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小事

我跟齊良提離婚。
實在是因爲一件很小的事。
年前,購物平臺有優惠。
我狠狠心,買了某大牌的護膚精華。
除此之外,還置辦了家裏用的日用品。
快遞到家,齊良和婆婆埋怨我亂花錢。
轉頭,婆婆自作主張把精華送給小姑子齊亞楠。
齊良說。
「備孕呢,護什麼膚。
「以後也別買了,家裏還要還房貸,養孩子也是一筆開銷。」
可我才三十歲,月薪過萬。
怎麼就連幾百塊的護膚品都不配用?
沒結婚前,我護膚品整套整套地買。
一結婚,反倒處處掣肘。
我親自去小姑子家,把精華要了回來。
然後跟齊良提離婚。
親戚聽到離婚的理由,都覺得我很可笑。
我爸媽打電話過來,張口就說。
「日子過得好好的,你就作吧。
「敢離婚,我們就當沒生過你!」
那就當沒生過我吧。

-1-
雨夾雪。
寒風直吹到人骨頭縫裏。
我敲開小姑子齊亞楠的家門。
她開門看到我,愣了一下:「嫂子,大晚上你來有什麼事?」
我把手一伸。
雪花順着連廊的風落在我的手套上。
「來拿我的精華。」
齊亞楠就笑起來:「嫂子,那是媽給我的。」
我還是把手伸着:「我的東西,拿來。」
齊亞楠面色不太好看。
她丈夫邀請我進屋坐坐,被齊亞楠瞪了一眼,不敢說了。
齊亞楠進屋拿東西,我衣服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了。
不是婆婆打來的,就是丈夫齊良打來的。
我沒管,抱臂等在外面。
齊亞楠沒再出現,她丈夫訕笑着把拆開過的包裝盒遞給我。
「亞楠不知道是你的東西。」
我拿過盒子一看。
只有送的小樣被用了,正裝還好好的。
也就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我沒車,也不打算坐地鐵。
直接打車回家。
回家路上,我抱着盒子,就覺得心裏堵。
真鬱悶啊。
狠狠心才捨得買的東西。
今天還沒下班,我就期待回來拆快遞。
結果在一堆日用品快遞裏沒找到。
我婆婆,也就是齊良他媽,才慢悠悠地說。
「護膚品啊,那東西你備孕不能用,我拿去送給亞楠了。」
且不說備孕能不能用護膚品。
我的東西,她就能隨意送人?
我跟齊良剛結婚的時候,婆婆還算得上親切慈愛。
後來像是喫準了我。
時不時陰陽兩句我年紀大,不生孩子。
到現在蹬鼻子上臉,隨意處置我的東西。
齊良跟他媽一個樣。
剛結婚沒多久,還像個人。
沒兩年就原形畢露,開口閉口他媽養他不容易。
讓我多擔待。
婚前不見得多孝順。
一結婚,真就變成大孝子了。

-2-
我和齊良通過相親在一起。
當時我二十八歲,事業正在上升期。
絲毫沒有結婚的打算。
可父母一直催,一直催。
我爸直言,我要是還不結婚就當沒我這個女兒。
我媽哭天搶地,幾次說我給她丟人。
再不結婚,就是逼她去死。
我只當他們說說而已。
結果有天,我媽又提起讓我相親的事。
我拒絕後,她跟我大吵一架。
最後以我媽喝藥進醫院洗胃結束。
我幾乎成了家裏的罪人。
我爸、我弟、所有親戚輪番轟炸。
個個言之鑿鑿,說我要害死我媽。
每個人唾沫星子橫飛,幾乎把我淹死。
我爸更是鬧到公司,說我是不孝女。
要公司領導好好教訓我。
領導明白我的難處,卻也再沒提過讓我晉升的事。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想將就,不願沒準備好就結婚。
怎麼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
我到底還是個普通人,不可能真的看着親媽去死。
所以答應相親。
相了一個又一個。
齊良在我相親時見過的衆多奇葩中,實在算得上正常人。
長相雖然普通,但收拾得乾淨得體。
無不良嗜好,不會抽菸,偶爾喝酒。
有固定工作,就是薪資比我差一截。
就這一個普通且正常的條件。
媒婆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可我呢,拿出來也不比人差。
外貌尚可,也被人追求過。
我也沒有不良嗜好,高學歷,收入比齊良高出一倍。
我還想再挑,我媽不幹了。
她又要尋死覓活。
沒辦法,我選擇和齊良在一起。
婚姻就像鞋,你不穿出去,不知道待會兒踩的是屎還是泥。
婚後兩年,齊良也不裝了。
什麼收拾得乾淨利索,全是假的。
鞋子、襪子亂丟,喝酒、抽菸全齊活。
醬油瓶子倒了不知道扶。
我一說,他媽就幫着忙活。
好像我嫁的不是齊良,而是他媽。 
婚前合資買房,說好不跟長輩一起住。
結果,他媽三天兩頭生病,就住下了。
我據理力爭過。
我爸媽卻大手一揮,跟婆婆說我不懂事,讓我不要再鬧了。
所謂的孃家人不僅沒給我支持,還拉偏架。
又說過日子磕磕絆絆很正常。
拿老一輩的經驗來教育我。
可憑什麼要過這種磕磕絆絆的生活呢?
以至於兩三萬的工資,用不上一瓶百來塊錢的精華。
我很想念從前的自己。
不是誰的妻子。
不是誰的兒媳。
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佈置出租屋。
可以隨意支配自己的錢。
可以躺在牀上一整天,也不會被人陰陽怪氣地數落懶。
或許,有人結婚真的獲得了幸福。
但我的婚姻,只令我煩躁鬱悶。

-3-
想到這,車子也到小區門口。
我慢吞吞地走回家。
打開門,齊良已經下班回來了。
他坐在餐桌邊剔牙,見我抱着護膚品盒子,眉頭先皺起來。
「你就這麼等不及,大晚上找我妹要來?」
婆婆冷哼一聲,捶了捶自己的腰。
「是我不好。搬那麼多快遞回來,拆了一看,有護膚品。
「我心說姜悅備孕不能用,就給你妹拿去了。哎喲,辦了壞事哦!」
聞言,齊良才把目光轉向玄關邊碼放的大大小小几個紙箱上。
「嘖。」他眉頭皺得更緊。
「你又買這麼多東西。
「媽說得對,備孕呢,護什麼膚。
「以後也別買了,家裏還要還房貸,養孩子也是一筆開銷。」
我充耳不聞,換了鞋,準備洗個熱水澡。
見我不搭理,齊良又咂嘴。
「你還生氣了?
「今天又是給我媽甩臉子,又是跟我妹翻臉,日子不過了?」
我這才停下腳步,看着他。
結婚兩年,我們每次吵架,我爸媽都覺得是我的錯。
都幫着齊良罵我。
以至於齊良每次吵架,說出「日子不過了?」。
我就沉默,無話可說。
但這次,我點點頭。
「嗯,不過了。
「我們明天登記離婚。」
這下輪到齊良愣住。
婆婆倒是先反應過來,腰也不疼了,走過來拉我。
「小兩口吵架說什麼離婚。來,喫飯。」
我瞥了一眼餐桌上的殘羹冷炙。
天冷,剩菜上已經凝結白色的油脂。
這哪是給我留飯菜,分明是想我喫完順便洗碗。
真會算計。
倒胃口。
就像這場婚姻一樣倒胃口。
我直接甩開她的手:「愛喫剩飯自己喫。」
婆婆眼圈一紅,直接抹淚。
大孝子看到他媽哭,就要跟我掰扯。
什麼他媽是長輩,他媽是好心。
懶得吵。
「記得請假,明天去民政局登記離婚。」
「你來真的?」齊良咆哮。
我把門一關,反鎖。
躺牀上睡覺,真累。

-4-
離婚這事,還是驚動了我爸媽。
他們打電話過來,張口就說。
「日子過得好好的,你就作吧。
「敢離婚,我們就當沒生過你!」
話筒裏,他們的聲音聽起來怒不可遏。
就是不知道在怒什麼。
女兒婚姻不幸福,當父母的只會威脅不準離婚。
說到底,是怕自己被人說閒話。
有點好笑。
於是,我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逼婚的時候說就當沒生過我,離婚還這麼說。
「能不能換點新花樣?」
我把電話掛斷。
扭頭,齊良站在我身後。
他以爲能聽到我低聲下氣地和父母認錯道歉。
然後他再高高在上地給個臺階。
這事就翻篇了。
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
一時有些錯愕,他臉上陰晴不定。
「你怎麼能這麼跟你爸媽講話?」
好半天齊良才擠出這麼一句。
窩囊日子過夠了。
既然打定主意撕破臉,哪還有什麼情面好講?
我張口就噴。
「還管上我了!
「你對自己親媽是什麼態度,心裏沒點譜?」
婆婆尖叫着從廚房跑過來。
「姜悅,你有沒有教養?!
「你爸媽就這麼教你說話?」
她太護犢子,一把將我推開。
後腰磕到桌角,巨痛。
教養?
這東西我還真沒有。
我出生,因爲是個女孩,被丟給外婆養。
後來,我弟出生,我才被接去跟父母一起生活。
外婆只教我,受了欺負就打回去。
只是後來,和父母生活久了。
他們只教我逆來順受,忍字訣。
「女孩子就要乖一點,文靜一點,忍一忍就過去了……」
學校受了欺負,要忍。
弟弟撕掉我的童話書,要忍。
婚姻不順,要忍。
……Ṫū́₎
我特麼是忍者嗎,一天到晚忍?
心中那股獨屬於童年時的淘氣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忽然就冒了出來。
我可去他們的!
於是,我一把將看戲的齊良從他媽身後拽出來。
我穿高跟鞋,跟齊良一樣高。
揪住他衣領,二話不說「啪啪」就是兩巴掌。
「臭傻逼,我到底是跟你過日子還是跟你媽過?」
齊良被我抽得暈頭轉向,他媽就瘋了,狗一樣撲上來要收拾我。
還能讓她得逞了?
我撒腿就跑,打開門鬼哭狼嚎。
「救命,婆婆打兒媳婦啦!
「家暴有沒有人管管啊?!」
臉我都沒打算要,索性全豁出去。

-5-
我邊跑邊哭喊,婆婆在後面追。
「你瞎說什麼,還不快回來?!」
她和齊良都是幹着不要臉的事,卻不想丟面子的人。
現在只想着家醜不外揚。
我偏偏揚。
同層還有三家住戶。
大中午的,上班的也都回來了。
聽到動靜,有兩戶都打開門看發生什麼事。
婆婆此時揪住我衣服,生拉硬拽:「你幹什麼?快回家!」
齊良也顧不上捂臉,皺眉道:「你瘋了!」
我只顧着哭。
頭髮、衣服都被扯得凌亂。
這一幕落在別人眼裏,那可就有說法了。
這時,有個站在門後,二十多歲的姑娘出聲制止。
「你們別碰她,我報警了!」
婆婆一聽,炸毛了:「報什麼警,我們的家務,要你多管閒事!」
齊良恨恨地搡了我兩下,試圖將我推回家。
「看你乾的好事,家裏臉都被你丟完了。
「娶你倒八輩子黴!」
我乾號不止:「我不回去,回去你們又要打我!」
看熱鬧的越來越多,不論齊良母子兩個怎麼拖拽,我就是不動。
拉拉扯扯半天,帽子叔叔終於來了。
帽子叔叔警告齊良母子不要對我使用暴力。
齊良很委屈,將自己的臉伸過去,可惜上面的巴掌印早就消退。
他氣急敗壞道:「是她先動手。」
我癟嘴,比他還委屈。
「我怎麼敢?他們兩個人,我一個人。
「我怎敢先動手?
「我婆婆打得我腰上還有傷。不信,我們去醫院驗傷!」
吵來吵去。
畢竟是家庭糾紛,並且沒有發生嚴重的事件。
帽子叔叔安撫過後,再次警告齊良他們,就走了。
帽子叔叔一走,我把眼淚一抹。
對上怒不可遏的婆婆還有一臉晦氣的齊良,我笑了。
「齊良,你要不早點跟我離婚,後面還有好事等你。
「我記得你要競爭公司的經理是吧?
「就是不知道,鬧到你公司,你還能不能競爭。
「被辭退也說不定呢?」
婆婆兩眉豎起,衝過來又要動手:「你敢!」
但我只是輕飄飄地看她一眼,她就悻悻地止住動作。
嘴上還是不依不饒地咒罵:「你要是敢毀掉我兒子,我饒不了你!」
齊良倒是明白,現在我父母壓不住我,他沒什麼可拿捏我的。
聲音放軟。
「你鬧也鬧了,爲了一支精華至於嗎?
「我現在給你買更貴的,行不行?」
真的是護膚品的問題嗎?
用了昂貴的精華又怎麼樣呢?
在這讓人心累疲憊的婚姻生Ťű̂³活裏,用再貴的精華液,也挽救不了我漸漸失去的生命力。
我真的很想問,齊良媽當年懷孕的時候是不是保胎針打多了。
弱智一樣,聽不懂話。
「不行。」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只要和你離婚。」  
說完,我背起包,出門了。
以防萬一,先去醫院驗傷。
即便到時候真要打官司離婚,這也算是家暴證據。

-6-
等電梯時,幫我說話的女生打開門,探出腦袋。
「小姐姐,你還好吧?」
我挺感激她爲我說話,還爲我報警。
對她點點頭。
「沒事。謝謝你。以後遇到這種事偷偷報警就行,別說出來,可能會惹麻煩的。」
女生笑笑:「你沒事就好,反正我過兩天就搬走了。」
她關上門,電梯正好上來。
原本我演這一齣戲,只想在鄰居們的心裏坐實齊良會家暴。
現在的局面,對我當然更有利。
在醫院驗傷期間,爸媽電話一直打個不停。
我一個都不接。
不是勸,就是威脅我不要離婚。
我聽夠了,也受夠了。
回家路過之前辦卡的美容院。
結婚後,房貸、車貸什麼的,壓力大。
我也就沒像婚前一樣,大手大腳地花錢。
美容卡停掉,美容項目剩下家裏的護膚。
可笑的是,省來省去,車子卻是齊良開得多。
我公司近,他公司遠。
結婚的時候說,以後我去哪兒,他給我當司機。
一開始確實隨叫隨到,毫無怨言地接送我。
可漸漸推三阻四。
到最後,我外出還是靠地鐵、公交,或者打車。
我站住腳步,徑直走向美容院,來一套深度肌膚護理。
管他有沒有用,我就是想花錢。
做完美容,我打電話給好友媛媛,請她喫飯。
餐廳裏,媛媛一臉八卦。
「哎喲,我的好悅悅,今天這麼大方?
「這餐廳喫一頓小一千,你不省錢還房貸、車貸了?」
我拿筷子的手一頓。
「媛媛,結婚後要考慮的太多了,不適合我。
「所以,我打算離婚。」
媛媛驚訝地張大嘴。
「不是吧,你,你爸媽那邊怎麼辦?
「他們也同意?」
我搖頭。
「從前我以爲按照他們想的去生活,就會成爲他們喜歡的孩子。
「小時候,我怕再被他們拋棄,他們讓我幫着帶弟弟,我就帶。
「結果,我的作業本常常被撕掉。
「長大了,我看不得媽媽因爲我拒絕結婚,喝藥鬧自殺,選擇齊良。
「結果日子過得一點不順心。
「可見,聽話只會害了我。我再也不管他們怎麼想了。」
媛媛深表同情。
「你做什麼我都支持。
「如果這次再鬧到你公司,你就乾脆辭職。
「我養你ṱŭₘ!」
男人說養我是假的,閨蜜這麼說,我真信了。
不過,我的能力擺在這。
即便離開公司,還會有更好的去處。

-7-
很晚回到家。
客廳燈還是亮着的。
門鎖「咔嗒」聲之後,緊接着就是我媽尖厲的怒罵。
「你還知道回來?
「一家人都在等你,打電話也不接,你要死啊!」
婆婆在一旁抹淚,勸:「親家母,別這麼說,嚇着悅悅。」
在我爸媽面前,婆婆向來都是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所以我從爸媽嘴裏,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多好的婆家,你要珍惜。」
所以婆婆這話出口。
我媽見到站在原地,無動於衷的我,更加火大。
「砰」一聲,她掀翻果盤:「說話,死人啊!」
客廳里人還挺齊。
齊良母子,我爸媽,還有弟弟,都在。
「打不通就別打啊,很煩不知道?」
疲於應對,我也不想再顧及其他人的感受。
被我駁去面子,我媽捂着心口,一副被我氣得要死的樣子。
弟弟姜明則趕緊摟着媽,皺着眉對我橫加指責。
「姜悅,你到底在鬧什麼?
「姐夫都說了,就是個護膚品的事。
「現在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有什麼問題當面解決,不要動不動就說離婚。」
我抱臂,冷眼瞧着姜明。
他被我盯得不舒服,梗着脖子繼續說。
「反正你離婚,家裏沒你住的地方。」
縱然我心裏對所謂的孃家沒存什麼期望。
可這句話從親弟弟嘴裏說出來,還是無比諷刺。
再看齊良母子。
二人對視一眼,嘴角都忍不住上揚。
要不是有外人在,這母子二人恐怕要笑出聲。
是啊,他們現在更加確定我是個沒孃家依靠的女人。
以後可以任憑他們搓扁揉圓。
爸媽沒一個人反對弟弟的話。
我爸反倒還接着說:「離婚的名聲不好,你別影響弟弟的婚事。」
「何止是擔心名聲不好,還怕要歸還我的彩禮錢吧?」
氣到極點,我連質問都帶着笑意。
「你不要這樣陰陽怪氣地講話,太不懂事了,你就是要氣死我啊!」
我說的話,不知道哪個字眼觸到我媽神經,讓她頓時氣急敗壞。
「你要氣死我,我就死給你看!」
我媽說完,從挎包裏掏出一瓶農藥。
她要擰開,我爸和弟弟見狀立刻伸手按住。
「媽,不值當!
「姐,你還不來道歉?!」
弟弟一邊按着老媽,一邊疾言厲色地命令我去認錯道歉。
齊良也說。
「姜悅,看把你媽氣的。
「一點小事,被你鬧成這樣。」
婆婆淚眼婆娑:「悅悅啊,你要懂點事。」

-8-
我的脣Ṱų⁽角慢慢上揚,最後演變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不孝女!」我爸怒吼。
我笑夠了才直起腰:「媽,我這就來給你道歉。」
說着,我快步走過去,一把奪過我媽手中墨綠色的農藥瓶。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下,仰頭,一口把裏面的液體全喝了。
齊良大喊:「你真是瘋了!」
婆婆嚇得就要打 120 叫救護車。
不過因爲太過害怕,手機滑落好幾次。
唯獨我的孃家人,呆呆地瞧着我。
我舔了舔嘴脣,笑意冰冷。
「挺甜的。
「媽,上回你也是喝可樂進醫院洗胃的吧?」
三人臉色瞬間白了白。
我媽也不再吵着說她要被我氣死之類的話。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
我再看姜明,他低下頭,避開跟我對視。
我爸咳嗽了一下:「沒有的事,你就瞎猜。」
反正所有的遮羞布都被撕開,有些話當面說清楚的好。
我冷靜地說出自己知道的真相。
姜明在我家附近買房子。
一開始,父母在老家,所以常打電話讓我多照顧姜明。
我就不時去他那兒打掃衛生,幫他把冰箱填滿。
爲了方便,我就有他家裏的備用鑰匙。
後來父母來了,我去得就少了。
上週,我因爲在網上買了不錯的火腿,想着送給爸媽嚐嚐。
沒打招呼,我就去了姜明家。
三人當時都在書房說事情,書房門半掩。
我正想進書房,就聽到姜明說。
「我女朋友說了,車子不夠檔次,想買新出的小米。
「還差三十多萬。」
我爸的聲音緊隨其後:「不怕,讓你姐出點。」
姜明還有點遲疑。
「原來以爲姐結婚會把彩禮留下來,結果她還帶走一半。結婚以後更是很少打錢給家裏。現在問她要錢,她恐怕不會給。」
我媽語氣得意。
「怕什麼,大不了再假裝喝一次農藥。
「她不聽話,就拿這招治她。」
我弟就笑了:「還是您有招。」
輕飄飄的兩句話,像一雙無形的手,冰冷又強勢地攥住我火熱的心。
我從頭涼到腳。
原來,喝農藥是假,想掌控我的人生纔是真。
希望我成家是假,想拿到一筆彩禮錢是真。
我想起一家人在媽「洗胃」後,對我橫加指責的嘴臉,噁心得想吐ťṻₒ。
可我那時候衝進去,當面對峙又能怎麼樣?
無憑無據,他們根本不會承認。
ƭûₐ所以我只是默默走掉。
現在,當着所有人的面,我把農藥瓶放在茶几上。
語氣平靜到了極點。
「那天你們在書房裏的談話,我全都聽到了。
「所謂的治療費,是我出的。另外,我還給了老媽一筆錢,哄她開心。算算也有三四萬了。
「加上我這些年給家裏的,早就還完了你們撫養我的費用。
「既然孃家沒我落腳的地方,爸媽養老的事也別來找我。」
「養老」兩個字顯然戳痛了姜明。
他立刻緊張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意思就是,我不認父母,你也滾一邊去。
「以後我的事少管。想告我就去告,每個月幾百塊贍養費,我還給得起。」

-9-
大概也覺得沒臉。
爸媽當天沒再過多糾纏。
臨走的時候,我媽還抹着淚,對我說。
「世上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我那不是算計你,我是——」
是把我當大冤種。
我直接把門一關。
週一一早,我拽着齊良到民政局辦理離婚。
一路上,車裏都很沉默。
到地方,齊良一會要找東西,一會打電話,遲遲不肯下來。
「別在這兒裝,我今天是請假來的。」
看他一眼都嫌煩。
齊良還是不肯下車,很誠懇地說。
「姜悅,你看你現在跟孃家也鬧翻了。
「要是沒有我,你去哪兒呢?」
聽這意思,繼續跟他過日子,就是他好心收留我唄。
我就說他是保胎針打多了才保下來的煞筆。
「齊良,麻煩用你的腦子好好回想一下。
「房子我出了一半的錢,離婚我也有權居住。
「車子寫的也是我的名字。還輪不到你憐憫我。」
齊良覺得很沒面子,冷嗤一聲。
「好,姜悅,你有能耐。
「不離婚你能拿我怎麼辦?我就拖着。」
撕開僞裝,真實面目就是如此可憎。
齊良覺得拿捏住了我,鼻孔朝天,手把着方向盤就要掉轉車頭。
「看來我說的話,你是一句也沒放到心上。
「不離婚,我就去你公司大鬧一場。對了,還有你妹妹。
「她進這家企業不容易,但我讓她被辭退還是很容易的。
「他們結婚,剛買房子,就是不知道你妹失去工作,月供能不能還得起。」
「姜悅!」齊良終於忍無可忍,他憤怒地掄拳砸向方向盤。
「小心把氣囊砸出來了。」我好心提醒。
「我就搞不懂了,一件小事你要鬧到現在這個地步。」齊良大呼小叫,「我又沒出軌,我也沒在外面亂搞。你就非要攪得家宅不寧!」
「小事?跟你無關的就是小事嘍?那很不好意思,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事。
「你媽未經我允許,住到婚房,我連家裏窗簾換什麼顏色都要跟她商量。
「說了多少次不要用桶一滴一滴接水,她不聽,弄得衛生間全是水,我摔倒過好幾次。
「家裏密碼,被你媽隨意給親戚。有時候我洗個澡出來,客廳就忽然坐着個面生的親戚。
「這種奇葩事我跟你說,你有一次是站在我這邊的嗎?
「這是我讓律師擬定的離婚協議。你同意的話,房子、車子對半分,我會退還一半彩禮。
「如果不同意,就打官司。我們有三年的事實婚姻,彩禮不用退。房、車還是對半分。而且,你還有家暴過我的歷史記錄,打官司對你不利的。」
說完,我將文件遞給齊良。
他看了很久,才抬頭與我對視。
「好,但願你別後悔!」

-10-
一個月離婚冷靜期後,我和齊良就可以正式分開。
房子和車,他會折算成現金給我。
彩禮我會等到拿證那天退給他。
賬戶上共同存的錢,也是平分。
剛從民政局出來,公司前臺小姐姐的電話就打進來。
「怎麼了?」我問。
「悅姐,你媽和婆婆到公司來,現在在經理辦公室。」
我抬眼瞅了瞅一旁的齊良,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然後,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把頭抬起來:「是你媽非拉着我媽去的,跟我沒關係。」
掛掉電話後,我徑直去公司。
一進部門辦公室,同事的眼睛瞬間齊刷刷地看向我,大有八卦的意思。
我面不改色地走到經理辦公室門口。
裏面正傳來我媽的嘆息。
「領導,你的話她肯定聽。
「姜悅的婚姻幸福,就拜託您了。」
婆婆也說:「她在備孕,別安排太多工作。」
真是好感動啊。
特意跑到公司,挽救我岌岌可危的婚姻。
我敲敲門,然後進入辦公室。
經理是個中年女性。
原本,這位子該是我的。
三年前,我媽一鬧騰,我遲遲沒有晉升。
經理見我來了,笑了笑,但臉色很難看。
「姜悅來了,你家人都很關心你啊。
「不過生活上的事,要和工作分開。
「帶她們回去吧,別讓長輩擔心。」
帶兩個老女人回家。
路上,我一直沉默。
我媽先沉不住氣,訕笑着問:「你不生氣啊,悅悅。」
「知道我會生氣,還到公司搞這一出?
「如你所願,上次我失去晉升的機會,這次我直接辭職了。」
我媽很驚訝。
「你辭職了?
「我就是,我就是想讓領導治治你的脾氣而已。
「你辭職幹嘛呀?!」
她急了:「那你年終獎還能拿到嗎?」
婆婆嘴角彎了彎,又裝得很惋惜。
「悅悅,你現在又沒了工作,還離婚嗎?
「不如好好跟齊良過日子。生孩子纔是正經。
「你都三十歲了,再婚找不到比我兒子條件ťūₕ更好的。」
婆婆說得唾沫橫飛。
我上下打量她,覺得好笑。
「你的算盤打得夠響。
「以爲讓我丟了工作,沒有依仗就不敢離婚?
「你記着,是你兒子再也找不到比我條件更好的!」

-11-
過年前三天,我到公司做完最後交接。
同事們都挺不理解的,說:「你是骨幹,家屬來鬧無非被領導罵幾句,辭職也太嚴重了。」
他們哪裏知道?
這種事,我本應該在第一次的時候就離職。
現在有了第二次,肯定還有第三次、第四次。
我太厭惡這種被人時刻盯着、威脅的滋味。
乾脆,全部放棄,一切重來。
在家收拾東西,齊良忽然問。
「過年你怎麼辦?
「我們都準備離婚了,一起過年不太好吧?」
他言辭閃爍,他媽倒是很直白。
「姜悅啊,過年齊良還要相親呢,你待在這兒,確實不合適。」
「房產一半是我的,要我說,你才不適合待在這兒。」
前婆婆臉一白:「神氣什麼。」
過年期間,齊家的許多親戚來拜年。
這天初三,齊良他大姑和三姑姑一家來做客。
齊良他媽見我在屋裏,扯着嗓子對親戚說。
「兒媳婦不好伺候。
「沒順着她的意,就鬧離婚。」
七姑八婆也都附和:「現在婆婆難當。」
有人八卦我和齊良離婚的真正原因,齊亞楠一口一個車釐子,一臉鄙夷地說。
「說出來好笑,爲了一支精華液。
「我哥讓她持家,別亂花錢,她就發瘋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正好聽到衆人談話。
開門出去。
外面瞬間沒了聲音。
我把茶几上的車釐子等水果端起來。
「有沒有點教養,偷喫我東西,還在背後說壞話?」
齊亞楠漲紅了臉:「誰偷喫了?!媽,你快過來!」
我指了指牆角放着的幾箱水果:「我買的,你喫了多少就給多少錢。」
齊良他媽趕緊說:「是我搞錯了,悅悅,你別這麼不饒人。」
我笑笑。
「那你可真是老眼昏花,天天搞錯。
「不是拿我的護膚品送女兒,就是拿我買的東西招待親戚。
「知道的,你是老了不中用。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齊家喜歡佔小便宜,偷雞摸狗呢!」
母女倆頓時氣炸了。
齊亞楠憤憤地吐掉嘴裏的果核:「誰稀罕!」
「那給錢啊。」我直接亮出付款碼。
齊家大姑看不下去了,說。
「姜悅,你跟齊良雖然離婚了,但是也有情分在。這麼不依不饒,不好吧?」
我瞧着她:「你自己家的破事沒結束,還管我?」
轉頭對大姑的兒媳婦說。
「你還不知道,你老公網賭欠了三十萬的事吧?
「大家都瞞着你,怕你知道了要跟齊良大哥離婚。」
又轉頭對齊家三姑姑的兒媳婦說。
「你樂什麼樂,知道你老公爲啥年底蹲局子嗎?
「說是酒後打架,其實是找小姐了。還是齊良撈出來的。」
我語速很快,說完抱着水果一溜煙跑回臥室。
客廳吵得震天響。
這可比晚會相聲好看得多。
我樂滋滋地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半天。
十分鐘後,人都走了。
買菜回來的齊良看着空空蕩蕩的客廳,開始懷疑人生。
在聽完他媽和妹妹說完我的豐功偉績後,他敲響我的門。
「你非要攪得家裏不安寧?」
我嚼嚼嘴裏的車釐子,沒開門,告訴他。
「想清靜。要麼快點給我錢,要麼把房子給我。快點的。
「水果錢也記得補上。」

-12-
事實證明,發瘋很有用。
初八,齊良把湊齊的錢都給了我,並讓我早點滾蛋。
我打包完最後幾件衣服,推着行李箱出門。
衛生間裏忽然傳來齊良他媽的求助聲。
「兒子,沒紙了,給媽拿點。」
可齊良找半天也沒找到。
最後,他把目光放到我身上:「日用品不都是你買的嗎?紙呢?」
我想了想:「你說我亂花錢,當天就把東西全退啦。」
然後,我推着行李箱,離開這個家。
離婚冷靜期結束前,我暫住在媛媛家。
其間,爸媽主動聯繫過我幾次。
得知我還沒找到工作,他們都勸我去跟齊良認個錯,然後和和美美過日子。
「女孩子還是要有個依靠。
「齊良這孩子真不錯,聽長輩的話,還沒țú⁰什麼不良嗜好。」
我媽試圖給我「上課」。
經歷過失敗的婚姻,又看透了孃家的虛僞可笑,我哪還會像以前一樣聽話?
「我可以是自己的依靠。
「以後別給我打電話,沒錢給你們。」
我媽哽咽。
「你還在怪媽去公司的事?
「我也是關心則亂,希望你幸福。
「你這麼年輕,肯定還會結婚。二婚哪有好的?」
我嘿嘿冷笑。
「這麼關心我。你們給老弟五十多萬買房。
「能不能也給我點?要的不多,二十萬。」
電話那頭,我媽立刻道:「那不行。」
很快,她又反應過來:「你弟沒你有出息,你一個月一萬多呢。」
「是啊,不過都被你毀了。
「那八萬彩禮當作我給的養老費,以後別找我了。」
掛斷電話。
其實我工資不止這點,一個月兩三萬有餘。
不過,齊良他們都不知道罷了。
貌合神離的婚姻,交底就是把命交出去。
離婚冷靜期一過, 我終於領到離婚證。
齊良開着車, 意氣風發。
「嘖,其實離了也好。
「大把的小姑娘供我挑選。
「這次, 我要選個聽話,會做家務的。」
懶得聽他炫耀,拿了離婚證當天我就坐上出國的飛機。
在原公司無法晉升,我早有跳槽的打算。
騎驢找馬看了很久, 被國外一家世界百強看中。
薪資待遇,比原公司好一倍不止。
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再束縛我了。
後記
回國是十年後的事情。
我成爲分公司的負責人。
媛媛帶着老公、孩子, 來接機。
這十年,我們一直保持聯繫。
偶爾, 她還會來我工作的城市旅遊。
所以,我們的感情一如既往。
我買了一套帶花園的小別墅,養了一貓一狗。
在這完全屬於我的家裏, 終於不會再有人對我的生活方式指指點點。
我可以隨意安排傢俱的款式、顏色。
陪媛媛體檢的時候, 在醫院偶遇齊良。
他沒認出我。
十年過去,他不再年輕。
穿着格子衫, 頭髮稀疏,隱隱有謝頂的前兆。
當初, 我出國前我把齊良在公司公款喫喝的材料證據, 郵件給他公司總部。
齊良被迫離職,在業內名聲很差。
沒有一份工作能長久的。
只能開出租度日。
他站在住院部樓下,打電話。
「媽摔傷腿, 你都不來伺候?
「我娶你幹什麼用的?」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 齊良很激動。
「你坐月子我媽是沒怎麼伺候,可她畢竟是長輩, 現在你就應該來照顧。
「我媽養我不容易——
「我妹妹, 她工作也忙。
「你要離婚?」
……
我挑挑眉, 似乎齊良這段婚姻也過得不好呢。
給醫生看片子時, 醫生建議媛媛多補鈣。
說着說着, 醫生說。
「昨天剛送來一老太太, 爲了省錢,每晚把水龍頭擰開一點,接水滴。」
「結果水漫出來, 她晚上起夜上衛生間, 直接滑倒了。
「老年人骨頭脆, 直接半身不遂了。」
醫生唏噓不已。
我想起, 從前齊良他媽就喜歡佔這種便宜。
幸好離了。
那家人只會拖累我。
我回國的消息,不知怎麼傳到弟弟姜明耳中。
他轉了幾道彎纔要到我的電話, 向我訴說這幾年他過得多不容易。
老婆要的彩禮高, 房貸壓力大,他希望我給提供一個高薪的職位。
我讓他滾蛋。
小時候,爸媽溺愛他。
姜明不愛學習, 也隨他。
現在就業環境不好,他自己沒有競爭力怪得了誰?
我隨口問起爸媽,姜明支支吾吾。
原來,媳婦受不了跟老人住, 姜明就讓他們回老家了。
我其實是有點幸災樂禍。
要是不給姜明那五十萬,爸媽還能住進高檔點的養老院。
現在只能去老家地裏刨食。
我掛了電話,拉黑姜明。
管他們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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