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的雨傘

暴雨天我求媽媽給我送傘。
結果,她出門沒鎖窗戶,導致弟弟意外墜樓身亡。
媽媽怪我害死弟弟。
我考第一,她罵:「你害死了你弟弟,還有什麼可炫耀的!」
我被霸凌,她罵:「弟弟都替你去死了,你憑什麼不開心!」
後來,鄰居炫耀兒子給她買新房。
媽媽聽後怒火中燒,在我湯裏下毒:「要不是你這個殺人犯,健健早就帶我過上好日子了。」
再睜眼,我重生回到了那個雨夜。
這次我倒要看看,她的好大兒怎麼讓她過上好日子。

-1-
「周楠,你剛剛說什麼?你的獎學金有多少錢?你真的願意給健健買樂高?」
我媽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猛地打了個寒戰。
難道我沒死?
電話那頭,她還在追問:「只要我拿傘來接你,你就拿錢給健健買樂高,買 1999 的那套?」
「喂?周楠我跟你說話呢,你啞巴了嗎?你別以爲裝聾作啞就能矇混過關,我得聽見你親口答應給健健買樂高,我纔出門!你要是敢騙我的話,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媽一連聲地追問,讓我回過神來。
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我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改變我一生的那個雨夜。
上一世的這個暴雨夜,我求媽媽來給我送傘。
我媽聽完破口大罵。
可是我實在太害怕打雷下雨,只好說我今天領了獎學金,可以給弟弟買他想要的樂高。
媽媽這才答應來接我。
結果她出門時,忘了把窗戶鎖起來。
導致弟弟意外墜樓,當場死亡。
從那以後,我媽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要是不你非要鬧着讓我去接你,你弟弟怎麼可能會死?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就是個殺人犯!」
我爸原本就是跑長途運輸的,很少回家。
周健死後,我爸就更少回家了,只每個月打錢。
我考了第一名,告訴我媽想讓她開心,她說:「你害死了親弟弟,你有什麼可炫耀的?要是健健活着的話,他肯定也是第一名!」
我被同學霸凌,難過得回家躲着哭,她說:「你怎麼有臉哭?你弟弟都替你去死了!你這個殺人犯活該被別人欺負!」
在她不懈的打壓下,我患上了重度抑鬱。
但爲了讓我媽過上好日子,我咬牙堅持。
工作後將半數工資都交給她讓她存着養老,給她報昂貴的旅遊團讓她出門散心,給她買金項鍊好讓她在張阿姨面前炫耀。
我傾盡一顆心對她好。
希望她能明白,沒有兒子,女兒也能讓她過上好日子,能給她養老給她送終。
可她依然覺得,是我毀了她的人生。
後來,張阿姨的兒子買了新房,她到我媽面前炫耀:
「周楠能給你買金項鍊又如何?我家浩宇可是給我買了新房子,要接我去過好日子呢!」
「要我說還是兒子最靠得住!到時候女兒結了婚,你還能指望她對你好?女大不中用,都是潑出去的水!要是你家周健還在的話,哎呀……」
我媽聽後怒火中燒,在湯裏放了農藥端給我喝。
我覺得湯的味道不對,喝了一口不願再喝。
她就硬掰着我的下巴,全部灌了進去。
我倒在地上抽搐時,哭着求她救我。
我媽卻說:
「如果不是你這個喪門星,你弟弟早就讓我過上好日子了,哪輪得到張琴那個婆娘來炫耀!要是當初我先生的是健健該多好,就不會有你了!」
意識渙散的最後,我忍不住想。
要是能重來的話,我一定不會給我媽打那個電話。
就讓她的「好大兒」帶她過上好日子吧。

-2-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顫抖說道:「媽,我剛纔只是說可能要發獎學金了,還不知道領到手能有多少。」
我媽尖厲的聲音劃破雨幕——
「你個小賤人敢騙我!我看你的ťŭₚ心簡直黑透了,我不就是對你弟弟好點,你居然說謊讓我出門給你送傘!你弟弟一個人在家,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麼算盤,我看雨也不是很大,你自己走回來!沒事別給我打電話,我要照顧你弟弟沒時間!」
說完,她啪地掛斷電話,伴隨着天邊響起的炸雷,讓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二手老年機聽筒的聲音又大又嘈雜。
一旁的保安大叔聽得分明,不耐煩的臉上多了些許同情。
他看了我一眼,從櫃子裏拿出把雨傘遞給我:「以後出門要看天氣預報,回家路上注意別往樹下走。」
我接過雨傘,感激地笑了笑:「謝謝叔叔,明天我把傘還您。」
「不用,你趕快走吧!」
保安室的大門毫不留情地關上,隔絕了裏面的燈光。
雨勢又大又急,順着傘上的破洞砸在身上。
我咬着牙,走得飛快。
路過一棵大樹時,一道閃電毫無徵兆地劈下來。
嚇得我腳一軟跌坐在污水中。
我原來是不害怕打雷的。
周健兩歲那年搶走我的作業本,一邊撕一邊笑得開心,我氣不過一把搶回來,他張嘴就開始哭。
聽到動靜的我媽不由分說地給了我一巴掌,讓我到門外罰跪。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雨夜。
我跪在門口的粗石子上,眼睜睜地看着不遠處粗大的閃電劈斷樹枝。
後來,我就格外害怕打雷。
我緩了緩神,爬起來繼續往家走。
再可怕的閃電,也沒有親生母親端來的那碗毒湯可怕。

-3-
上樓時,我碰巧遇見了對門的張阿姨。
「舟舟,你怎麼纔回來啊?那麼晚了女孩子在外面多不安全,要我說你非要讀那麼多書幹什麼,找個好男人比什麼都強,將來也好幫襯你弟弟。」
她翻着白眼,「我們家浩宇早就回來了,還是兒子省心,一點不用媽操心。」
張琴和我媽是多年鄰居。
她們兩人互爲對照組,任何事情都在暗中較勁。
懷孕時,我媽生的我,張阿姨則是一舉得男,得意得不得了,時常向我媽炫耀。
張浩宇給她畫了賀卡,我媽也要弟弟送她一朵小紅花。弟弟說長大後要給媽媽買大別墅,張阿姨就要張浩宇答應她以後不僅要給她買大別墅,還要買豪車。
我朝張阿姨笑了笑:「張浩宇馬上又要中考了,想必他已經準備好了吧,不像我還得準備文理科分班考試。」
張阿姨的臉色瞬間難看。
張浩宇之前在學校是萬年老三,一直沒能超過我。
「哎喲,你這妮子一點都不會說話,活該你媽不喜歡你!」
我懶得和她多說,轉身回家。
我媽正在哄着攀在窗臺上的周健去睡覺。
見我回來,她沒好氣地說:「我就說雨又不大,自己走回來就行了,不知道矯情個什麼勁,一點也見不得我對你弟弟好。」
說完她轉頭去哄弟弟:「乖寶,媽媽知道你最厲害了,咱們去睡覺吧,明天再玩好不好呀?」
周健現在六歲,正是小男孩最調皮的時候。
我們家住在二樓,是個老小區。
他喜歡翻到窗臺外,在樓下住戶搭的玻璃棚子上跳來跳去。
我看得心驚膽戰,提醒過他好多次,也和我媽說過不要讓他像這樣玩,危險。
可我媽不僅不聽,還誇讚周健厲害。
上一世,我媽去找樓下索賠時,我才知道——
周健意外墜樓那天,一樓住戶聽見自己家陽光房上有動靜。
出去一看,我弟正踩在他家屋頂上跳,我媽就站在窗臺上笑吟吟地看着。
那時雨小,玻璃上滑得厲害。
他好心提醒,我媽不理會,我弟更是得意地衝他吐口水。
氣得他調大電視音量,蓋住樓上傳來的動靜。
然後我媽出門忘了鎖上窗戶,周健又偷偷爬出去玩,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我媽找樓下住戶又吵又鬧,說要賠償。
一樓住戶不同意,說我弟的死和他沒關係,並且他已經提醒過了。
來調解的警察說,雖然我弟的死與一樓住戶無關,但是他沒有申報,而且佔用公共道路,屬於私搭亂建。
下令拆除違建部分,又象徵性地補償了我媽點錢。
這件事纔算解決。

-4-
「落湯雞回來了!落湯雞回來了!」
周健指着渾身泥濘的我哈哈大笑。
「乖寶要是喜歡,明天再讓姐姐演給你看好嗎?現在我們要去睡覺咯。」
「不要!我還要翻,媽媽你看我媽媽你看我,我是不是最勇敢了?」
「對,我們健健是最勇敢的孩子。」
被誇讚的周健得意極了,衝樓下吐了一口唾沫。
「呸!」
「媽媽媽媽,你看我是不是吐得超級遠?」
我媽還沒說話,我衝他豎起大拇指:
「對呀,我們健健是力氣最大的小孩了,超級厲害的!我都吐不了你那麼遠!」
動動嘴皮的話誰不會說?
「哼,你是女生,怎麼可能比得上我?」
周健聽見我的話更加得意,張口就要繼續,被我媽攔住。
她不滿地橫了我一眼:「媽媽知道健健最厲害了,長大肯定有出息!但是現在不睡覺的話,長大就比不過姐姐了。」
「我要比姐姐厲害,我現在就要去睡覺!」
我看着母子二人,心中冷笑。
好弟弟啊,你可得好好抓牢了。
順利長大,以後才能帶你媽過上好日子。
……
每天放學,我媽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領到獎學金了嗎?」
「你們學校怎麼回事?健健都等不及要買那個樂高了!」
連着一週都得到否定的回答後,我媽把電話打到了班主任李老師那一通輸出,罵得極其難聽。
得到下週發放獎學金的答覆後,我媽才閉了嘴。
抬手給了我一巴掌ťũ̂₊:「死丫頭,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騙我!你們老師說,下週才能拿到錢,我都已經答應你弟弟了,你現在讓我怎麼辦?!」
周健聽後大哭不止,鬧着要去買玩具,兩隻胖手連揮帶打地拍了我好幾下。
「姐姐壞!姐姐壞!媽媽把她賣掉,賣掉買玩具!」
我媽眼神猛地亮了,上上下下打量我。
隨即,她開口哄周健:「乖寶別急,耐心等兩天,到時候媽媽給你買最大最貴的樂高!」

-5-
週五沒有晚自習,我早早回到家。
喫過晚飯,我媽說她要帶周健去商場裏玩,讓我一個人在家好好做作業。
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我心中警鈴大作。
等他們下樓後,我立刻反鎖家門,關好所有窗戶,這才放心回房間做作業。
可我沒有料到,我媽居然把家門鑰匙留給了那人!
那時,我正戴着耳機練聽力。
偶然一瞥,我發現房間門的縫隙後有一張臉在靜靜地觀察着我。
我被嚇得不輕,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那個人推門進來。
是住在樓下的中年男人!
他淫笑着,一步步朝我逼近。
我渾身癱軟,抓起書用盡全身力氣朝他砸去。
中年男人大手一揮,輕鬆打掉。
我轉身朝門外跑,卻被他抓着頭髮拖倒在地。
頭磕在地磚上,疼得眼淚水直冒。
身體被他用力掰過來,臭烘烘的嘴巴在我臉上胡亂拱着。
手腳被死死壓住,我怎麼掙扎也掙脫不開。
中年男人火急火燎地扯開我的衣服。
危急關頭,我竟意外地冷靜了下來,直視着他:「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則新聞,有個小孩從陽臺上摔下來,砸在一樓住戶搭的玻璃棚上死掉了。他爸媽要求一樓住戶賠償二十萬,說如果沒有一樓私搭亂建的玻璃棚,他的孩子落在灌木叢上有緩衝就不會死。」
「叔叔,你這次上來,答應我媽給她多少錢?五千塊嗎?」
中年男人微微一愣,身體再次朝我壓來,嘴裏含混地說着:「你值這個價。」
對啊,五千塊,夠買店裏最貴的那個變形金剛了。
我沒躲,依舊直直地看着他:
「你說,我要是往這跳下去,我媽會不會來找你要賠償?十萬?還是二十萬?」
「到時候你是要嚥下這個暗虧賠她錢,還是要當衆承認自己上門猥褻未成年?」
中年男人徹底停下動作,手上還抓着我的內衣。
我瞥了一眼窗外,淡定地收回視線。
「這點距離,我拼了命也是能到的,你說是不是?」
我看似淡定,其實緊張到手掌都在冒汗。
因爲那則新聞是我編的。
更重要的是,我前幾天剛滿十八歲。
我上學晚,八歲多才上小學,要不是社區工作人員一直上門催促,我媽甚至都不願意給我報名。
「操!」中年男人恨恨地鬆開我的衣服。
起來時,大手還不忘在我胸口用力抓一把。
我攏着衣服坐起來。
「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周健這整天翻進翻出的,一個不小心……」
我住了口。
後面沒說出口的話,想必他能明白。
……
我媽帶着周健很晚纔回來。
周健困得揉眼睛,手上還死死捏着個玩具。
看樣子爲了給中年男人留出時間,我媽沒少下功夫。
見我毫髮無傷的樣子,我媽的眼神變了。
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從我身上剜下肉來。
雖然我早就不對她抱有希望,可看到那眼神我還是忍不住心口一陣酸澀。
「周楠,你今天……」
我把發抖的手藏到身後,打斷她的話:「碗洗了地拖了衣服曬了作業寫完了,媽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去睡覺了。」

-6-
發獎學金那天,遠遠地我就看見我媽帶着周健站在單元樓下,不停地往門外張望。
看見我,她臉上揚起虛假的笑容,大步迎過來:
「錢呢?我聽你們老師說了,今天發獎學金。趕快拿來,我答應去給健健買樂高!」
周健在一旁嚷嚷:「媽,我要買最貴的那個變形金剛,拼好比張星星的都大,羨慕死他們!」
我捏着口袋裏薄薄的信封,心裏想着今天李老師跟我說的話。
「周楠,這個月底的數學聯賽,你要是能進 CMO 的話有機會被保送,而且參加聯賽的食宿學校全包,只要自己出路費。通過預賽的人很多,我好不容易纔給你爭取到這個名額,我希望你能參加。」
我正思索着要怎麼和我媽商量。
她快步上前,一把掏出我口袋裏的信封,打開翻了翻。
「怎麼才 1250 塊!!你是不是偷偷藏錢了?」
說着,她上手來翻我的口袋,沒找到。又把我書包裏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一點點翻找。
我看着她。
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就像是我的臉面,被丟了一地。
買菜回來的張阿姨在一旁添油加醋:「女大不由娘啊,女孩長大了就是心思多,說不定藏着錢去談戀愛呢,桂玲你可得好好找找。」
我媽翻遍我書包沒找到錢後,假惺惺地說:「周楠你別怪媽媽,媽媽也是擔心你,現在外面那些人壞得很,專騙你們這種小女生的錢。錢媽媽都替你保管着,你只用好好學習就行。」
我在心中冷笑,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媽,老師要我去省裏參加數學競賽,說表現好的話能加分,或者保送。」
我媽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故意提高音調炫耀:「張琴啊你瞧瞧,我們家楠楠就是厲害,有多少人都沒資格參加呢!」
張阿姨的臉色瞬間不好看了。
「媽,老師說要自己出路費。」
我原本想當着張阿姨的面,我媽說不定就會同意給我路費。
沒想到一聽這話我媽立刻炸了,急忙把錢塞進口袋。
氣急敗壞地指着我罵:「你都答應給弟弟買玩具了,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你是姐姐,就不能讓着他點,非要和他爭!再說,你成績那麼好,就算不去參加,肯Ţűₔ定也能考上重點大學,媽媽相信你,你可以的。」
「媽媽,我要玩具!要玩具!你答應給我買最大的!」
「好好好,媽媽給你買,媽媽答應你的話什麼時候沒有兌現過Ṱú²?」
我的心一點點冷下來。
多好笑啊。
我的未來還比不上週健想要的玩具。

-7-
而且前些天我分明聽見,一樓的中年男人去找我媽要錢,我媽不願意給。
那男人揚言要把我媽做的事情捅出去。
我媽毫不示弱地說,反正做丟人事的又不是她,她不怕。
直到男人說要去幼兒園接周健,我媽才同意把收到的五千塊退回去三千五百塊。
其實,一千五百塊也夠買個小點的樂高了。
周健在一旁等得不耐煩,踩着路邊花壇開始往玻璃棚子上面爬。
我媽背對着沒注意到。
我一個勁地哀求她:
「媽,求你了,這個聯賽對我很重要,我已經算過了來回的路費只要五百塊。」
「或者兩三百塊也行,我可以買站票。」
要是能參加這次競賽的話,我考上心儀大學的希望會更大。
我媽臉色陰沉:「不行!周楠你這個姐姐怎麼當的?答應弟弟的事還想抵賴,你真的太差勁了,根本比不上你弟弟一半好!」
「桂玲啊,我早就告訴過你,女子靠不住,長大花花心思就多了,男孩纔是家裏的頂樑柱,像我們家浩宇……」
「你在幹什麼?」身後傳來一樓中年男人的怒吼。
我媽急忙回頭。
只見周健被中年男人抓着,一張臉漲得通紅,嘴裏罵罵咧咧。
我媽急了,衝過去拉住中年男人:「你這人幹什麼呢,快放開我兒子!」
中年男人氣惱:「是你兒子在爬我的房子!和你說過多少遍了,管好他。」
我媽也不甘示弱:「我兒子爬房子怎麼了?那是他厲害,他勇敢,你管得着嗎你!他還那麼小,你和他較什麼勁!」
中年男人被我媽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媽愈發得意:「我們健健是最厲害的男孩子,咱們走,媽媽給你買樂高去!」
「我要最大的!」
「你那麼勇敢,媽媽肯定給你買最大的。」
臨走前,周健趁中年男人不注意,用力把手裏的石頭砸在玻璃棚子上。
清脆的響聲聽得周圍人心驚膽戰。
我則悄悄朝周健豎起了大拇指:「健健力氣真大,難怪媽媽會給你買最大的玩具。」
真棒啊,我的好弟弟。
……
當天晚上,周健興沖沖地抱回來一個大盒子。
我查了價格,那套變形金剛的價格是 2599。
隔天,一樓的陽光房就開始動工拆遷。
我暗暗鬆了口氣。
我的好弟弟,現在就等你順利長大了。

-8-
周健被我媽寵得無法無天,前幾天在幼兒園裏拿剪刀戳傷了同桌女孩的眼角。
幸好兒童剪刀不鋒利,纔沒有傷到女孩的眼睛。
我媽居然還當着老師和女孩家長的面誇周健:「健健真勇敢,都會用剪刀了,我就知道你和那些蠢孩子不一樣,將來是有大出息的。」
還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健健怎麼只弄你家女兒不弄別人?肯定是你家女兒先欺負健健的,我們健健只是勇敢地還手而已。」
女孩爸爸氣得上前要打她。
我媽依然不怕死地叫囂:「健健好樣的,下次再有人欺負你,你就狠狠打回去。」
最後,學校調出監控,分明是周健上手工課不認真,無緣無故用剪刀戳傷了小女孩。
逼不得已,我媽只能道歉賠錢。
但她認爲學校也有責任,不該讓小孩子用那麼危險的工具,不依不饒地鬧了一週。
最後幼兒園不同意周健再去學校。
氣得我媽在家罵天罵地。
「都是些沒見識的東西,我家健健從小就勇敢有智慧,將來肯定能有大出息,憑什麼不讓我們去學校?」
我也相信周健以後會有大「出息」。
所以笑眯眯地勸我媽:「我們健健聰明得很,這馬上就要上小學了,不去幼兒園就不去吧,省得那些不聰明的孩子帶壞了健健,到時候小學好好上就行。」
我媽表示非常認可。
周健不去幼兒園後,整天上躥下跳,惹是生非。
短短兩個星期,我媽心力交瘁,雙眼發青。
她提出週末要我幫她帶兩天。
我舉着手上的書,不好意思地說:「今天同學組織了互助學習班,我得去參加。將來健健考上博士,我這個姐姐只是初中文憑的話,多給他丟人啊!」
「再說了,小男孩調皮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別家孩子哪有我們健健那麼活潑?或者你去問問張阿姨,她當初是怎麼把張浩宇養到那麼大的。」
一提到張阿姨,我媽臉上全是憤恨:「呸,他家張浩宇當初哪有我們健健這麼厲害!」
「所以啊,弟弟那麼健康勇敢,媽你得知足。」
跨出門前,我聽見我媽的喊聲:「健健,打火機不可以玩!萬一燒了房子怎麼辦!」
上輩子不管我怎麼勸說,我媽都不會制止周健。
果然還是錢能讓人長記性。
隨後是周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壞媽媽」「臭媽媽」這幾個字準確地傳入我的耳朵。
我微微一笑,回頭對周健說道:「我們健健是最乖的小孩,趕快向媽媽道歉,不然媽媽要生氣了,姐姐回來給你帶炸雞排。」
這一說可捅了馬蜂窩了。
周健叫嚷着現在就要喫雞排漢堡,一邊說還一邊把手裏的東西往外扔。
我媽疼得左右躲避。
瞧,我早就和她說過了,有些毛病必須得早點糾正。
她不聽,我也沒辦法。
反正又不是我的孩子。

-9-
最後是李老師自掏腰包給我買了來回的車票。
她說:「周楠,行而不輟,則未來可期。」
收到聯賽結果的那天,我媽正忙着幫周健找學校。
他惡名在外,家附近的小學都不願意收他,又錯過了報名的時間。
我媽準備給他報離家遠的私立學校。
看見我手上的信封,她上前兩步搶過去。
「嘖嘖嘖,怎麼纔是個二等獎啊?前面一等獎有 32 個,居然還沒有獎金!白瞎了給你出的路費!」
我張口想解釋,這是全省聯賽,我能拿二等獎已經是拼盡全力了。
我媽接着又說:「周楠,你弟弟馬上要上小學了,這又是學費又是擇校費的,家裏實在拿不出多餘的錢給你交學費了。」
說着,她掏出一沓花花綠綠的紙:「媽打聽過了,你成績好轉去這所學校不僅不用交學費,學校還會給咱一筆贊助費。」
「然後呢?好讓你拿着那筆錢,給周健交擇校費嗎?犧牲女兒去成全兒子,是嗎?」
我心中一片寒涼,好不容易纔壓下心中的憤恨。
沒想到一開口,聲音竟然抖得不像話:
「我上的是一中,多少人想進都進不去的學校,你張口就讓我不要去了?你知不知道一中每年有多少學生能考上重本,甚至是 985!你居然讓我去讀大專!你女兒是成績有多差啊,你要讓她去上五年制大專!」
「隔壁的張浩宇他復讀一年才考上市二中,他媽就敲鑼打鼓地要大辦升學宴!我不奢望你替我高興,更不奢望你爲我驕傲,但你能不能不要拖我的後腿!」
原本我沒想說那麼多,可是一張口這些年的委屈,上輩子被親媽灌下毒藥的憤恨,就像攔不住的水,一開閘就統統湧了出來。
「他周健是你親兒子,我就不是你親女兒嗎?兒子能給你養老,女兒就不行是嗎?那你算什麼?你這些年寄回去的錢又算什麼?王桂玲,對於老王家,你難道不是潑出去的水?」
「怎麼,因爲你淋過雨,所以也想把別人的傘撕爛嗎?憑什麼!」
面對我的質問,我媽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眼裏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喲,」門外響起張阿姨戲謔的聲音,「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啊。還是我們家兒子好,從來不和我生氣,對了明晚 6 點恆隆大酒樓浩宇的升學宴別忘記來啊。你們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張阿姨轉身就走,露出後面尷尬的兩人。
和李老師一同前來的,是報社的記者。

-10-
李老師滿臉尷尬:「那個……周楠媽媽,這位是新聞報社的記者,聽說周楠在全省數學聯賽上獲得了二等獎,我們想來採訪一下,給其他備考的孩子取取經。」
場面太過尷尬,記者簡短地問了我幾個與學習教育相關的問題後匆匆離開。
我下樓送李老師。
她朝我狡黠一笑:「剛剛那個是我朋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我熱淚盈眶,感激的話湧到嘴邊,最後只乾巴巴地擠出個:「謝、謝謝老師。」
我之前是故意和李老師提起我家的情況的。
沒想到她爲了我,如此費心。
「好啦,別傻呆呆地,我爲你感到驕傲。」
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從包裏掏出一本精美的筆記本:「這是我們所有老師的心意。」
回到家,我打開筆記本,扉頁上寫着一句話:
【你生來本應爲高山並非草芥,立於高山之巔,方見大河奔騰。】
一同夾在裏面的,還有一沓新舊不一的錢。
隔天,報紙上報道了我在聯賽中獲獎的消息,還特意貼了大頭海報。
我媽在附近出了名。
凡是認出她來的人,無不羨慕地恭喜她。
我媽昂起頭四處宣揚她的教育法:
「我們家楠楠從小數學就很好,算錯的題只要打一頓她就能長記性了。而且我從來不嬌慣她,什麼家務活都讓她做。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們家不聽話的孩子還是打得少了,打多了自然就聽話了。」
有好事的鄰居問我媽:「那怎麼你們家健健那麼調皮,是不是平時打少了?」
我媽下意識反駁:「健健是男孩怎麼能打得!男孩調皮一點很正常,長大就好了。」
我媽整天得意得不行,我卻愈發緊張,擔心她哪天隨便將我賣掉。
便提出高二學習緊張,我想要住院。
大概是她最近被周健煩得焦頭爛額,沒費什麼口舌她就同意了。

-11-
開學前,我媽帶着周健一起去送我。
因爲她不放心把現錢交給我,要全部充到飯卡里,不讓我亂花。
去到宿舍,看見同寢室的女生正在整理衣服,她故意提ŧűₙ高音量:
「咱們家窮,給你的生活費不能用來買不三不四的東西。要是遇見壞同學跟我說,我找你們老師換宿舍,周楠你可不能跟那些差生玩到一起啊,別小小年紀講喫講穿的。」
我被臊得滿臉通紅,心裏祈求她快走。
她卻站在寢室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家裏錢不多,還要給你弟弟讀書,你要知道節約,省着點花,咱們家和那些人情況不一樣。」
趁着我媽說話,周健一溜煙地鑽到了室友的長裙下。
「媽媽媽媽,你快來找我。」
室友大驚失色,想把周健拉出來。
周健抱着她的大腿死活不撒手:「你好白呀。」
我忙跑過去拉周健,被他隔着裙子咬了一口。
喫痛後我下意識抽手,硌到周健的牙齒,疼得他哇哇大叫。
我媽心疼得跑過來,用力在我手臂上擰了一下:「他是你弟弟,你怎麼那麼狠心?」
又對室友說:「他還小,什麼都不懂,你別和他計較。」
室友是個看起來很文靜的女孩子,被氣得渾身發抖,默默掉眼淚。
這一幕碰巧被她哥哥看見了。
他反手關上寢室門,拽着周健就往我媽裙底塞。
「來看看你媽白不白!」
周健和我媽都叫得撕心裂肺。
我媽好不容易掙脫開,剛張口想國罵,就被眼前的男人驚住。
室友他哥身高一米八幾,板寸頭,牛高馬大的樣子,看起來像個不好惹的硬茬。
我媽一肚子火沒處發泄,指着我罵:「周楠你瞎嗎?任由別人欺負你媽你弟,你就不會過來幫我們嗎?」
室友她哥也火了:「你不會教兒子,別人會替你教,沒本事罵女兒幹什麼?趕緊帶着你寶貝兒子滾,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我媽帶着周健灰溜溜地走了。
我實在沒臉和室友說什麼,只能不停地鞠躬道歉,想請室友和她哥喫飯。
最後室友拉着我的手:「別自責,做錯事的是他們,不是你。」
雖然感覺非常對不起室友,但又不得不承認室友她哥壓制周健的那一幕,讓我很爽。
果然還是得體力壓制啊。

-12-
住校後,我媽每月只給了我五百塊作爲生活費。
500 除以 30 是 16.6。
我每天最晚一個去食堂,打三兩飯澆上食堂的免費湯,泡滿滿一大碗。
有時實在太餓,就加道最便宜的蔬菜,讓阿姨多舀些菜汁拌飯喫。
可錢還是不夠用。
因爲除了喫飯,我需要用這些錢買生活用品和教輔資料。
不得已,我只能用空餘時間出去兼職。
結果還被老闆以各種名義剋扣工資。
上輩子周健死後,我沒能上高中,被我媽逼着出去打工。
初中生只能做最差最累的黑工。
走了很多彎路,我才攢夠錢半工半讀。
我告訴自己,相比於上輩子,我現在已經足夠幸運。
然而,現實卻給我了當頭棒喝。
高二的第一次月考,我排在兩百多名。
班主任特意找我談話,要是期中考還是這個名次,我將會被分到普通班。
巨大的壓力下,我偷偷躲在廁所裏哭。
結果,因爲營養不良暈了過去。
還是室友趙芊芊最先發現,把我送到了醫務室。
她沒有因爲開學時候周健的愚蠢行爲,而遷怒於我。
反而安慰我,帶我一起刷題,給我講解不懂的知識點。
每週末返校的時候,還會帶她媽媽做的愛心便當投餵我。
在她的幫助下,我的成績飛速進步。
期中考時,我的名次上升到了年級前一百名,順利留在了尖子班。
如果能繼續保持下去的話,考上好點的一本沒問題,甚至還能衝一下重點大學。
我請趙芊芊去校外喫飯,感謝她的幫助。
她卻笑着對我說:
「周楠,你不用感謝我。正是因爲那些暗淡渾濁的過去,才成就了此刻閃閃發光的你。」
「這都是你該得的。」

-13-
相比起我,我媽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她和我打電話時總是憤憤不平:
「你弟弟在公園裏踢了別人家的狗,那個婆娘居然嚷着要踢回來,也不知道她牛個什麼勁,一隻畜牲而已,怎麼能和我寶貝兒子比?一看就是生不出兒子的死八婆!」
「你弟弟不就是用紅筆寫老師的名字,在上面畫了叉,那字寫得多好看啊!老師非要喊我去學校,多大事啊,寫就寫了唄,還非要讓你弟弟寫兩千字檢討。周楠你今晚抓緊給弟弟寫出來,明天就要交。」
「那天在商店裏,你弟弟不小心跑進了別人的換衣間,他還小能懂什麼?明明就是那個女人自己穿得少,她居然還敢打你弟弟,氣得我上去就給她一陣撓,不就是個出來賣的假清高什麼!」
最嚴重的一次,我媽把我叫回家,說有人要讓周健退學。
我好不容易纔壓住嘴角的笑,急匆匆地趕回去。
瞭解了事情的經過後,我覺得退學都算是小事,要我說打死才Ťŭ₀好。
周健的同桌對桃毛過敏,周健就故意用沾滿桃毛的書摸同學,還使勁往人家臉上蹭。
導致那個同學吸進去好多桃毛,當時就喘不上氣了。
老師趕來詢問情況,周健還笑嘻嘻地說他不知道。
幸好救護車來得及時,又送進 ICU 搶救。
好不容易纔把孩子救下來。
家長看了監控,那孩子發病前只有周健用手捂過他的臉。
而周健當天帶的水果,恰好就是桃子。
這屬於故意傷人。
孩子家長要求除了道歉賠償外,必須讓周健退學。
我趕到時,我媽正梗着脖子嚷嚷:
「不就是點桃毛嗎?肯定是你們嫉妒健健,故意把事情說得那麼嚴重,想嚇唬我們!」
對方家長拿出醫院出示的病歷,我媽依舊死鴨子嘴硬:
「健健怎麼會知道他桃毛過敏?又不是什麼毒藥,不就是開個玩笑嗎?誰知道你家孩子那麼嬌氣?要我說你們就不該來上學,免得禍害了其他同學。」
見我來了,我媽一把拉住我:「這是我大女兒,去年全省數學比賽的二等獎!那可是全省的比賽!健健是她親弟弟,以後也會有大出息的,你們開除他,可不要後悔!」
而發生這些事時,周健就站在旁邊,滿不在乎地摳着指甲。
幾乎一年沒見,他長成了 170/170 的樣子,滿臉痘痘。
說句不好聽的,像只癩蛤蟆。
我上前道歉,與對方家長商量賠償的事情。
一聽我答應讓周健退學,並且負責對方孩子的所有醫藥費後,我媽急得直跳腳,指着我罵「胳膊肘往外Ŧű̂⁾拐」。
周健則一臉無所謂:「退學就退學,反正我也不想讀了!」
我媽幾乎要瘋了,不可置信地問周健:「健健你才二年級不上學怎麼辦?你以後可是要有大出息的!」
她終於反應過來,要是周健小學就肄業的話,是沒辦法讓她過上好日子的。
我媽執意要報警,說有人搶她錢。
我徹底無語。
都說慈母多敗兒。
我媽是一點活路都不給周健留啊。

-14-
最後調解決定,我們負責那孩子的所有醫藥費,周健自願退學,並額外賠償人家四萬塊。
比我當時商量的,還多了四萬。
還順便在周健的檔案上留下了備案。
一路上,我媽罵罵咧咧地,周健沉着臉跟在後面。
我沒準備回家,轉身往車站走。
被這些破事耽擱Ťûₜ了一天時間,我得趕上晚自習,今晚數學老師要講題。
我媽拉住我:「楠楠,你怎麼要走了?回家喫頓飯吧。」
我本想反問她,回家喫什麼,周健的剩飯剩菜嗎?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得趕回學校上課。」
「哦……那好吧。」她飛快看了眼周健,欲言又止。
「重新給周健找所學校吧,鄉鎮小學也行,怎麼說也得把初中讀完。」
「健健怎麼能上鄉鎮小學呢!裏面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人!」
我媽下意識反駁。
我靜靜地看着她,半晌開口說道:「行,你自己考慮吧,我相信周健以後是有大出息的。」
說完,我轉身朝車站走去。
「楠楠……」我媽叫住我。
往我手上塞了一把錢:「這是我身上全部的錢了,你拿着好好補補身體。」
緊接着她又補了句:「家裏不容易,你省着點別亂花。」
越過她,我看見周健腳上穿的鞋。
我見班裏同學穿過,他說那雙是新款,賣八百多。
嗯,確實挺窮的。
「行,那謝謝你了。」
不顧我媽欲言又止的神色,我快步離開。
……
高三的生活更加艱苦,大家連喫飯上廁所的時間都在看書背題。
我每天五點起牀,邊晨跑邊背書,然後第一個去教室自習。
晚上留在教室做題,基本是踩着熄燈的點纔回宿舍。
每週末的兼職也停掉了,空閒的時間我都泡在圖書館裏,刷題看書刷題看書。
李老師時常會給我打電話,得知我沒兼職後,特意來看我。
她強硬地把錢塞進我手裏:「給你你就拿着,大不了以後賺錢再還我。現在是要緊的時候,喫好了纔有精神學習,別光顧着省,要是不夠了就和我說。」
趙芊芊則是每週末硬拖着我去她家喫飯。
趙爸爸趙媽媽都是很儒雅的人,對我很溫柔。
有了她們的支持和鼓勵,我不再是一個人艱難前行。
我覺得自己身上充滿了勁。
然而陽光愈強烈,陰影就愈深邃。

-15-
高考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上面寫着幾個大字——
【自願放棄遺產繼承聲明書】。
隨之而來的是,我媽的電話。
她說:「你爸出車禍死了。」
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我都很少見到我爸,他長年在外跑運輸。
周健出生那年,他在家裏待過一段時間,和我媽實在吵得厲害,他再次離開家,只每個月打錢回來。
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只能隱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點小玩意。
「你爸出車禍死了。」
我媽又重複了一遍。
腦袋裏嗡嗡直響,我聽不見任何聲音。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王桂玲,你知道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6 月 6 號,星期四。」
她頓了頓,淡淡地說道:「哦,明天高考。」
我幾乎咬牙切齒:「晚兩天通知我,你是會死嗎?」
我媽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忘了。聲明書收到了嗎?等高考完你記得簽下字。」
「籤!等我高考完,我就籤!連着母女關係斷絕書一起籤!」
「行,那你好好準備考試吧。」
掛斷電話,我一摸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我咬牙告訴自己,成功就在不遠處,只要再堅持兩天,就好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16-
我打起精神完成了考試。
考完的第三天,我和我媽、周健就去了公證處。
工作人員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而且再三提醒我:
「母女關係斷絕書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就算公證的也沒有。贍養父母是子女的法定義務,不可通過協議免除,就算這樣你也要公證嗎?」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是,我爸的賠償款、房子、我媽的遺產我統統不要,只要這份母女關係斷絕書。如果以後法院要求我盡贍養義務,我會以最低標準支付,也算是還了她對我的養育之恩。」
周健才十歲,就成熟得像個大人。
他嚼着口香糖,滿不在乎地說:「姐,我以後是要有大出息的。到時候你混不下去了,可別找我哭,錢我一分都不會給你。」
工作人員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走出公證大廳。
王桂玲心有慼慼地看着我:「楠楠,媽其實不是那個意思……你弟弟他……」
「我知道,打架鬥毆把人家肋骨打斷了,要賠八萬。」
她嘆了口氣:「你們是姐弟,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我也不想的……」
「免談。」我晃了晃手裏蓋章的紙。
王桂玲的臉色白了幾分,整個人搖搖欲墜。
周健大大咧咧地摟着她的脖子:「媽,我以後肯定會有出息的,給你買大房子,請保姆,帶你過上好日子。」
周健早就不是五六歲的年紀了,小時候說這些話是可愛,現在說出來就是可笑。
「你相信我,周楠能考上市一中,我也可以的。只要你幫我把事情解決了,我一定好好讀書,你不是總說我是最棒的嗎?」
這是王桂玲第一次沒有回應周健。
她愣愣地看着我,語氣中帶着幾分祈求:「楠楠再回家喫頓飯吧,媽給你做你最喜歡喫的雞胸肉。」
我哪是最喜歡喫雞胸肉,只是雞腿雞翅我都沒資格喫罷了。
「不用了,我還要回市裏做兼職呢。」
王桂玲往我手裏塞了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的生日,你就收下媽這最後一點心意吧。」
「好的,謝謝您了。」
周健在一旁不滿地喊道:「媽,你有這錢,爲什麼不給我買遊戲機!我可求了你好久了!」
「走吧。」
王桂玲拉着還在嘟囔的周健走了。
母子倆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中,也走出了我的生活。

-17-
再次接到王桂玲的電話,是在六年後。
我正忙着做軟件測算,陌生的電話鍥而不捨地響了一遍又一遍。
「楠楠啊,是我……」
是王桂玲。
「不好意思,王女士,我現在叫周舟。」
不是楠,而是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舟。
「楠……舟舟,你那下雨了吧?」
我莫名其妙,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沒下,你有事說事,我很忙。」
「這樣啊……那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掛斷電話,我繼續投身於繁雜的數據中。
王桂玲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被我拋到腦後。

-18-
直到半年後,我參與開發的軟件終於完成內測,準備上線。
我纔有空打聽老家的狀況。
當年我離家時,周健十歲,上小學四年級。
從私立學校退學後,我媽花了好多錢,把他送進了一所普通小學。
那兩年,周健收斂了不少。
只是成績依舊差得墊底。
從三流初中出來後,他去了五年制大專。
就是當年我媽想讓我去的那所。
只是可惜,她不僅沒有拿到贊助費,反而還掏了一筆擇校費。
聽鄰居說,入學前母子倆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爭吵。
我媽說:「你能不能學學你姐姐?當年她上的可是一中!這種學校她去不僅學費全免,學校還要倒給她錢!」
周健也不甘示弱:「不是你一直說的嗎,我比周楠聰明,以後肯定比她有出息!既然你覺得周楠有出息,那爲什麼要和她斷絕關係?你去找她過好日子啊!」
「要不是爲了你,我怎麼可能……」
兩人最後不歡而散,周健摔門而出,王桂玲被他氣得捂着胸口直喘粗氣。
至於半年前那通電話,是周健在大專裏不知歸改,成天打架鬥毆, 還染上了毒癮。
發作時,他回家偷錢, 被王桂玲撞了個正着。
撕扯中他手上的匕首刺進了王桂玲的腹部。
他沒有叫救護車, 而是拿着錢跑了。
鄰居張阿姨發現王桂玲時, 她拿着手機一遍遍地撥打電話。
……
我去看過王桂玲。
她無精打采地躺在病房上, 雙眼無神,臉頰凹陷得可怕。
她顫巍巍地朝我伸出麻稈般細的手。
「楠楠……要是我拿傘來接你,現在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我回憶起上輩子的那個雨夜,看着她:
「不會。因爲你會怪我害死了周健, 你會認爲我是毀掉你人生的兇手, 你會把所有不順心的事怪罪在我頭上。」
王桂玲愣住, 呆呆地看着我。
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無神的眼眶中落下來。
她痛苦地捂住臉:「是我錯了, 媽對不起你。」
她哭得不能自已。
「你錯在沒有拿傘來接我放學?」
「還是錯在不該爲了給周健買玩具,把我賣給一樓的中年男人?」
「是錯在搶走我的獎學金給周健買玩具?」
「還是錯在爲了周健的擇校費, 逼我放棄一中,去讀大專?」
「是錯在捨得給周健交幾萬塊的擇校費,卻連我的學費也不願意出?」
「還是錯在寧願給周健買八百塊的鞋,卻只給我五百塊的生活費?」
我每說一句,王桂玲的臉色就白一分。
到最後,徹底毫無血色。
「我給過你機會的, 很多很多次。但凡有一次你的選擇是我, 我們都不會走到今天這種局面。之後我每個月會給你一千的贍養費, 是你當年給我的雙倍。」
她張了張嘴, 哽咽地說道:
「不是的, 都是張琴那個婆娘故意炫耀,所以……所以我才……都是她害的!」
「要是你沒有那麼想的話,就不會被她挑撥了。你沒有眼睛,也沒有心,否則不會把周健的死怪罪在我頭上, 然後一怪怪了那麼多年。」
「不是的, 不是的。」王桂玲不停地哭喊。
「楠啊,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吧,媽悔啊……」
我盯着她蒼老的面龐, 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上輩子,張浩宇真的給他媽買了新房子,要接他媽去過好日子嗎?」
王桂玲徹底愣住,發出殺豬般的號叫:「騙人的!都是騙人的!她張琴就是見不得你對我好,故意來挑撥離間的!」
你看, 外人都能看出我對她好。
只有她自己看不到。
我爲上一世的自己感到不值。
「對了,我聽說,周健因爲吸毒販毒被抓起來了,估計沒幾年出不來。」
「還真是可惜啊, 你心心念唸的好大兒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我走出病房。
身後的王桂玲跌跌撞撞地爬下牀。
最終在老房子裏,用一把雨傘戳瞎了雙眼,自戕身亡。
【後記】
多年後,我成爲了孤兒院的名譽院長。
把精美的筆記本交到一個個孩子手中。
筆記本的扉頁上寫着兩行字:
【正是因爲那些暗淡渾濁的過去, 才成就了此刻閃閃發光的你。】
【你生來本應爲高山並非草芥,立於高山之巔,方見大河奔騰。】
– 完 –
□ 話嘮少女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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