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梧

我是個因熬夜打遊戲而猝死的穿越女。
初次穿越,我很興奮。
還沒來得及思考,嘴裏便被塞進了一團軟肉。
意識到穿成嬰兒的我,一邊大口吮吸甘甜的汁水,一邊腦補了很多穿越女或攀上高枝,或飛黃騰達的大戲。
幻想日後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地。
然而,待我看清楚哺育我的婦人,身着滿是補丁的粗布麻衣時,我愣住了。
這盤人生棋,開局即地獄。

-1-
得知穿成窮苦人家的女兒,我認命了。
畢竟現在只是個嬰兒,我什麼也做不了。
加上孃的奶水不足,我只能喫了睡睡了喫,渾渾噩噩過日子。
再醒來,是被牀晃醒的。
隱約中以爲地震,本想張嘴大哭提醒,卻看到去往田裏勞作的爹孃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正迫不及待地在我身邊上演活春宮。
雖然我看得心驚膽戰,但很快又平靜了。
喫好睡好,活着就好,畢竟我也改變不了什麼。
爹孃每天都很忙,天沒亮就起牀下地,這個時候會先餵我喫母乳,接着是爹催促的聲音。
我必須攢足了勁抓緊時間喫,要不然得餓到太陽下山他們纔回來。
果然,像以往那樣,我還沒喝上幾口,娘便匆匆穿好衣服跟爹出門了。
我不哭不鬧,畢竟鬧了也沒用,沒人管我。
從此他們回家的活動多了一項。
直到這天,我一口母乳都喫不出來。
意識到這樣下去我會餓死,只能張嘴號啕大哭。
娘抱着我哄了又哄,最後才意識到是我吸不出一滴奶水餓的。
持續運動的她懷孕了,僅僅三四個月大的我也斷奶了。

-2-
我以米湯爲食,雖然最多的記憶是餓肚子,但磕磕絆絆,總算平安長到了十二歲。
這些年,我規規矩矩從不亂說一句話,唯恐被當邪祟活活燒死。
爹孃勤勤懇懇,三年抱倆,五年抱仨。
在我的印象中,娘懷孕生子,好似沒怎麼間斷過。
等我長到十二歲,她已經生了九個孩子了。
只可惜,家境貧寒,到現在只餘下包括我在內的四個。
最小的妹妹還不會走路,而我則在稍微懂點事的年紀,便被爹孃指使幹活。
如今,也跟爹孃一起早出晚歸。
只可惜,土地貧瘠,即便我們早出晚歸地耕種,收穫的糧食還是養不活一家人。
畢竟那些糧食除了自己能留一小部分,還要上繳朝廷以及鄉紳。
我再也沒有當初來這裏的雄心壯志,也逐漸不再抱任何幻想。
畢竟周圍沒有達官貴人,也遇不到從天而降的絕世高手。
有的只是一羣飯都喫不飽的佃農。
更可怕的是,娘又懷孕了。
貧苦的日子猶如雪上加霜,爹孃只盼着餘下幾個弟弟妹妹也快些長大,好跟着一起當勞動力。
枯燥勞累的日子讓我逐漸麻木,等我回過神來,娘已經肚大如球,即將臨盆。

-3-
娘又生了個女孩。
長期營養不良的她,這次連奶水都沒有了。
一天一夜連口奶水都沒得喫的妹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如同小貓躺在牀上嚶噎。
我蜷縮在土炕的角落,身邊是熟睡的弟弟妹妹們。
爹坐在房屋裏嘆氣,我卻怎麼都睡不着。
直到最後,我聽爹小聲說了句:「溺了吧,反正也養不活。」
我聽得心驚膽戰,以爲娘會阻攔。
誰知爹說完這話把尿桶拿出來,娘已經拖着虛弱的身子,把小貓似的妹妹塞進去。
妹妹頭朝下,小腿胡亂踢,爹孃則像木頭人似的,坐在一邊看着。
而我渾身發涼,冷汗潺潺。
到最後再也忍不住,爬起來把尿桶裏的妹妹拎出來抖了抖,讓她吐出嘴裏的髒東西。
最後放在炕上,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問:「妹啊,你怎麼這麼皮,看吧,都掉進尿桶裏了。」
爹孃相視一望,什麼都沒有說。
我以爲妹妹會逃過一劫。
等第二天睡醒,摸到身邊一空時,我就知道出事了。
奪門而出時,通體泛紫的妹妹正被爹拎着一條腿,扔進後院挖好的小土坑裏。
那個最小的妹妹,還是死了。
有眼淚想湧出來,到最後還是被我壓下去。
我大徹大悟,像我們這樣窮苦人的性命,好似還不及阿貓阿狗。

-4-
這年冬天似乎格外難熬。
纔剛入冬,家裏已經快揭不開鍋了。
我們一家七口穿着單薄的衣服,圍着一口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剛剛娘放進去的小半把米。
水煮沸,米粒在大鍋裏上下翻滾,不多會兒便聞到了米香味。
弟弟妹妹們饞得直流口水,我也一樣。
粥煮好,娘給每人盛了一大碗,雖然大家碗裏只有可憐的十幾粒米,卻已經像人țŭₕ間美味。
一碗粥喝完,娘還是忍不住抹了眼淚:「這是家裏唯一一點口糧了。」
爹搖頭,嘆了口氣:「該借的人家都借遍了,都沒有。」
或許是因爲粥裏多數是水,夜裏撒了幾泡尿,我便餓得怎麼都睡不着。
本想爬起來灌瓢水墊墊肚子的時候,聽到了爹孃在討論要賣了我和十歲大的妹妹。
爹說:「二丫較大丫白淨些,我打聽過,若是賣到青樓,能值點銀子。」
「至於大丫,雖然沒二丫好看,但懂眼色,可以送到大戶人家當丫鬟。」
「若這事都能成,往後我們也能好過一些。」
透過門縫,我看到娘抹了眼角的淚痕,還是點了頭。
我知道,與其在家日夜勞作地餓死,倒不如去給人當丫鬟,至少有口飽飯喫。
所以聽到了也當沒聽到。
爹辦事還是很利索。
第二天一大早,他讓我們換了身尚且算得上好的衣裳,就帶着我和我妹出門了。
妹妹送到青樓,換了二十貫,我被賣了當普通丫鬟,主家只肯出八貫。
爹雖然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婆子領我進門,教了幾句規矩,使喚我去廚房做燒火丫頭。
前往廚房的時候,一聲「少爺」引起了我的注意。
看到那穿着錦緞,容貌尚可的少年郎,我一顆死寂的心開始狂跳。
或許,扭轉命運的時刻要來了……

-5-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幾年的我,深知生存不易。
因此打算想辦法,瞅準機會後,爬少爺的牀。
只要能攀上,哪怕是做一房小妾,也總比現在強。
但不是現在。
我現在不過 12 歲,一切都尚早,需要慢慢籌謀。
就這樣,我開始了做燒火丫頭的生涯。
比起曾經食不果腹,早出晚歸的日子,做燒火丫頭雖然會被婆子苛待謾罵,但還是好了不少。
最起碼能有一碗飯喫,雖然也喫不飽,但真的好太多了。
我每天兢兢業業地幹活,劈柴、洗菜、刷碗,打掃廚房,還有廚房外面的院子,從來不偷懶。
遇到管事婆子或者是在府上待得久了的老人,還會說幾句好聽的話。
嘴甜、人乖巧,原本冷眼相看的婆子,對我的態度慢慢溫和許多。
這樣一來,雖然做的活照常多,可至少挨的罵少了,飯也能多喫一點。
當然了,還能在這些人精似的婆子身上,學到更多爲人處世的方式。
比起身邊神情麻木的其他人,我決定時刻保持警惕,做足準備。
哪怕再累再辛苦,我都會把自己收拾得很乾淨。
非但如此,大熱天清掃院子的時候,還會特意找一塊布做成面罩擋在臉上,只爲了防曬。
長此以往,比起廚房其他粗使丫鬟,原本外在條件就不差的我,更加白皙好看。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
做事的時候,我會特別留意那些婆子閒聊的話題。
比如說少爺日常的行蹤,以及少爺的喜好。
每每聽到這些,我都會暗暗記在心裏,畢竟像我這種低等丫鬟,想要見少爺一面,難於上青天。
正是因爲在廚房做燒火丫頭,所以我瞭解最清楚的便是少爺的口味。
我深知一點,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因此除了在廚房幹雜活,我還在燒火的時候留意廚子怎麼做菜,怎麼弄點心。
時光如梭,眨眼間又過去了三年。
看着水中我的倒影,比起先前出落得更加標緻。
我知道,準備了三年,能否成功就看現在了。

-6-
其實少爺年長我兩歲。
可除了剛進府,這三年時間裏,我只見過少爺一回。
那還是去年除夕,他聽從夫人的吩咐,前往廚房查看除夕宴的時候。
少爺身穿着月牙色錦緞袍服,身上自帶貴氣。
比起初見,已經完全長開的他身形修長,玉樹臨風。
那時少爺身邊跟着幾個丫鬟,丫鬟們個個出落得很標緻,只一眼便讓我自慚形穢。
但很快我又重新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不要和他人比較,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苦苦等待一番,今天是個機會。
因爲我從婆子的口中打聽到,今日少爺還要來廚房一趟。
只要我抓住這次機會在少爺面前露臉,跟其他面色枯黃,神情麻木的丫鬟站在一起,我肯定會讓他眼前一亮。
甚至爲了這一幕,我忙裏偷閒,對着盆水裏的倒影練習,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以及姿態,纔會讓少爺一見鍾情。
可我還沒等到,廚房管事的王婆子便匆匆走了過來。
視線在我們身上掃了一圈,張口催促:「快把手裏的東西都放下,夫人有令,讓咱們都到前院候着。」
一聲命令下來,誰都不敢耽擱,個個丟下手裏的活計,匆匆往前院的方向走。
我也不敢耽擱,跟着人羣往前面走,直到到了前院,才又規規矩矩地站在人羣當中。
張婆子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凝重,我知道,怕是府上出了什麼大事。
果然,夫人很快就一臉嚴肅地站在了衆人面前。
只見她冷冰冰地問了句身邊的婆子:「府上的奴才都到齊了嗎?」
婆子應了一聲「到齊了」,夫人只是一個眼神,接着就有丫鬟被押了上來跪在地上。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我也同樣如此。
看到來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順從地把頭乖乖垂下,聽候發落。
正當我琢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便聽到一聲聲慘叫從前方傳來。
偷偷抬眼看去,便見那被押上來的丫鬟此刻被綁在凳子上,兩個家丁拿着木棍,一下一下打在那丫鬟身上。
丫鬟痛得連連求饒:「夫人,奴婢不改了,求夫人饒了奴婢吧……」
可無論她怎麼喊怎麼求饒,夫人都像沒有聽見一樣,落在她身上的棍子,片刻都沒有停過。
直到最後,那丫鬟被打得皮開肉綻,連求饒的聲音都沒有了。
這時候夫人身邊的婆子才上前探了一下鼻息,低聲道:「夫人,沒氣兒了。」
我眼皮子一陣狂跳,這是把人活活打死了?

-7-
夫人這邊點點頭,很快又提高了音量:
「看到沒有?這就是勾引少爺的下場。」
「今兒我就把話說明白了,像你們這樣的奴才,府上少一個兩個,根本沒人注意,別以爲仗着自己有點姿色,就能動歪心思。」
「少爺往後是要考取功名的,要是誰敢影響到他,便是這個下場。」
聞言,我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要知道我今天是準備打少爺的主意的,倘若快那麼一點,恐怕趴在凳子上被活活打死的,還會有我一個。
可即便如此,我也努力穩住心神,不讓自己的慌亂暴露出來。
夫人發完話,隨後又發賣了少爺身邊的其他有些姿色的丫鬟,打發我們散了。
回到後廚,婆子們又在討論,我也才瞭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少爺身邊服侍的幾個丫鬟,也做着爬上主子的牀,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
丫鬟也的確得手了,只可惜幾個暗地裏較勁。
其中一個鬥不過,一時氣急,便到夫人那裏告狀了。
夫人最恨這種做派,得知此事大發雷霆,纔有了今天這一出。
我知道夫人這是殺雞儆猴,故意找了府上所有奴才來看,就是爲了斷絕其他人的念頭。
看來我準備多年的計劃,又泡湯了。
男人靠不住,求人不如求己。
可是我一個小小的燒火丫頭,又該何去何從?
我打算另謀出路。
目光搜索間,我又將視線落在了夫人身上。
三十出頭的夫人風華正茂。
精緻的五官,雷厲風行的手段,精明的頭腦。
再結合之前聽到的一些——
比如夫人擅長經商,家裏看似老爺做主,實際上全都是夫人在把控。
十三歲嫁進沈府,十五歲生兒育女。
十幾年時間,硬生生把一個走向末路的商賈之家,做得風生水起。
再看看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容貌上乘,是我們所有丫鬟仰望的存在。
倘若我能跟了夫人,豈不是比靠爬牀更加有出路?

-8-
篤定這個念頭,我便開始留意夫人的消息。
哪知次日,夫人竟破天荒地到了廚院。
夫人大駕光臨,看得出來每個人都很緊張。
尤其是昨天,大家才親眼看到夫人命人打死了一個丫鬟,此刻沒有人不心驚膽戰。
也不知道夫人和管事的張婆子說了些什麼,張婆子笑着應下,接着板起一張臉開口:「都把手裏的活先放下。」
原本忙碌的一衆人絲毫不敢耽擱,不管在做什麼,全都丟下手裏的東西跪下等候發落。
正打掃院落的我聽到聲音,將手裏的掃帚放整齊,也跟着趕忙跪下。
誰知偏偏在這時候,一片梧桐樹葉飄飄然落下,躺在了我面前。
眼看夫人的腳步靠近,我也沒有想太多,將落下的枯樹葉快速收拾起來,蓋進裙子裏。
我以爲自己的動作夠麻利,可還是被發現了。
夫人的步子停在我面前,問:「你剛剛藏了什麼?」
「奴婢……」
正想回話,張婆子已經怒氣衝衝地上前,一把掀開我的裙子咬牙道:「拿來吧你!」
等看到藏在裙子底下的是樹葉,張婆子也愣住了:「這……樹葉?」
夫人目光落在我身上,突然噗嗤一笑:「倒是個細心的丫頭,你叫什麼?」
我惶恐地磕頭:「奴婢沒有名字。」
的確沒有。
出生後,爹孃根本沒有給我取名,最多喊句大丫。
來到這裏,他們也只是喊我燒火的。
我不是沒想過給自己取一個,但現在,我決定讓夫人定奪。
「梧桐……你就叫阿梧。」
「阿梧,往後你就在我院裏伺候吧。」
我欣喜若狂,真的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隨即衝着夫人磕頭:「謝夫人。」
就這樣,我成了夫人院裏的洗腳婢。
通過觀察,我知道夫人不喜歡有小心思的奴婢,反而喜歡踏踏實實的。
於是我藏起來所有小心思,兢兢業業侍奉夫人。

-9-
我本就嘴甜會說話,再加上從未出過什麼亂子。
在夫人身邊待了半年,已經從洗Ṫŭ̀ₒ腳婢成了她身邊的奉茶婢女。
夫人姓梁,名慧茹,聰慧好學,喜歡讀書。
奉茶捶背的時候,我也趁機偷偷瞄了幾眼。
見我感興趣,她便教我學,而我謝過夫人後,便大大方方開始學習。
日復一日的學習中,我不動聲色地將自己記賬的本事在夫人面前顯露出來。
毫無意外,我又得到了夫人的歡心,從一個奉茶婢女變成了幫她記一些賬目的大丫鬟。
可惜好景不長,儘管我一再小心,還是出事了。
這天夫人讓我去賬房領東西。
誰知走到半道,便看到了遠遠靠近的沈老爺。
對於沈家老爺,我早有耳聞。
年輕時是出了名的浪蕩子地,喫喝玩樂樣樣精通,年少時便泡在青樓。
家中父母管不住,最後便選了聰明伶俐但不受寵的庶女做了沈家主母。
主母初初嫁進來時的確格外受沈老爺寵愛,但沒多久就膩了,開始繼續流連青樓,到最後連帶府上稍有姿色的婢女也沒能倖免。
迄今爲止,已經有十八房小妾了。
想到這一點,我的心開始突突直跳。
雖然先前我有動過爬少爺牀的念頭,但早就打消了。
如今的我只想安穩跟着夫人,等攢夠一定銀子,求了夫人贖身出去,遠遠地逃離這裏。
所以,這個計劃絕對不能被動改變。
瞥見沈老爺眼前一亮,大步朝我走來,我幾乎沒有多做思考,轉身便想躲開。
哪知還沒走幾步,沈老爺已經大聲呵斥起來:「站住!」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儘量把頭使勁往下低。
沈老爺走到我面前,將我上下打量一番,隨後開口:「過來。」
我嚇得冷汗潺潺,忙開口回話:「老爺,夫人讓奴婢去庫房取東西,若是耽擱了時辰,夫人肯定會着急的。」
「夫人?管她作甚,老爺見你可憐,想好好疼你。」
沈老爺說着,已經伸手要往我衣襟裏探了。
我大呼一聲,快速往後退,情急之下拿起髮簪對準自己:「你不要過來,你要是再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死給我看?好啊,你就死一個試試,本老爺不信,你有這個膽量。」
餘光瞥見熟悉的裙角,我把心一橫,拿起髮簪對準胸口刺了下去。

-10-
我沒有死,並不意外。
胸口處有胸骨抵擋,再加上我只是紮在了胸前軟肉上,看起來觸目驚心,實際上受的傷並不重。
等我睜開眼,便看到坐在身邊,正面無表情看着我的夫人。
見我醒來,她淡淡發問:「爲什麼不允了老爺?至少,可以被收爲第十九房小妾。」
我準備把早就想好的說辭告訴她,夫人卻並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
她道:「罷了,說不說也無所謂。如今出了這種事,無論老爺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麼,名聲也毀了。」
「這世道,多的是對女子的枷鎖。」
「現在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可走,第一,讓老爺收你做第十九房小妾,你安心住在府上。第二,我會給你兩個丫鬟,你依舊以十九房小妾的名義到莊子上住。」
我開口:「奴婢願意到莊子上住。」
夫人詫異地看着我,很快又恢復平靜:「你可要想好,若是到莊子上住,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那裏都是些老弱病殘,需事事親力親爲,打理一切……」
「奴婢謝夫人成全。」
我在府上養了七日,第八日便被夫人用一輛馬車送到莊子上了。
隨我一起前往莊子的,是一個叫春香的婢女。
莊子離沈府比較遠,在城外二十里。
一Ŧű₇處還算過得去的宅院,便是我今後的住所。
知道我從府上來,宅院爲首的婆子便命所有丫鬟婢女全都出來迎接。
我瞥了一眼面前的丫鬟婆子,的確如夫人說的那樣,多數是些孤寡老人。
但爲首婆子看我的眼神,明顯是帶着敵視的。
我知道,這就好比一個人過慣了安逸日子,突然空降一個領導,怎麼都得讓人心生各種念頭。
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之後,管事的王婆子便將我們主僕三人帶到一處廂房,表示這是特意爲我們準備的。
房間打掃得並不太乾淨,甚至很多地方都佈滿灰塵。
其實單看外面種得極其敷衍的農作物,便知道他們有多敷衍了。
我總算明白過來,夫人打發我來莊子,並不只是簡單地打發,興許還有別的意圖。

-11-
很快,我便摸清楚了這裏邊的人。
王婆子是早年夫人打發過來的,仗着夫人極少過問這裏,已經放飛自我了,畢竟衣食無憂,日子安穩,沒有人想受苦受累。
剩下的多數是老實巴交的人。
他們有的是犯了錯被髮配過來幹活,有的是年紀大,打發到這裏養老。
夫人平日裏對這裏不聞不問,實在不是因爲不計較,而是名下的產業過多,根本顧不上。
明明是一處好宅子,明明還有十幾畝良田,卻因爲他們的懶散怠慢,日子過得一塌糊塗。
這天我把管事婆子以及幾個說話頂用的叫到一起,說明了我的想法——
趁着春種,把地好好收拾收拾,菜地也不能荒着,能種的都種上,以後除了每年把該送到府上的東西送了,剩下的全歸我們。
無論是賣還是自留,全看他們,等到時候得了錢,生病的買藥,缺衣少食的添補。
甚至拉着他們的手告訴他們,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我會讓他們老有所養,死了有人送終。
人活着,尤其是這個時代,心無大志,無非是想讓自己更加舒坦地活着。
他們本就是些老弱病殘,多數是像我一樣被家裏人發賣出去的人。
老有所養,死了有人送終,是天大的誘惑。
尤其是這些事情的結果和他們自身利益息息相關。
所以我的這番話,的確起到了作用。
第二天但凡能動的,都早早起牀,跟我一起下了地。
這一年,我們收穫了不少瓜果蔬菜,解決了溫飽問題,還給府上送去不少。
至於剩下喫不完的,找了年紀較輕的送到城裏變賣,又是一筆收入。
我用換來的錢給他們抓藥治病,我的到來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找到了主心骨。
但,僅僅是能安穩過日子,還遠遠不夠。

-12-
有了頭一年的成果,我們得了夫人那邊的讚賞。
與之而來的,是一些賞銀以及物品。
夫人派人送來賞賜的東西時,我將事先寫好的信交給對方,又塞了一錠銀子過去,囑咐務必將這封信送到夫人手裏。
信裏的大致內容是闡明這裏的情況,另外又跟夫人提起想買幾個能幫襯的孩子幫忙耕作田地。
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夫人很快便派人傳來口信,說夫人允了。
我知道,老弱病殘總有不在的一天,莊子裏缺少的是真正能幹活的勞動力。
從府上調人絕無可能,最好的便是自己買來的重新培養。
一來這些人足夠忠誠,二來,也能培養出能手。
得了夫人允許後,我便買了數十個孩子,當中有男孩女孩。
除此之外我又花錢請了護院,除了看家護院外,還讓他教這些孩子習武,平日裏再觀察,有天賦的留下繼續習武,沒有天賦的跟着一起耕作。
不過幾年時間,這些買來的孩子幾乎全都躥了高個,有些甚至比我還高了。
年邁的婆子老漢每年天冷的時候都會去世一兩個,好在那些半大的孩子都長大了,應付起地裏的活完全不在話下。
又是三年時間過去,莊子內外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女孩們閒下來的時間,還會做一些針線活用來補貼家用。
這年除夕,我又去了府上給夫人拜年。
雖然留下的時間不長,卻還是聽到了府上的閒言碎語。
比如老爺又納了小妾,如今住在府上的,已經有二十個了。
提Ŧū́₉起我,多數是鄙夷的聲音,個個都覺得是我不討喜,惹得老爺不快Ṫṻ⁰,才被打發到莊裏跟那些奴才一起幹粗活。
對此我並未放在心上,準備離開的時候,夫人命人喚我去了趟房裏。
見到夫人,我再次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
許久沒有仔細看夫人,才發現美人也有衰老的一天,她頭上已經有幾縷白髮,眼角也有皺紋了。
看到我,她臉上依舊分辨不出悲喜,吩咐我坐下後,才捧着茶盞不緊不慢開口:「莊子打理得不錯,聽到外頭的閒言碎語了,還願意留在那裏?」
我點頭,說了些客套的話:「承蒙夫人關心,莊子裏挺好,阿梧願意繼續留在那裏。」
夫人應了一聲,將茶盞放下道:「你倒是個安分的,知道你不願跟老爺,恰逢上個月初有位姨娘添了男丁卻沒能撐得過難產,留下孩子孤苦伶仃,若是由我照料分身乏術,不如過繼給你,這世道,女人總得有個孩子依靠。」
不用經歷生產的痛苦便能有個孩子,我自然歡喜,當即跪下叩謝了夫人。

-13-
孩子夫人取名平安,寓意一生平安。
離開沈府,又有了子嗣,我這次算得上是自立門戶了。
夫人甚至明言,她事情太多,以後沒有吩咐,除夕也不用再去了。
我得以將全部身心都放在照料孩子以及莊子上。
莊子也因爲多了個嬰孩添了不少樂趣。
後面幾年,我又陸續在牙婆那裏挑了些半大孩子買回來培養。
平安十歲那年,莊子上原本留在這裏年邁的奴才,幾乎全都去了。
好在之前買來的小傢伙們個個長大成人,能獨當一面了。
是讀書那塊料的便送去私塾,能說會道腦子靈活的培養經商,學好武藝的看家護院,最不濟的,也是天田裏耕作的一把好手。
救那些被賣掉的孩子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確有不想看他們受苦的原因,可也有自己的私心。
Ṫũ₊
但凡他們當中出息一個,便是我賭對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送去讀書的大娃,竟一路考中狀元,進了仕途。
練好武藝的也有立志從軍,上戰場殺敵立軍功的二娃,如今成了大將軍身邊最得力的副將。
他們無一例外親切地喚我娘,聲稱是我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
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卻因此有了一羣孩子。
從那之後,我從最不受待見的小妾,搖身一變成了人人誇讚的一位。
因着有這樣的身份背景,即便我只是一房小妾,也沒有人再給我丟白眼了。
最重要的是,即便有流民匪寇,亦不敢輕易打莊子的主意。
平安自小聰慧,雖然也調皮,但多數是懂道理的。
我從不驕縱孩子,也不隱瞞他親生孃親的事,當然,也毫無保留地表達我對他的喜愛。
他喜歡舞槍弄棒,愛打抱不平,我便送他去武館習武。
成年後,一封信將他送去軍營,請他尚且在軍營的那位兄長照拂。
雖說不是親生的,可十幾年的相處下來,卻比親生的還要親。

-14-
我以爲這輩子都可以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
誰知道,我竟又看到了那個即將在我生命中被抹去的臉。
春香過來通報的時候,我驚得從牀上滾下來。
「你說誰?誰來了?」
春香頓了頓,忙將我扶起,低聲道:「來人稱,是姨娘您的爹爹。您看……要不奴婢打發了去?」
我本想就此打發,可我知道,既然他知道我人在哪裏,一次打發肯定還會來第二次,不如直接面對,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大門打開,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
爹已經不年輕了,再加上常年勞作以及窮苦的日子,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長一些。
見到我,爹踉蹌着步子靠近,擠出一絲笑容。
這還是我第一次從他麻木不仁的臉上看到一絲不一樣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道:「大丫,是你,真的是你,想不到你……」
他衣衫襤褸,手拄着柺杖,渾身都是污垢。
我問:「娘呢?還有弟弟妹妹們呢?」
二丫我後來有去找過,只可惜我還是去晚了。
青樓的媽媽說二丫到了青樓沒多久,便運氣不好得了髒病,死了以後用席子一卷刨個坑埋了。
對比下來,長相沒那麼出衆的我,反而比較幸運。
爹張Ťū₉張嘴,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
這個自私冷漠的男人,從前只知道用下半身思考,如今還是沒腦子。
我大發雷霆,呵斥了一句:「若是不願意說,我大可以找人打聽一下。你看是自己說,還是我讓人打聽?」
爹聞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哽咽着把後來的事情全都告訴給了我。
原來把我和妹妹賣掉以後,爹孃的確過上了一陣好日子,只可惜坐喫山空。
他們不懂避孕措施,爹又管不住自己,頻繁的房事後娘又懷孕了。
只是這一次,娘沒能撐過去,和孩子一起一屍兩命。
人沒了卻連口薄棺材都沒有,破席子一卷,隨便刨個坑,就算了事。
家裏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爹覺得沒錢沒婆娘,日子沒盼頭,再加上帶着兩個孩子討不到新婆娘,便打算將兩個孩子賣了。
大點的弟弟賣了三貫,小點的妹妹賣不出去,他只能帶在身邊,只可惜一次他沒注意,妹妹掉進糞坑也沒了。

-15-
我的心被針扎似的疼。
那種連呼吸都滿是無力的窒息感,時隔多年再次湧上心頭。
我盯着面前的爹,一字一句問:「到底是自己掉進糞坑,還是你做的?」
爹的眼神閃現一絲慌亂,很快便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我白日裏去地裏幹活,哪裏能顧得上她,等回來就見人漂在糞坑裏了。」
「大丫,三丫沒了爹也很難受……」
他開始抹眼淚,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在觀察我的臉色。
但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我笑了一下,讓眼淚不至於掉下來,而後咬牙道:「像你這樣的男人,才最應該在被生下來的時候直接溺死。」
隨即轉身往院子裏走。
爹卻在這時候急急追上來:「大丫,你不能不管爹啊,爹現在只有你了。」
「爹知道以往對你不好,可爹也沒辦法。」
「對,要怪就怪這世道,這世道喫人啊……」
是啊, 這世道喫人,可說到底, 終究還是人喫的人。
我揮揮手,護院已經手拿棍棒出來了。
爹看了一眼立馬閉上嘴巴,但他也不走,而是抱着膀子蹲在牆角,大有賴着不走的趨勢。
第二天早上, 春香急匆匆來報。Ťů⁾
說昨天來鬧事的老頭掉進糞坑, 等天亮莊子上的人發現,人已經沒了。
我背對着春香,嘴角仰起一抹弧度, 最後換上一副哀傷的神情:「本想着讓他先清醒清醒, 誰知道竟出了這種意外。」
「你去讓人找塊席子,捲了埋了吧, 也算是替他收屍了。」
同年冬, 平安立下戰功的消息傳來。
入朝爲官的大娃平步青雲, 而我依舊留在莊子上。
我知道,如今根基已穩, 即便沒有兒孫繞膝, 我也能安度晚年。
籌謀了半輩子,餘生, 我終於可以好好爲自己活了。

-16-
垂垂老矣時,夫人撐不了今天的消息傳進耳膜。
她特意讓人將我從莊子請了過去。
她明明該兒孫環繞, 可屋子裏依舊冷冷清清。
打發其他人出去了以後, 她緊緊抓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着:
「阿梧,你知道嗎?我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處處遇到你,我還以爲遇到了同鄉,但又一想,哪裏有那麼多穿越來的, 或許都是我的錯覺。」
「可即便是錯覺,我也願意相信你, 至少能讓一個有幾分像我的你,過上安穩的日子。」
我有一瞬間淚崩。
原來並非只有我,原來不止是我有過多憂慮, 不止是我處處提防, 她亦如此。
我緊緊地攥着她的手點頭:「我是,我也是,你沒猜錯。」
她渾濁的眼神變得清晰一些,愣愣地盯着我, 很快又釋然一笑:「如此……也好。」
「你要好好活着……壽終正寢。」
說完, 夫人攥緊我的手徹底鬆開, 再無氣息。
屋外,哭聲一片。
彌留之際,恍惚中我似乎做了個夢,又似乎回到了原來的世界。
我看到一個扎着馬尾,渾身上下散發着青春氣息的女孩,正在講臺做自我介紹。
「我叫梁惠茹,喜歡讀書, 我的理想是成爲一名商人……」
我笑。
夫人,是你嗎?我們還會再見的,對吧?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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