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自由

我懷孕了，很想喫草莓。
買了兩斤草莓拿回家，洗乾淨後招呼老公和婆婆一起喫。
回房間換了件衣服。
再回來一盤子白花花。
最甜的草莓尖尖老公咬了。
一般甜的中間部分，婆婆啃了。
婆婆滿口汁水地推推盤子：
「惠惠，你喫，可甜了！」
我看着草莓屁股上還沾着婆婆牙縫掉下的韭菜渣！
一把掀了桌子。
轉身出了門，給我媽打電話：
「媽，聽你的，孩子打了吧！」

-1-
我想喫草莓這事，唸叨一個星期了。
張成功每天都說給我買。
天天下班回來死狗一樣，覥着臉說一句：
「媳婦，對不住，我忘了！」
老婆婆在一邊心疼兒子。
洗腳水安排，熱牛奶端來，還不忘擠對我一句：
「啥好東西，非得喫嘛，明天媽給你買！」
我很生氣，對着張成功抱怨：
「你媽天天說給我買，一個禮拜我都沒喫上！」
只要提到他媽，他立刻變臉色：
「她多大歲數了，來照顧你多不容易，你好意思支使她！」
聽他這語氣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那就讓她回去吧，誰用她照顧了！」
張成功的眼神暗了，咬着牙根沒說話。
最近我倆爲這事吵了太多架。
真的吵煩了，吵累了，用閨蜜的話說：
「忍忍吧，畢竟是他媽，他要是有了媳婦就不管媽的人，那這人品你也指望不上。」
我一屁股坐在牀上，行了，大不了明天我自己買！

-2-
我特意請了假，早走半小時。
繞了挺遠的路在一家精品超市買到了草莓。
以前沒這麼饞啊，可能懷孕的原因，喫不上這口，我渾身難受。
一回家，老婆婆耷拉着眼皮織小鞋呢，我跟她說現在沒人穿自己織的鞋。
她不聽，我就不管了，隨她便吧。
她一抬眼看見我手裏拿的草莓，陰陽怪氣的勁兒就上來了。
「到底買了？喲，這現在年輕人掉福堆兒嘍，想喫啥喫啥。我們那時候，一根大蔥都得把蔥心給老爺們，老孃們啃蔥皮兒。」
我懶得搭茬，我現在對她就是眼不見爲淨。
剛要奔向廚房洗草莓，門響了，張成功回來了。
空着倆爪子，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嬰，攤着手等着他媽給他脫大衣。「項目結束了，惠惠，這兩天我好好陪你。」
我看着他冷笑：
「回來這麼早，我的草莓呢？」
他一拍腦門：
「忘了，我現在去買吧。」
老婆婆連忙拉他。
「快回來，都累啥樣了還折騰，真是誰也沒有媽心疼你。」
說完，眼睛瞟向我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轉身進了廚房，洗乾淨草莓，趕緊喫一個，真甜！
一低頭，自己衣服都沒換。
我把草莓放在餐桌上：「你們也喫兩個吧，我自己喫不了這麼多。」
回房換了家居服再出來。
我的草莓不見了！
一盤子白花花，一點紅色都不剩。
張成功滾去書房打遊戲了。
婆婆滿口汁水地朝我推了推盤子：
「惠惠，你喫，可甜了！！」

-3-
盼了一個星期的草莓！我買的，我洗的，我就喫着一個！
不用猜，草莓尖尖肯定是張成功咬了，中間一般甜的部分婆婆啃了！
自從婆婆來我家，她和張成功就是這麼分配的。
紅燒肉瘦的部分張成功喫，肥的婆婆喫。
婆婆還挺美，說張成功他爸還在的時候，肥肉她也撈不着。
這回她地位提升了！
我盯着盤子裏的草莓屁股，有幾顆上面還沾着婆婆牙縫裏的韭菜葉子。
暗綠色的蔫韭菜，散發着臭味兒，沾在只剩 5 毫米果肉的草莓屁股上，讓我喫？
我喫你媽喫！！
胃裏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這是我的草莓！這是我家！
我簡直氣得渾身發抖。
啊！！！大叫一聲，抬手一把掀了桌子！
彩瓷小豬盤子落地摔得稀碎！好像被人五馬分屍！
我抓過大衣，拿上包，摔門出去。
門關上的一瞬間，我聽見張成功着急忙慌的聲音：
「咋啦！惠惠，你去哪？」

-4-
去哪？是啊，去哪？
我在這座城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我無依無靠，我只有張成功，以前我還以爲我有愛情。
他媽的，我有病！
我繞着小區小路走了半天，心裏平靜了一些。
一直猶豫不決的事終於有了決定。
我撥出了永遠不會拒絕我的那個電話。
電話接通，我就抑制不住地哽咽：
「媽，我聽你的！孩子，打了吧！」
話音剛落，手機被搶走了。
我能聽見我媽在電話裏焦急地喊：
「惠惠，惠惠，出什麼事了？惠惠！」
是張成功，他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
「別鬧了，就這麼點兒事兒，至於嗎？」
我死死忍着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倔強地盯着他：
「手機還我。」
他皺着眉伸長手臂把手機舉高，我比他矮 15 釐米，夠不着。
「能不能別有點兒破事兒就找你爹媽？咱倆結婚了有什麼事兒不能商量？你掀了桌子，我都沒跟你一般見識。能不能不鬧了？讓鄰居看笑話，有事兒回家說。」
我氣得直蹦高，去搶他手裏的手機。
「給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跟你媽過去吧！」
他一抬手，手機更高了，氣急敗壞的：
「說到底你還是嫌棄我媽！你太讓我失望了！」

-5-
我撕扯他的胳膊跳起來搶手機。
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企圖控制我。
就這時候婆婆追出來了。
離我們得有十米八米的距離，疾奔兩步一個滑跪到我面前。
砰的一頭磕在了地上。
「兒媳婦兒欸，你這是要了媽的命啊。別蹦躂了，要是我孫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拿什麼臉去見你爹喲？」
看她這副模樣我直接愣了，我知道她愛演，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但我沒想到能誇張成這樣。
張成功受不了，伸手拉他媽。
「媽，你這是幹什麼？」
說完惡狠狠地轉過頭盯着我：
「還不快來扶媽！」
我扶她？
我扶你媽吧！
老婆婆藉着老公的手勁站了起來。
一巴掌接一巴掌ṱųₑ地招呼在自己臉上：
「我錯了，我有罪。我不該喫你的草莓！別跟媽生氣了，跟媽回去。」張成功哪能受得了這個？眼裏都冒出來淚花了。
「我媽都求你了，你還想怎麼樣！算我不對，行了吧！明天我給你把草莓攤兒包下來，你隨便喫！」
他們這麼一鬧，周圍看熱鬧的鄰居越來越多。
一看有了觀衆，婆婆演得更來勁了。
「我不該喫草莓，不配喫草莓。我不知道我兒媳婦把這草莓看得那麼重！俺們農村山上這玩意兒叫高麗果子，有的是！你愛喫，媽給你摘去。別跟媽鬧了，快回家吧。媽好心來伺候你，你容不下媽，媽走！媽再不來了！不來了！老了，沒用了!」
周圍的鄰居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我沒聽岔吧，這麼點兒事兒，至不至於啊！」
「可不咋的，多錢一斤的玩意還捨不得，真讓老人寒心！」
「這爹媽對子女啊，能把心掏出來，子女對爹媽，你瞅瞅，連個草莓都喫不上。」
「當老人的真不容易呀！不幫忙吧，兒女嫌你沒盡力，幫忙吧，兒女覺得你添亂。唉，人老了就該死了算了。」
我眼看着周圍人像扎飛鏢似的，一聲聲地指責我，甚至有些人已經拿起了手機想要拍視頻。再忍無可忍，我大喊：
「她，她！這個老女人！讓我喫她喫剩的草莓！韭菜盒子味兒的草莓！給你們，你們他媽喫嗎？」

-6-
我簡直要瘋了，氣得渾身發抖。
我咬着牙盯着張成功：
「把手機還我，還我！！！」
他雙目赤紅，滿眼恨意地看着我。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好像我不是他的老婆。我是殺了他全家的兇手，他對我恨之入骨。
我幾乎是用盡全力一拳打他身上：
「我讓你把手機還我！」
啪！
他扇了我一巴掌！
我直接摔倒！
下一刻我手機響了。
他瞥了一眼，使出了全部的力氣，把我手機砸在了地上。
屏幕稀碎，來電鈴聲停了。
沒聲音了！
我只來得及在黑屏的一瞬間看清了來電人的名字：母上大人。
我的媽媽！
我忍無可忍，渾身發抖。
使出全部力氣跳起來，往張成功Ṱû₉胯下狠狠踹了一腳。
他嗷的一嗓子，夾着腿痛苦地跪在地上。
我抓起摔碎的手機想走。
婆婆死死拉着我。
拉扯中我眼前一晃，墜入黑暗。

-7-
再睜眼，已經在家裏的臥室裏。
身邊張成功頭低低地垂着，雙手緊緊抓着頭髮。
有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趕緊閉上眼。
「成功啊，你好歹喫點兒。這樣媽要心疼死嘍。」
「不想喫，還是去醫院吧媽？一夜了我擔心她有事。」
「哎呀！媽是過來人，我能害我孫子嗎？沒事兒，孕婦就這樣身子弱。尤其是她成天這不喫那不喫，挑得很。這毛病就是你給慣的，粗茶淡飯才身體好。現在這女人懷個孩子，下金蛋一樣。你媽我生你血還沒淌乾淨，提上褲子就下地做飯。」
張成功的聲音像是極力忍耐，聽起來又飄又抖。
「年代不一樣了媽，惠惠從來沒遭過罪的。」
老婆婆聲音一改往日的溫柔，變得強硬。
「沒遭過罪，現在就得遭一遭，女人哪有不遭罪的。以後有了孩子這家的擔子都你一人扛？你天天伺候她？她還敢踢你？你就該胖揍她一頓！現在不把她的臭毛病掰過來，有你遭罪的時候，跟媽喫飯！別理她！一會兒她要是還不醒，燒根針往人中扎，我保管她醒。」
半晌，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張成功出去了，關上了門。
屋子裏一片安靜。
我緩緩睜開了眼，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噩夢。

-8-
我和張成功是大學同學。
他苦追我四年。
我愛睡懶覺，他天天去食堂搶肉包子給我送飯。
我外出實習，二十多公里，他蹬着自行車來給我送校門口搶的最後一根糖葫蘆。
冬天第一場大雪。
我起來拉開窗簾兒，就能看見一個大大的雪人和旁邊凍得滿臉通紅的他。
我知道他家條件不好，但是他有一塊錢可以給我花八毛。
我答應跟他戀愛時，全系震驚。
都說他是用水滴石穿，鐵杵磨針的毅力在追我。
男生們感嘆？死纏爛打真的有用。
女生們驚訝，說我莫不是瞎了嗎？
畢業後我們戀愛三年，他對我無微不至。
跟我求婚的時候，鑽戒花了一萬多。
我知道這是他起早貪黑打工賺來的。
雖然鑽石咪咪小，但我還是感動得淚流滿面。
我那個時候對一句話深信不疑。
男人，你不要看他有多少錢，要看他捨得給你花多少。
我覺得他能一輩子對我好，經濟差點兒有什麼呢？慢慢掙唄。
0ţũ̂₎9
我告訴爸媽我要嫁給他，老媽死活不同意。
因爲這事那時候我跟父母的關係非常緊張，我甚至拍桌子跟爸媽說。
「問你們的意見是尊重你們，結婚都用不着戶口本兒，你擋得住我嗎？」
老媽滿眼的失望和心疼，緊閉着脣半晌沒說話。
他們終究還ţŭ̀⁰是沒擰過我。
嘴裏喊着：
「行，你要嫁他，家裏一分錢嫁妝也不會給你。」
我老厲害了，我纔不稀罕要他們的錢。
但我真結婚的時候，老爸還是給了我一張卡，唉聲嘆氣地說：
「你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你理不理解，她確實是爲你好。不過我倒是希望你的選擇沒錯。姑娘啊，你是爸爸媽媽的心頭肉。你知道做父母的眼看着你要喫苦，怎麼捨得呢？記着有事兒第一時間找爸媽。」
我當時還很高興，覺得跟父母的戰鬥，我贏了！！！

-10-
他碩士畢業後我遷就他來到這個離家上千公里的城市。
走的那天晚上從門縫裏看到。
老媽撲在老爸懷裏哭。
「怪我，把她養得太天真了。」
我當時心裏很酸，我想着我一定會把這日子過好的，證明我的選擇沒錯，你們看着吧。
起初還是很甜蜜的，但自從我懷了孕，婆婆來了，我家一切都變了。
我原來只知道他家在農村。
但我們結婚的時候婆婆並沒有來。
他的解釋是老人家身體不好，沒出過門兒，路途又遠。
我當時還說：
「那我們應該回家看她的呀，我們結婚我總不能連婆婆的面兒都沒見過吧。」
他當時目光有些閃爍。
「早晚會見到的，農村條件差，我怕你適應不了。我媽人特別好，她不會挑這個理的。」
直到我懷孕後老公說：
「咱們都那麼忙，你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不如讓我媽來吧。給你做做飯。總喫外賣也不是個辦法。」
我心裏想着也好呀。
我拿她當我親媽，我不信處不好這婆媳關係。
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
其名曰給我做飯，張成功回來我就有飯，不回來，三ṭú₆天前的剩飯她也熱上來給ƭų₃我喫。
菜裏有幾塊好肉，我筷子都夾上了，她也能奪走扔她兒子碗裏。
還沒事兒就跟我洗腦，不是懷孕的女人勤快勤快容易生，就是她們那時候冬天用冰涼的井水洗尿介子。
她這輩子如何要強，如何不容易，如何把一把屎一把尿把張成功拉扯大。
每每講到這些，他們母子二人就對視着，默默無語兩眼淚！
最可氣的是，我手機的手勢密碼被她看到後，她經常偷看我手機。
我早就受不了了，跟張成功提了好幾次把他媽送走，我用不着她照顧。
他都冷臉盯着我：
「她是我媽，血濃於水！我日子好了，讓她享享福不應該嗎？你是不是嫌棄她！」

-11-
我想說是啊！但轉念一想，這畢竟是他媽！
再說，我賭咒發誓過，我要過得好！
我吵煩了，吵累了！
於是我一次次退讓，一次次委屈自己，我越來越懷疑，我到底能不能在這個家生活下去？這孩子我是該生還是不該生？
幾次拿起手機想給我媽打個電話，但實在沒臉。
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
前幾天我終於忍不住告訴她我懷孕了。
身爲婦科主任的老媽沉默了很久：
「我是最反對打胎的。但你要想清楚，有了孩子的牽絆，那就是一輩子的牽絆。你到底能不能跟他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你又能不能對一個生命的成長和人生負責。如果不是的話，我建議先別那麼早要孩子。」那天我在院兒裏溜達了八圈兒。
最後想着，畢竟是一個小生命，還是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吧。

-12-
門開了，我能體會到一道目光在看着我。
一雙手敷在我眼睛上，擦掉我的眼淚。
「別鬧了，喫草莓的時候我光顧着看手機，我媽一個接一個地餵我，我沒注意。」
沒注意？所以等突然意識到每個都咬過了，就自己躲回屋裏？
留我和他媽戰鬥？
我緩緩睜開眼睛。
控制不住的眼淚讓他的形象徹底模糊了，我已經看不清他的面目。
「我們離婚吧！」
他手上一頓。
淚滾下來，讓我看清了他的表情。
他眼球震動，眼中亂雲飛渡，充滿着難以置信。
「就爲了一盤草莓！你要跟我離婚？薛佳惠，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旁邊兒張成功他媽劉桂梅倚着門框：
「跟你說啥來着？她有二心了，成天跟男的發信息！我都看見了！要不是你早聽媽的給她肚子搞大，她抬腿就能蹬了你！哎！慣吧、慣吧！越給臉越不要臉！」
我已經不覺得驚訝了，我疑惑過怎麼有措施還是懷上了？
原來是早有預謀。
現在，張成功做什麼我都不覺得奇怪，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
只是眼角控制不住地淌淚，無比堅定：
「我要離婚！離婚！」
張成功咬牙看了我半晌，眼中一抹狠戾一閃而過。
他緩緩站直了腰。
「老子娶你費那麼大勁，你想離婚？門都沒有！
「乖乖把孩子給我生了！有孩子你就定心了！」

-13-
我笑了，真是抑制不住地想笑！
笑自己瞎，笑自己傻逼！
抹了眼角的淚，我平靜地盯着他：
「別做夢了，你不配讓我給你生孩子！我現在就去把他打了。」
說完我坐起來，忍過一陣眩暈。
站直了往門口走，手腕突然被死死捏緊。
「我說了！你必須給我生孩子！」
我忍着疼用力甩手，大喊。
「放開我！滾！」
話音還沒落地，我被張成功薅着頭髮一把摜在了牀上。
劉桂梅在一邊補刀：
「這就對了，婆娘不聽話就得揍！別打她肚子，扇嘴巴子打不壞。」
緊接着，張成功啪的一聲扇了我一巴掌。
我被打蒙了，轉動眼珠看着他。
他像惡鬼一樣指着我：
「別特麼逼我！我特麼忍你很久了！」
我看他又揚起了手。
驚恐，憤怒，恨意直衝腦門。
我拼命爬兩下，一把抓過梳妝檯上的金屬簪子。
他撲過來扯我的腿，我回身使足力氣狠狠紮在他背上。

-14-
沒捅進去！
簪子還是不夠鋒利！
但他疼得彎了腰。
我藉機推開他往門口跑，劉桂梅拉住我衣服痛罵我：
「你這個婊子啊，你敢打我兒子！」
我也瘋了。
低頭狠狠咬在劉桂梅手上，狠狠磨着牙，血腥味糊了滿嘴。
劉桂梅殺豬一樣叫喊，拽着我的力量鬆了，也就四五步的距離，我就能出去！
徹底擺脫張成功。
我連滾帶爬。
摸到門把手了，往下一壓就能出去了。
就這一秒，就這一秒的時間。
我被人薅住了頭髮，直接拽倒在地，後腦撞擊在地磚上。
眼前一黑，之後劇痛從頭皮開始蔓延！
外力拖着我的頭髮，往和門相反的方向去。
我只能手腳使力向上，才能緩解頭皮的劇痛。
我拼命伸手想拉扯，想呼救，但除了痛苦的「啊啊啊」，什麼都說不出來！頭皮好像要跟頭骨分離了。
直到我看到客廳的頂燈。
拉扯停了！
張成功兩眼赤紅！
抬腳踩住我的脖子，瞬間，窒息的恐懼讓我睜大了眼。
張成功那張猙獰的臉在眼前越來越大，越來越恐怖！
劉桂梅扔過來一根繩子！
「給她綁上！像個瘋狗似的亂咬人！
「你舅現在就往這裏趕，到了就把她整走。不想生我老張家的孩子！由得你嗎！賤貨！」
她走過來往我身上唾了兩口：
「回村我好好調教你！慣得你！」
張成功接過了繩子，猶豫了一瞬，接着手腳利落地往我手上捆。
我也慌了，不停掙扎！
「張成功，你想幹嘛？囚禁我？你這是犯法！你是有知識的，你別這麼愚昧！放開我！」
他手上沒停，臉部肌肉抽動。
「愚昧？薛佳惠，我忍你很久了！跟我這麼多年，你從來沒特麼瞧得起我！我在你面前跟個狗一樣討好你！現在你有老子孩子了，你還他媽在這兒跟我裝牛逼！」
啪！
一巴掌又扇在我臉上。
「操！上學的時候我就想，讓他們看不起我！我必須追到他們的女神！
讓她劈開腿伺候我！
「你想離婚？做夢！我不配？誰他媽配？
「你以爲你還是校花呢？看你這死樣！裝你媽呢？」 
我被打蒙了，耳朵裏嗡嗡響。

-15-
就這時候，張成功的手機響了，被劉桂梅掛了，掛了又響。
他緊了緊繩子走過去拿手機，看了一眼後跟他媽說了句：
「把她嘴堵上。」
我意識到電話跟我有關，拼命搖頭，但被綁住了手，還是掙扎不過。
劉桂梅把破抹布懟我嘴裏，還死死按着。我反射地乾嘔。
淚糊了滿臉。
張成功背過身接起了電話：
「喂！媽！」
是我媽！！！是我媽啊！！！媽！！！
「沒事沒事，惠惠洗澡的時候接電話，手機進水了。
「沒鬧矛盾，她就是懷孕脾氣不好，我可怕她了，我哪敢惹她啊！」
我聽見手機裏我媽說：
「本來想去看看你們，突然有個會。」
張成功趕緊說：
「不用來，媽，我您還不知道嗎？把惠惠含在嘴裏都怕化了！我肯定對她好！」
「那讓惠惠接電話，我勸勸她。」
「她啊，逛街去了，最近迷上看嬰兒用品了，我做飯呢，一會兒去接她。」
說完，他歪頭看我挑了挑眉。
我無力地睜着眼，視線越來越模糊。
媽媽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好吧，這孩子讓我們慣壞了，小張多擔待她，過陣子忙完了我去看你們。」
「好嘞媽，您來，我去接你！」
電話掛了。

-16-
張成功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
他蹲下跟我平視，眼神沒有一絲感情。
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不愛我，甚至是恨我。
我是他證明自己的工具，這些年他都在演戲，只有我信以爲真！
我緊緊閉上眼，他的聲音像從地獄裏傳來：
「明明可以好好過日子，你非要作！去村裏讓我媽好好教教你怎麼當人媳婦，我會報警說你失蹤了，放心，我老家偏得很，誰也找不到！至於你爹媽，他們從來沒瞧得起我！讓他們晚年喪女不過分吧！」
他伸手摸我的臉，一下一下。
我忍耐着，像蟑螂爬上身一樣難受。
「假期我會去看你，過幾年你就適應了！還他媽大小姐，真等不及想看你趴地上掏糞坑是什麼樣子。」
我猛地睜開眼。
頭後仰鉚足了力狠狠嗑在他那張臭嘴上。
頭骨和牙齒夾擊，嘴脣破了大口子，張成功滿嘴是血！
我趁他痛苦低頭。
拼了命地衝向窗子，張成功綁了我的手，但還沒來得及綁我的腿！
剛剛我就觀察過了。
我現在離門很遠，但離窗戶很近！
兩步我就衝到窗口探出半個身子。
我抬腿蹬着窗下的牆拼命往前。
我家是二樓，我跳下去也不一定會死！
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張成功得逞！
我看到外面的人，可是我嘴裏塞着布我喊不出！
我拼命使勁，可還是不可控制地下滑！
接着我就被張成功拖了回去。
他顯然被我嚇到了，大聲咆哮：
「我操你媽，你想死？想摔流產？別特麼做夢。」
他死死拽着我的頭髮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我。
「想死我特麼讓你死，生了孩子你就死!」
但我突然不怕了，因爲就在剛剛，我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樓下。
車上的人抬頭向上看時，我們四目相對！
那是我媽！

-17-
門板被拍得震天響！
「張成功你開門！！！我報警了！開門！」
這大半天，我終於在他臉上看到慌亂和疑惑。
顯然他聽出來了這是我媽的聲音。
砰！砰！砰！
是斧子一下下砸門的聲音。
我心裏笑了，因爲在我媽身後，我還看見了我那個身高一米九、練拳擊的表弟！
張成功慌了，劉桂梅還精神着：
「這特麼誰啊？砸我家門ţũ̂₋。」
她才往前走幾步，門鎖突然破了，整扇門砸下來。
「媽呀」一聲，劉桂梅被撞飛。
我表弟進門掃了我一眼，直接出拳砸在張成功臉上。
血噴了一牆。
我媽奔向我，滿眼心疼。
解開束縛我撲到她懷裏號啕大哭。
我知道的！我知道媽媽會來救我！
表弟騎在張成功身上一拳接一拳。
「你特麼敢欺負我姐！我操你媽的，你打她臉了？」
張成功臉上捱了一拳！
「扯她頭髮了？」
表弟薅起張成功寸短的頭髮往地磚上猛砸！
劉桂梅受不了，爬起來「媽呀，哎喲」地一次次撲上去，一次次被扇飛。
只能在走廊大喊：
「殺人啦！快來人啊！殺人啦！」
我眼看着張成功的門牙崩飛！
緩過些勁兒喊表弟停手。
畢竟萬一打死了張成功，反倒坑了表弟。
表弟停了手，轉動着手腕：
「你以爲我姐孃家沒人了？我打不死你！」
我媽指揮表弟拿藥箱。
表弟剛進臥室，劉桂梅就朝我撲過來。
「都是你這個賤人！」
她狠狠撞我，我沒防備，肚子撞在椅子背上。

-18-
就這時警察來了。
我倒下蜷縮起身體，身邊民警正好接住我。
劉桂梅向來戲好，撲通一聲跪地。
青天大老爺！救救我兒子！
一頓亂喊。
我和張成功被送進了醫院，其他在場人士都被拉回警局調查。
我以故意傷害罪起訴了張成功。
劉桂梅瘋了，直接鬧到醫院。
在走廊一路罵到病房：
「薛佳惠！賤貨！反了天了，兩口子吵幾句你就不依不饒！趕緊撤訴！不然我也告，你表弟把成功門牙都打掉了！我絕對不放過他！」
我一開門，她正好走到我面前，看見我抬手就要扇。
我一矮身避了過去，然後緊緊抱着她的腰：
「媽！你要綁我到鄉下，要關我一輩子，我都認了！但求你，別傷害我的孩子！」
她被我說愣了：
「我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不留着他？他是個生命啊媽！」
我痛苦地站起身，抱着她一聲聲哀求。
她插不上一句話。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空當，我在她耳邊輕聲說：
「我肚子裏的孩子，根本不是你老張家的種！傻逼！」
她瞬間瞪大了眼，全身肌肉都繃緊了。
大喊一聲：
「個臭不要臉的婊子，就知道你特麼不是個好餅！」
她用力推我，我借力倒地。
她不依不饒還想撲過來。
身邊醫生護士和醫院保安全到了。

-19-
我見紅了，醫生趕緊給我做了檢查。
檢查結果如我所料的不好，因爲外力撞擊有先兆流產跡象。
我側過身，迴避了所有人的視線，冷笑着。
在這之前，我已經喫下了老媽給我的米非司酮。
不出意外，明天我就會流產，而推了我的「罪魁禍首」就是謀殺自己親孫子並且被我告上法庭的劉桂梅！
但我沒想到，就這一天晚上，劉桂梅還能想到辦法噁心我。
她坐在小區院子裏大哭，痛罵我出軌、不孝，聯合家裏弟弟打傷了張成功！
哭得聲淚俱下，引起不少鄰居的同情。
立馬有人聯想到兩天前，我和劉桂梅的那場鬧劇。
有鄰居把當時拍的視頻發到了網上。
一時間，婆婆喫草莓被兒媳痛罵。
婆婆自扇嘴巴承認錯誤，兒媳不依不饒的視頻傳遍全網。
很多老年博主都站出來譴責我。
甚至有年輕人感慨婆媳關係是千古難題。
都會立馬被噴：
「這是婆媳問題嗎？這是人品問題，是道德問題！」
有人質疑劉桂梅行爲過於誇張，感覺至少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馬上捱罵：
「現在年輕人沒有一點同情心嗎？那是一個老人被逼到絕境纔會有的反應啊！」
甚至我所在的病區，有很多照顧患者的媽媽婆婆，看見我都指指點點。
好，本來還是家事，非要如此，我的臉也可以不要了！
張成功和劉桂梅都不知道。
在劉桂梅來之前我就在家裏安了監控。
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一是，監控可以對話，如果婆婆在家裏有什麼困難我能很快發現。
二是留了個心眼，萬一跟婆婆有矛盾，有監控也能說得清。
在警察介入後，我把監控錄像當作證據交給了警方。
沒想到現在它還能派上用場。
我把監控中劉桂梅和張成功說要把我綁回村裏的那段截出來發到了網上。
當然我給自己打了碼，那副鬼樣子我可丟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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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上網，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前一晚還如火如荼，婆婆大軍壓倒性勝利的罵戰，一下子峯迴路轉！
網友感嘆法治社會的今天還有人如此猖狂。
之前站婆婆的網友道歉，聲稱被上了一課。
不該盲目同情弱者，不該斷章取義，不該沒搞清事實就盲目發言。
研究社會學、心理學的很多大咖，也從婚姻、女性、男權等多維度解讀家暴這一社會現象。
最忙的是普法博主，一邊用我們的案例來分析張成功和劉桂梅犯了什麼罪。
一邊警示家暴違法，呼籲嚴懲張成功和劉桂梅。
老爸趕來醫院陪我，心疼地摸着我的頭髮：
「我姑娘，很愛面子的，等這事兒過去，爸爸送你出國散散心，一年半載就沒人記得了，到時候再回來。」
我從老爸的眼鏡下看到一點淚光。
如果是以前的我, 我可能會選擇逃避。
但現在, 我會勇敢面對。
我有錯，錯在認人不清，錯在戀愛腦！
但我也沒錯, 我不需要離開。
時間那麼寶貴，我要做更有意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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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陣劇烈疼痛, 我流產了。
我起訴劉桂梅, 故意傷害致人流產。
她大呼冤枉, 說是因爲我出軌, 懷了別人的種, 她一時衝動才推了我。
我馬上申請做胚胎 DNA 比對。
證明流產胚胎正是張成功的種。
婆婆瘋了, 罵我毒婦、蕩婦，管它什麼婦。
總之她會成爲踩縫紉機的寡婦。
張成功因爲曾捆綁我侵犯我的人身自由, 構成非法拘禁罪。
要把我帶回村裏從此不見天日，犯了脅迫罪。
開庭時, 我在庭審現場見到了張成功。
他臉上的瘀青未消，一直低着頭。
只有律師反覆強調「離婚」二字時, 才微微顫抖。
緩緩抬頭看着我，好像大學時一樣，謙卑、討好，充滿愛意地看着我。
法官問我，因爲我們還是夫妻關係，我是否考慮諒解他。
我堅定地搖頭：
「不, 我已經提起離婚訴訟, 很快我們就不再是夫妻關係。並且對他傷害我的行爲, 永不諒解！」
他低下頭肩膀顫動。
最終, 考慮犯罪事實及惡劣的社會影響。
劉桂梅被判有期徒刑四年零三個月。
張成功被判有期徒刑一年零七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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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不平：
「這也判得太輕了！這種人渣應該關他一輩子！」
我拍了拍他：
「行啦，還好他只是輕傷，不然你也算犯法了。以後這拳頭收着點, 不過這次打得好！」
我退了房子，簡單收拾幾件衣服, 跟父母和表弟一起回到了我的家鄉。
一年多轉瞬而過, 現在我生活穩定舒心，事業蒸蒸日上。
只是沒想到會再見到張成功。
他帶着兩盒草莓在我樓下堵我。
見到他的臉我還是會有應激反應，想吐！
他「惠惠」兩個字剛出口，我就反射性地掄起手裏的包砸了過去。
他伸手擋了一下, 草莓滾了一地。
我踩過一地草莓跑上樓，只給他一句：
「再讓我看見你, 我就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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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老媽端上來一盆洗好的草莓。
我拿起一顆, 咬下紅紅的草莓尖尖，很甜。
就像離開張成功之後的生活。
但我知道張成功沒走，跟老媽逛街、上下班，我總能感受到異樣的目光，但再沒見過他的人。
直到，警方找上門。
張成功死了，一個長期被家暴導致精神分裂的女性在我家附近見到了他，一眼認出他是一年多前全網知名的家暴渣男。
對家暴男的滔天恨意刺激了這位女性, 張成功腹部連中八刀喪命。
據警方說，搶救時他撐着一口氣留了一件東西給țúₚ我。
出了警局，我厭惡地把張成功留下的戒指扔進了垃圾桶。
這纔是它最好的歸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