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

我有一個祕密。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帶有上一世的記憶。
這祕密一直被我埋藏於心,不敢暴露分毫。
直到那年,我入宮做了宮女。
同伴提醒我,千萬別去招惹沈如雲沈貴妃。
那是個惡毒狠心的女人,死在她手裏的人不計其數。
我不信。
因爲我曾見過沈如雲的畫像。
也認出了,她是我前世的女兒。
我死的時候,她才十歲。
我想弄清楚,乖巧懂事的她,爲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惡鬼模樣……

-1-
佩兒被打死了。
她血肉模糊的屍體被太監們拖着經過我們身前,有膽子小的宮女已經被嚇暈了。
我皺眉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視線落在地上的殷紅血跡上。
很快,會有人把這些血跡清理乾淨。
今夜一過,宮裏就再無佩兒這個宮女。
我仍記得入宮那日。
佩兒就跟在我身後,好奇地打量着這富貴的皇宮。
後來我們一起喫住,學宮裏的規矩。
那夜,她趴在我牀頭小聲問我。
「等我們學完規矩就要被分配到各貴人宮裏,你害怕嗎?」
我問:「怕什麼?」
「怕……分到沈貴妃的翠羽殿。」她聲音極小,帶着惶恐不安,「聽放出宮的老宮女說,沈貴妃惡毒心狠,死在她手裏的太監宮女不計其數……」
我沒說話。
ŧü₎她縮回被子裏:「希望我不要這麼倒黴……」
佩兒一語成讖。
她被分到翠羽殿,如今不過七天,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收回視線,與其他幾個宮女一起離開。
我們被分去伺候老太妃,可老太妃喜靜,把我們又遣了回來。
嬤嬤把我們喚到一處。
打量着我們:「你們也都看到了,沈貴妃的宮裏少了人,所以還得再送一個宮女過去。」
她話音未落,幾個宮女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年紀最小的小滿竟一下子跪了下來,對着嬤嬤不停磕頭。
「我不要去翠羽殿,嬤嬤求您了,我爹孃還在宮外等我回家,我不想死啊!」
她拽着嬤嬤的裙襬,聲淚俱下。
嬤嬤臉色一變,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慎言!誰跟你說去了翠羽殿就是死路一條了?這話若讓旁人聽見,你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小滿嚇得立馬閉了嘴,慘白着臉小聲哭着。
嬤嬤有些不耐了:「沒人願意去?那我就隨便點了。」
她抬起的手指正要落在其中一個宮女身上時,我站了出來。
「嬤嬤,我去吧。」
宮女們愕然地看着我。
嬤嬤也沒想到,脫口而出:「爲什麼?」
「因爲……」

-2-
因爲我不信。
我不信沈如雲沈貴妃真是那樣一個惡毒弒殺的女子。
……
我有一個祕密。
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帶有上一世的記憶。
我清楚地記得我是誰,嫁了誰,又是怎麼死的。
所以,在聽聞宮裏有個貴妃名喚沈如雲時,我便想方設法進了宮。
直到無意間見到她的畫像。
我便也確定了,她是我前世的女兒。
我記得,我死的那日,是個雨天。
窗外雨滴淅淅瀝瀝。
我有些聽不真切。
只有女兒低低的啜泣在耳畔迴響。
「娘,你別丟下我,別丟下我,你走了我怎麼辦?
「爹喜歡梅姨娘和弟弟,他一向不喜歡我,如今連你也不要我了……」
我摸着她的頭髮,手指已經用不上力了。
視線模糊,最後陷入一片黑暗。
我聽見的,最後一個聲音,是她聲嘶力竭喊的一聲——阿孃。
……
夜深了,我來到了嬤嬤房裏。
跪在地上,真心實意道:「嬤嬤,我不想死,請嬤嬤指條明路。」
她喝了口茶:「白日答應得那麼幹脆,我還真以爲你不怕呢。」
我沒說話,低垂着頭。
嬤嬤一杯茶喝盡,看向我:「沈貴妃未入宮之前,是左相府大小姐,她生母去世得早,生母死後,沈相爺把那姨娘抬上了正妻之位,後來尚還是太子的陛下出宮遊玩,看中了同樣在東郊賞花的沈小姐,陛下登基後,沈小姐順理成章入了宮,成了沈貴妃。」
嬤嬤話音一頓:「沈貴妃剛入宮時,其實跟如今不太一樣,性子雖然也冷,可卻並不殘忍弒殺……後來沈相爺因病離世,沈貴妃當時已懷了身孕,她請旨回府弔唁,卻跟繼母發生爭執,貴妃摔倒,意外小產,陛下大怒,貴妃繼母害怕陛下遷怒她兒子,夜裏就自縊了……」
我靜靜地聽着。
嬤嬤停了很久,最後道:「具體緣由我也不清楚,總之,貴妃與沈家似乎……並不親厚。
「你去了翠羽殿,千萬莫提及沈家。
「貴妃自小產後,一直未曾有孕,陛下去翠羽殿的次數越來越少,沈貴妃因而也愈發陰鬱,難以伺候,她性格古怪,陰晴不定,旁的我也提點不了你什麼了,阿姻,你自求多福吧。」
我跪地俯首。
「謝嬤嬤教導。」
走出院子。
我抬頭看着頭頂月亮。
今夜月亮很圓很亮。
恍惚間,我想起了七歲的阿雲。
她總喜歡伏在我的膝上,一邊看月亮,一邊讓我給她編辮子。
「阿孃,月亮上有仙女嗎?」
「有啊。」我笑,「月亮上住着很多仙女。」
那個時候,我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每次都忍着病痛,儘量在她面前表現得輕鬆。
我知道自己陪不了她長大。
所以總是找機會,讓以後的分離顯得不那麼難受。
「娘以後,也會飛到月亮上去。」
看着阿雲的眼睛,我輕聲哄她:「如果有一天,阿孃離開了,阿雲別傷心,阿孃只是飛到月亮上做仙女了,我會在天上,一直看着你。」

-3-
到了翠羽殿的第三天,我依舊沒能見到沈貴妃。
這日在院子灑掃,倒是被一個宮女撞個正着。
她也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我好心將她扶起來,可她卻推開我,小跑着離開。
見我皺眉,一旁宮女寬慰道:「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可能……就要死了。」
我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她是小廚房的廚娘,貴妃娘娘近日想喫槐花糕,她做了十幾次,次次都沒讓娘娘滿意,反而惹怒了娘娘,說是給她最後一次機會,若再做不出娘娘滿意的糕點,明日一早……」
她壓低了聲音,在我耳畔吐出了兩個字。
「處死。」
握着掃帚的手緊了緊。
我轉頭看向那廚娘離開的方向,猶豫片刻,放下掃帚跟了過去。
……
小廚房裏,廚娘正清洗着新鮮槐花。
可手卻忍不住顫抖。
淚水一滴又一滴落入盆裏,眼前視線模糊。
她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號啕大哭。
再做不出貴妃喜歡的槐花糕,她就會死……
她不想死啊!
越想越害怕,她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趁着夜色逃出宮去。
可宮裏到處都是禁衛,ẗű̂₁她逃不掉的!
怎麼辦?怎麼辦?!
正惶恐不安,近乎崩潰時。
有人輕敲了敲小廚房的門。
廚娘轉頭看去。
是個年輕面生的宮女。
宮女走進來,蹲在了她面前。
「要我幫忙嗎?我也會做槐花糕。」

-4-
廚娘僅愣了瞬息,就一把推開我。
「你想害死我嗎?我八歲就跟着我爹學做飯,你做的槐花糕能比得上我?」
她很抗拒。
但更多的是害怕。
這是她能活命的最後一次機會,她不會輕易相信我。
我頓了頓,指着那盆中白色的槐花道:「貴妃娘娘的生母是臨安人,我也是臨安人,我們那裏,槐花最有名,所以家家戶戶都會做槐花糕。
「姐姐,若不要我幫忙,你又準備怎麼做這槐花糕?」
廚娘怔住,思緒紛雜。
是啊,她又準備怎麼做呢?
已經做了十幾次,次次都想方設法改進……可沒用啊!
貴妃娘娘依舊不滿意。
說實話,她已經沒有辦法了。
緊攥着拳頭,忽又鬆開,廚娘緩緩抬頭看向我……
槐花糕做好後,被送去了娘娘跟前。
當天傍晚,便有幾個嬤嬤來了後廚,爲首的嬤嬤看着廚娘。
「槐花糕是你做的?」
廚娘惴惴不安:「是奴婢做的。」
「來人,帶走。」
話音落下,兩個嬤嬤上前不由分說架住了廚娘的胳膊把她帶出了廚房。
廚娘腿軟了,語無倫次:「是不是娘娘對槐花糕依舊不滿意?
「我可以再改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求娘娘開恩啊!」
嬤嬤們一言不發。
廚娘心裏湧出絕望,周圍都是悄悄往這邊打量的宮女。
她環顧四周,視線突然定在了某一處。
而後伸手指着我。
「是她!今日的槐花糕是她做的!若出了什麼問題,娘娘不能只罰我一個啊!」
爲首的嬤嬤腳步一頓。
扭頭看來。
與我站在一處的宮女紛紛讓開,生怕沾染是非。
嬤嬤眯了眯眼睛:「哦?來人,把她一塊帶走。」

-5-
我跟那廚娘被扔在地上。
摔得不輕。
一陣眩暈過後,我看清了眼前景象。
華麗宮殿前,帷幔輕晃,最前面的金色美人榻上躺着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
「娘娘,人帶來了。」
嬤嬤回稟一聲,而後退下。
沈貴妃慢慢從榻上起身,伸手掀開帷幔。
廚娘被嚇得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
我也知道,抬頭直視貴妃,不合規矩。
可是,我忍不住。
我想看看,我的女兒如今到底長成了一副什麼模樣?
抬眼看去。
女子樣貌極美,膚如凝脂,眉如遠黛,就是那雙美麗鳳眼藏着說不出的冷……
她垂眸與我對視,輕笑一聲:「你膽子倒是大。
「來人,把她拖下去,眼睛挖了。」
我猛地一怔,不可思議地吸了口氣。
廚娘惶恐不安地默默挪遠了些,生怕被我連累了。
突然,貴妃又笑了。
以帕掩嘴,笑得開懷,恍惚間,我從她身上看到了年少阿雲的影子。
但也轉瞬即逝,貴妃收了笑,嘆道:「怎麼這麼不經嚇?看看,你臉都白了。」
話音一轉,她問我:「那槐花糕,是你做的?」
我想了想,應聲:「是。」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塗着鮮紅蔻丹的手輕輕一指。
「來人,把她拖下去,處死。」
廚娘跌坐在地上。
她怔愣地看着貴妃。
貴妃偏了偏頭:「這次本宮可沒有說笑。」
兩個太監快步上前,拉着廚娘的胳膊將她拖了下去。
一路上,廚娘的痛苦求饒聲不絕於耳,聲音淒厲。
貴妃坐在榻上,伸手拿了顆葡萄。
慢悠悠剝着皮,我聽見她漫不經心問我:「知道她爲什麼死嗎?」
我皺了皺眉,道:「因爲她沒有伺候好娘娘。」
貴妃低低笑了聲。
那笑聲中帶了一絲譏諷:「因爲,她不長眼睛,看不清誰纔是她的主子。」
說話間,殿外傳來腳步聲。
一位青衣宮女領着太醫上前,太醫目不斜視,一心爲貴妃診脈。
我望着那邊。
思緒紛雜。
她生病了?
「娘娘體內毒素大多消除殆盡,後續好好療養,不日便會徹底痊癒。」
「有勞太醫。」
裏面聲音斷斷續續,我不太能聽見。
只能安靜地跪在角落。
沒過一會兒,那青衣宮女將太醫送了出去。
貴妃撩開簾子走出,停在了我面前。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阿姻……」
「阿姻……」她輕輕呢喃了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下去吧,本宮乏了。」

-6-
我安然無恙地回去了。
還被貴妃娘娘賜了只鐲子,我一回到住處,宮女們都圍了過來。
她們七嘴八舌地問着今日情形,我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她們看向門口,閉了嘴。
「青嵐姑姑。」
今日見到的那青衣宮女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她打量着我:「阿姻,收拾一下東西,從今日起,你搬去內殿,服侍貴妃。」
……
我的東西不多,一個小包袱就全部裝完了。
跟在青嵐身後。
我也默不作聲地悄悄打量她。
看起來,她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卻似乎很得貴妃信任。
思索間,我聽見她說:「進了內殿服侍,是你的福氣,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守本分。
「那廚娘就是心思太多,爲了點銀子,擅改了娘娘的藥膳,她死有餘辜。
「在你之前,也有個宮女,來這不過三天,便跟容妃宮裏的嬤嬤搭上了關係……」
我一愣。
她說的,是佩兒嗎?
周圍寂靜,青嵐的聲音顯得尤爲清晰。
聲音稚嫩,卻字字有力。
很難想象她這般年輕,就成了貴妃心腹。
青嵐側頭看了我一眼。
「阿姻,你做的糕點讓娘娘滿意,以後盡心盡力服侍娘娘,娘娘自然不會虧待你,但你若是有什麼別的心思……」
她話音一轉,語氣陡然變冷。
我趕緊道:「阿姻不敢,謝姑姑提點。」
「不敢就好。」她幽幽道,「死得最多的,ṱṻ⁻就是那些膽大的……」
進了翠羽殿,雖不像青嵐那樣時時貼身服侍貴妃,但我見到她的次數也比之前多了許多。
貴妃不喜早起,她也不喜歡與其他嬪妃來往,我行我素。
這些天,她常讓我給她做槐花糕。
喫糕點時,總是格外安靜。
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越來越覺得,她與傳聞中惡毒心狠的貴妃娘娘不太一樣。
她好像,藏了許多祕密。
我愈發地想要靠近她,瞭解她。
所以我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信任。
機會很快便來了。
那天夜裏,我從睡夢中驚醒。
忽聞外面有腳步聲。
坐起身推開窗戶悄悄看過去,是貴妃。
她穿了件寬大斗篷,遮住了頭臉。
青嵐走在她身前,提了個燈籠爲她引路。
燈籠散發出橘黃的光亮,照在她身前。
兩人腳步很輕,很快就沒了蹤影。
我正思索着,便見一個宮女從後面輕手輕腳跟了過去。
這是……
來不及多想,我披了件衣裳,也跟了上去。

-7-
翠羽殿後。
寂靜庭院裏,貴妃與一男子相對而立。
那男子身着禁軍輕甲,泛着冷冽的寒光。
可男人面容卻極盡溫柔。
我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
我幾乎一眼便認出了他。
林望亭。
……
當年沈林兩家比鄰而居,關係親厚。
我與林夫人一同有孕,常有來往。
後來,我誕下一女,而林夫人生了個小子。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林望亭小時候體弱多病,卻總喜歡跟在阿雲後面。
阿雲只比他大十天,卻老神在在地讓林望亭喊她雲姐姐。
林望亭七歲時,已經長得比阿雲高了。
他開始護着阿雲,有什麼好喫的好玩的,總是捧過來獻寶似的給她。
我記得有天午後,我在後院曬太陽。
林望亭悄悄過來,我看見了他,於是伸手把他喊過來。
「望亭來找阿雲玩嗎?她在睡覺呢,估計還要一會兒才能醒……」
男孩搖了搖頭,一字一句道:「我不找她,我找您。」
我很驚訝:「望亭找我有什麼事嗎?」
「阿雲說您生病了……」林望亭垂着腦袋,「她在我面前哭了好幾次,她很難過,我不想她那麼難過,伯母,您能不能快點好起來?」
我笑了,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了起來。
我問他:「望亭這麼喜歡阿雲啊?」
「是啊。」
林望亭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喜歡阿雲。」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亮。
像盛滿了夜空的星星。
就像現在。
林望亭如今是禁軍統領,渾身氣勢凌人。
可在沈如雲面前,卻顯得有些無措和青澀。
月光照射在他們身上。
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能看到地面上,他們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穢亂宮闈,這是殺頭的大罪。
我心跳如擂鼓。
緊緊攥着身側的衣裳,腦袋裏只有一個聲音。
我得幫她,我不能讓阿雲死。
剛剛看到ťú⁰的那個宮女呢?
她在哪?
我屏氣凝神,環顧四周。
忽見廊道下一閃而過的一方裙角。

-8-
宮女匆匆離開,沒走幾步,我就追上了她。
「這位姐姐……」
宮女嚇了一跳,驚愕地看着我。
「姐姐這是從哪來啊?」
我觀察着她的神色。
宮女眼神飄忽,幾乎不敢與我對視。
見狀,我壓低了聲音,上前一步。
「姐姐剛剛也看到了?」
宮女一愣,直接否認:「沒有,我什麼也沒看到。」
說罷,她轉身欲走。
我沒有一絲猶豫,快步上前從背後捂住了她的嘴。
宮女掙紮起來。
我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掙脫了我,卻在準備逃跑的瞬間被我推倒,額頭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宮女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額頭殷紅的血跡在月亮下格外猙獰刺眼……
我從沒殺過人。
這是第一次。
怔愣在原地,身上冒出一層冷汗。
我深呼吸幾口氣,強行鎮定下來。
正要彎腰去處理痕跡,便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抬頭看去。
昏暗的廊道上,一盞燈籠發出點點光亮。
青嵐和貴妃,就站在那看着我。
我下意識後退,肩膀搭上來一隻手,手勁極大,捏得我動彈不得。
林望亭聲音冰冷:「娘娘,今晚怎麼抓到了兩隻老鼠?」

-9-
翠羽殿內。
貴妃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知道那宮女是孫貴人安插在本宮身邊的人?」
「奴婢不知。」
貴妃微挑了眉:「那你爲什麼要殺她?」
我沉默地想着該如何答話。
便聽她話音一轉:「所以,你也看到了吧?」
看到了她跟禁軍統領私會……
我抬眸看着她,緩緩出聲:「看到了,但奴婢是翠羽殿的人,知道誰纔是主子,怕那宮女出去亂說,損害娘ťũ̂²娘聲譽,奴婢情急之下才失手殺了她。」
頓了頓,我吐出一口氣,低聲道:「若娘娘仍心存疑慮,奴婢任憑娘娘處置。」
貴妃垂眸看了我好久。
最後勾了勾脣:「第一次殺人?」
「……是。」
「嚇壞了吧?」她慢條斯理地打了個哈欠,「天都快亮了,回去睡吧。
「你也算是替本宮辦了事,她本就該死。」
她揮了揮手,我躬身告退。
剛退後幾步,貴妃突然道:「對了。」
我停下來:「娘娘還有何吩咐?」
垂頭看着地面,一隻精緻的香囊出現在我腳邊。
「賞你了。」
「謝娘娘。」
退出內殿,回去的一路上,我的心臟跳動得猛烈。
雖然阿雲是我前世的女兒,但畢竟十幾年未見,如今的她,我也捉摸不透。
在她面前,我如履薄冰,不敢大意。
我不是沒想過直接跟她表露身份。
實在是這事過於匪夷所思。
阿雲敏感多疑,她不會輕易信我,還會以爲我是別有用心之人,到時候就麻煩了……
摩挲着手中的香囊,我加快了腳步。
……
經歷了那般驚險的一夜,又殺了人,我以爲我睡不着的。
卻不想一夜好眠。
看着牀邊的香囊,我心情複雜。
這香囊竟有安神的效用……
還未來得及多想,青嵐來了我的院子。
當着衆宮女的面,傳達了貴妃旨意。
貴妃封我爲一等宮女,貼身侍候。
旁人豔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急忙回神,領旨謝恩。
穿上一等宮女的衣裳,我隨着青嵐去了貴妃那。
貴妃坐在槐花樹下,微風吹過,裙襬輕揚,傾國傾城。
我上前謝恩。
「你做的槐花糕,本宮很喜歡。」
她兀自說了一句。
問我:「你的手藝是跟誰學的?」
「跟我阿孃學的。」
貴妃望着我,神情說得上溫柔,來翠羽殿許多天,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副神情。
於是心中一動。
不自覺聲音也軟了下來:「娘娘若是想喫,奴婢去給娘娘做。」
「不喫了。」
她搖搖頭:「總不能一直喫。」
看向地上散落的槐花,她喃喃自語:「看來臨安人,都有這樣的好手藝呢,連糕點的味道,竟也做得一模一樣……」

-10-
孫貴人病了。
聽說病得極重,整日咳血。
太醫去了一個又一個,可都束手無策。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我下意識便覺得,此事與貴妃脫不了干係。
不是我不相信她。
實在是……太巧了。
孫貴人安插在翠羽殿的人被貴妃發現後,她曾去找過孫貴人。
不久後,孫貴人便病了。
懷疑是一回事,我卻不會插手,也沒有那個本事插手。
皇宮之內,步步危機。
貴妃不易,我更當安分守己。
六月初,孫貴人病得嚴重,太醫說她要靜養,陛下便下旨讓她去宮外金靈寺休養。
她出宮那日,貴妃獨自在院中飲酒。
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上去勸她,她卻擺擺手:「又一個對手落敗,本宮今日高興。」
聲音已帶了醉意。
她拉住我的手,醉眼迷濛。
突然喚了一聲:「阿孃……」
我心神俱震,不可思議地抬頭看過去。
「你……」
下一秒,貴妃的眼神便清醒了,但聲音仍含糊着。
「你知道,我阿孃是怎麼死的嗎?」
我穩了穩心神。
「聽聞,沈夫人因病去世。」
貴妃搖了搖頭。
「不是。」
我一愣。
她湊過來,酒氣噴灑在我臉上,聲音壓得極低,在我耳畔吐出了幾個字。
「我阿孃,是被我爹毒死的。」
我愕然抬眸。
「我娘出身不顯,只是臨安的一個賣花女,我爹上京趕考途中與她結識,一見傾心,後來,我爹未考中,無顏回鄉,便在臨安落腳,一年後,他與我阿孃私訂終身,有了我。
「次年,我爹終於榜上有名,我們舉家搬來了京城,我爹官運亨通,短短五年時間,便官至四品,後來,太師家的女兒看中了他,不管不顧地嫁進了沈家,寧願,做一個妾……」
她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沈家的那些過往。
她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道?
我與沈嵩林相伴數十載,經歷了相知,相愛,相怨,相恨。
而由愛生恨的起源,都來自段雪梅進府之日。
她身份高貴。
除了個妾室頭銜,她比我更像一個正室。
下人們唯她是從。
沈嵩林尊她敬她,讓我處處忍讓。
後來,她有了身孕,生了個兒子。
我怕阿雲跟我一樣受欺負,於是便想着爭一爭。
可我哪裏爭得過她?
越爭,沈嵩林看我的眼神就越失望。
越爭,我失去的就越多。
手背傳來一片溫熱。
垂眸看去,貴妃估計是醉了,將頭搭在了我的手上。
她嘆了口氣,卻還在說着。
「段太師權勢滔天,自然不願意女兒給沈家做妾,於是他幾乎是威逼利誘,命我父親在一年之內,將段雪梅抬爲正室……我父親好臉面,休妻的事他做不到,尤其是陪他同甘共苦的糟糠妻。」
話音一頓,她發出一聲詭異的笑。
「他確實不敢休妻,他怕別人戳他脊樑骨,於是,他選擇殺妻!
「他在我娘每日的藥膳裏下了毒,很微量,不致命,可日積月累,積少成多,那毒終究也是會要命的……」
我顫抖着手,呼吸變得急促,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扭曲。
她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我一直以爲我是得病了,是我身體弱。
我從沒想到,是被人下了毒。
還是被,我一向信任的沈嵩林。
很久之前的畫面在我腦海裏清晰起來。
沈嵩林溫柔的微笑下隱藏的算計……
他每次勸我喝下藥膳時眼中閃過的異樣光芒……
那些大夫困惑的表情……
原來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我怔愣地看着半空,淚水湧出,滴落在貴妃臉上。
貴妃皺了皺眉,伸手摸了摸。
「下雨了嗎?」
她晃晃悠悠站起來,伸出手掌抬頭看着天空。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我擦了擦眼睛,剋制住情緒。
「沒有下雨啊……」貴妃看着天空,喃喃道,「有月亮。」
我一愣,也抬頭看去。
今晚的月亮只是個月牙,被雲遮擋了一半。
可貴妃仍看愣了。
晚風吹來,泛起一絲冷意,我看着貴妃身上的單薄衣衫,正要上前扶她去寢殿休息。
卻被她伸手推開。
「娘娘……」
「噓。」貴妃坐在亭子裏,撐着頭看月亮,「別說話,我剛剛,好像聽見我阿孃喊我了。」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我望着她,喉嚨湧出陣陣酸澀。
「我阿孃,住在月亮上,她說她一直看着我呢。」
因爲喝了酒,她的臉上染上兩抹紅。
聲音也帶上嬌憨,惹人憐惜。
「可她應該會很失望吧。」
她呢喃着:「我現在,是個壞女人。」
話音未落,她便醉了,腦袋直往桌子上磕。
我趕緊伸手扶住了她。
握着她單薄的肩背,我忍不住用了用力。
以一種彆扭的姿勢,抱了抱她。

-11-
自從那夜醉酒後,貴妃待我親近了許多,偶爾,也能陪她說上兩句話了,但仍有些若即若離。
我總覺得她看我的眼神裏藏着什麼,卻說不清道不明。
一切好似歸於平靜。
可風平浪靜的日子下,也暗藏波濤洶湧。
轉眼間便到八月。
宮裏即將舉辦中秋宮宴,比平時熱鬧一些。
不少宮外之人進進出出,多了很多生面孔。
宮人們期待着宮宴,希望能多得些賞賜。
站在翠羽殿的迴廊下,看着宮女們來來往往地佈置宮燈,我心裏卻像壓了塊石頭,總覺得不太踏實。
「阿姻,發什麼呆呢?」
青嵐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手裏捧着一套新制的宮裝:「娘娘讓你試試這身衣裳,中秋宮宴上穿。」
我接過衣裳,指尖觸到那細膩的綢緞,輕聲應了。
午後,我去尚衣局領貴妃宮宴上要穿的衣裳。
走出翠羽殿不久,我便察覺到有人在跟着我。
心頭一緊,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可經過一處拐角,我被人一把拽進暗處。
還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被一塊溼布捂住口鼻,刺鼻的氣味衝入鼻腔。
我掙扎了幾下,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我是被冷水潑醒的。
四周燭火通明。
我掙扎着坐起身,發現手腳發軟,使不上力氣。
「醒了?」
一個威嚴的女聲從屏風後傳來。
我抬頭看去,只見一女子身着明黃鳳袍,緩步走到我面前。
她約莫三十出頭,容貌端莊,眼神卻冷得像冰。
我垂下頭,恭敬垂首。
心裏卻湧起驚濤駭浪。
抓我的人竟是後宮之首,皇后娘娘。
「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宮聽聞,沈貴妃身邊,除了青嵐,便是你最得她信任?」
我心跳如擂鼓,額頭滲出冷汗:「奴婢只是盡本分服侍貴妃娘娘。」
「好一個本分。」皇后輕哼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我面前的矮几上,「中秋宮宴上,本宮要你把這藥下在沈貴妃的酒裏。」
我渾身一顫,猛地抬頭:「娘娘,這……」
「別急着拒絕。」皇后俯身,塗着丹蔻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你在宮外還有個妹妹吧?今年剛滿十四,生得很是水靈。若你不聽話,本宮不介意在春風樓捧個頭牌。
「這事你若辦得好,本宮以後便是你的靠山,若不是那青嵐軟硬不喫,這好事也輪不到你。」
我瞳孔驟縮。
我這一世的父母早亡,確實有個年幼的妹妹寄養在叔父家。
皇后竟連這都查到了!
「奴婢……遵命。」
我顫抖着接過瓷瓶,藏在袖中。
皇后滿意地笑了:「識時務者爲俊傑。記住,若你敢耍花樣,本宮會讓你妹妹生不如死。」
我被蒙上眼睛帶出皇后寢宮,七拐八繞後丟在了一處偏僻宮道。
等腳步聲遠去,我纔敢取下遮住眼睛的黑布。
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從閻王殿走過一遭。
回到翠羽殿時已是傍晚。
坐在房間,看着面前的瓷瓶,一時間心亂如麻。
我肯定不會聽皇后之命。
但是我一時想不到什麼兩全的法子。
最後一咬牙,決定明天一早去找貴妃,把這件事跟她說清楚。
夜裏,我被一陣喧譁聲吵醒。
迷迷糊糊睜眼,房門被人推開。
青嵐帶着幾個嬤嬤站在門口,冷聲道:「搜。」
我起身迎上去:「青嵐姐姐這麼晚來我房中,可是娘娘有什麼吩咐?」
青嵐不答,徑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搜她身上。」
兩個嬤嬤上前,粗暴地扯開我的外衫。
藏在袖中的瓷瓶「噹啷」一聲掉在地上,滾到青嵐腳邊。
青嵐彎腰拾起瓷瓶ƭû₁,打開聞了聞,臉色驟變:「阿姻,你好大的膽子!」
我沒想到在我主動坦白之前,會先被發現。
錯愕地僵在原地。
「帶走!」青嵐厲聲喝道,「押去給娘娘發落!」
我被五花大綁帶到貴妃寢殿。
沈貴妃披着一件素白寢衣坐在榻上,長髮如瀑垂落,襯得她膚如凝脂。
見我進來,她緩緩抬眸,那眼神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
「娘娘。」青嵐將瓷瓶呈上,「在阿姻身上搜出了這個。」
貴妃接過瓷瓶,指尖輕輕摩挲瓶身,不怒反笑:「阿姻,本宮待你不薄。」
「娘娘明鑑!」我跪伏在地,額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這藥是皇后娘娘逼奴婢拿的,她以奴婢妹妹的性命相要挾,奴婢從未想過要害娘娘。」
「是嗎?」貴妃輕笑一聲,聲音卻冷下來,「那爲何不第一時間來告訴本宮?」
我啞口無言。
我確實存了私心——
我怕皇后再找其他人下手,不如自己接下這任務,至少能掌控局面。
可我該如何解釋這複雜的心思?
「拖下去。」貴妃轉身不再看我,「杖斃。」
我渾身一僵,抬眸看着她。
跟我第一次在皇宮見到她時一樣,她冷血,狠戾,毫不留情。
袖中的手指狠掐了下掌心。
疼痛讓我從驚愕中回神,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必須讓她相信我。
於是決定坦白。
所有的一切。
「阿雲,其實我是……」
話未說完,頸後被人猛擊了一下,我眼前一黑,貴妃的身影逐漸模糊,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12-
我是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醒的。
青嵐坐在我對面,見我醒來,遞來一杯水。
「這是哪裏?」
我掙扎着坐起來,發現身上換了一身粗布衣裳。
「出京的路。」青嵐低聲道,「娘娘早就安排好了退路。她料到皇后會對她下手。」
我抓住青嵐的手:「ţŭ̀₀我們必須回去!娘娘有危險!」
青嵐苦笑:「我若能勸住她,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明明是年輕稚嫩的臉,我卻從中看到了滄桑的神情。
這種違和感太強,強到我無法忽視。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青嵐熟悉。
沒來由的,找不到熟悉的源頭。
如今面對面坐着,她抬眸看我的眼神幾乎讓我渾身一顫……
青嵐轉頭看向馬車外,車外熙熙攘攘,格外熱鬧。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她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浮上恨意。
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沈府。
已經落敗的沈府。
「你知道,娘娘當年爲什麼會入宮嗎?」
我沒說話,宮裏的嬤嬤說陛下與娘娘在宮外一見鍾情。
可我不信。
因爲我知道阿雲喜歡的,是林望亭。
「娘娘不是自願的。」
青嵐聲音微冷:「當年,沈嵩林爲了巴結太子,親自把女兒送上了太子的牀,娘娘醒來後尋過短見,太子攔住了她。
「太子告訴她,沈夫人的死,是沈嵩林一手造成……就這一句話,娘娘便不尋死了,她想報仇,爲她阿孃報仇。」
「太子知道一切。」青嵐說,「他冷眼旁觀沈家內鬥,甚至推波助瀾。娘娘入宮後,他就利用她對沈家的恨意,借她的手除掉了沈嵩林,搞垮了整個沈家。沈嵩林在朝堂長袖善舞,一邊討好他,一邊又與安王有來有往,太子自負,又怎能允許被人玩弄股掌……」
青嵐的話一字一句砸進我的心裏。
砸得我心臟痠疼,竟有些呼吸不暢。
我不知道。
原來阿雲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難過得多。
這些年,她揹負的東西太多了。
忍着噁心被人利用。
她所表現出來的狠戾、惡毒,都是她用來保護自己的盔甲。
可這些東西……青嵐怎麼會這麼清楚?
看着青嵐,我突然福至心靈般想到了什麼。
再出聲時,聲音都帶了顫。
「你到底,是什麼人?」
青嵐轉頭看着我,眼神完全變了,苦澀地笑了笑:「你不是都猜到了嗎?我跟你一樣,帶有上一世的記憶,我上一世,叫周翠翠。」
周翠翠,是我爲阿雲尋的奶孃。
她丈夫戰場失蹤,婆家把她當成掃把星,把剛生產過的她趕出家門。
是我給了她一個容身之所。
她待阿雲極好,當成親生女兒般照料……
「阿姻姑娘——不,或許,我應該叫你沈夫人。」
青嵐望着我,苦笑:「你怎麼,就不能來得再早些呢?
「再早些,也不至於,沒有回頭路。」
她的話,猶如驚雷砸落在我身上。
我震顫得久久未能言語。
青嵐跟我一樣,也帶有上一世的記憶。
阿雲知道。
所以,她也認出了我。
也許第一次見面,她就認出來了。
看出我心中所想,青嵐嘆息:「她知道,她第一眼就認出了你。但她不敢相認,因爲她要做的事太危險。」
我皺眉:「什麼事?」
青嵐垂眸,壓低聲音:「復仇。向皇帝復仇。」
此時此刻,她的聲音反而平靜下來。
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痛色:「中秋宮宴上,成王會發動兵變。娘娘是他的內應。他們籌謀多年,如今,也該有個結果了。」
「不行!」我猛地站起來,頭撞到了車頂,「太危險了!我們必須回去!」
青嵐按住我:「娘娘把你送出來,就是想保護你。她這些年過得生不如死,唯一支撐她的就是復仇。現在你回來了,她更不會讓你涉險。」
我怔愣地看着她,不自覺地,淚水湧出。
「可我……是她阿孃啊。」

-13-
本該一片喜慶的中秋宮宴,卻成了哭天喊地的人間地獄。
成王兵馬衝破宮門,一路殺到了養心殿。
太監宮女的屍首到處都是,鮮血染紅了宮道。
皇帝和娘娘們被護着躲到了御書房。
禁軍執劍守在外面,爲他們換來片刻安寧。
「陛下!是沈如雲!」皇后聲嘶力竭,再沒了往日端莊,「是她勾結成王謀反,陛下!她罪該萬死啊!」
衆人的視線射過來。
沈如雲不緊不慢地撫了撫髮髻:「皇后娘娘,說話要講證據的。」
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我有證據,翠羽殿的宮女曾親眼看到成王心腹扮成太監出入過你的翠羽殿!」
她本以爲是成王與沈如雲有染,這才一直祕而不宣。
想着找到更確切的證據,好置她於死地。
她太貪心,以至於誤了大事!
她怎麼也沒想到,沈如雲膽子這麼大,居然敢謀反!
「空口無憑,娘娘可別亂潑髒水。」
沈如雲還是那句話,要證據。
可一旁的皇帝卻一把拔下牆上長劍,抵在了沈如雲的脖子上。
「愛妃……」他扯了扯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那你告訴朕,你到底有沒有勾結成王謀反呢?」
沈如雲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眼中精光閃過。
垂在身側的手一顫,握緊袖中匕首,直朝着皇帝刺去。
長劍在她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可她卻彷彿沒有察覺。
匕首刺入了皇帝肩膀。
沈如雲雙手按着,緊緊往下。
「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你讓我家破人亡,我也要讓你嚐嚐,你所珍惜的、重視的一切付諸東流的滋味!」
她猩紅着眼,神態癲狂。
皇帝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朕早該殺了你。」他盯着阿雲,「就像你爹殺了你娘一樣。」
可疼痛讓他發抖,讓他手中沒了力氣。
一旁妃嬪們回過神,尖叫着去拍打門窗。
「來人啊!快來人護駕。」
皇后最快冷靜下來。
她看着那邊,伸手拿過一旁的硯臺就要衝上去。
就在她要砸在沈如雲腦袋上時。
一條白綾從一旁探出,猛地勒在她的脖子上。

-14-
我死死勒着皇后的脖子。
把她一點一點從阿雲身後帶走。
皇后手中的硯臺落地,掙扎的動靜越來越小。
最後歸於沉寂。
我推開皇后的屍體。
看向衆嬪妃,她們愕然後退,再不敢起別的心思。
有人認出了我。
「是沈貴妃身邊的宮女阿姻!」
「果然!她們翠羽殿的人都是叛賊!」
「禁軍呢!禁軍快來護駕!」
有人壯着膽子去拍打門窗。
可御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林望亭一身鮮血走進來。
凶神惡煞,如同地獄剛爬出來的惡鬼。
衆人嚇了一跳。
可心裏又燃起希望,禁軍統領來了, 沈如雲死定了!
「阿雲, 得快些了。」
林望亭的聲音稱得上溫柔。
沈如雲從癲狂中回神, 猛地拔出匕首,對着皇帝的心口狠狠刺下。
一下又一下, 她的臉上濺滿鮮血。
還要再刺, 我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腕。
「阿雲, 他死了。」
阿雲回神, 怔愣地看向我。
眼睛從無神變得有神。
不可思議地摸了摸我的臉:「你怎麼回來了?」
她摸完之後才發覺手心都是血。
於是又慌張地想把我臉上的血擦乾淨。
「對不起,對不起。」
我流着淚, 伸手抱住了她。
「沒關係阿雲, 沒關係。」
我抱得很緊, 像是要把她揉進我的血肉裏。
我在她耳邊呢喃。
「阿孃在這, 阿雲別怕。」
阿雲陡然卸了力。
將頭埋在我的頸側。
一片溼潤。
……
林望亭帶着幾個心腹禁軍,爲我們開出一條路。
我們跟着他七拐八繞, 終於來到冷宮一處枯井前。
「井下有密道。」林望亭急切地說,「直通城外。成王已經控制了皇宮,你們快走!」
皇帝不是什麼好人。
成王同樣奸詐。
阿雲鋌而走險與成王合作, 無異於與虎謀皮。
如今成王得勢,他未必會放過我們。
阿雲緊握着我的手,走出一步卻又猛地頓住腳步。
轉頭看向林望亭,眸光微光閃過:「望亭, 你……」
「我沒事。」林望亭笑了,雖然臉上滿是鮮血, 面容已不似年少時稚嫩青澀。
可他的笑容還像小時候一樣乾淨:「我答應過要保護雲姐姐的。
「我從不食言。」
阿雲眼中含淚,突然上前吻了吻他的臉頰:「謝謝你。」
阿雲拉着我跳入枯井, 落入一個黑暗的通道。
我們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看到前方一絲光亮。
爬出通道,竟在一片竹林深處。
「這是哪裏?」我環顧四周。
阿雲指向遠處:「京城郊外。阿孃,我們自由了。」
鳥兒啼叫此起彼伏。
天光乍瀉。
我緊握着阿雲的手。
在心裏默唸了許多句「老天垂憐」。
命運的枷鎖,終於得以擺脫。
……Ṫũ⁾
三個月後, 我們在江南一個小鎮上安了家。
阿雲改名叫雲娘, 我仍叫阿姻。
鎮上的人都以爲我們是對姐妹,因戰亂逃難至此。
這天傍晚, 我正坐在院子裏縫補衣裳,院門突然被輕輕叩響。
「誰呀?」
我放下針線去開門。
門外站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男子, 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通身的英氣。
他衝我靦腆地笑了笑:「請問, 雲娘住這裏嗎?」
我愣了片刻, 突然認出了他:「望亭?」
他也認出了我。
「阿姻?不,伯……伯母。」
他已經不知道喚我什麼了。
阿雲從屋裏跑出來,看到林望亭, 整個人都呆住了。
林望亭黑了瘦了。
臉上也多了道還未痊癒的、猙獰的疤。
看起來有點嚇人。
阿雲在他面前站定。
聲音竭盡全力顯得平靜:「你活着回來了。」
顫抖的聲音卻難掩她心中正激盪的劇烈情感。
林望亭望向她, 從懷中掏出一支木簪:「阿雲, 我來兌現七歲時的承諾了。」
阿雲再忍不住,偏過頭。
眼角一滴淚滑落。
我悄悄退回屋內,透過窗欞看着這對歷經磨難的年輕人相擁在夕陽下。
月光升起時, 我獨自來到院中的槐樹下。
仰頭望着那輪明月,我輕聲說:「這一次,我想我會看着你幸福到老。」
——
本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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