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濃來到我家後,媽媽就把愛分成了兩半。
江濃佔大半,我佔小半。
「你還有爸爸,但是小濃誰都沒有了。」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偏心。
後來,我不要我媽媽了。
我和我媽不一樣,我的愛分割不了。
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新媽媽。
-1-
媽媽說,她不能來參加我的家長會了。
「爲什麼啊?」我的聲音帶了哭腔,「您不是答應過我的嗎?」
可電話裏,媽媽的聲音冷漠:「答應你了就得去?小濃的班主任來電話了,我得去她的家長會,和你的衝突了。」
「小濃、小濃、小濃!」我終於失控,對着電話吼出聲,「您的眼裏只有小濃!您已經三年沒有參加我的家長會了!」
三年時間,我從小升初到初升高。
眼看就要報考高中了!
我初中的家長會,媽媽一次也沒有參加過。
這次,一向對我溫和的班主任也難得沉了臉:「許嫣,這次家長會你必須讓你媽媽來一趟。離初升高還有一百天,你退步太多了。」
我早在五天前便跟我媽媽說了這件事情。
我以爲她會上點心。
可是,這次她依舊選擇了江濃。
電話那頭,媽媽的聲音裏滿是冷漠和不耐煩:「許嫣,江濃沒有爸媽,你連江濃的姑姑都搶,你怎麼這麼不知足啊?」
「可是……」我噙着淚,嗓子堵到出不了聲。
可是,江濃的姑姑,就是我的媽媽啊!
江濃沒有父母又不是我害的,可爲什麼要把我的媽媽賠給她呢?
我把手機還給書店老闆的時候,他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我。
我抽出一塊錢給他。
褲兜裏還剩二百塊錢,是我好幾個月不喫早餐攢的,本來想用來買衝刺資料。
好在我提前一天問了媽媽,還有時間準備。
我準備用這二百塊錢僱一個媽媽,來替我開家長會。
-2-
僱來的媽媽不太像好人。
她化着厚厚的煙燻妝,倚在操場的鐵柵欄上數錢,劣質的香水味嗆人鼻子。
眼看着教導主任都走過來了,她還在嘟嘟囔囔:「這麼碎的零錢?也太麻煩了吧?」
這些錢都是我一塊錢一塊錢地攢的,當然碎。
我覺得她不靠譜,準備把錢拿回來,再另外找人。
可她一個撤退,便跑到了我夠不到的地方,又揮揮手中的零錢:「說好了,明天下午第三節課!到時候我來找你!
「三年八班對吧?」
「明天別化這個妝了!」
太不靠譜了。那可是兩百塊錢!
要不我再試試別人?
可她跑遠了,我想要喊住她,偏偏教導主任又過來了——
他眼尖地看到了那女人手裏的錢,關心地問我:「同學,你是Ṫų₄被校外人員勒索了嗎?」
「不,不是。」我急忙答,「那是我媽媽。她剛剛準備給我零錢來着,我沒要。」
好在那女人跑得快。
-3-
「你叫徐桂英。」我讓她記在備忘錄上。
「我叫趙甜。」她眨巴着大眼說。
她的打扮還是昨天的樣子:誇張的煙燻妝,慘白的粉底,棕色的皮夾克帶着劣質的香水味。
只有扇子一樣的假睫毛撲閃着的時候,才能窺得她一雙好看的眼睛。
可這樣的神情打動不了我。
「我媽叫徐桂英,所以你也叫徐桂英。」我學了媽媽買菜時的語氣,「專業點,我昨天不是跟你說,讓你別這麼打扮嗎?」
「不這麼打扮不行。」她嘟囔。
片刻,又笑着說:「帶我去你的教室唄。你在三年八班對吧?」
一路上,她的嘴都不停。
「你們班主任會不會單獨留下我來批評我?我告訴你,那兩百塊錢不包括批評費的啊。」
「你不早說!」我在走廊上停了下來。
「行情是這樣,好吧?」她不耐煩,「嘿呀嘿呀,算送你了!
「算姐姐我來做慈善了,好不好呀?」
她說話吊兒郎當的樣子:「小孩子家家不要這麼兇嘛。」
我沒有兇。
我只是急了點而已。
她不知道,二百塊錢已經是我手頭所有的零錢了。
資料錢我得從午飯裏省,如果她再加錢的話,我只能從晚飯錢裏往外拿了。
但她忽然的大方讓我鬆了口氣。
站在班級門口,我彆彆扭扭地說了一聲:「謝謝啊。」
「嗨,謝什麼。」她擺擺手,就準備進門。
可我忽然想起來什麼——
「那個……趙甜。」我叫住她。
「哎?」
我的臉略略發熱:「你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她露出了「你別得寸進尺」的表情。
可我大概還是臉皮足夠厚,一句話說出口之後,剩下的內容就順暢很多了:
「我們班有兩個同學,一個叫作朱兵學,一個叫作常豔豔。
「你能不能跟他們,還有他們的家長說一下。就說你是我媽媽,你已經知道他們對我做的事情了,他們要是下次敢再做,你就對他們不客氣了……」
「草!」趙甜罵了一聲。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罵髒話。
「這是另外收費的?收多少錢?我想想……」
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你被校園霸凌了?」她黑沉着臉。
大手一揮,就往教室裏面走:「這項不收錢!」
-4-
趙甜她一點也不專業。
家長會期間,我們所有人都等在外面。
我便親眼看着趙甜在我的桌兜裏面翻來翻去。
老師幾次瞟過她,可她只是沉着臉翻書頁和筆記,無視周遭所有聲音。
越翻,眉目間的戾氣越重。
我又一次問自己,僱她來扮演我媽媽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這質疑在隔壁班徐臨潼走出來的時候到達了頂峯。
「僱傭家長」這項業務,就是徐臨潼介紹給我的。
她是隔壁班成績拖後腿的存在,偏偏家裏又很嚴厲。她害怕家長會罵她,便僱了家長來開家長會。爲了避免被揭穿,連老師那兒都留了「假家長」的電話。
她也透過玻璃往我的座位上望:「這就是你僱的人?這德行,頂多五六十吧?」
五六十?
我愣在了原地。
「別告訴我你給了她一百啊!」徐臨潼驚了,「我連帶着接電話業務,開一次家長會,也才 80 塊!」
我:「……」
-5-
家長會散了。
趙甜衝去找朱兵學和常豔豔之前,我想的是:至少得要回來一百塊錢。
等她找這兩個人的家長講道理的時候,我就覺得,要八十塊錢也可以了。
尤其是朱兵學的家長人高馬大,還想跟她理論兩句。
可很快,就被她甩着書本、言辭犀利地嗆了回去……
教室裏鬧哄哄的,她的大嗓門引起了其他人的圍觀。
兩個家長自覺沒臉,扯着各自的孩子跑了。
趙甜走出教室,一副打了勝仗的模樣。
「等等,老師估計一會兒找我們。等全部事兒辦完你再走。」我對她說。
我沒有直接要她退錢。
畢竟我不傻,萬一退了錢,一會兒老師單聊的時候她不配合怎麼辦呢?
「那兩家長到家一定訓他們。」
班主任被一衆家長圍在講臺上沒空搭理她,她乾脆和我一起站在走廊上聊天:
「但是,他們肯定記仇,回頭還會欺負在你身上。你要不要僱我再嚇唬他們幾次?」她熱情推銷,「一次才三十塊錢。」
我想起了她剛剛兇悍的模樣。
朱兵學和常豔豔兩個人是被她嚇住了的,我纔不信他們會再欺負我。
她八成是想多掙我的錢。
我心裏門兒清,但是爲了讓她一會兒好好表現,只好點頭答應。
「嘿!」她打了個響指,「看我物美價廉吧?」
物美價廉個鬼!
我們等待的時間並不算長。
很快,班主任出來教室。見到趙甜,先是皺了皺眉,緊接着問:
「許嫣家長?」
她一秒站直:「對,老師!我是徐桂英!」
班主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來辦公室一趟,咱們談談許嫣的事情。」
「好嘞!」
趙甜屁顛屁顛地跑進了教室,把我的書和筆記都搬了出來——
-6-
我其實隱隱約約能猜到,趙甜要和班主任說什麼。
甚至有些期待。
「許嫣家長,孩子的教育不只是學校的事情。從許嫣到咱們班後,我就從來沒有見過您,我能理解您忙——」說着,她的目光掃了一下趙甜的打扮,「但是,現在孩子的成績退步太嚴重了,從年級前十退到了百名開外,她是怎麼做到的,您都不關心一下嗎?」
趙甜聳聳肩。
班主任以爲她不服氣,還要再說些什麼。
卻見到她攤開了我的書本:「我是不夠關心許嫣。可是,她的成績下降和這無關。」
老師瞪着她,似乎沒想到,竟然有這麼不負責的家長。
可她的手指在書頁上敲了敲:「老師,許嫣有跟您說過吧?
「關於她被校園霸凌了的事情。」
那是所有被亂塗亂畫的書頁裏,最不堪入目的一頁。
段落外空白的地方,公式的行與行之間的縫隙中,寫滿了污言穢語——
【賤人!】
【你在勾引誰?】
【要不要臉啊?】
趙甜一句句地念下去:「這只是其中一頁而已。老師,這些內容許嫣有沒有給您看過?
「被這樣罵了,心態不崩?不影響學習?這得多大的心臟啊?
「您不會告訴我,您根本沒有在意吧?」
班主任確實沒有在意。
在我找到她的時候,在我跟她說,我被言語羞辱、被校園霸凌的時候。
我把書頁給她看,她也看了。
可她只是輕飄飄地一句:「好了好了,到時候老師跟他們說一下,忙死了,你們就不能處好同學關係嗎?怎麼這麼麻煩啊?」
如今,她被問得瞠目結舌。
好久才問出一句:「您……您剛剛不是……」
原來,她也看到趙甜剛剛找兩個家長要說法了。
趙甜卻不管她的回答。
「對啊,剛剛我是做了一個媽媽做的事情。
「那老師您呢?一位教師應該做的事情,您做到了嗎?
「老師,如果您做到了,都不用專門找我聊天。
「她自己調整好心態,現在說不定已經全校第一了呢!」
-7-
從老師的辦公室出來之後,我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錢要回來一部分。
她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好。
但是太貴了。
一百塊錢,能讓我接下來的日子好過很多很多。
她低着頭往前走,嘴裏嘟嘟囔囔着,絲毫未察覺到我的糾結。
「你的書都成這樣了,買一套新的唄,他們也不敢往你的書上畫了。
「你們班主任是什麼貴物啊?真就一點不管的?她怎麼當的班主任的?」
我沒有答話。
其實,班主任也不是誰都不管。
之前她也管過別人被人欺負的事情。要不然,我也不會剛被欺負的時候就向她求助。
後來,我纏了她好幾次,她才答應幫我解決這件事情。可最後的解決方式也只是在班會上不點名批評了這一現象而已。
那場班會剛剛結束,常豔豔就把我堵在了廁所,還動了手:「小賤人!學會告狀了,啊?」
後來我曾想過,爲什麼班主任能對別人伸出援助之手,可對我卻那麼不耐煩呢?
想來想去,大概是我的成績退步太大了,她不喜歡。
還有……她屢次要見我的家長,我的爸媽都沒有過來。
所以在她的潛意識裏,已經意識到我是一個沒人管的孩子了。
爸媽都不管的孩子。
她也沒有管的必要了。
「對了。」趙甜忽然問我,「你媽媽從來沒給你開過家長會?你媽媽死了?」
我沒有來得及回答。
因爲下一刻,我已經被人揪住了衣袖。
「許嫣姐。」江濃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她是誰啊?你怎麼和打扮得流裏流氣的人一起走?
「還有,爲什麼她會罵姑姑死了啊?」
-8-
「啪——」
我的臉頰一痛,頃刻便漲熱了起來。
耳朵裏嗡嗡地響。我媽媽是幹體力活的,力氣很大,這麼一巴掌我好久也緩不過來。
「姑姑。」江濃輕聲喊。
「濃濃,你別攔我。」媽媽把我拽了一個趔趄。她看向了班主任,臉上帶了歉意的笑:「實在不好意思,老師,這孩子從小就鬧騰。我沒有想到她跟校外人玩到了一起,也沒想到她膽大到能做出打擾老師的事情來。」
「你幹什麼呢?!」趙甜反應過來後來攔。
可還沒走近,就被我媽推開了。
她的身板太小,言辭再犀利,在我媽這種罵人只罵娘,說話下三路的「成熟」女性面前,也毫無用武之地。
我媽罵了她一通,又指着她:「我管教我家閨女呢!輪得到你管嗎?你等着,我現在報警,告你個詐騙罪!你詐騙了許嫣多少錢?」
她又瞪向我:「你的錢哪裏來的?你身上有餘錢了?家裏誰都過得緊巴巴的,你還有錢僱人當家長是吧?
「你從哪裏來的錢?你是不是去幹不要臉的事情了?」
我聽不下去了。
剛剛被她一巴掌都沒有打哭的我,在看到江濃在不遠處抱着胳膊,用輕飄飄的眼神看着我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哭了。
我感到羞恥。
我的媽媽,她用最難聽的話來罵我。
而她嬌寵的小姑娘,卻站在一旁,看着我這個血緣上和她最親近的人在她心中沒有絲毫地位的樣子。
就在剛剛,她們知道了趙甜是我僱來的。媽媽把我從走廊上一路扯到了班主任辦公室。
其間趙甜沒忍住笑出了聲:「你媽原來沒死啊!」
我媽更加憤怒了。
她叫囂着要報警,要把趙甜抓進局子裏去!
「報啊!」趙甜也叫,「報警讓警察看看!你們一個當媽的,連自己孩子被校園霸凌了,都不知道!一個當老師的,縱容班裏面歪風邪氣!真他媽爲人師表啊!
「我掙這二百塊錢付出了勞動!我還受到了心理創傷!我被你們噁心到了!
「怎麼着?你自己跟死了一樣,不來參加女兒的班會,還不許女兒僱人參加了是吧?」
班主任趕緊說不能報警。
「嫣嫣姐!看你結交的是什麼朋友?她怎麼能這樣說姑媽?」
吵得最不可開交的時候,江濃大喊出聲,她試圖把矛盾的中心再喊回我的身上。
而我媽,果然讓她如願了。
「她管?她怎麼會管?這話恐怕是她想說的吧?」我媽猛地扭過頭來,一把揪住了我的頭髮,「別人不霸凌其他人,就霸凌你是吧?
「怎麼就你那麼不省心?
「濃濃和你在一個學校,濃濃還比你小一屆,怎麼濃濃沒被霸凌,就你被霸凌了?
「你跟着這社會上的人混,怎麼不被霸凌啊?老師憑什麼上心管你?你自己不學好,老師欠你的嗎?」
「你他媽!」趙甜在一旁打斷她,「你顧得上給侄女兒開家長會,顧不上給女兒開是吧?
「這個侄女兒莫不是你的私生女吧?」她衝上前來,試圖解救我的頭髮,「你放開,你他媽放開!」
本來我是萬念俱灰的。
在媽媽說我是個爛人的時候,在她質問我,爲什麼別人只霸凌我的時候。
在班主任都面露憐憫之色的時候。
可是,趙甜衝上來,把我的頭髮往外扯的一瞬間,我不知爲何,好像長了力氣。
我好像,好像積年的憤懣都已經有了出口……
我在媽媽單手扇向趙甜的時候,把她重重一推。
縱然人高馬大,媽媽還是被我推了個趔趄。
「姑姑!」江濃就想來扶她。
「夠了!!」我的頭皮脹痛,我用盡最大的聲音嘶吼,「你們要幹什麼?使勁兒鬧啊!繼續鬧啊!鬧得保安都過來!現在就趕緊報警!」
「你瘋了?」媽媽被我吼得一時愣在原地。
也難怪,她見過無數樣子的我。
陰鬱的我,自卑的我,向她渴求一兩分母愛的我。
可任性的我,大吵大鬧的我,早在江濃來我們家之後就消失了。
教室裏安靜了下來。媽媽看我的眼神裏夾雜着震驚和委屈。
她委屈什麼?
我心裏痠痛,含着淚嘶啞出聲:「你剛剛問我,爲什麼他們不霸凌別人,專門霸凌我?
「媽媽,拜你所賜啊。
「你還記得我當初讓你幫我買個胸罩嗎?
「你記得當初你是怎麼說的嗎?」
-9-
我有一個不太好的外號,叫「兔兔」。
並不是乖巧可愛的那個兔兔。
而是一跑起來,胸前的「兔兔」會上躥下跳的「兔兔」。
我第一次因爲胸而自卑,是在學校的體育課上,體育老師讓我們練習八百米長跑。
我是最後一波上場的人。
等我開始跑的時候,終點線前已經站滿了我們班的同學。
我的眼裏只有終點,所以根本沒有關注到站在終點線前的同學們——無論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都已經笑得前俯後仰。
而我還沒有站穩,那個平日裏和我毫無交集的朱兵學就湊到了我的面前,誇張地比畫着:「許嫣,我給你起個外號叫『兔兔』吧!
「就是那個跑步的時候,『兔兔』跳來跳去的『兔兔』!」
一開始我沒有懂,可他的目光溼噠噠地往下移。
其他同學又發出起鬨的笑聲。
仿如靈光乍現,我一瞬間便意識到了他在說什麼,用力推了他一把。
最初的霸凌,其實就是從一個簡單的外號開始的。
隔日,我的課桌上就被寫上了亂七八糟的話。
上課前安靜的教室裏,我站起身來,環視一週,就見到常豔豔理直氣壯地看過來,不偏不倚地對上了我的視線……
同桌許安雅輕輕拽拽我的袖子,低聲說:「常豔豔寫的,大家都看到了,沒人敢說。
「聽說她和朱兵學在一起了,說你昨天跑步的時候勾引了朱兵學。
「不是我說,你也穿個內衣啊!」
如果她的前一句話讓我感覺莫名其妙的話,下一句話,就讓我窘迫不已了。
「我……我穿內衣了!」我解釋道。
「不是小背心!」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是胸罩!小背心兜不住的ƭŭₜ!你媽媽這都不教你?」
「我……」我的臉更紅了,「我試試……」
其實,身體的發育,有誰能比自己更早察覺的呢?
我在很早以前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背心有點緊了。
我曾經忐忑地跟媽媽說,讓我去買一件帶海綿的背心。
可是,話剛剛說完,她就皺了眉,惡狠狠道:「錢錢錢!我們一共就那麼多錢,養你們兩個,你們還不知節省,難道要我們喝西北風啊?」
可是,十塊錢而已。批發市場上的小背心最多也只要十塊錢。
而且媽媽說的是「你們兩個」,可我已經半年沒有飯錢以外的零花錢了。
江濃來之前,我每週有十塊錢的零花錢,別的不說,至少喫個辣條或者點心面不是問題。
江濃來之後,媽媽好像不記得我了一樣。
她會給江濃買好看的衣服,也會給江濃報興趣班……我之前也有興趣班的。可是,給江濃報班的那個月,正好爸爸拿回來的工資沒有那麼高。
「嫣嫣,我感覺你已經把游泳學會了,要不然咱們停一停?
「你讓讓濃濃嘛。」她說,「濃濃剛來咱們家,就當是體諒體諒媽媽呢,媽媽也不容易的。」
可我沒有想到,這一讓,就讓了三年整。
從最開始的補習班,到我的房間,到我的家,到最後,連我買背心的錢都要讓出來。
媽媽沒有帶我買新背心。
所以,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省下早飯錢,自己去買背心。
批發市場的老闆娘不讓試,我也沒有講價的經驗。買回家的背心有些小,回頭找到賣家,她卻不給換。
不過沒關係,比之前的那件背心好多了。
可是,背心穿了三年,吊帶多Ţù⁰少會變得鬆垮,也會跟不上如今發育的身體。
我以爲自己是要換新背心了。
卻沒有想到,原來是到了要用胸罩的時候。
-10-
媽媽打斷我的話:「你怎麼不跟我說?」
她開始滔滔不絕,想要掩蓋什麼:「你怪我沒注意到你的身體發育?可是你自己跟我要的小背心啊,我怎麼知道該給你換胸罩了?我也有工作,我還要照顧你們的生活。
「你們所有人都怪我,可我容易嗎?我照顧兩個小孩容易嗎?
「我沒有時間揣度你們想要什麼,你爸是個甩手掌櫃,你是個悶葫蘆,什麼都不跟我……」
「媽媽。」冷靜了下來,「我跟你說過的,你忘記了。」
「我跟你說過,說過我在學校被人嘲笑,被人欺負。
「可你說我是太敏感了。
「對於我讓你去學校一趟,給我撐腰的要求也是嗤之以鼻。
「我跟你說過我需要一個胸罩,你說我是人小鬼大,只顧着愛漂亮,不知道好好學習。
「你丟給我一百塊錢,跟我說足夠我買三件內衣了,讓我去學校的時候順便去批發市場買。
「可是,當我回去房間拿衣服的時候,不小心看到正在換衣服的江濃。
「媽媽,江濃身上合身的、看起來又很貴的內衣,是誰給她買的呢?
「那天,江濃問我爲什麼不敲門就進房間。
「可是媽媽,你說一說,爲什麼我進自己的房間還要敲門呢?
「媽媽,你總是說讓我讓着江濃,我把媽媽讓給了她,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她,我把所有的東西都讓給了她……媽媽,你還讓我讓到什麼程度呢?什麼時候才能讓到頭?」
「嫣嫣姐。」江濃在一旁泫然欲泣。
她大概沒有想到,這把火最終還是燒到了她的身上。
「嫣嫣姐,你這麼想我?
「姑姑對我好,那是我用真心換來的。可是你呢?你有沒有心疼姑姑?姑姑最近長白頭髮了,你看到了嗎?
「嫣嫣姐,我已經沒有媽媽了,就連姑姑疼我一下都不可以嗎?」
我其實並沒有在意過她。
媽媽雖然偏心,但是她有時候說得也不錯,嫣嫣沒有了父母,內心的不安全感讓她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份溫暖。
所以,即使她若有似無地挑撥媽媽和我的關係,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但我知道,真正能起決定作用的,還是爸爸和媽媽。
可惜,爸爸是個甩手掌櫃,雖然偶爾會抱怨媽媽在江濃的身上花了太多錢,但只要媽媽和他鬧一下,冷戰一下,他便讓事情過去了。
而我的媽媽,我很多次都在懷疑,她並不是單純的偏心,她只是討厭我。
要不然,哪裏有媽媽會放着自己家的孩子不喜歡,去喜歡別人家的孩子呢?
可我再怎麼不願意搭理江濃,她也絕對不該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審判我——
「江濃,你憑良心說,她對你的偏愛是一點點嗎?
「家裏的錢不多,只能支撐一個人報補習班,她跟我說,我的成績既然不錯,讓讓你怎麼了。
「你要學鋼琴,因爲學校裏的住宿費便宜,她能直接讓我住校,但是你沒有安全感,所以要住在我家。
「這麼多年的家長會,每年四次,她總會去參加你的。即使在同一個學校,她連上樓來看我一眼都不看,因爲她跟你的同學說她是你的媽媽,她怕我不懂事戳破了,她怕傷到了你幼小的心靈。
「這期間,但凡她出現過一次……但凡她爲我出頭一次!
「可現在,你說我沒有心疼她?你告訴我,一個心驚膽戰、時刻擔心自己會挨同學打罵的人,怎麼抽出精力來心疼她?」
「你說她做什麼?」媽媽把江濃擋到了身後,「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你是吧?
「你怎麼沒有想過自己?爲什麼所有的人都針對你?爲什麼所有人都看不慣你?」
我沒有說話。
我知道,此時此刻,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不會意識到她曾經做錯的ṱũ̂³事情。
整整四年裏,她都沒有意識到過。
我沒想到,有人會替我出頭。
「你踏馬是不是個媽了啊?」
趙甜一腳踹在了我媽的小腿上。
辦公室裏登時又是一陣驚呼聲。
我媽像是忽然有了出氣的方向,反手還了回去。
「叫人!叫人!!」班主任慌忙打電話,「保安不行就讓門衛大爺過來!快!打起來了!!」
-11-
這件事情,最後還是解決了。
是八年級的年級主任出面攔着我媽媽。
本來他是攔不住趙甜的。
只是在瞥到趙甜的時候頓了頓。
「趙甜?」他喊。
然後,趙甜就詭異地僵硬了下來。
她的手從我媽媽的頭髮上放了下來,靜靜地站在原地,眼皮低垂,也不說話。
直到年級主任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趙老師。」她的嘴裏擠出一個聲音小之又小的稱呼來。
媽媽想要說什麼,她趾高氣揚了一瞬間,卻又在江濃扯她袖子的同時,默默地忍了下去。
也對。
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我的班主任面前撒潑。卻不能在江濃的年級主任面前做出任何損害形象的舉動。
就這樣,江濃也好意思說出她不偏心。
媽媽本來打算報警的。
她說本來她只是教育女兒,可趙甜卻毆打她。
「你報我也報。」我說,「我告你家暴。」
「你的胳膊肘往外拐啊!」我媽「嗷」地哭出來,「你沒有良心啊!」
學校當然是不可能讓她們報警的。
最後談來談去,還是息事寧人。
「許嫣,不管你是爲了什麼,欺騙學校和家長是既定事實。這邊建議停課七天,回家靜思己過吧。」年級主任說。
媽媽帶走了我。
她走在前面,江濃說說笑笑地挽住了她的手。
我踏出門的那一刻,扭頭看了一眼。
趙甜正站在年級主任的旁邊,已經紅了眼眶。
-12-
我這七天過得並不好。
我沒有通過一頓哭鬧或者撒嬌,就能引起父母重視的資格。
回到家後,我就像是被無視了一樣。
媽媽一進門,便徑直往臥室裏去了。
江濃當然也緊跟着走了進去。
很快,房間裏面傳來了媽媽的嗚咽聲。
「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東西啊?」她哭着說。
我把自己的東西都搬去了書房,可是,還沒有把書本整理好,江濃就推門進來了。
她板着臉:「你別在這兒待着,等一會兒我把我房間的牀上用品都換好,你住那個房間吧。你纔是這個家的主人。」
「憑什麼?」媽媽聽到聲音,很快衝了過來,「誰哭一下就有理了是吧?小濃,你不要讓!這個家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爸爸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他下班的時間並不算早,滿臉疲憊,推開門的動作很不耐煩:「吵吵吵!吵什麼吵?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啊?」
他看到了站在書房中間、滿臉漠然的我:「許嫣,你能不能懂點事?一到週末回來就吵架,就不能好好過了?」
看,這就是媽媽這樣待我,我卻不找爸爸的原因。
他們,一個把心偏到了胳肢窩,一個對家庭成員任何一方都視而不見,只想着粉飾太平。
「我已經很累了,能不要給我找事兒了嗎?」
對我而言,他們誰是稍微好一點的那個?
不,沒有好一點的那個。
他們當父母,都是一樣的爛!一樣的不合格!
「你這是什麼眼神?」媽媽又生氣了,「好好好,你不是說我偏心嗎?我就讓你知道一下,什麼是真正的偏心!
「小濃!接下來的時間也不用搭理她。」她帶着一種自覺拿捏了我的狠意,「如果這七天你認識不到你自己的錯誤,那我就幫你認識!」
她要讓我見識真正的偏心是什麼樣的。
還能怎麼樣呢?還能比現在更壞?有多壞?不管我喫,不管我喝?還是虐待我,無視我?或者把我趕出家門?不會更過分了吧?還怎麼更過分呢?
可我不允許這樣了。
我不允許自己這樣。
不允許我明明是在自己家裏,卻像是寄人籬下;不允許我想要媽媽多愛我一分還要搖尾乞憐;我不允許自己像是一個小乞丐一樣,求媽媽來開一下家長會,卻被斷然拒絕!
我把剛剛放在書桌上的揹包背了起來。
「你幹什麼?!」媽媽失聲,「你這是什麼樣子?你是想上天啊?!」
爸爸拽住了想往外走的我。
「你幹什麼去?」他的手像是鐵鉗一樣,將我的手腕越攥越緊,「你多大了,還鬧小孩子那一套?你媽媽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嗎?她是你親媽!」
「我好喫好喝……」
「你閉嘴!」我爸喝住了我媽。
我看着她本來就紅腫的眼睛忽然蓄了眼淚:「許國棟!你平日裏管誰了?現在我說她兩句都不能說,平日裏就讓我唱紅臉,你唱白……」
「你不就是想住次臥嗎?」爸爸略垂了頭,「之後你在家,和小濃一人住一天次臥,咱們公平些。」
公平。
哈哈哈哈。
原來他也知道公平。
原來他也知道他們對我不公平。
「爸爸,你是不是覺得,我只恨媽媽不公平啊?
「你是不是覺得,今天鬧成這樣,全怪我媽媽的偏心和我的作啊?
「你能不能別這樣息事寧人了啊?你現在知道這樣處理,怎麼一開始不知道啊?
「江濃她還有姥姥、奶奶,她是隻有你們這個姑媽、姑父了嗎?用得着你們收養?你們養好自己的孩子了嗎?就上趕着養別人的孩子?
「就算收養她,家裏是隻有一個房間了嗎?難道不是應該把書房改成客臥給她住嗎?你爲什麼要允許她一步步蠶食我的空間?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分享我的房間,我不喜歡分享我的父母?可你怎麼說呢?你說『別鬧了,你媽媽一個人鬧已經夠讓我頭疼了』!
「你現在怪我爲什麼鬧。你說我爲什麼鬧?當然是因爲我曾經想鬧,但是沒有鬧起來啊!
「你現在怪我爲什麼給你們找問題,那是因爲你從來沒有試過處理問題啊!」
「夠了!」媽媽摔了桌上的馬克杯,「你怪完我怪你爸爸,然後怪江濃!可沒有你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好好的!我生下你來不是讓你怪我的!你要是嫌這個家不好,你就……」
「好啊。」我甩開了爸爸的手,「我滾啊。」
打開門的一瞬間,寒氣撲面而來。
出來的時候,我忘了拿圍巾和手套。
我不準備拿了。
身後是媽媽的喊聲:「你滾啊!你滾了就一輩子就不要回來!你個喪良心的東西啊——」
爸爸也喊了兩聲我的名字。
但慢慢地,聲音弱下去了。
-13-
冬夜,即使是城市裏,也顯得格外冷清。
樓下旁側的店都開着。或昏黃,或明媚的燈光透出來,卻少有顧客。
我無處可去。
今天學校放假,我是回不去的——即使能回去,我得在家思過七天,就算進了學校也會被趕出來。
我的身上也只有二十塊錢了。
奶奶家在其他城市,姥姥家……他們只會和媽媽一樣,說我不懂事。
路過周圍的店鋪都打烊了,我Ťü⁰走了很久很久,才硬着頭皮,扎進了一家 24 小時營業的快餐廳裏。
二十塊錢,估計只夠點得起這家店裏的一杯咖啡。
可我想想明天后天的生活,還是硬着頭皮坐在了座位上,並且在服務員過來問我要喫些什麼的時候,輕輕搖了搖頭。
鎮靜了好一會兒,我從包裏拿出了書本,低頭寫作業。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敲桌子的聲音響起。
入目的是一根彎曲ŧù⁷的、略顯粗糙的手指。我順着胳膊往上看,就看到了一張鮮活的臉蛋,還有一雙炯炯的眼睛。
「喲。」她說,「被趕出來了?」
她見我怔然惺忪的神情:「不認識我了?趙甜,你僱來的……媽媽。」
她這個樣子,我當然認不出來。
此時,趙甜身上的皮夾克早就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她穿着這家餐廳的員工制服,最關鍵的是,臉上未施脂粉,看起來就像是個勤工儉學的大學生。
不,或許比普通大學生還要小些。
我明白了,怪不得她之前參加我的家長會一定要化妝。
要是不化妝,恐怕人們一眼就能看出來她的年紀。
「今天準備在這兒過夜?」她問我。
我不說話。
她在學校的時候是替我出氣了不錯。但我也還記得她參加個家長會跟我要了 200 塊錢的事。
「今晚收留你。」她說,「我下班了,現在去換衣服。你過來不過來?」
我寫字的手緊了緊。
她很快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出門。
出門前,最後看了我一眼:「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剩下的幾個服務員投來目光——
「你是幹什麼的?」我還稍微有點警惕心,「趙老師認識你?」
「哈。」她笑了,「我拐小孩兒的,你愛來不來。」
-14-
趙甜住的地方又小又破,還沒有暖氣。
但收拾得很乾淨。
看到我的神情,對方笑了笑:「別嫌棄啊,嫌棄就送你回餐廳裏。」
我沒有答話,視線落在翹起皮的書桌上。
書桌上孤零零地放了一本書——《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你是高中生?」我問她,「高中生出來接單?」
她把被子抖好:「屋裏太冷,我準備睡了,你呢?」
「我也……」
「那好,你先躺進去,給我暖下被窩。」
我:「?」
「你的成績還行。」將睡未睡的時候,我隱約聽到身邊的她說,「之前的成績。」
我承認自己現在是退步了,但是以前的成績,居然只是還行?
這樣想着,我問出了口。
「我的成績比你的強。」她說,「那個時候,我全校第一,也是三年八班的。」
理解,三年八班一直是尖子班。
也怪不得老趙認得她,全校第一的照片會掛在照片牆上,怕是哪個老師都認得的。
不過,老趙看到昔日的全校第一回校坑蒙拐騙,肯定很生氣。
會罵她也不一定。
所以她當初的眼睛纔會那麼紅。
我想問她現在呢。我看她應該是大學生,可哪兒有大學生看高考資料的。
「我現在?我現在已經不讀書了。」她說,「考上高中沒有去讀。
「爲什麼沒有去讀?因爲我家重男輕女啊。
「所以,我今天拉你一把,是因爲覺得你跟我同病相憐。
「啊,也不對,你爸媽比我爸媽傻逼多了。」
以爲趙甜是個社會人士的時候,我對她還有點提防。
可等知道她是個中途輟學,現在還在努力考試的學生時,我對她僅有的提防心沒了。
「學生個屁啊學生!」她的手往我的頭上一砸,「我比你大五歲!成年人!社會人士!」
天矇矇亮的時候,她穿上衣服,叮囑我可以遲點起牀:「我先出去了,你要是出去的話,記得鎖門。我在抽屜裏留了鑰匙。」
我知道她會這麼早出去的原因。
我聽她說,她打了三份工。
電子廠一份,餐廳一份,還有一份自由職業:比如冒充家長,或者幫人擼貓。
「能上學,誰他媽不想上呢?」
一個昔日的尖子生,罵罵咧咧地對我說。
昨天情緒太激動,其實現在我還有點困。所以,在她輕輕帶上門之後,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問她的。
問她昨天我們走了之後,趙老師跟她說了些什麼,昔日的老師對她失望,她有沒有很難過。
問她這麼努力掙錢做什麼,問她不是說了只收留我一天,怎麼看起來不太像要趕我走的樣子。
可她太匆忙了。
-15-
我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敲門聲又短又急促。
「開門啊!死妮子!死妮子!瘟妮子!別裝不在家,我知道你在ťû₅這裏!
「啊——」外面的哭號聲清晰可聞,「你這死人啊!自己掙錢發達了,就不要老爹、老孃了啊!
「老天爺啊!看看這該殺的不孝女吧!我們辛辛苦苦養大她啊!掙個錢就不養她的老爹、老孃了啊!」
外面傳來亂糟糟的聲音,應該是有人湊上來圍觀了。
外面的是誰?是不是找趙甜的?
我慢慢地穿上衣服,想要湊近門看一看。可就在我穿衣服的空當,便聽到了「砰砰」的撞門聲……
門被撞開的時候,我正好穿上了鞋。
來人面對面,和我對上了視線。
他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而他身後則跟着一個同樣年齡的女人,應該是他的老婆。剛剛的謾罵聲就是從她的嘴裏發出來的。
最後面進來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來歲的,並不健壯的男人。
五十歲那個男人的眼裏閃過一抹心虛:「……你是誰?趙甜呢?」
他的老婆馬上帶了一副討好的笑:「不好意思啊,我們找錯地方了?我們聽說趙甜住在這裏,她是我們的女兒。」
「這兒沒有趙甜。」我說,「你們找錯人了。」
男人臉上也帶了訕笑。三個人便準備往外面退:「不好意思,這門……」
是不準備賠的意思。
我當然也不敢讓他們賠。
這樣的架勢,他們趕緊走纔是最好的。
我屏息等着他們離開。卻沒有想到,下一刻那個三十歲的男人卻忽然往後一退。
然後翻開了桌子上的「五三」。
「趙甜!
「爸!媽!這就是趙甜那死丫頭的家!」
-16-
什麼是家呢?
坐在警局裏的我想。
是我爸爸媽媽,還有江濃,他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喫飯、燈光昏黃、其樂融融的地方嗎?
是這座城市郊外不遠的小村裏,那個關住趙甜十幾天,只爲了趙甜錯過高中報到的小屋子嗎?
家,到底是什麼地方呢?
不遠處,那對夫妻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們三十歲「老兒子」的胳膊,一會兒吹一口氣,心疼地問他疼不疼。
我想,這是家。
是趙甜哥哥的家,是江濃的家,唯獨不是我和她的家。
所以,在警察問我叫什麼的時候,我死活都不說出自己的名字。
「不是……」警察叔叔很無奈,「我聽你的描述,這件事情的主責也不在你。你跟我講一下你的名字和家長的聯繫方式,我到時候讓人來接你,你就能回家去了。」
我不說話。
「可是你拒不配合的話……」
我把自己搞進了警局,可我根本不想讓我爸爸媽媽知道。
他們只會一個說我果然讓他們操心,一個露出「你看,說什麼我們偏心,你遇到事情不還得找我們?」的表情。
大概還會有一個人,比如江濃。
她會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來。
儘管,儘管我只是爲了保護趙甜的東西。
早上,他們確定了這個房間就是趙甜的房間後,對着趙甜房子裏的東西上來就是打砸!緊接着把趙甜的牀鋪翻了一個遍。
然後翻到了一張小小的卡。
看到對方準備往口袋裏塞的時候,我幾乎下意識地想到了他們想要幹什麼,我飛撲上去,咬在了男人的手上!
我沒有收力道,他下意識地甩胳膊。
「有賊啊!!」我趁機搶下了他手裏的銀行卡,一邊跑,一邊衝着門外的人喊道,「快報警啊!入室搶劫了!!!」
警察局裏我們各執一詞。
我說我懷疑他們是入室搶劫。他們說我纔是那個小偷,要不然,他們女兒的屋子裏怎麼會住進一個陌生人。
而警察叔叔問我的名字的時候,我又不願意說。
我的沉默直到趙甜出現才結束。
她看了旁邊的一家三口一眼,又看向我。
她會覺得我多管閒事嗎?她……
好在,她走向了我。
「她叫許嫣。」她說,「她是我的妹妹,暫時住在我的出租屋。而我是那個被踹門的出租屋的主人。
「他們,是我的爸媽和哥哥。」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沒有繼續待在警局的必要了。
那一家三口,在出租屋裏的時候有多囂張,此時就有多乖順。
但這乖順只持續到出警局門之後。
趙甜的哥哥堵在了我們面前:「給錢。」
他說。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衣兜,一副沒有拿到錢誓不罷休的樣子。
我沒有搭理他,而是把卡塞進了趙甜的手心。
趙甜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哥哥。
正是中午下班的節點,路上人來人往,趙甜她媽和她爸對視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了下來,扯着鄉音:「哎呀,我的天爺啊!我怎麼生了個挨千刀的娃?
「大家都來看一看啊!我這不孝女叫趙甜啊!」
「你別哭了。」趙甜開了口,「也不用喊,我不是什麼體面人,錢也不會給你的。」
趙甜她媽就準備再哭。
「你再哭,我就跑到我哥相親的姑娘家裏哭。我就說,我媽日常就是這麼訛人的,一哭一個準兒,可靈了。
「我跟他們說,好女孩兒可不能嫁到我家。嫁到了我家生不出兒就該死,生了個女娃就得供養全家,我不怕她不信,讓她到村裏打聽打聽,誰不知道咱們家。」
趙甜她媽站起身來,氣得指指點點:「我看到你複習了!你敢不給錢,我就、我就再等你高考的時候找你。」
她得意洋洋,想要看到趙甜的妥協。
「可以啊。」趙甜說,「可以的。反正我複習兩年總比複習一年考上的可能性大。
「娘,我哥他也一定能耽誤得起吧?我聽說男的過了四十歲都能生孩子呢。我是無所謂的,反正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了。」
-17-
回到趙甜的出租屋,我想要幫她一起修門。
可她只是揮揮手,讓我去牀上待着去:「滾滾滾!凍死了!你要是凍傷了,我不得給你買凍傷膏?」
我聽了她的話,乖乖地爬到了牀上。
門口,趙甜怕蹭髒棉衣,只穿了一層薄薄的毛衫,一邊凍得打顫,一邊釘合頁。
「好在能修好。」她說,「要不然黑心房東又要扣我的錢。」
「房東很黑心?」
「嗯。」
「那你不搬走?」
「你是不是傻啊?他雖然黑心,但這房子是周圍最便宜的了。」
我無聊的時候,就在牀上幫趙甜覈對做了的題的答案。
「錯誤率好高啊!」
「很牛了好吧?」
那天,趙甜趕在天黑前釘好了門。
躺在牀上的時候,她輕聲對我說:「喂,謝謝你啊。」
「謝謝我還叫我『喂』?」
「卡里有四萬塊錢。」她說,「是我最近打工的所有的積蓄。是我準備的上大學的學費。」
「許嫣。」她像是看透了我想要做什麼,「我當初是迫不得已。你可以恨你媽媽,也可以恨你爸爸,但現在不要跟他們撕破臉,不要輟學。輟學的生活,好苦啊。」
-18-
七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第七天,趙甜去上班,我去上學。
她把兩百塊錢塞到了我的手裏。
還是我之前給她的,碎碎的零鈔。
「快滾吧。」她說,「別過來了!」
看到我盯着手中的錢。
「不要?不要還給我。」她說。
「要!」我麻溜地把錢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裏,「我走啦!週末來看你!」
「滾啊!」她說,「你可別過來了!」
很久很久以後,趙甜跟我說,其實她那天做好了再也見不到我的準備。
畢竟,我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她既然勸我回家,勸我和我爸爸媽媽道歉,那我應該會聽她的。
所以,她實在沒有想到會和我那麼快再次見面。
在我出現在學校門口的瞬間,我爸爸媽媽就衝了出來。
「你去哪兒了?」媽媽用力地推了我一把,又把我薅進了懷裏,「許嫣,你這個沒良心的啊!怎麼罵不得打不得了啊?你去哪兒了啊?」
這是爸爸第一次出現在我的學校前。
他低下頭,躲避路過的同學投過來的目光:「好了好了。」
我曾經想過,在江濃的存在下,在媽媽的偏心下,在爸爸的忽視下,我應該怎麼樣才能讓他們疼一疼我呢?
我其實也不是一開始就完全輸給江濃的。
江濃來的那天,我得了一個小感冒。
我躺在剛剛換好的上下鋪上,耍着屬於我的小性子:「媽媽,我要睡我的牀,我不習慣這個牀。媽媽,我好難受呀,媽媽、媽媽……」
我一邊喊着她,一邊輕輕地哭。
那天燒到三十八度,不算特別高,可是媽媽好着急啊。
她讓爸爸去接江濃了。
她則守在我的牀邊,寸步不離。
可是後來,她越來越偏心於江濃。
江濃看到我喜歡喫的可樂雞翅,會忽然流眼淚。她說她媽媽生前也最喜歡給她做可樂雞翅了。
媽媽爲了不讓江濃觸景生情,便再也沒有給我做過可樂雞翅。
江濃看到媽媽親暱地抱着我,就一言不發。
後來,媽媽很少在她面前對我特別親近。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是不是如果我也傷害自己,也像江濃一樣,通過不同手段來吸引媽媽的注意力,媽媽的心就會重新回到我的身上。
直到一個夜晚,我洗澡的時候,衝了一晚上的涼水。
我高燒了,媽媽很關心我。
可隔天,江濃也受了傷。
媽媽抱着她去醫院的時候,我心中想:爲什麼呢?
爲什麼本該給我的母愛,需要我千方百計才能贏得一點點呢?
現在,在我不再故意傷害自己了的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終於意識到:是這樣的。
老話說得不錯,會哭的孩子有奶喫。
可惜,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也不要喫奶了。
-19-
以往,她給我一點點愛意,我便能將之前的所有過往忘卻。
可今天的我無動於衷。
媽媽說她要報警。
她說她沒有在我身上看出流浪的痕跡,我這七天一定有地方去!她要報警,查一查是誰拐走了我。
「你會這樣說,是因爲你猜到了吧?」我問我媽媽。
爸爸讓她別鬧了,太丟臉了。
可她不管不顧,她拉着我找到了八年級的年級主任。
她再也顧不上維持那一點儀態了。
她跟趙老師要了趙甜的聯繫方式。
趙甜過來的時候,一臉無奈地看着我:「你這個小傢伙,挺會找麻煩的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
趙老師在一旁衝媽媽保證着,保證趙甜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她肯定沒有拐走我的意思。
媽媽看到趙甜的時候愣了愣,隨即:「好孩子?好孩子還塗脂抹粉的?說啊!我家許嫣是不是你帶壞的啊?」
「你家的?」我在一旁插話,「我是你家的?」
「什麼叫她拐跑的?冤枉人也有個限度吧?」我說,「媽媽,我倒是想回家,但家裏還有我的位置嗎?」
「怎麼沒有你的位置了?」
「我記得你只生了一個女兒吧?」我問她,「你家裏不是有個女兒嗎?
「媽媽,現在正是上課的時候,你知道不知道你這大嗓門,會有多少人來聽牆角?
「你知道你離開學校之後,同學們會說我跟學校外面的人學壞了嗎?
「你不擔心我繼續被霸凌嗎?」
媽媽漲紅了臉:「你自己跟別人學,不許我說了是吧?」
這次,我沒有等着趙甜替我說話。
或許我媽媽說得對,我從趙甜身上學到了東西,但是我學到的,是對付她的方法。
「既然敢做就不怕說的話……」我說,「媽媽,咱們去江濃的教室門口說吧。那裏的人多。
「我們說一說,江濃每年來給她開家長會的媽媽,實際上是她的姑姑。她姑姑的親生女兒就在樓上初三,可是她的姑姑卻沒有參加過她女兒的一次家長會。
「我們說一說,江濃每年報這個那個補習班,可是許嫣住校期間買一套資料,卻要從牙縫裏省錢。
「我們說一說,江濃六年級的時候就能穿上合身的昂貴的內衣,可是許嫣到初二、初三了,還能被起個外號,名字叫『兔兔』……
「媽媽,你不是覺得這些都是正常的嗎?
「那我就問問你,這些話你敢不敢站在江濃的班級門口說一說?」
「你!!」媽媽又氣又恨,「你!」
「媽媽,咱們去說說呀。」
趙甜的爸媽和趙甜的哥哥是一家人,想要他們不要鬧,就得讓他們投鼠忌器。趙甜的哥哥,就是那件珍貴的,不能破損的瓷器。
我爸媽和江濃亦然。
「你!」爸爸用力地扯了一把媽媽,「你這麼對嫣嫣?」
「裝什麼呢?」我說,「爸,媽媽怎麼對我的,你又沒有瞎,你不知道嗎?
「之後我的生活費不要打在媽媽的賬上了,直接給我吧。」我跟爸爸說,「你不給我,我就去你公司要。
「畢竟,誰還沒有個軟肋呢?」
爸爸媽媽走了。
趙甜也是。
我說我閒了去找她。
「找我幹什麼?」她嘟嘟囔囔,「你的事情不都解決了?」
班主任說我真牛逼。
我第一次見到身爲人民教師的她對着我飆髒話。
她說三年八班的廟太小,容不下我這尊大佛。
我乾脆搬了桌椅出來,搬桌椅的時候,常豔豔和朱兵學兩個人偷偷地抬頭看了我一眼。
見我看他們,又把頭低下了。
好,大概是我「發瘋」的事蹟在同學之間傳開了。
我便搬着桌椅一個一個教室問能不能收留我。
問不到願意收留我的班級,我就重新問一遍。
怎麼了?反正學校又不會開除我。
什麼都不管不顧之後,就連呼吸的空氣都新鮮了。
-20-
最後,還是年級主任趙老師出面,給我找了個班級。
「看在你成績好的份上。」他說。
我知道,他曾經很喜歡很喜歡趙甜這個學生。當初趙甜考得那麼好,卻沒有上高中,這一直是他的遺憾。
「總有各式各樣的父母。」他說,「但不論原生家庭怎樣,你都不要放棄自己。」
「當然」我說。
爸爸按照我的要求,每個月把錢交給我。
我的日子反而過得滋潤了許多。
我聽說,媽媽依舊在給江濃報補習班、興趣班。
可是,這一切和我無關了。
只有一次,爸爸給我錢的時候晚了一些。我去了他Ťů⁷的公司樓下找他。
他從公司下來,帶我去了旁邊的肯德基,給我點了一個全家桶:「嫣嫣,是不是如果我斷了你的錢,你就永遠不找我們了?」
「你知道嗎?」我看着那個全家桶,「爸爸,我已經很久沒有喫全家桶了。
「我很小的時候,你們說這對健康不好,不讓我喫,說我長大了想喫多少就喫多少。
「我那時候可喜歡喫全家桶了!我好想長大啊!那時候的你們看我太喜歡喫,偶爾或者半年也讓我喫一次。
「後來,江濃來了。她報了鋼琴、舞蹈班,因爲要控制身材,所以不能喫油炸食品。
「媽媽說,因爲我喫的話,她也會饞,所以媽媽也不讓我喫。
「讓我算算,江濃來咱們家幾年了?」
「你怎麼不和我說?」我爸爸又是這句話。
「你仔細想想,爸爸,這些話我真的沒跟你說過嗎?」
他頓住了。
他不能確定,因爲他實在忽視過我太多太多的話了。
「我沒跟你說過。」我笑着說,語氣惡劣極了。
生活中,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太多了,這樣的一件小事,我根本沒有和他們說的必要。
我看到爸爸的眼眶驟然泛紅。
「爸爸。」我說,「現在我長大了,可以喫很多很多的全家桶了嗎?」
他點了好幾份。
我根本喫不完的好幾份。
我忽然意識到,其實想要引起他們的愧疚也不算難。
不,不是愧疚。
應該是後悔。
當他們意識到徹底失去我了,他們也開始後悔了。
至少,爸爸是後悔了。
我從他的手裏接過了這個月的生活費:「可是,爸爸,我早就不喜歡喫全家桶了。」
-21-
我週末的時候常常會去找趙甜。
「你煩不煩,姐姐?」她很無奈,「你可以休息,但是我要去打工啊。」
「我和你一起去打工,可以帶我嗎?」
「誰敢帶你?!你未滿十八歲啊!」
可是,她偶爾還是會帶上我。
她在奶茶店打工的時候,我就找一個角落,默默地看書。
她在發傳單的時候,我也會從她的手裏搶過一沓,然後跑到下個路口發掉。
「你能不能去好好學習啊?你不是快要考試了嗎?」
這年 6 月,趙甜高考,我放假。
趙甜不讓我買捧花,我就拎了一瓶礦泉水等在她的考場外。
結果發現周圍都是發礦泉水的。
我等了一場又一場。最後全部考完的時候,我纔敢問她:「考得怎麼樣?」
「必須上最高學府!」她說,「我得給你做出個榜樣啊!」
「那——」我輕聲問她,「中考的時候,能來給我加油嗎?」
中考前,爸爸又來了一趟我們學校,給我送需要帶的資料。
「謝謝。」我說。
「你的考場確定了嗎?」爸爸問我,「我和你媽媽明天送你去考場好不好?」
「不用了。」我說,「什麼時候都可以,但明天就別影響我的考試了吧?」
第一門考試出來的時候, 我一眼就看到了趙甜。
最後一門考試出來的時候, 她還是站在外面,手裏捧了一束好大好大的花。
趙甜是請了假,專門來陪我考試的。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她說,「小麻煩精的考試, 可比錢重要多了!」
那一年,無論是趙甜,還是我, 都到了理想的地方。
趙甜去了另一個城市。
臨走之前, 她理了理我的衣領:「小姑娘, 我要去飛了,你也努力飛向更高的天空啊!」
-22-
高中的我, 好像再沒有時間關注那一家三口。
只是有知曉當年事的初中同學和我無意談起。
他們說, 江濃的興趣班沒有再報了。她和她的同學抱怨, 說我爸媽準備爲我攢上大學的錢,所以縮減了她生活的開支。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我找爸爸領了生活費, 然後告訴他:「以後不用給我零花錢了。」
他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來。
又三年過去, 他居然生了很多白頭髮。
「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我說,「你們沒有撫養我的義務了。
「我高考完之後,會去申請助學金,會去勤工儉學。
「你們也是,沒到養老的年紀, 也別來找我吧?
「到時候養老金我和江濃一人一半。」我說, 「我和你們不一樣, 我公平極了。」
高考前一天, 趙甜打來了電話,一定要看我的准考證照片。
「怎麼了?」我問她,「你不會想要來看我考試吧?」
【你瘋了?】她在那頭打字,【你是不是瘋了啊?我不得上班啊?我不得掙錢啊?】
「那你跟我視頻?」
她再不回覆我了。
第一門考試出來當天, 我在考場外看到了穿着一身旗袍的她。在一衆穿着旗袍的媽媽中間,她是那麼年輕,那麼美麗。
「你不是說你不回來了嗎?」
「唉唉唉唉, 你哭什麼啊?」她給我擦淚, 「下午還有考試呢!早知道最後一場再出現了!」
最後一場考試, 她還在。
穿着一身淡藍色的旗袍。
窈窕地站在那裏。
有同學的媽媽問她:「你是許嫣同學的姐姐吧?哎呀,你家許嫣啊, 平時成績可好了!這不得是清北的苗子嗎?」
「不是。」我在一旁接話,「她是我的媽媽。」
-23-
三年後,趙甜結婚。
她沒有邀請她的父母。
她的新郎問她,是否要邀請我當她的伴娘。
趙甜說不了。
「我想讓她坐在我的家人席上,我想讓她發表致詞。」
婚禮排練的時候, 我念了我的致詞。
「感謝那天, 讓我們相遇,兩百塊錢,你成了我的假媽媽。
「趙甜,我這樣念好不好啊?」
真好, 趙甜。
曾經被關在屋子裏求救無門的你,衝破了那個小小的屋子。
曾經被忽略的我,得到了所有的偏愛。
我們。
都要幸福啊。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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