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辛苦指導學生備賽一整年。
決賽前一刻，學生突然卻找我談條件，不答應就拒絕上場。
「老師，您訓練我們不外乎也是爲了獲獎評職稱。」
「您覺得這個職稱，不值十萬塊嗎？」
「現在放棄……多可惜啊。」
我震驚又憤怒，一年就養出四隻白眼狼！
二話不說，反手幫他們退了賽。
心寒了，愛比不比。
第二年，我帶另一支學生隊伍奪冠，隊員全體保研。
原來那幾個學生又求到我跟前：
「老師，我們還是想幫您參賽，您可以再帶我們一年嗎？」
「放心，這次絕不要您一分錢。」
-1-
前往京城參加決賽這天，飛機馬上要起飛，還有一個隊員卻遲遲未到。
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整個玩失蹤。
我急得上火。
出發前夜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要遲到誤機，當時個個拍着胸脯保證得好好的，今早一來就水靈靈的少了個人。
聯繫到她宿舍同學，才得知這姑娘昨晚出去住了，壓根不在學校。
我只覺得腦仁疼。
此時隊長江楓突然小跑過來。
「鍾老師，宋思敏剛給我發信息了，她手機靜音鬧鐘響過又不小心睡過去了，不敢聯繫您，但已經在趕往機場的路上了。」
我深吐一口氣，安慰自己帶團隊出門有突發情況很正常。
眼下生氣也無濟於事，解決問題最重要。
緩了緩我纔開口安排：
「通知她直接改簽下一班吧，我們在機場等她匯合，我這邊先把機票差價轉給她。」
江楓也跟着鬆了口氣。
當看見我直接把一千塊轉給宋思敏時，他微微有些驚訝。
「老師，誤機改簽費也能報銷嗎？我還以爲遲到了要她自己承擔費用呢。」
我苦笑了，「當然不能，高價改簽費學校不會報銷的。
「不過你們都還是學生也沒收入，就不用你們掏錢了，不耽誤比賽就行。」
其實學校只負責報銷正常往返機票，所以這個錢還得帶賽老師自己貼。
「老師，您真大方。」江楓感嘆。
我沒在意，只想着抓大放小。
比賽剛剛出發別鬧不愉快影響士氣，虧就虧點。
時間緊迫，安排好落單的人後，我便趕緊召集了剩下三位隊員火速登機。
-2-
實在太累，一上飛機我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是我入職後第一年指導學生參賽，也是第一次帶隊外出比賽。
作爲帶隊老師，我不僅要負責所有人安全，安排食宿，還要兼顧隊員心理狀態以及對接大賽組委會。
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都可能影響決賽成績。
偏偏這兩天我還感冒加痛經，硬是喫了止疼藥和感冒藥頂上的。
剛剛在機場，除了記掛着沒到的宋思敏，我還馬不停蹄解決了隊員忘帶身份證、行李超重、攜帶了禁止登機物品等種種小問題，好不容易全員才順利完成登機。
好在落地後，我精神體力稍微恢復了些。
在機場咖啡店又等待了兩個小時後，宋思敏才找到我們匯合。
見她一臉心虛愧疚還不停道歉，我一時心軟也沒說太重的話，只再次跟所有人強調：
「同學們，咱們是來比賽的，請大家一定要服從安排，遵守紀律，也是對自己負責！」
所有人都點頭應下，我稍微放下心，又帶着大家趕去酒店。
沒想到在酒店又有新問題出現。
住宿酒店是組委會指定的，前來報道的參賽隊伍不少，等我們到的時候前臺已經大排長龍。
隊員們一看這陣仗，頓時就有些垮臉，不耐煩地嘟囔開了。
「老師，這得排多久啊，好累啊，非得住這家酒店嗎？」
「老師，這酒店只是商旅型，好 low 啊，房間肯定簡陋，我們可不可以換五星級的酒店住啊？」
「就是，老師，咱們都進決賽了，還不給我們住五星級，學校好摳啊。」
聽着他們一口一句抱怨，我心頭也冒了火。
想不通他們怎麼剛出門就都變嬌氣了，明明平時在學校都挺聽話正常的。
尤其剛纔那個抱怨酒店 low 的隊員方音音，她還是拿貧困生補助的，難道她平時生活標準都那麼高麼？
實在有些難評。
我拉下臉，對他們嚴肅道：
「第一，酒店是比賽方指定入ŧùₑ住的，方便統一安排餐食和交通，所有參賽隊伍都是這個標準；
「第二，學校出差住宿標準是報不了五星級酒店的，大家堅持克服下。」
江楓見我生氣了，站出來勸其他人：
「這酒店再怎麼也比咱學校宿舍條件好多了吧，大家別抱怨了，我們來是爲了比賽不是享受的。
「鍾老師已經很辛苦了，你們沒見她很虛弱嗎？」
大家都不說話了。
我見他們臉上都不太高興，便讓他們先去旁邊沙發休息，打算獨自先去幫大家排隊辦理入住。
不斷在心裏安慰自己，現在孩子在家裏都是寶，嬌氣點也正常。
一切都是爲了順利比賽，忍忍算了。
江楓是學生會長，情商還是比其他人高一些，他放下行李後馬上主動過來找我替換。
「老師，大家就是累了，您別往心裏去。
「您也累了一路了先去坐着休息吧，我來排隊。」
我點點頭，多少有些感動。
至少還是有學生能體諒到帶隊不容易的。
暗自欣慰，第一次帶隊的這批隊員雖然有各種小毛病，但江楓這個隊長選得還算不錯。
等了好久我們終於辦完了入住，可是剛上樓沒兩分鐘又出了狀況。
-3-
隊員們前腳剛刷開房門，後腳立馬退了出來，跑過來朝我抱怨。
「老師，我們房間好小啊，窗外又是馬路，晚上會不會很吵啊，我睡眠很淺的。」
「對啊老師，我聽說有頂層套房可以升級，窗子正對公園，安靜，房間還大，我們還可以方便一起討論訓練嘛。」
「老師，晚上休息不好，肯定會影響我們發揮的吧？」
被他們吵得頭昏腦漲，我將信將疑打開房門看了眼。
房間是很常見的連鎖型商務酒店裝修，面積的確不算寬敞，但乾淨整潔，無論如何完全談不上住不了。
幾人見我沒說話，互相使了下眼色繼續勸我。
「老師，換個好點的房間說不定我們休息好了，能直接拿金牌呢？」
「對啊老師，我們都不要求住五星級了，在這破酒店還不能住頂配，也太可憐了吧……」
學生們七嘴八舌輪番上陣，心煩意亂之下我被裹挾着就胡亂點頭答應了。
我考慮到升級成套房，貴是貴點，但有個客廳，備賽討論時的確會方便些。
當然學校肯定不會爲此買單，報銷標準只能正常標間價格。
我又拿出自己的錢補刷了差價。
每天差價差不多都要一千塊，這還是郊區的房價，刷卡時我忍不住有些肉疼。
多少有些慶幸，幸好自己家裏人做生意還算有點小錢，不然靠我那點兒工資，根本不夠貼補這些額外開銷的。
我爽快刷完卡，幾個人眼睛都亮了，紛紛吹起了彩虹屁。
「哇塞，鍾老師大氣！」
「鍾老師英明神武，太棒了！」
「鍾老師，我們一定會好好準備比賽，給您拿個金牌回來！」
我無奈扶了扶額：
「行了，別吹了。大家也不要有太大壓力，發揮好自己最佳水平就行。」
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總感覺江楓在一旁不說話，神色若有所思。
-4-
套房有兩個臥室，學生兩男兩女，剛好男女各住一間。
我一個人還是住之前的房間。
分完房卡，我又鄭重告誡大家：「明天早上比賽，但今晚我們依舊要最後一次賽前訓練，誰都別再亂跑。」
所有人都配合得乖乖點頭。
我放了下了心，看了下快到晚餐點兒，順便也通知了等會兒的安排。
「大家放完行李休息下，我們六點統一到二樓餐廳用餐。」
說完我正打算回自己房間，隊員們又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見我馬上要進電梯，幾人趕緊拉住我開口：
「老師，聽說京城的烤鴨很好喫，我還從來沒喫過正宗的呢……」
「老師，京城那麼多好玩的，我們都不能去就算了。您能不能帶我們去喫點好喫的呢，這個酒店餐廳一看就很食堂的感覺……」
「老師，喫頓好的，我們比賽才能量滿滿啊。」
江楓在一邊微笑看着，末了補了句：
「鍾老師肯定會請我們喫好喫的，老師一向都很大方的，大家別擔心。」
得，我又被架火上烤了。
想想大家的確好不容易從邊遠省份來趟京城，按規定也不能去景點玩，請他們喫一頓特色美食也不過分。
其實本來我也計劃等比完賽，安安心心請大家喫頓好的犒勞犒勞。
但現在這樣，不喫一頓他們也沒法安心備賽。
我索性大手一揮：「放完行李，大廳集合，我們喫烤鴨去。」
「耶！」
隊員們爆發出歡呼，開開心心上樓放了行李。
一羣人開開心心在京城最有名的百年老店喫了頓烤鴨大餐，付賬時我看見價格，心裏也多少有些滴血。
京城果然富貴迷人眼，物價貴的咂舌。
見我盯着大幾千的賬單多看了幾眼，江楓也湊了過來。
-5-
看清數字，他震驚感嘆：
「鍾老師，這頓飯這麼貴？……這學校肯定報不了吧，又讓您破費了。」
其餘隊員聞言也都過來，對着賬單紛紛驚歎：
「好貴啊，鍾老師這不是您半個月工資吧？」
「鍾老師，您爲了我們比賽真是大出血，放心，我們一定好好比，不負你的希望。」
我笑了笑：「如果一頓飯能激發出你們鬥志，那真是超值！哈哈。」
所有人都笑得很開心，團隊氛圍又好像回到了當初備賽的時候，和樂融融。
行吧，這錢我花得也算值。
晚上做完賽前最後一次訓練已經是十點，臨走我不放心，又嚴肅叮囑了所有人一遍。
「明早八點集合去參加決賽，大家今晚就別熬夜影響精力了，一定要早點休息。
「另外，更不能晚上偷偷跑出去玩，你們別嫌老師囉嗦，萬一出了事老師沒法和家長交待。
隊員們互看幾眼，然後一起乖乖點頭，還笑着勸我趕緊走。
「知道啦知道啦，老師您別囉嗦啦，準備得那麼充分，絕對沒問題的。」
「老師，您少操點心吧，這幾天也真的累了，看您臉色好疲憊，走路都有些發飄。」
「老師放心，我們一定馬上洗漱睡覺，保證明天超常發揮一舉奪魁。」
江楓上前幫我打開門，還安慰了我一句。
「老師，您爲了比賽付出這麼多，相信我們，一定給您一個好成績。」
我臉上笑着，但心底還是隱隱擔心。
畢竟在外地，比賽倒是其次，最怕的其實是出安全事故。
但轉念一想，他們都大學生了，肯定知道明天比賽的重要性，至少賽前不會再鬧什麼幺蛾子吧。
晚上，我的感冒好像加重了，身體疲憊至極卻輾轉難免。
次日不到六點半，我就焦慮到自然醒了。
早早喫完酒店早餐，我在樓下集合點等大家，還在羣裏發了起牀提醒。
他們沒回信息，只有江楓在羣裏回了句【收到，馬上下來】。
江楓一向做事穩妥，應該會叫醒所有人，我便安心在大廳等着。
可是直到快八點，眼看比賽的交通車都要發車了，還是沒人下來。
打了好幾個電話去催，卻一直沒人接電話。
我只好趕緊上樓，刷開套房大門，然後一個個敲臥室門。
沒想到房間門一開，直接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喜」。
-6-
敲開女隊員那間房門，開門的居然是宋思敏的男友周韜！
再看房內，牀邊站着衣衫不整的宋思敏。
我呆了，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時另一邊房門也被人打開了，匆忙走出來兩個人。
居然是江楓和另一個女隊員方音音。
……
此刻，我的母語是無語。
合着我自掏腰包升級房型，給他們兩對情侶升了個大牀房。
幾人精神狀態倒是相似，不是一臉春色就是眼下泛青。
不是，這個周韜到底是什麼時候跟來的？
出發前宋思敏悄悄和我提過，說她男友不放心她和男同學一起出遠門，也想一起隨行來京城。
我覺得這要求簡直不可思議，當場就明確拒絕了她。
沒想到她表面答應了，結果還是暗度陳倉。
戀愛腦真的沒救。
我忍不住出聲質問：
「宋思敏，請您解釋下？
「我之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外出比賽不是旅行，擅自帶非隊員同行是違反學校規定的，老師也負不起他的責。」
宋思敏低頭小聲解釋：
「老師，求求您了，他不來的話，異地肯定又跟我吵架冷戰，那樣也會影響我比賽狀態呀。」
周韜站到她面前：
「鍾老師您放心，我所有費用自理，人身安全也自己負責，我只陪着她，保證不會影響你們比賽的。」
我的腦瓜子嗡嗡的疼。
這算怎麼回事兒啊？
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馬上要去比賽了，教訓得注意分寸。
萬一等一下話說重了兩人跑不見了，我更沒地方哭。
我緩了好久才艱難開口：
「你們兩對都在，那朱子健呢？」
剛說完，門外就傳來落單隊員朱子健的叫嚷聲。
「我去，趕緊下去集合吧，鍾老師電話都打瘋了！昨晚我們去後海喫的烤串是不是不乾淨啊，我拉了一夜肚子。」
「？」
我剛平靜的情緒又有些上頭。
掃了眼房內幾人，大家都臉紅着低下了頭。
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我只覺得靈魂都氣到出竅，好半天失去了所有力氣。
江楓先回過神道歉：
「老師對不起，我們第一次來京城，沒忍住就出去見了下世面。」
其他人也紛紛認錯。
「鍾老師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昨天喝了兩口酒就走錯房間了。」
「老師對不起，我們真的會好好比賽的，備賽那麼久，相信我們肯定能發揮好。」
「老師，再不下去交通車就走了，比賽遲到就進不去了……」
我深吸了好幾口氣。
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已經發不出聲音。
現在再不出發，的確就等於放棄比賽了。
即使現在我發再大的火，也無法改變現實，反而影響比賽發揮。
我一言不發默默走了出去。
他們自知理虧，全都跟在我身後一起出門上了車。
-7-
到了比賽場地，抽完籤，運氣還不錯，我們上午最後一個上場。
隊員們終於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了，再不復之前的吊兒郎當。
我收起所有情緒，努力想幫助大家找回狀態。
算賬的事，等比完再說吧。
畢竟這一年來大家的訓練的辛苦，我也是看在眼裏，不能因爲最後這兩天就都毀了。
候場室內，我翻着平時訓練記錄，時不時交待幾句等會兒上場路演答辯的注意細節。
沒多久我發現，隊員們神色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現在他們發生什麼情況，我都已經不奇怪了。
我淡定問道，「大家還有什麼疑問嗎？」
衆人面面相覷，最後一起看向了隊長江楓。
江楓輕咳了聲，把我單獨拉到另一邊。
「鍾老師，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下。」
我更納悶兒了。
現在離上場時間大概不到十五分鐘了，此時此刻，還有什麼事能比比賽更急。
「什麼事啊，神神祕祕，現在馬上要上場了，有事賽後再說吧。」
江楓臉色有些尷尬，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壓低了聲音開口：
「老師，這次比賽含金量這麼高，我們要是獲獎，您得的獎勵應該不少吧？
「那您看，我們也需要點鼓勵纔有動力不是。」
我沒多想就回他：
「獎勵你們不是早就清楚嗎？獲得獎牌學校會給你們獎金。要是金牌獎金有十萬，還可以保研呢，這麼大的獎勵你們動力還不足？」
聽完江楓半晌沒吱聲，然後笑了下，手插進褲子兜閒閒道：
「老師，學校歸學校的，再說那點獎金纔多少啊……
「我們可是辛苦了一整年，您都是看Ţű⁻在眼裏的。
「這樣吧，您就給我們十萬塊，我們保證上場盡全力爲您爭金牌。」
「？」
我一臉震驚看着他。
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以爲自己幻聽了。
他好像預料到了我的反應，繼續循循善誘：
「老師，您那麼不辭辛苦一整年，不計報酬，甚至自掏腰包補貼我們參賽，肯定也是有所圖的，對吧？」
「我知道付出這麼多，不外乎是爲了獲獎好評職稱。 」
「您覺得這個職稱，不值十萬塊嗎？」
-8-
發現他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在提條件，我頓時如遭雷擊。
滿腹質問堵在嗓子眼，一個字都蹦不出。
消化了良久，我才啞聲問他：
「這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意思，又或者是你們所有人的意思？」
「鍾老師，這是我們一致商量好的決定。」
其他三位隊員此時也走了過來，異口同聲回道。
這一刻，我覺得我堅持二十多年的人生觀徹底崩塌了。
我辛辛苦苦指導他們備賽一整年。
推掉了各種外出進修機會，堆積了無數工作只能熬夜加班完成，犧牲了幾乎全部休假時間。
所有平時更是兢兢業業陪着他們訓練，風雨無阻，沒有一天缺席。
比賽規程手冊我反覆研究了上百遍，每個得分點幾乎可以背下來；
光是訓練記錄筆記，每個月一本，已經攢了厚厚的十二本。
上面每一條都是我親手記錄，精確到每個人、每個環節的細節問題，我都逐一幫他們修正並完善……
正是這樣的努力，我們才以省賽第一的初賽成績，衝進了國賽。
這也是我們學校在本賽項上從未有過的歷史性突破。
我有信心，只要他們正常發揮，完全可以保二爭一，創造奇蹟。
但現在站在面前的相處了一年的學生們，卻讓我覺得格外陌生。
見我愣在原地沒有反應，他們一人一句繼續勸我：
「老師，想想您訓練這一年，精力和錢都沒少花，說難聽點氣也受了不少，還能堅持到現在，不就是爲了職稱嗎？」
「您最清楚，我們項目是很有潛力獲獎的。只要十萬獎金一到賬，我們立刻全力以赴上場。」
「我們看您工資雖然不高，但家庭實力應該不差，平時出手也大方。
「這十萬對您來說無非是灑灑水，這次金牌一拿，您的職稱肯定穩了，可以少卷多少年，多划算啊。」
「……」
-9-
我越聽，心底越冰涼。
他們每一句話都像淬了劇毒的利劍，一次次狠狠地戳我的心窩。
原來他們不是不懂事，不是不知道我多在意這次比賽，不是不知道我爲了他們付出了多少。
他們只是沒有心，沒有一點感恩之心。
把我的無怨無悔付出和爲他們花錢大方，當做了我對榮譽的在意和拿捏我的砝碼。
不說平時訓練我隔三差五就給他們點奶茶、點咖啡，晚上熬夜訓練還會請他們宵夜。
就光說帶他們來京城比賽這兩天，我爲他們付出了多少，全隊人都心知肚明。
換來的，沒有一聲真誠的道謝，卻是無情的勒索。
現在想來，可能正是我的無數次爽快買單和妥協，助長了他們下一次更貪婪的要求。
甚至讓他們覺得，爲了比賽，我可以答應任何無理要求。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自己何止是蠢。
嘔心瀝血整整一年，就養出了這樣四隻白眼狼！
要不是當初被他們求我指導的真摯眼神打動，要不是看在他們勤奮備賽的份上，我又初任教師沒什麼經驗，怎麼可能堅持那麼久？
特別是隊長江楓，當初因爲他在爭取機會時能言會道、自信又謙虛，我被打動心軟了才答應指導他們。
可是還是這一羣人，怎麼短短時間就變成這樣了呢？
見我遲遲沒有說話，江楓又不耐煩催促：
「老師，我們上場的，出力又出腦子，您只用在下面看着榮譽就到手了，有什麼不滿意的？ 」
「老師，還有八分鐘，再猶豫，就錯過了再卷一年哦。」
「老師，八分鐘後我們就可以奪金，現在放棄……多可惜啊。」
他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喚回，我沒有任何猶豫就做出了決定。
行吧，這一年算我眼瞎。
心寒了，愛比不比。
我直接拿出手機，打開錄音對着江楓：
「你再重複一遍剛纔的Ŧū́ₜ話，這個比賽，你們是不打算參加了嗎？」
-10-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估計沒想到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樣。
他們可能以爲我會立馬轉賬或是講價吧。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清楚，超過十萬已經可以立案勒索了。
但他們總歸明白被錄音不是什麼好事。
江楓冷笑了下盯着我手機：
「老師，錄音就沒意思了吧？剛剛我們的話已經表達得很明白了，不用再重複了。」
宋思敏也蹙眉幫腔：「對啊老師，時間緊迫，別浪費時間了吧。」
方音音則直接拿出了收款碼：「老師，趕緊掃吧，真的來不及了。」
我微微一笑：「行，來不及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去哪？」所有人異口同聲。
「退賽啊，你們不是要求不比了嗎，我們現在就去跟組委會提出正式退賽。」
我疑惑地看着他們。
幾人臉色瞬間黑了。
江楓一把奪過我手機，關掉錄音纔開口：
「鍾老師，欲擒故縱就沒意思了，看在相處一年份兒上，您要是嫌錢太多我們也可以商量。
「要不就八萬吧，怎麼樣？每個隊員分兩萬，也湊合。」
我笑了，是真的覺得好笑。
我直接拒絕：「不怎麼樣，我覺得不值這個價。」
江楓嗤笑一聲，諷刺道：
「老師，別開玩笑了，要是我們不值這個價，您會爲我們做那麼多事？您當我們是小屁孩兒？」
其他人似乎有些急了，幾人湊到另一邊小聲商量。
我沒管他們，徑直打開候場室大門準備出去。
正好有導播過來通知我們準備上臺候場。
我立刻大聲告訴她：「不好意思，我們這邊突發了一些狀況，我們決定退賽。」
「鍾老師！」一旁的幾個隊員聽到這話，急得立馬跑了過來。
工作人員顯然震驚了，「馬上上場了，請問你們確定要退賽嗎？如果確定，要立即去組委會主任那簽退賽承諾書。」
我點點頭，正要說好，突然被宋思敏用手捂住了嘴。
「小姐姐，對不起，我們還沒商量好，稍等我們一下。」
除了隊長，其他人似乎都有些急了。
江楓盯着我看了會兒，索性心一橫，拉掉宋思敏的手，眼睛看向大門。
「鍾老師，走吧，既然您要求退賽，我們是學生，都聽您的。」
我可不會送把柄給他們，當着工作人員面直接把話說得很清楚。
「不對吧，不是你們幾個商量好突然要退賽嗎。選手不ƭũ⁺上場，我作爲老師尊重你們的決定。」
朱子健「哼」了一聲，對其餘人道：「讓她演，我還不信她辛苦一整年又花了錢，真的會退賽。」
我不耐煩催道：「只有三分鐘了，別磨嘰了，退賽還得走一會兒流程呢。」
幾人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好看。
江楓轉頭，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揚了揚眉：
「走啊鍾老師，那就去唄。」
-11-
江楓甩下句話，轉身就帶頭先走了出去。
其餘幾人也趾高氣昂跟着走了出去。
我笑了，真以爲我不敢去？
這種人品的團隊要是真得了金牌，我纔要吐血呢。
別說區區職稱，若不是家裏人堅持認爲當老師穩定，非要逼我當老師，我隨時可以換一份工作。
去往組委會路上，我越走越輕快，有種終於卸掉包袱的感覺。
他們步伐卻肉眼可見地越來越沉重。
到了門口，宋思敏和方音音忍不住了，拉住我在耳邊小聲道：
「鍾老師，實在不行就五萬吧，這個價格真的很公道了。」
「聽說您讀博還是去國外留學的，家裏也不缺這點兒錢，可我們很缺錢，就不能當幫幫學生了嗎？」
我微微一笑，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徑直走到組委會主席面前，二話不說鄭重提出了退賽請求。
對方是個頭髮花白的老教授，他十分詫異，還語重心長地勸了我們幾句：
「這位老師，我們賽項這麼多年，還從沒有一隻隊伍馬上上場要退賽的。
「這可是全國的決賽，現在退出太可惜了。」
我誠懇道歉，「對不起，我們知道機會難得，但隊內出現了狀況，無法繼續正常比賽。我們十分抱歉影響了比賽進程。」
教授惋惜地拿出一份協議，「這是退賽需要籤的書面材料，證明是貴校自願退賽，指導老師和所有學生隊員都需要簽字確認。」
周圍幾個隊員看傻了。
見我似乎來真的，紛紛走上前開口想說什麼。
教授見狀，又問了一遍，「請你們再次確認，確定要退賽嗎？」
江楓嗤了一聲，直接一把從教授手裏搶過協議，帶頭簽了名。
「別廢話了，我們同意退賽。」
他簽完字轉頭挑釁看向我，「鍾老師，您敢嗎？」
我嘆了口氣，裝作糾結爲難的樣子，盯着那份協議滿臉愁容。
另外三位隊員相視一笑，以爲我肯定是猶豫了。
他們立馬接過過協議，也學着江楓那樣瀟灑地輪番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眼看着四人都簽完後，江楓笑着把協議遞到了我眼前。
「鍾老師，請吧。」
「行吧，你們已經是成年人了，該承擔自己所做的一切決定。」
我緩緩接過紙，拿過筆，轉身，迅雷不及掩耳寫下了自己名字，然後火速遞給一旁的工作人員。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半絲猶豫。
再回頭，卻見四位隊員直接看傻了。
-12-
簽完字，工作人員簡單跟我溝通了幾句後續事宜，我便準備離開了。
從頭至尾，他們四位隊員都直直杵在那目瞪口呆，半天沒人說話。
見我已經要走出大門，江楓先回過神衝上前攔住我：
「鍾老師，你怎麼敢！怎麼敢真的退賽了？！」
「你怎麼這麼自私？誰讓你幫我們退賽的？！
「你知不知道，我們離金牌就一步之遙了，你這樣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其餘三人也跟了過來，同樣義憤填膺亂叫。
「鍾老師，您居然真的簽了？」
「不行，我們要求繼續參賽，那份協議不算！」
「對，我們現在不退賽了，我們還是要求繼續參加！馬上上場！」
我還沒說話，工作人員像看瘋子一樣看了過來，保安也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由於你們剛纔親自簽了退賽確認書，兩分鐘前比賽已經宣佈結束了。
「你們當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退出就退出？」
幾人一聽當場破防，在後臺大吵大鬧，非要繼續參賽。
直到被保安警告，再鬧就抓起來進派出所，才消停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車裏氣Ŧū́⁶氛異常安靜。
除了我心情還不錯外，其他人沮喪得像一夜損失了幾百萬一般頹廢。
回到酒店，我也沒搭理他們，但快進電梯前又被他們攔下了。
女生眼睛都哭得紅腫，男生也面色灰敗，眼尾泛紅，口口聲聲質問我：
「鍾老師，您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激我們退賽？」
「對，我們明明只是做做樣子，您卻真的想我們退賽，好惡毒。」
「鍾老師，您不覺得這樣拿自己前途賭一口氣，很划不來嗎？」
對於這類白眼狼，我懶得和他們多說，只交待了兩句接下來安排：
「我通知下，既然退賽了，今天下午我們就退房，連夜趕回學校。
「這段期間誰要再鬧失蹤，我會立馬報警，到時候所有麻煩你們自己處理。」
「哦對了，當時忘了告訴你們，就算你們倒給我五萬，我都不想參賽了。
「因爲我覺得，你們不配得到這個獎。」
我轉身離去，身後傳來江楓咬牙切齒的冰冷聲音。
「鍾老師，您好樣的，走着瞧。」
隨便吧，我心想。
經過這次陰影，我應該再也不會帶任何學生比賽了。
返程這一路出乎我意料的，所有人都安安靜靜沒有作妖。
不過剛一抵達學校，領導就把我叫到了辦公室，原因是我被幾個學生聯名舉報了。
說我作爲指導老師嚴重失職，因爲個人恩怨賽前擅自退賽，嚴重影響學生前途，同時造成學校榮譽的巨大損失。
-13-
被校領導找去談話我並不意外。
學校本就等着我們傳回捷報，但結果卻提前退賽，肯定要有人來負責。
但沒想到這口鍋，提前就被扣到了我一個人頭上。
「小鐘老師，你一進校就勇於承擔挑戰如此大的比賽，學校一直是非常看好你的，怎麼關鍵時候能掉鏈子呢？
「臨門一腳啊！再天大的理由也等比完賽再說嘛！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怎麼也不能拿集體榮譽和自己前途開玩笑啊！」
面對校長疾言厲色訓話，我不疾不徐，甩出了候場室監控視頻。
江楓他們可能以爲我拿不出錄音證據，空口無憑，無法自證清白。
但他們沒注意到，競賽候場室都有 24 小時高清監控。
情況特殊，我特意跟工作人員申請了一份我們候考室的錄像。
校領導看完視頻，沉默良久。
我只問了他一個問題：
「陳校，您覺得如果您是這個指導老師，會被學生威脅就當場轉賬十萬塊給他們嗎？
「這一次是十萬，那下一次呢？一百萬？」
校長靜默半晌，回了我一句，「身爲校長，我只能說爲我們學校培養出這樣的學生，感到丟臉和悲哀。」
學校沒追究我的責任，反把江楓他們四個勒索我的學生做了警告處分。
他們當然不服氣。
之後不停跟學校申訴，甚至威脅要投訴到上面。
結果被校長親自請去辦公室談話。
在看到證據時他們終於傻眼了，再不敢喊冤。
最後校長還語重心長送了句話給他們。
「學校已經盡了最大限度保護你們，希望你們珍惜機會好好反省。」
我以爲到此他們應該會消停了，畢竟我沒報警告他們勒索，已經是顧慮學校名譽了。
但沒多久我竟然又第二次被舉報了。
-14-
這次舉報的理由更奇葩。
竟然告我貪污公款，還爲了封口，多次請學生一起大喫大喝，住豪華酒店套房。
證據也齊全，有圖有視頻有真相。
全是我們平時小組聚餐甚至參加比賽時拍的。
難怪最近幾天周圍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還好我早有準備，並且平時有記賬的習慣，根本不擔心。
再次被談話時，我當着幾個校領導的面，拿出這一年所有爲比賽學生花銷的賬單和銀行流水，以及自己所有在學校報過賬的清單及發票。
是非曲直一目瞭然。
算下來，我不僅沒有貪污，反而自掏了腰包花了好幾萬！
領導們都震驚了，沒想到我會這麼傻。
我有些不好意思，「讓大家見笑了，我的確就是倒貼錢上班，還被白眼狼咬了一口的冤種，這也算是我該交的學費吧。」
見我這麼坦誠，他們反而不好說什麼了，安慰了我幾句加上再次約談了江楓幾人。
我心裏卻有些咽不下這口氣。
作爲老師，看在他們年輕份上本想放他們一馬，但既然他們倒打一耙，我也不能花了錢還白受委屈。
直接把所有證據材料都放在了學校論壇，讓全校都來評評理。
全校師生們也都震驚了。
沒人能想得出，江楓他們得了那麼多好處，居然最後還能對我倒打一耙。
罵貼火了上千層樓，他們的個人信息Ţũ̂₂也在私底下到處傳遍了。
好長時間他們幾個走到哪都有人指指點點，索性不少人躲在宿舍不怎麼出來了。
不過即使這樣，他們也還是沒半點反思，更沒打算收手。
第二次舉報失敗後，又不停想方設法噁心報復我。
接連又在課堂偷偷錄視頻，斷章取義，舉報我言論不當；
評教時，找了不少同學一起給我打最低分；
更過分是，見我每次都沒事，還造謠我之所以對他們出手闊綽是因爲被人包了……
我終於受不了反手報了警。
現在我特別後悔，怎麼當初一時衝動就答應了帶這幾個學生。
簡直對我的教師生涯都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警察調查發現，造謠源頭果然還是江楓他們幾個。
-15-
本來我拒絕接受調解，想讓他們受到法律的懲罰，但校領導再次輪番出面勸我，爲了學校聲譽沒選擇起訴途徑。
最後我無奈接受了校方的解決方案。
由當事人當面給我正式道歉，外加每人手寫萬字書面檢討，長期掛在學校論壇。
好在經過派出所走了一遭後，他們終於徹底消停了，再沒敢來找我麻煩。
但這些事搞得我煩不勝煩，嚴重影響了心情和工作效率。
修整了一個假期，才稍微平復了心情，一切看似步入正軌。
不過新學期一開始，我就聽說江楓他們幾個，居然決定今天要再次參賽。
我起初只覺得好笑。
有我這個前車之鑑擺在這裏，全校怎麼可能還找得出一個冤種老師肯帶他們比賽。
結果好巧不巧，走出辦公室迎面就碰上了江楓他們四個。
見到我幾人依舊沒什麼好臉，只是這次臉上竟還帶了點得意。
經過時，他們言語間陰陽怪氣。
「有的人人品堪憂，的確配不上金牌。」
「鍾老師，別以爲只有你才能帶比賽，以我們的才華和智商，多的是老師想帶我們。」
「我們手握那麼好的項目，隨隨便便就能重新找個老師。」
我沒搭理，卻被江楓擋住去路。
他湊近我耳邊炫耀：
「沒想到吧，鍾老師，藉着您指導完成項目的光，我們今年還能再次參賽呢。
「有的是人比你更有實力和眼光，願意爲知識買單，您就等着後悔去吧。」
-16-
我驚訝看向他們，正疑惑就見後面走來了同教研室的羅老師。
「小江你們幾個快進辦公室啊，杵在門口乾嘛？」
見我也在，羅老師沒有絲毫尷尬，反而笑開了。
「小鐘老師也在啊，你們都熟悉我就不介紹了。哎，大家趕緊進去討論啊，別浪費時間了。」
幾人說說笑笑，簇擁着羅老師進了辦公室，氣氛十分融洽。
我着實喫了一驚。
怎麼也想不到，經過退賽風波和幾次舉報事件後，羅老師居然還敢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團隊。
我知道羅老師的着急，他人到中年，苦於業績不夠，爲了晉級職稱奮鬥已久。
但作爲同事和受害者，我覺得還是有義務提醒下，勸他慎重考慮帶這個團隊的事。
沒想到我剛一開口，就被他堵上了話頭。
「過去那些事多少有些誤會在，你們說清楚就好了。好苗子有點脾氣也正常，我看江楓他們幾個還是很有潛質的。
「小鐘老師，你剛當老師經驗淺，就不用替我們老教師操心了。
「其實我還得對你說聲謝謝，感謝你去年選拔培育的好苗子，前人栽樹讓我這個老人摘了果子了，哈哈哈。」
「……」
我尷尬了，既然這樣也不便再勸。
「鍾老師，到時候我們得獎了請你喫飯！」
掛斷電話時，羅老師笑得很開懷。
看他這麼自信，想必是有過人之處的。
我只能祝他好運了。
至於他們要用去年的項目繼續參賽，也算說得過去，我沒什麼意見。
即便去年有希望奪金，也不代表今年也有同樣競爭力。
再說項目初步構想一開始確實也是江楓提出的。
我當初加入這個團隊，一半是因爲被江楓熱情的邀請打動，另一半還是因爲對這個選題感興趣。
只不過後來在項目推進中，歷經多次失敗和改進，在我指導下，最終優化成果早已和最初想法相去甚遠。
科技日新月異發展，這個比賽本身就是考驗科技、創意和人文三者結合的綜合創新型競賽，不可能一成不變就能贏。
羅老師雖然教學經驗豐富，但他長時間遠離科研一線，主要精力在做授課和行政，真不一定能對項目改進多少。
不過這些也與我無關，我早就決定以後都不帶比賽了，只專注教學和自己的科研。
害怕又遇到另外一羣白眼狼。
然而沒幾天，竟真有人找上了我，也請我帶他們參加同一個比賽。
-16-
這回找我的同學還是是大一新生。
據說是看到我帶的團隊去年拿了省級一等獎，才慕名而來的。
我耐心鼓勵他們積極備賽，但也遺憾表示自己近期沒有帶賽計劃。
爲首的同學叫宋允微，聽完我的推辭她並沒灰心，反而繼續爭取。
「鍾老師，我們來之前也仔細瞭解過去年比賽的風波，但我們保證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並且我們認爲……」
「抱歉了。」我打斷她。
雖然對她們頗有好感，但想起上一次的經歷，我還有些陰影。
宋允微愣住了，良久還是努力擠出笑容。
「沒關係……不過，老師，我們能不能先按照自己想法先做，下個月再給您看看我們有沒有希望，然後您再決定好嗎？」
沒有老師會拒絕好學的學生，我有些無奈。
「好吧。雖然我不能答應做你們指導老師，但也算有經驗，有不懂的還是可以來問我。」
幾個學生很開心，連連給我道謝。
我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們也很久都沒來找我，估計應該找到指導老師了。
只是好幾次路過機房，都看見她們幾個在裏面用功。
跟江楓他們幾個放鬆的狀態截然相反。
羅老師在辦公室也經常提到，感嘆去年他們做的項目已經非常完美，都已經是進國賽的水平了，只缺少機會亮相而已。
所以平時根本不用怎麼準備，只等賽前再集中排練路演和答辯環節就行。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目的，羅老師有意無意總在我面前展示，他給參賽的學生又買了什麼喫的喝的，請他們去哪裏玩了，團隊氛圍多好云云。
我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也沒放在心上。
不過我沒想到，一個月後，宋允微她們居然真的又來找我了。
-17-
「老師，我們想請您幫忙看看，這一個月的努力成果。」
我好奇道，「你們還沒找到指導老師嗎？」
宋允微不好意思道，「鍾老師，我們說過想請您指導，就只認準您，不會找其他人的。」
我有些頭疼，「我今年真的不會帶比賽了，你們如果找不到老師，我可以幫你們推薦的，別耽誤進度。」
「不不不，我們就喜歡您。」宋允微急道。
我沒說話，簡單看了下她們一個月做的成果。
選題有點意思，思路也清晰，雖然問題也不少，但作爲大一新生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我一一指出了問題，她們每人都拿出本子記錄好，道謝後就匆匆跑了。
一週後她們又來了，還帶着改進後的方案。
我簡單指導後，給她們發了些去年的備賽資料讓他們自己領悟，並強烈建議他們找一位專門帶賽的老師正式指導。
她們依舊拒絕了。
轉天，我郵箱就收到了宋允微她們自己制定的備賽計劃表。
我更頭疼了。
江楓他們當時所有備賽幾乎都靠我一人主導，而宋允微這小組的同學的自主能動性太強了，似乎像個永動機，完全不需要操心。
又過了半個月，一個月，兩個月，……每隔一段時間，她們都會來找我看階段成果和指導下一階段備賽思路。
不管我怎麼建議和推薦其他老師給她們，她們都堅持拒絕。
等到了比賽正式報名這天，宋允微和她的小夥伴們又來辦公室找我。
「老師，我們還是堅持最初的想法，只想找您帶我們。」
「這段時間您的指導對我們非常有幫助，相信我們的努力您也看在眼裏，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我實在過意不去，剛要第 N 次拒絕，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小學妹，你們找錯人了，鍾老師哪敢再參賽，她怕比不過我們，丟人吶。」
-18-
我轉過頭，江楓正挑釁地看着我。
他們四人今天也來辦公室填寫報名表。
羅老師見狀開口勸我，「小鐘老師，別往心裏去，畢竟我們這個項目做了兩年，你們新人比不過很正常嘛。」
我心底湧起一股無名火，此時好勝心戰勝了一切。
我看着宋允微她們幾個笑道，「行，在哪個糞池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我同意當你們的指導老師了。」
聽我這麼說，江楓幾人臉色難看至極。
宋允微她們幾個幾乎不敢相信，愣了會兒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差點把天花板掀了。
其實觀察了這麼久，我陸續發現了宋允微她們團隊的很多優點，本來就很動搖了。
經過這一刺激，衝動下索性便答應了。
接下來又是同樣緊張的備賽過程。
與上一年不同的是，我更多的把主動權交給了學生自己，我只從旁輔助。
並且也不再爲了討好或鼓勵隊員，就答應她們不合理的要求。
成敗完全取決於她們本身。
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的經驗和知識都傳遞給她們而已。
好在進展比去年還順利。
唯一的變故是，突然官宣了新的比賽規程，跟去年變化很大。
我趕緊召集隊員，緊急修改項目重點，重新一點點啃起了規程。
隊員們也常常廢寢忘食在備賽教室徹夜努力，被我教訓後又灰溜溜跑回寢室補覺。
聽說最近江楓他們也開始努力了。
新賽程裏面有許多內容是去年沒有的，不修改，估計他們初賽都懸。
羅老師急得團團轉，很多次看着我欲言又止。
宋允微她們也反饋給我，最近江楓他們幾個總有意無意去我們備賽室溜達，還提出想看看我們的方案交流下。
不過她們很機靈，都找了理由拒絕了。
然而有天早上，宋允微卻突然哭着來找我。
說她去上了個廁所出來，書包裏的備賽筆記和打印的項目文本都不見了。
-19-
宋允微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偏偏那天還停了一會兒停電，根本沒監控。
我只能安慰她們，每個隊伍的項目不一樣，就算得到了文本和筆記，做出來的肯定也不一樣。
宋允微還是很懊惱，從那以後，她們小組更努力了。
根本不用我監督，除了喫飯睡覺，成天都泡在備賽室，甚至還會把每天的進度定時在微信羣裏給我報備。
我感覺這次帶比賽，雖然還是一樣的費腦子，但至少不怎麼費心力。
江楓他們幾個又恢復了休閒的作息，每次看見我連正眼都不給了，總是鼻孔朝天。
聽羅老師說，他們基本上十拿九穩，至少初賽的慶功宴已經訂好了，就等公佈結果。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初賽結果一出來，所有人都大跌了眼鏡。
首先第一個驚訝的是，江楓他們今年參賽項目題目居然和我們新項目的方向差不多，也就是說在去年的基礎上按照我們的思路改動了。
但第二個驚訝的是，他們居然只得了個省級二等獎，連參加決賽的資格都沒有。
反而我帶領的這隻新人隊伍，再次以省一的成績殺進了全國決賽。
結果公佈後，領導同事都來恭喜我，只有羅老師臉色難看的緊，險些在我面前破防。
聽說他和江楓他們吵了很大一架，最後還動了手，一起進了保衛室。
最後是校領導親自去調解的矛盾。
那之後，羅老師也被舉報了。
跟去年的我一樣，還不止一次，不止一種花樣。
現在他每次看見我都儘量躲着，好像生怕我會嘲笑他一樣。
不過我也沒時間關注他們了，決賽備賽時間也只有三個月，既然到了這一步，我也必須全力以赴。
再次踏上了披星戴月的旅程。
同事調侃我，「你這麼努力，不怕再次遇到白眼狼嗎？」
我仔仔細細想了半天，這個問題我還是答不上來，只能說，看運氣吧。
三個月後，我再一次帶着學生踏上了決賽行程。
坐上去往機場的出租車，透過車窗我看見校門口不遠處有幾道熟悉身影，爲首的江楓盯着我們的車咬緊下巴。
眼神隔着車窗玻璃交匯間，他眼裏的不甘和嫉妒一覽無餘。
失敗的經驗也是經驗，這一回，我輕鬆多了。
沒有不守紀律的學生誤機，沒有倀鬼一直要求升級酒店，也沒有人半夜出去逛景點喫燒烤。
省心得像在做夢。
原來人和人的區別，真的很大。
更幸運的是，蒼天不負有心人，這次我們一舉奪得了全國第三，金牌裏的最後一位。
歷經兩年的努力，我終於獲得了自己應該得到的肯定。
-20-
喜訊傳回學校，全校都備受鼓舞。
這是我校在此賽項從未突破過的最佳成績。
慶功宴喫了好幾輪，榮譽和光環也拉滿，可以算是我執教生涯的一次高光了。
團隊因此獲得了學校的十萬元獎勵，所有隊員纔剛上大一就獲得了保研，還都是保送了更好的學校，一時間全校同學都很羨慕。
宋允微她們四人一舉成名，學校安排了多場活動，請她們分享成功經驗。
不管我是否在場，她們總是孜孜不倦提起對我辛勤指導的感恩。
同事都羨慕我眼光好，沒人再記得去年我看錯人的事，只惋惜那幾個學生不知好歹。
要是去年沒鬧幺蛾子，可能這些榮譽他們也有份。
江楓他們可能也是這樣想的。
等我從某次經驗分享會上結束下臺，就被他們四個堵在了門口。
幾人再不復從前的志得意滿，表情頹唐，看上去莫名狼狽。
我根本不想理會，禮貌請他們讓開。
面前幾人互相推推搡搡，最後還是江楓清了清嗓子開口：
「老師，恭喜您獲得了金牌，我們來就是想……」
「謝謝，不過我還有事，請讓一下。」
我直接打斷他後面的話，並不認爲我們之間有什麼感情需要溝通。
江楓急道：「鍾老師，您別這樣……我們知道錯了，不該不聽您的話，更不該在比賽前跟您提那麼多要求。」
宋思敏心急，直接脫口而出, 「鍾老師, 我們還是想幫您參賽，您可以再帶我們一年嗎？」
朱子健也接嘴道, 「對啊, 我們明年大三, 得獎了保研還來得及。」
幾人不停點頭附和，都期待地看着我。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們, 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笑。
方音音也急了, 拉着我衣袖撒嬌, 「放心，鍾老師, 這次絕不要您一分錢。」
我甩開她的手, 冷冷回答他們：「放心, 我也不會再給你們機會向我索要錢。」
「鍾老師, 我們知道錯了，難道就一次機會都不給我們嗎？您就當我們是羣不懂事的孩子, 我們得到了很深的教訓Ṫű²，爲什麼不能有新生的機會呢？」
江楓破防了, 咆哮着發出一連串質問。
我正色道：
「曾經我把你們當孩子一樣不計回報的付出, 後面我得到了什麼你們心裏清楚。
「我也真心希望你們真正得到了教訓，這樣至少到了社會上, 不會跌落得更慘。
「對了, 你們不是說指導老師只用在下面看着榮譽就到手了，那隨便找個人掛名就行啊，哦對，得找出的起價的纔行。」
幾人臉脹得通紅，半句話都反駁不出。
此時宋允微她們幾個趕過來了，剛好把我從人堆裏解救了出去。
我們走了很遠，還能聽到江楓他們幾個吵架的聲音。
「當初要不是你非要買香奈兒包包, 我至於跟她提要十萬塊嗎？」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自己不也想買限量款球鞋。」
「還有你，你要是不想給女神當舔狗, 哪需要這麼多錢？」
「你不也一樣，戀愛腦成天連開房錢都要自己出。」
「……」
狗咬狗的聲音越來越難聽，我拉着宋允微她們趕緊離開了現場, 生怕被狗咬到。
最後一次聽到江楓他們幾個的信息, 是大四畢業答辯時。
聽說他們都混得很不如意，與當初大一就拿下省一的輝煌不可同日而語。
宋思敏被男朋友打了，聽說是因爲控制慾太強, 她想分手而不得, 最後鬧到了警局；
朱子健成績太差, 掛科過多, 沒拿到學位證；
江楓考研失敗工作也沒找到合適的，曾經風光無限的學生會長，如今落魄得很。
方音音跟他提了分手, 但她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麻煩。
因爲畢業論文偷懶直接找的 AI 代寫, 被當作弊計入檔案同時還延畢了。
再後來我就沒再聽過他Ṱŭ̀ₛ們的事了。
之後的教學生涯裏，我還是會有看錯人的時候。
但每次有新人再來找我指導，我的心態倒是好了不少, 至少再那麼害怕嘗試了。
人生本來就有賭的成分嘛，而我大概，永遠都會爲年輕人的夢想打動吧。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