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製系統：望女成鳳

我媽傾家蕩產爲我量身定製了系統。
我喫零食會嘔吐。
看課外書會被電擊。
做一切我媽不希望我做的事，都會被系統懲罰。
終於，在系統的高壓管制下，我考上了清北大學。
後來又成了企業高管。
我媽笑了，我也笑了。

-1-
我家是典型的普通人家。
但我媽卻一心想爲我定製一個健康系統。
定製系統昂貴。
可以根據顧客需求，定製不同的系統。
植入人的大腦，強制人根據指令行動。
可以給自己定製。
也可以給血親或者愛人定製。
但這玩意兒是奢侈品，僅供富人享樂。
普通人定製系統，會透支整個家庭，一般人不會選擇定製。
我媽也有些猶豫。
問我爸：「老公，我們倆都沒條件出人頭地，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但有鳳不一樣，她還有機會。
「孩子自制力差，我們也不知道怎麼管，我想給她定製一個健康系統。」
我爸忙着打遊戲，頭也沒抬。
「反正我的工資都在你手裏，隨你吧。」
但只有我爸媽的工資是不夠的。
我媽賣掉了他們的婚房。
砸鍋賣鐵，到處借錢。
終於給我定製了一個健康系統。
我還小，不明所以。
只記得體檢的時候，相關工作人員說的注意事項。
「1、定製系統只聽從定製人的指令，每個系統只能輸入五條指令，指令每個季度可更新一次。」
「2、定製系統會操控植入者的大腦，強制植入者停止某一活動，但不是金手指，不能快速幫助植入者跨越階層。」
「3、定製系統有保質期，每個系統只有二十年運行期，二十年後，系統指令和數據會自動銷燬。」
我迷茫地想，這不是我爸玩遊戲的健康系統嗎？
每次節假日，我爸都會整天玩遊戲。
超過十個小時，會被強制下線。
我覺得挺好的，因爲只有這種時候他纔會抬起頭，把視線轉向別的地方。
但我爸每次都氣得想砸手機。
他說：「我他媽的又不是未成年，搞個鬼的健康系統！」
想着想着，我就在體檢臺上睡着了。
再醒來時，我媽滿臉帶笑。
主動給我買了一根刷滿辣椒粉的澱粉腸。
她從前從來不讓我喫這些東西。
說不健康。
我會偷偷攢零花錢，自己買來喫。
但我媽給我買的，格外香酥可口。
我抱着我媽的腿，蹭來蹭去。
「媽媽，我好愛你！等我長大賺錢了，我也會給你買你最想要的東西！」
我媽垂着頭，盯着矮小的我。
她的影子投在我身上，暗暗的。
笑得溫和。
「媽媽也愛你，媽媽這輩子就指着你長大有出息了。」
我好開心，把第一口澱粉腸讓給我媽喫。
她搖頭，「我不愛喫這些東西，你快喫。」
在她的催促下，我喫了好大一口。
一股強烈地反胃感翻湧而上。
【檢測到宿主正在食用垃圾食品。】
【指令 3 啓動，一旦宿主食用垃圾食品，執行嘔吐指令。】
我吐得酸水直冒。
澱粉腸也粘上了膽汁，不能喫了。
難受了許久，再抬頭。
發現我媽站在一邊，嘴角勾起，帶着詭異的驚喜和滿足。
「太好了，有鳳，以後就算爸爸媽媽不那麼辛苦地盯着你，你也能一步步變得更優秀了！」
可我只有難受。
「媽，我腦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
我媽說：「好東西，你只要聽話，就沒事了。」
「你要乖。」

-2-
我本來就很乖。
每天在學校留堂自習時，就會把家庭作業都寫完。
乖乖等我媽來接我回家。
但腦子裏出現聲音後的第一天，就沒人來接我回家了。
老師很爲難，打電話給我媽。
「有鳳媽媽，她還是小學生，自己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你們還是抽空來接一下她吧。」
老師開了免提。
我也能聽見我媽說的話。
「我在加班，沒空。
「我們趙有鳳有系統，不會跟陌生人走的。
「你讓她自己回。」
老師掛了電話。
有些同情地看着我。
「你才七歲，就被植入系統了，可憐的孩子。
「算了，反正就只剩你一個，老師送你回去。
「你回去跟你爸媽好好說說，讓他們不要太過依賴系統，這玩意兒不是好東西。」
老師牽着我的手，帶我走出了校門。
踏過門閘的那一刻，我開始控制不住的尖叫。
【檢測到宿主正在跟不相關人員有肌膚接觸。】
【指令 5 啓動，一旦宿主跟不相關人員有肌膚接觸，執行求助指令。】
我驚恐地喊着：「救命啊，這裏有人拐賣小孩兒！」
老師驚恐地鬆開手，看着我發怔。
我滿臉都是淚。
路過的人全都關注着我們。
竊竊私語。
還有人跑過來按住我們老師。
老師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嬌小的女性。
不停地解釋，也沒有用。
路人說：「無論如何，先報警吧。」
「現在的人販子都很會編劇本，我們也分不清真假。」
我想救老師，「她是我的老師，真的是我的老師！」
路人不信，拉着我，護着我。
「那你剛剛爲什麼求救？」
下一秒，我又開始尖叫。
最後，我們一羣人都進了警局。
我媽趕過來證明了確實是老師。
我們接受了警局的教育批評。
又被熱心的路人說了一通。
「你這孩子，不能因爲年紀小就胡鬧啊。」
「家長也是，怎麼教孩子的？」
「以爲我們時間很多嗎？」
「老師也是，家長都不來接，你多管閒事幹什麼？喫力不討好！」
老師眼睛通紅，一直在抽噎。
跟着我們一起出警局。
走遠後。
我媽突然說：「我都說了讓她自己回家，就算你是老師，也不能無視家長的訴求！
「幹嘛自找麻煩，本來我今天可以多拿點加班費的，現在都毀了。」
老師不可置信，試圖跟我媽講道理。
「她才七歲，這麼小的孩子，哪一個不是家長來接的？
「你們沒空不來接就算了，我順路幫你們送孩子，爲什麼還要被你責怪？」
我媽不屑一顧，拍了拍我的腦袋。
很是自豪。
「不用你多管閒事，我們家有鳳有系統，會走人多的地方，也不會跟陌生人走。
「你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老師氣得發抖。
「你們這樣對孩子怎麼能行？教育不僅僅是老師的事，你們家長也要有正確積極的指引，一味強制讓孩子執行指令，那她跟機器有什麼區別？」
我媽翻了一個白眼。
「別以爲你多讀了幾年書，就可以教育我了。
「我的孩子，以後纔不會當一個小小的老師，她的未來是清北，是大企業的高管。
「不狠心一點怎麼能行？
「再說了，我們又沒有虐待她！別人都說棍棒底下出孝子，我們可是一下都沒捨得打她。」
老師看着我，用一種無法言喻的悲傷表情。
最後決絕地抹着眼淚離開。

-3-
我哭了一晚上，求我媽把系統弄走。
我媽溫柔地抱着我。
哄我喫飯、睡覺。
「傻孩子，你現在只是不習慣。
「習慣後，你就會感謝系統和爸爸媽媽了。
「我們付出了這麼多，就爲了能讓你出人頭地，以後不讓人瞧不起。
「你得心存感激纔行。」
我抽噎着，聽話點頭。
說我長大後會孝敬他們。
我媽滿意地點頭。
我又小心翼翼地問：「這樣媽媽可以把系統弄走嗎？」
我媽挑起脣角，笑了笑。
「媽媽也弄不走，系統只要植入，就無法外力銷燬，只能更改指令。」
我聽不懂。
但ṭù₋我還是求我媽：「那媽媽可不可以改一下？現在的指令好可怕，我害怕。」
我媽還是說：「習慣就好了。
「有鳳，你要乖。」
當晚我是哭累後睡着的。
第二天被噩夢驚醒。
系統的聲音彷彿夢境，遺留在腦內。
【檢測到宿主睡眠時間超過六個半小時。】
【指令 2 啓動，一旦宿主睡眠超過六個半小時，執行噩夢指令。】
我頭好疼，捂着頭清醒了幾分鐘。
看了一眼鬧鐘，不到五點。
外面天才懵懵亮。
搞不懂這麼早起來是要做什麼。
隔壁房間，我爸媽都沒動靜。
我躺在牀上，漫無目的地發呆。
十分鐘後，我突然全身麻木，渾身無力。
一股巨大的恐慌從心頭蔓延至四肢百骸。
【檢測到宿主清醒超過十分鐘無任何行動，視爲娛樂。】
【指令 1 啓動，一旦宿主娛樂時間超過十分鐘，執行電擊指令。】
電流一陣一陣竄過我全身，持續了一分鐘。
我才驚恐叫出聲。
吵醒了我爸媽。
我爸推了推我媽，「你快去看看孩子，吵死了。」
我媽揉眼睛，爬起來，摸到我房間。
「有鳳？
「你昨晚十點半就睡了吧，該起牀洗漱預習課本了。
「現在的高材生太多了，我們普通人一定要付出比他們百倍千倍的努力，纔有可能超過他們，站在頂端。
「媽媽知道你還沒習慣，但你相信我，習慣後一切就好了。」
我被她拉起來，帶進逼仄的衛生間。
房子被賣掉後，我們住進了租的房子裏。
不大，小小的兩室一廳一廚一衛。
堪堪夠生活。
我媽照例幫我擠好牙膏，遞給我。
自己也開始洗漱，然後準備全家人的早飯。
我洗漱完後，回到房間，在書桌前預習今天所有科目。
我的房間不比他們的小。
多了一張課桌，上面放的，全是課本和練習冊。
我不敢再發呆，硬逼着自己去看去讀去理解。
那天上課，老師問的每一個問題，我都會。
老師們都誇我勤快聰明。
只有教語文的張老師，欲言又止。
她就是昨天想幫我的老師。
我看不懂她的無奈，只想回去讓我爸媽誇誇我。
那天我是自己回的家。
有些新奇，也有些害怕。
但很順利。
我獲得了我媽的誇獎。
我媽轉頭跟我爸說：「你看，我就說定製系統有用吧？現在養孩子不是省事多了嗎？」
我爸在打遊戲。
我媽問了他三遍，他才若有似無地反問了一句：「是嗎？不是都差不多？」
我媽只需要他回應。
不在乎內容。
哼着歌讓我去複習功課，自己去準備晚飯。
那之後，我幾乎每天都在噩夢中驚醒。

-4-
不久後，我學會了主動看面板。
每一條指令下面，附有詳細的說明。
圈定了指令範圍。
例如指令 2，不僅規定了夜間睡眠時間，還圈定了入睡時間。
如果半夜十一點前沒睡，十一點會強制睡眠。
例如指令 4，過激行爲包括但不限於自殺行爲。
情緒起伏過大，導致做出影響到個人或他人生活的行爲，也不行。
爲了不被系統懲罰，我嚴格按照系統指令生活。
久而久之，我便習慣了獨立自主，並且高強度學習和生活。
做噩夢受懲罰的次數越來越少。
我的成績越來越好，朋友越來越少。
因爲每一次她們想跟我手拉手玩遊戲，或者想跟我親近一點搭着我的肩跟我說話時，我都會大喊大叫。
她們畏懼我，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背地裏說我是神經病。
我跟我媽哭訴。
我媽抱着我安慰，說：「猛獸總是獨行，牛羊才成羣結隊。
「你要用實力告訴她們，你比她們都強，不需要去渴求那點轉瞬即逝的友情。」
心裏的壓抑讓我想要反駁她。
可思來想去，都不知道怎麼跟她說明。
我是人，不是獸。
我很寂寞，我需要朋友。
我只會懵懂地點頭，聽她的話，去跟學習爲伴。
剝削掉所有屬於孩子的童趣。
包括嘗試某些不健康但美味的垃圾食品。
吐怕了。
每次吐，嘴裏的苦澀味道，會完全遮蓋偷喫垃圾食品時的愉悅。
得不償失。
就這樣，一直到三年級，我穩穩當了兩年年級第一。
開家長會的時候，好多小朋友的家長都跟我媽取經。
問她是怎麼教育我的。
我媽驕傲地挺起胸膛，笑着說：「我們兩口子雖然窮，但爲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
「我賣房，借錢，給孩子定製了一個健康系統，凡是不利於健康和學習的事，都不讓幹。」
她的眼神高傲地掃過一週，謙虛道：「說實話，剛開始我還以爲系統是騙人呢，很怕錢就這樣打了水漂，沒想到見效這麼快。
「有些東西貴有貴的道理。
「什麼都不能阻擋我們當父母的培養孩子，孩子有出息，我們做父母的纔有意義。」
此話一出，大部分家長都沉默了。
默默地看着一板一眼的我。
又看看志得意滿的我媽。
眼裏那點羨慕都沉進眼底，再看不到半點。
少數家長依然好奇。
「我聽說定製系統特別貴，普通人砸鍋賣鐵都買不起的。」
我媽更驕傲了，「剛出來的時候便宜一些，只要二百萬。」
「現在技術成熟，價格也更貴了，我算是抓住了好時候。」
聽完這話，那些眼睛發亮的家長基本都放棄了。
「二百萬，爲了定製系統，你們都不生活嗎？」
我媽笑着搖頭，說爲了孩子的未來，喫糠咽菜都值得。
無人應和，家長們尷尬地笑着散開。
第二天上學，我的同學們看着我笑成一團。
一個指着我喊：「我媽說趙有鳳的爸媽真有意思，兩個人愣是養了個機器人出來。」
一個跟着附和：「我媽也說趙有鳳像個 AI，不知道她活着有什麼意思。」
「對啊，她課間十分鐘除了上廁所，從來不休息，不累嗎？」
我想反駁，說我很累。
說我也想跟她們一起出去跳皮筋，丟沙包。
但一旦超過十分鐘，我就會被電擊，癱倒在地，渾身抽搐。
會變成他們眼中的神經病。
但沒用。
我最初是說過的，她們想象不到。
也無法體會。
久而久之，我就不說了。
手裏的練習冊，被我都攥皺了。
上課鈴響起時，我下意識翻開課本。
好險，差點就胡思亂想超過十分鐘了。

-5-
又是語文課。
張老師給我們列了一個書單，全是課外書。
讓我們回家跟家長說一下購買這些書籍。
說我們該進行拓展閱讀了。
特地強調了這是自願的，不強制。
我回家後，跟我媽說了。
我媽看了一眼，看到書單上最上面兩個是著名童話書籍。
皺緊了眉頭。
二話不說就拒絕了。
「這都是黑暗童話，騙小女孩兒長戀愛腦的東西，不用買。」
「你們老師看來沒什麼水平，連這種童話書都推薦給你們。」
但是班裏的同學們都說爸爸媽媽給他們講的童話故事很有趣。
我也想知道，到底多有趣。
這是老師佈置的課外閱讀任務，應該不算娛樂。
於是，我跟好幾個同學借書。
好不容易借到手，磕磕絆絆搭配拼音和註釋看了不到一個小故事。
我就被電擊了。
【檢測到宿主觀看課外書超過十分鐘。】
【指令 1 啓動，執行電擊指令。】
我把同學的童話書不小心弄到了地上，沾了灰塵，破了封皮。
而我自己，也摔倒在地上，蹭破了額頭。
手指抓地，撓出了血。
老師嚇得叫家長。

-6-
我媽趕過來，心疼地抱着我哭叫。
說都是老師和同學惹的事。
「我都跟她說了不需要幹學習以外的事，老師非要逼着她看課外書！
「她一個小學生，字都沒認全，看什麼課外書？
「還有這些同學，有課外書了不起嗎？非要顯擺，非要外借！
「我看你們就是不安好心，看不慣我們有鳳成績比你們好，使壞心眼兒！」
她還要打電話給教育局，舉報張老師濫用職權，過度管理學生。
說上次也是這個老師，非要多管閒事送我回家，害她跑去警局領人。
校方爲了息事寧人，把張老師批評教育了一番。
問我媽怎麼樣才能不鬧。
我媽說除非張老師給我們下跪道歉，不然這事沒完。
張老師百口莫辯，再一次眼眶通紅。
最後崩潰，哭着朝我媽下跪磕頭。
磕得地面砰砰響，沾上血跡。
磕完我媽，磕校長。
「我求求你們，讓她或者讓我轉班吧。
「我帶不了她，我還要生活，我媽爲了供我上大學，累到病倒了，我還要盡孝，不能爲了一個人造機器人，失去一切。」
我媽炸了，抓住張老師的頭髮，面目猙獰。
「你什麼意思？你瞧不起我們是不是？！
「我告訴你，光我們有鳳的定製系統這筆錢，你當老師掙一輩子都掙不到！」
我抱着我媽，也哭。
求她不要這樣。
我覺得好丟人。
我哭得呼吸不過來，心慌手抖，都沒能攔住我媽。
她甩開我，說我喫裏扒外。
「我在幫你謀未來，你爲什麼總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看着她，想不通爲什麼。
明明情緒過激的人是她，受罰的卻是我。
那一瞬間，一陣滔天睏意席捲了我的全身。
【檢測到宿主情緒過激。】
【指令 4 啓動，一旦宿主有過激行爲，執行睡眠指令。】
衆目睽睽之下，我倒頭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在家裏。
我媽哼着歌做晚飯。
見我醒了，將葷素ṱũₘ搭配，營養全面的飯菜擺在桌上。
笑眯眯地說：「醒了就喫飯吧。
「你昏倒的時機挺好，那不負責任的老師被勸退了。」
我的心頭一陣窒息。
抱着頭愣了半天。
喃喃問她：「老師只是推薦了書單，我只是看了十分鐘課外書，僅此而已，我們犯了天條嗎？」
我媽第一反應是：「你從哪兒聽來的天條這一說？你是不是揹着我和你爸偷偷看電視劇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電視劇裏學不到什麼好東西，明天我就把網斷了。」
但她明知道我看不了電視。
因爲我懼怕被電擊。
那種活着痛苦，死也死不掉的感覺，讓人崩潰。
連續幾年積累的壓力和無處釋放的情緒，驟然坍塌。
我衝到窗戶前，抬起腿往上爬。
跨到一半時回頭。
我媽沒看我，而是微笑着把飯遞給我爸。
「你多喫點，你乾的是力氣活兒，不能餓肚子。
「不用擔心，她跳不下去。」
我爸本來也沒擔心。
打開視頻軟件，一條一條刷着視頻。
聲音很大。
顯得我這種無聲的反抗，微弱渺小。
窒息感如同深海巨石，壓得我透不過氣。
我還沒跨過窗沿。
腦子裏就出現了惡魔指令。
【檢測到宿主有自殺傾向。】
【執行指令 4，一旦宿主有過激行爲，執行睡眠指令。】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朝後仰倒。
再次陷入沉睡。

-7-
我家沒有斷網。
因爲我爸要打遊戲刷視頻。
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我的系統根據我媽的意志運行，不會因爲其他人的意志發生靈活變動。
所以即便是老師佈置的課外拓展閱讀，也算娛樂。

-8-
學校沒有開除我。
只是那之後，學校裏的老師學生基本都認識我了。
沒人喜歡我。
沒人靠近我。
他們怕沾上我，就如同擔心沾上噁心黏膩的黴菌。
爲了不讓我媽有藉口鬧，給別人引來無妄之災，我徹底活成了透明人。
我失去了味覺自由，失去了情緒自由，失去了娛樂自由。
變得不像個人。
唯一不變的，是成績排名上的第一名。
一直到我考上清北大學，繼而畢業。
我二十二歲了。
我媽終於大發慈悲，更改了指令。
【指令 1：一旦宿主過了二十四歲未婚，執行電擊指令。】
【指令 2：一旦宿主畢業後超過三個月沒進大企業，執行嘔吐指令。】
【指令 3：一旦宿主有過激行爲，執行睡眠指令。】
【指令 4：一旦宿主過了二十六歲未孕，執行發情指令。】
【指令 5：一旦宿主反抗父母，執行下跪指令。】
看到系統面板上的這些指令，我麻木到沒有一絲力氣去揭穿我媽心底的惡意。
是的。
我早就看透了。
我爸在我家，是皇帝。
只需要工作，享樂。
其他的一切不管。
家務是我媽的，債務是我媽的，我也是我媽的。
我媽也並不愛我。
我的系統面板，由我媽一手操控。
她被馴化到，即便我按照她的想法被培養成高材生。
也依然認爲我到了年齡就該結婚生孩子。
同時兼顧高薪工作。
因爲，她也是這樣的。
只是薪水差強人意。
她要讓我變得比她更強。
也比她更慘。

-9-
我讀研三時，不到 25 歲。
跟我媽相中的一個暴發戶結婚了。
比我大五歲。
抽菸喝酒好色。
對我的聽話很滿意。
對我的無趣很不滿。
說我雖然是高材生，但半點不知變通。
除了帶出去有面子，沒有任何用處。
於是，他經常出去打野食。
我媽知道了，怪我沒有魅力。
說我身爲一個女人，連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
白費她十幾年來的精心培養。
我看了一眼癱在沙發上打遊戲的我爸。
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熟練地應聲。
「你說的是。」
我媽問我：「靠自己留不住男人，就趕緊生個孩子。
「男人嘛，有了孩子就會有責任感。
「你爸以前還不是總不着家，自從我生了你之後，他就回家了。」
我無言。
想問她回家了有什麼用。
幫她幹什麼了嗎？
在我的成長教育中他起到一點正面作用了嗎？
我問過。
我媽一瞬間變臉，指着我爸。
讓我下跪道歉。
她說：「你爸每天工作難道不辛苦嗎？回家了就是爲了休息一會兒。
「沒有你爸，哪來的你？
「沒有你爸，我一個人也買不起定製系統！」
那一次，我在我爸面前跪了半個小時。
他的眼睛，全程沒有離開手機。
到我媽喊他喫飯。
他纔好奇地問我：「你跪這兒幹什麼？嚇我一跳。」
我恍惚意識到。
或許，我家不止我一個人造機器人。
不同的是，我是被系統逼的。
我爸，是我媽一手培養的。
而我媽，是被時代塑造的。

-10-
研究生畢業後，我媽終於鬆了一口氣。
說：「家裏的外債終於可以還上了。」
我帶着無懈可擊的簡歷，進了我媽眼中的大企業。
不顧一切地往上爬。
很快就還上了我媽傾家蕩產定製系統的債務。
也幫他們換了房子。
我媽無事一身輕，有事沒事盯着我，催我生孩子。
暴發戶的身子被酒色掏空。
我始終沒有懷上孩子。
一直到 26 歲。
我的身體Ṫű⁶過量分泌荷爾蒙。
出現發情症狀。
這是我媽親手更改的指令。
她讓我變得優秀，也讓我變得下賤。
她沒想過，她挑的男人無法讓我懷孕。
但總有男人可以。
我肆無忌憚利用着自己的身體，去交換一切可以交換的資源。
27 歲時，我生下了一個女嬰。
暴發戶嫌棄她。
在醫院甩臉，問：「女孩兒有什麼用？
「跟你媽一樣，生不出兒子的母雞！」
我媽討好地笑。
說：「女孩兒也好，可以像我一樣培養長大，也是可以變得優秀的。」
暴發戶嗤之以鼻，說：「培養得再優秀，還不是要嫁給別人家。」
我媽喏喏，無話可說。
轉頭勸我：「有鳳，趕緊生二胎，你得生個兒子，不然他家的家產傳給誰？」
我摸着女兒的胎毛，頭也不抬。
問她：「那你怎麼沒生呢？」
她憤怒大喊，指着地面。
「你以爲你成人了，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質問我了？
「如果不是生你時難產傷了身子，你以爲我不想生嗎？都是你害我這麼多年在你爸爸面前卑躬屈膝！給我跪ṭű₂下認錯。」
我還在坐月子。
她本來是來幫我照顧孩子的。
但其實，是來大肆揮霍自己僅有的權利。
我習慣了將所有委屈和不滿押進心底。
這次也一樣。
乖巧地跪到她面前，卑微地認錯。
只是垂下的臉上，露出一抹扭曲到極致的笑。
太久了。
整整二十年的絕對掌權。
讓我媽忘了，定製系統是有保質期的。

-11-
27 歲生日當天，沒有任何人爲我慶生。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
我破天荒露出笑容，接我爸媽喫了一頓美味大餐。
舉起酒杯，一杯一杯敬酒。
感謝他們這二十幾年的「精心」培養。
還給了他們每人一大筆錢和黃金首飾。
我爸媽是底層普通人。
除了帶我去植入定製系統時，從未見過這麼多真金白ŧű̂₌銀。
笑眯了眼。
我爸第一次沒有在餐桌上一直看手機。
我媽樂極生悲，抹着眼淚說她這輩子終於看到光了。
不枉她傾家蕩產培養我。
絲毫沒提她的傾家蕩產，後果由我承擔。
我被折磨二十年，家裏的外債也是我還。
我只是笑着點頭，說是是是。
「現在也到了我孝敬你們的時候了。」
我灌醉他們，一車拖到系統定製有限公司。
爲他們量身定製了系統。
又把他們好生送回家。

-12-
我在家等他們醒過來。
在我的供養下，我爸媽幾乎過上了養老生活。
冰箱裏沒有食材，水池幹了好久。
我哼着歌，打開手機，下單了一堆食材。
然後，第一回悠閒、自由地打開了電視。
我媽醒來後，看到我的第一反應，是質問我怎麼沒去上班。
我可有可無地觀看電視劇中演繹的仙女愛上凡人，心甘情願洗手作羹湯的故事。
原來這樣的仙女，就是觸犯了天條。
我關了電視，幽幽道：「我離職了。」
我媽炸了。
跳起來就想命令我。
「你瘋了嗎？趕緊給我回去跟領導下跪認錯。
「不然我培養你二十幾年，是爲了什麼？！」
我媽從不打我。
她自認爲很愛我，從來不捨得碰我一根手指頭。
實際上，精神打壓比肉體打壓，更加壓抑。
我沒動。
我媽急了，扯着我的胳膊，拉我出門。
「你再不去，我就更改指令，強迫你去了。」
我不可遏止地大笑。
「你強迫少了嗎？
「媽，你再試試呢。」
我媽用陌生的表情看着我的臉，眼底都是疑慮。
「你怎麼突然像個瘋子一樣？
「我教出來的孩子，明明情緒穩定，乖巧聽話。
「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是你教出來的嗎？」我反問。
我媽冷了臉，試圖召出我的系統面板。
卻一直失敗。
她的臉色一點點失去血色。
嘴巴一遍一遍互換，「系統 800，系統 800，出來啊！」
最後脣色徹底蒼白。
只剩喃喃：「怎麼回事，系統呢？
「我給你定製的系統呢？！」
我心情好到表情無法演繹，以至於笑容詭異，雙手顫抖。
看着窗外西斜的太陽，看了一眼手錶，突兀地開口。
「媽，六點了，你該伺候我和爸了。」
話音剛落。
我媽表情一滯，又想發火。
但下一秒，渾身抽搐，癱倒在地。
我知道，她被保姆系統執行了指令 1。
【檢測到宿主試圖違抗時間表。】
【指令 1 啓動，一旦宿主沒有按照時間表工作，執行電擊指令。】
我媽被電得淚流滿面，驚恐萬分。
電擊停止後，她抓着我的褲腳試圖求我。
「有鳳，你這樣是不對的。
「媽媽給你安裝系統，都是爲了你的未來。
「你現在過得很好不是嗎？
「你應該好好孝順我們，而不是恩將仇報。」
我早就發覺了，我跟她無法溝通。
沒有人讓她做這些的時候，她會自覺去做。
自認爲把孩子老公照顧得很好。
但一旦我開始反客爲主，要求她去做。
她就不願意了。
我甩開她，冷着臉命令。
「去做飯，不然你就對着列祖列宗磕頭認錯。
「爲什麼以前都能心甘情願地去做，現在推三阻四？」
我不需要她跪ŧù⁺我。
我沒有讓她臣服我的愛好。
我只是想讓她感受我一直以來的感受。
我媽依然試圖反抗，卻毫無預兆地轉過身子，朝供奉着神像的堂前跪下。
【檢測到宿主試圖違抗趙有鳳的意願。】
【指令 2 啓動，一旦違抗趙有鳳的意願，執行下跪命令。】
膝蓋砸到地面的聲音很響。
我媽的雙眼，屈辱地紅了個透。
她是知道屈辱的。
當一切落在她頭上的時候。

-13-
我媽去準備晚飯時，我爸醒了。
他下意識摸到手機，眼睛黏到手機上。
一切如常。
沒多久，我媽做好了一大桌營養全面的飯菜。
像往常一樣喊我爸喫飯。
我爸起身，沒有按滅手機屏幕。
就只是離開了視線不到一分鐘。
他開始不斷嘔吐。
【檢測到宿主視線轉移。】
【指令 1 啓動，一旦宿主在用餐期間視線離開手機，執行嘔吐指令。】
我爸愣了好久。
問我們：「什麼東西在說話？」
他好像活在真空裏，對什麼都不在意。
我媽臉色慘白，第一次忘了給他夾菜。
而是說：「別問了，趕緊喫飯。」
但這也是不行的。
我媽突然頭疼欲裂，顫抖地給我爸夾菜。
畢竟，我也設定了相關指令。
【檢測到宿主不夠關心丈夫。】
【指令 3 啓動，一旦宿主沒有面面俱到地關心丈夫，執行頭疼指令。】
我沒有心情跟他們一起喫飯。
看着我爸試圖喫飯，但眼睛不能離開手機屏幕。
我媽不得已，只能一筷子一筷子餵給他喫。
兵荒馬亂地喫完飯。
我爸媽都鬆了一口氣。
準備休息。
但我好心提醒我媽：「我建議你立刻洗碗，不然會被電擊。」
我給她的系統制定了嚴格的時間表。
每個時間段我媽都有要做的事。
實在沒事，也要找事做。
這麼喜歡伺候人，我必須成全她。
爲了孝敬她，我煞費苦心。
我媽去了廚房，沒多久，舉着菜刀出來。
「白眼狼，我殺了你！」
但可惜，我以前殺不了自己。
她現在也殺不了我。
【檢測到宿主Ṭṻ⁽試圖殺人。】
【指令 4 啓動，一旦宿主有過激行爲，執行抽搐指令。】
我媽渾身肌肉抽搐，痛不欲生。
菜刀脫手，落在地上，被我撿起來。
「媽，你年紀都這麼大了，別這麼激動。」
我爸癱在沙發上，開啓了遊戲。
被菜刀哐啷的聲音嚇得眼睛看過來。
「幹什麼呢？嚇我一跳。」
下一秒，他被娛樂系統電擊了。
【檢測到宿主沒有專心上分。】
【執行指令 2，一旦宿主飯後沒有專心上分，執行電擊指令。】
一時之間，我爸我媽都在抽搐哀號。
我看着這樣狼狽的他們，心裏沒有半絲喜悅。
彷彿看到了曾經被系統控制二十年的自己。
無趣。
我打開門，踏出去，關上門。
將兩人留在門內，不再關注。

-14-
回到暴發戶的家。
孩子我已經提前帶到我自己的住處了。
我擬了一份離婚協議。
暴發戶下班回家後，滿身酒氣和混雜的香水味。
笑嘻嘻地說：「老婆，我聽我的兄弟們說現在定製系統盛行，我要給你定製一個妖豔賤貨系統。
「這樣，我以後就再也不用出去花錢了。」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離婚協議。
收回文件，笑了笑。
「行啊，那現在就去吧。」
他像一頭肥豬，被我送進了屠宰場。
如果他們願意多關注我一些。
如果他們真的看得起我。
也該發現，我研究的是 AI 科技，進的是定製系統研究中心。
潛伏兩年，我爬上了中心主任副手的位置。
爲的，就是掌控別人，而不是被掌控。
離職是騙人的。
我不會爲了報復我媽，做出放棄前途的事。
我給暴發戶植入了尋歡作樂系統。
只要他醒着，就會不停地尋找刺激。
而對象，是跟他一起生活糜爛的狐朋狗友們。
但他不能用我們的夫妻共同財產，否則就會被系統懲罰。
離婚協議被我撕毀。
不過一年，暴發戶性病纏身，暴斃而亡。
臨死前，我站在他的病牀邊, 垂眼看他。
漠然道：「團團不是你的孩子, 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他瞪大眼, 暴起想殺了我，但沒起來。
死不瞑目。
我繼承了他全部的遺產。
給我女兒團團換了大名——趙風兒。
她當如風, 自由散漫，時而溫柔, 時而強大，時而藏起來獨自咀嚼人生。
我打造了好幾間公主屋和書房, 風ẗũⁿ格迥異。
等她長大了，喜歡哪個, 就住哪個。
想看什麼書, 就看什麼書。
不想學習也無所謂。
反正，我這輩子賺的錢, 夠她，夠我生活無憂。
我不需要她揹負我的期待，我的未來。
我只需要她永遠自由, 永遠快樂。
我能託舉她，過她最想要的人生。

-14-
我經常去看我爸媽。
但不會帶着團團一起去。
我爸媽在互相折磨。
一旦某些事成了強制, 人就會不樂意幹。
不管是我媽，還是我爸。
一個厭惡極了做家務，一個厭惡極了手機。
但他們不得不去做。
他們每天的休息時間只有六個半小時，其餘時間要一刻不停地做各自的任務。
我最後一次去的時候, 我爸媽已經瘦骨嶙峋。
我媽像是失去的靈魂, 如同提線木偶。
機械地做家務，伺候我爸。
我爸更是如同癮君子，張着嘴喫我媽餵給他的飯。
手都變了形，眼睛得了青光眼，卻還是要刷視頻打遊戲。
本該麻木，但依然破防。
依然被電擊。
他摔了無數個手機。
怒吼道：「這個遊戲是人玩兒的嗎？
「我是成年人，爲什麼會有健康系統！爲什麼強制我下線？！
「爲什麼上個百星那麼難？！」
他一邊抽搐，一邊哀號。
【檢測到宿主一個賽季都沒上百星。】
【執行指令 3，一旦賽季結算宿主沒有上百星，執行電擊指令。】
我倚着門，身後是陽光, 身前是陰影。
落在他們的身上。
那麼輕, 那麼重。
喃喃道：「明明我給你們定製的是你們最喜歡的生活模式，爲什麼你們都不開心呢？」
隨後釋然地安慰他們。
「沒關係, 習慣就好了。
「爸媽, 希望你們能儘快習慣這種養老生活。
「不然, 女兒會難過的。」
我轉動腳尖, 踏進夕陽中。
我爸媽伸出雙手, 連我的影子都抓不到。

-15-
我爸媽在他們理想的養老狀態下, 只活了十年。
我不太開心。
我在最好的年紀，被系統肉體壓制, 精神囚禁了二十年。
憑什麼他們在最差的年紀, 只被管制了十年就撒手人寰？
我沒給他們送終。
沒管他們的身後事。
我要讓他們變成孤魂野鬼, 在清明時節，都只能眼睜睜看着別鬼的子孫祭奠前人。
爲此，我變成了臭名昭著的不孝女。
但沒關係。
反正, 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好名聲。
機器人、淫娃蕩婦、不孝女。
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但那又如何？
這些稱呼，無法左右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