會她有對象?
「對不起,我……衝動了。」
「衝動的是我。」
白小溪走到牀邊坐了下來,盯着我。
「我會負責的。」我說。
「我們這樣的,負責活着都難,睡一覺算什麼?起來喫飯吧,我買了點夫妻肺片。」
我渾渾噩噩起牀,漱口洗臉,坐上餐桌。
一盤肺片,一碟涼菜,一點拌黃瓜,還有一包榨菜。
熱氣騰騰的米飯放到了我的面前。
「喫吧,喫完了你還得忙你的炸串呢。」
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這樣喫過飯了。
我從小就是個混蛋,不愛學習,只愛打架混世。
長大了迷上賭博,把家裏有的都賭沒了,爸媽一氣之下撒手人寰。
辦完白事不到半年,我突然開竅,覺得自己發現了賭博的密碼,試了幾次果然靈驗,然後找黑老大借了 10 萬高利貸。
結果,那次不靈了。
眼看着 10 萬滾成了 20 萬,我只能跑。
這樣一頓簡單的飯,在家裏,和家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我捧着飯碗,有點想哭。
「不能喫辣?」
「不是,就是覺得你不容易。」
「怎麼了?想英雄救美啊?」
「想啊,怎麼會不想?只要你願意。」
白小溪沉默了。
「我以後……不能再來了吧?」我說。
這口飯,白小溪嚼了很久:
「那不能每頓飯都是我做。」
-8-
老馬一直沒接我電話,我只能告訴白小溪炸串今天賣不成了。
我希望她今天也別出攤了,在家休息休息,和我交流交流感情。
但白小溪說,我們倆都不去夜市,難免讓人起疑。
於是,她竟然把我丟在家裏,自己去賣酒釀。
單純得讓人心疼。
很快,我便在牀頭櫃的最下層找到一個帶銅鎖的盒子。
白小溪應該不知道,這種外置的鎖,裝飾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盒子裏有一張銀行卡,一本記事本。
【3 月,收 15050 元,支 9600 元。】
【4 月,收 14600 元,支 10300 元。】
……
是白小溪的賬本。
而那張銀行卡,就是我苦苦尋找的目標。頓時我渾身輕鬆了許多,黑老大的臉在我腦子裏也沒那麼陰森了。
正要把賬本和銀行卡還原,我突然發現下面還有東西。
一個藍色的信封,上面寫着不知道是哪的外國文字。
打開,裏面是一張紙,一半是外文,一半是中文,還夾着幾張照片。
【本人 決定贈與白小溪女士:閣克島度假別墅一幢、芭堤雅海岸酒店 25% 股權、曼谷房產兩套、宋卡府橡膠園一處。】
【以上贈與事宜由曼谷坤敦 KEP 律師事務所全權處理,具體信息見資產明細。】
【贈與人:頌帕善·西那瓦。】
-9-
我用手機倒騰了快一個小時。
別墅、酒店,曼谷的房產、橡膠園,網上查到的信息和信上寫的一樣,照片也一樣。
我不會打泰國字,搜頌帕善·西那瓦只查到一條新聞,還是在一個成人網站上。
新聞裏說,頌帕善·西那瓦是個富豪,正在迎娶他第五個老婆。
難道白小溪也是他的老婆?
我想想都覺得好笑。
白小溪的生活已經在地下十八層了,別說給富豪做姨太太,就是能嫁個普通上班族,都不至於每天要去夜市賣酒釀。
我想,大概率就是個惡作劇,而白小溪又沒有能力分辨它是真是假,只好藏起來等以後再說。
離 8 點還有 10 分鐘,我把所有東西放回原處,清理掉痕跡,開始拖地抹桌子。
白小溪推門進來時嚇了一跳:
「你在家幹嗎呀?」
我頭也不抬地答道:「我總不能好喫懶做吧,打掃打掃衛生。」
「哦。」白小溪沒忍住,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餓了吧?我帶了喫的。」
我一把摟住她的腰,笑道:「你是真把我當小白臉包養了。」
「油嘴滑舌。」白小溪捶了我一拳。
我們像老夫老妻一樣坐在一起,她給我夾菜,我給她盛飯。
一時間,我竟有些恍惚,差點以爲和她真是兩口子。
「我今天想了一下。」白小溪說,「你別賣炸串了,夜市裏有的是炸串,賺不到錢的。」
「那我幹啥好?」
「老二可能快不幹了,你可以把他的檔口接過來。」
「老二不幹了?他的生意不是Ţű̂⁼挺火嗎?還有我不會燒菜誒。」
「他孩子大了,要上學,做夜市給孩子丟臉,乾脆不幹了。至於燒菜嘛,老二說過他剛來的時候,醬油和醋都分不清,不也幹起來了?」
「那我聽你的,你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你先去看看吧,老馬那邊我幫你打個招呼,就兩天也別收你錢了。」
白小溪收拾了飯桌去洗碗。
她的背影,溫柔賢惠。
我悄悄伸出雙手,從背後摟住了她。
但是手剛碰到她的腰,白小溪就像觸電一樣推開了我:
「你……你幹嗎?」
「我想……應該是我洗碗。」
白小溪鬆了口氣,說:「這麼點小事,犯不着應該誰,你歇着吧。」
一種莫名的衝動在我體內衝撞,我徑直走到她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洗碗呢……幹嗎……唔……」
我開始瘋狂吻她。
她想阻攔我,但似乎沒有力氣。
我很快就得手了。
白小溪白皙性感的肚子上,有一道蜈蚣一樣的疤。
-10-
我們坐在飯桌兩邊,氣氛有些尷尬。
想起激情時她不讓我脫她衣服,原來是這個原因。
再一想,白小溪這樣的姿色,在夜市這種地方居然沒有人追求,顯然是因爲肚子上來過一刀。
越窮,越迷信貞操。
「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確實很喜歡你,不只因爲你好看,你還善良,溫柔,我想……」
「既然看到了,你還喜歡我?你知道這個疤意味着什麼?」
我堅定地抬起頭,說:「我不在乎你生沒生過孩子,就像你說的,我們這樣的,活着都難,其他又算得了什麼?窮也好,富也好,遇見真心喜歡的人就不能放棄。」
白小溪眼眶紅紅的,苦笑說:「那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當小三生的孩子呢?」
「那是他的福氣,是他沒有珍惜。」
白小溪流下了兩行眼淚。
我靠過去,拉住她的手:「我喜歡的是當下的你,我想守護的是你的未來。」
白小溪撲進我的懷裏,啜泣不止,許久,她抬起頭說:「我不知道他有老婆,還不止一個。」
「不止一個?Ŧü¹」
「他是泰國人,來中國做生意時遇見的。他說要帶我去泰國過富太太的日子,我相信了,跟他去了泰國,孩子出生之後我才知道,他不光錢多,老婆也多。我接受不了,以死相逼,他才放我回國。」
「那孩子呢?」
「他帶走了。」
「太過分了!真是個人渣!」我捏緊了拳頭,「你相信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她點點頭,嘴脣湊了上來。
關掉了燈,那道疤仍會在我眼下蠕動。
我第一次知道,剖腹產會撕開那麼長。
-11-
「給你們老大打電話,我有事對他說。」
打手撥通了號碼,把屏幕對着我:
「小子,還有三天。」
「錢已經有眉目了,但我需要一萬現金。」
「按規矩辦。」
我咬咬牙:「好,連之前的 20 萬,三天後我還你 22 萬。」
「禿子,接電話。」
頭髮少的打手拿過電話,嗯了幾句,從懷裏掏出一沓鈔票交給我。
回到家已經是中午 12 點,白小溪一見我就撲了過來:
「你去哪了?一睜眼人就沒了,我還以爲……」
「以爲我跑了?」我摸摸她的頭,「我給你買東西去了。」
「這是什麼?」
「早上我給我爸打電話,說我有你了,我爸高興死了,給我轉了點錢。」
我從袋子裏拿出兩個盒子,一塊手錶,一條金項鍊。
「你皮膚又白又嫩,適合穿金戴銀。」我幫她把手錶和項鍊戴上,把她拉到鏡子前,「真好看。」
白小溪轉頭抱住了我,不停地說:「謝謝,很貴吧?」
「沒事,爹給兒子花錢貴什麼貴?我爸還說了,他再多攢點錢,等我們結婚就把家裏房子翻修一下。」
白小溪的臉刷一下紅了,畢竟我們才認識不到一週,結婚的話題着實有些太早。
「從此你就是我的公主,我要疼你愛你照顧你,永遠環繞在你身邊。」
「你討厭死了,老是要把人弄哭。」
「走吧,公主,我請你喫飯去,喫飽了纔有力氣陪我睡覺。」
「捶死你。」
看着白小溪嬌羞的樣子,我真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一天,比前兩天更激情四射。確定戀愛關係之後,白小溪像是徹底放開了枷鎖,每時每刻都纏着我,像個慾求不滿的妖精。
時候到了。
-12-
第二天一早,我假意出門買早點,接着又狂奔回來,用慌亂的語氣告訴白小溪:「我爸出車禍了,在醫院搶救,我得立刻回去。」
白小溪也慌了,連問我怎麼回事。
我隱晦地告訴她,因爲我找了對象,我爸想多掙點錢,才疲勞駕駛出了事。
「那我陪你回家。」白小溪說。
「你去也幫不上忙,萬一我爸沒挺過來,對你也不好。」
「那我給你帶點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白小溪翻開牀頭櫃,我藉機假裝接了個電話,驚慌失措地跪在白小溪面前。
「不好了,我爸病危,醫院要 30 萬動手術,求求你借給我好嗎?我打欠條,我還你雙倍。」
也許 30 萬這個數有點大,白小溪一時沒有回應我ŧṻ₂。
「對不起,我太慌張了,我不該找你借錢,我自己想辦法吧,對不起……」
我跌跌撞撞朝門口走去。
「你回來。」身後傳來白小溪的聲音,「我給你。」
白小溪打開了盒子,拿出銀行卡遞給我。
「這裏面有 20 萬,你先拿去應急,剩下的你等我打個電話。」
白小溪拿着手機出了門,過了十分鐘,她回來對我說:「說好了,明天會轉 10 萬過來。」
「轉 10 萬過來?」我想了想,抱住她問,「你聯繫那個人渣了?我怎麼能要他的錢?」
「救命要緊,你抓緊辦個護照,我們去一趟泰國。如果將來你爸爸需要調養,那邊空氣環境都比較好。你放心,我不會見他的,我只是去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白小溪又捧着我的臉,意味深長地說:「你能保證永遠不離開我嗎?不管將來我們會變成什麼樣,你會永遠愛我,對不對?」
我使勁點頭,說:「我會永遠愛你。」
白小溪綻放了迷人的笑容:「你那麼愛我,我當然要給你最好的。」
-13-
有了白小溪給的 20 萬,黑老大同意給我寬限些日子。他還派人在醫院拍了些照片,供我圓父親在住院的謊言。
一週後,我和白小溪登上了去泰國的飛機。
這段時間,從白小溪的隻言片語中,我幾乎可以肯定那個叫頌帕善·西那瓦的人,確實贈送了一大筆財產給她。
他希望用那些房產酒店換取白小溪一生的自由,成爲他的奴隸。
但白小溪甘願在夜市賣酒釀,也沒有動過屈服的念頭。
不得不說,她是個好女人。
把黑老大的事情解決掉後,我一定要娶白小溪。
爲了這個人,也爲了她獲贈的那些東西。
也許我們會在異國他鄉度過幸福的後半生,沙灘雨林,衣食無憂。
飛機降落在素萬那普機場,距離曼谷市中心只有 20 公里。按白小溪所說,我們會在曼谷過一晚,第二天去律所辦手續,順利的話,當天便會擁有「一些東西」。
白小溪沒有細說東西是什麼,但我知道她是想給我一個天大的驚喜。
下飛機後,白小溪帶着我坐上律所派來接機的轎車,往曼谷駛去。
可能天氣炎熱潮溼的緣故,我有點暈車。
律所的人貼心地準備了防中暑藥物,但似乎沒什麼用。
我靠在白小溪身上睡了過去。
-14-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一間白色的房間裏。
吊瓶、面罩、黑黃皮膚的護士。
她掰開我的眼皮看了看,嘰裏呱啦說了幾句就走了。
意識漸漸清醒,我感到全身乏力,飄飄忽忽的。
這熱帶氣候,還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適應。
房門開了,白小溪走了進來。
一看見她,我有點不好意思:
「拖累你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白小溪摸摸我的頭,關心地問:「你感覺怎麼樣?」
我感受了一下,說:「沒什麼感覺。」
「嗯,麻藥還沒過去,過一會兒纔開始疼,你要忍着點。」
「麻藥?」我一驚,「中暑要麻藥?」
白小溪沒說話,我感到頭皮發麻,用手一摸,身上好像有東西。
我掀開被子,碩大一片紗布覆蓋我的肚子,幾根皮管插在裏面,帶着血:
「我怎麼了?」
白小溪面無表情,伸手把被子給我蓋好。
「你的腎很健康,買家很滿意,付了 40 萬美金。你可以帶走 20%,也就是 8 萬美金,但是你從我這拿走的 20 萬得從裏面還給我。」
我傻了:
「你割了我的……腎?」
「對你這樣的人,腎沒什麼用,不如把它賣給那些需要的人,還能賺一些錢。」
「你瘋了,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你冷靜一下,不然,你身上還有一個 40 萬呢。」白小溪朝門外叫了一聲,很快走進來兩個人,用繩子把我綁在了牀上。
火燒般的痛感漸漸從腹部傳來,愈演愈烈。
那感覺,就像被一根燒紅的鋼鋸反覆摩擦,每一秒都像度過了一萬年那麼久。
白小溪靜靜地看着我,任憑我惡毒的咒罵迴盪在病房裏。
兩小時後,我罵不動了,我哭了,卻又哭不出眼淚。
「殺了我吧,我不怪你了,我求求你,讓我死吧……」我哀求道。
白小溪叫來護士,給我打了一針止痛藥。
「你知道嗎?你是堅持時間最長的。」白小溪說。
「還有誰?」
「老馬,老二,大楊……」
白小溪掀起上衣,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再次浮現在我眼前。
「還有我。」
-15-
5 年前,19 歲的白小溪失去了左邊的腎。
和我不同的是,她是自願的ŧü₂。
她深愛的男人需要移植,而她又恰好配型成功。
她的父母,哥哥,所有親戚,都勸她捐腎,而且一秒鐘都不能耽擱,否則就是無情無義沒有良心。
她不想失去親情,也不想失去愛情。
但當她做完手術躺在病牀上痛哭時,她才發現那個男人根本沒上手術檯。
腎確實已經移植了,但移植對象不是他。
很快,白小溪就得到了答案。那個男人根本不是什麼泰國富豪,他只是遊走在全世界的器官獵人Ṫū́ₒ。
男人給白小溪丟下一個方案,便立刻奔往了下一個目標,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方案,就是男人背後的公司給每一個受害者定製的續命計劃。
每創造一個健康的「捐贈者」,便可以獲得 6 個月的治療和藥物。
如果能創造 10 個「捐贈者」,公司可以爲她移植新的器官,讓她重新成爲正常人。
如果不接受這個方案,等待她的只有自生自滅。
而比死亡更恐怖的,是Ŧũ₀當初勸白小溪捐腎的父母和親戚。當得知他們眼裏的大富豪並不能帶他們出國享福後,紛紛開啓詛咒模式,恥笑白小溪下賤,蠢笨,咒罵白小溪不得好死。
白小溪成了比死人更孤獨的孤兒。
她想活着。
在邊緣的小城,在市井的底層,白小溪物色着一個又一個目標。
讓他們愛上白小溪,相信白小溪在泰國有鉅額財產,繼而走進編織好的陷阱。
有些人在甦醒後的反抗中死了,有些人,成了下一個白小溪。
爲了獵物,他們圍繞在白小溪身邊,形成一個團體,做她的掩護和工具。
效率更高,高到一週就可以完成「捐贈」。
舊市街夜市,是他們的獵場。
我毛骨悚然地聽完了白小溪的話。
她很平靜,應該不止一次說過這些。
眼前的她,還是那副面孔,但卻沒有絲毫美麗,反而像個魔鬼。
「難道,你就不怕有人報警嗎?」
白小溪笑了笑,站了起來:
「報警並不會讓你活得更久,而且,你會永遠失去我。」
她輕輕解開釦子, 身上的衣服滑落了下來:
「沒有目標的時候,我是你的。」
白小溪走出房門的時候停了一會兒, 轉頭又對我說:「你說過會永遠愛我, 我也是。」
-16-
舊市街刮過了今年第一場北風。
天氣轉涼, 夜市的生意開始走向淡季。
白娘子的酒釀,也從冰的變成了熱的。
和大楊一樣, 老二也回了老家, 只剩下他老婆還在攤位上忙活。
老二的老婆,樣貌、身材都很一般,唯獨勤快好學。徵得她同意後, 我也在她身邊忙活,一邊學炒菜, 一邊做雜工。
老馬也經常過來幫忙,但還是要僱幾個夥計。許多農村來的年輕人,學歷不高, 又不願意去工地搬磚,到夜市混個手藝也還不錯。
這一羣裏面有個叫東寶的小夥子,人憨厚, 還老實, 沒活的時候就喜歡站在那, 遠遠盯着白小溪看。
我問他:「看誰呢?那麼好看嗎?」
東寶說:「好看,比俺們村所有姑娘都好看。」
我笑笑,掏出五塊錢遞給他:「喜歡就去買杯酒釀,不就認識了?」
東寶使勁擦了擦手,拿着錢去了。
老馬湊過來,看着東寶的背影, 問:「明天出太陽嗎?」
我說:「看樣子, 應該不出太陽。」
老馬嘿嘿一笑, 拍拍我,說:「今晚到我了,我先收拾東西收攤。沒準過兩天, 咱們都得熬一陣子。」
我目送老馬離去,東寶跑了回來,害羞地說:「老闆, 好喝。」
「白娘子跟你說啥了?」
「她說俺長得帥, 讓俺多去找她。」
我點點頭,說:「等你發了工資,請白娘子來這喫飯, 喝點酒,好說話。」
「那不就是明天嗎?謝謝老闆, 俺去幹活了。」
人羣漸稀, 夜深了。
送走所有夥計和老二的老婆,時間也過了 12 點。
我掏出三根菸點着,嘴裏叼一根, 其餘在竈臺上整齊擺好。
此時此刻, 老馬和白小溪應該正在筒子樓裏的牀上翻雲覆雨。
那張牀不只睡過我和老馬, 還睡過老二和大楊。
白小溪狂野的樣子,我們都見過,也都體會過。
但是, 老二和大楊再也體會不到了。
抽完最後一口煙,我掏出手機打給老二的老婆:
「洗好澡等我。」
竈臺上的兩根菸,早已經熄滅了。
我看看漆黑無邊的夜空。
願他們安息。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