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前一天,我爸媽和我商量,想讓我輟學供弟弟讀書。
在我明確拒絕後,爸媽罵我不懂事、白眼狼。
上輩子我答應了,可結果呢?
弟弟美滋滋讀完研究生,迎娶白富美。
而我卻只能住廉租房,穿拼夕夕,喫清水煮掛麪。
-1-
飯後爸媽第一次叫弟弟徐望去洗碗時,我就知道他們要和我說什麼了。
因爲我是重生的。
上輩子也是開學的前一天,爸媽名義上和我商量,實際上卻是在通知我,讓我輟學去打工。
原因是家裏窮,只供得起一個人讀書。
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把讀書的機會留給弟弟。
果然就如同上輩子那樣,我媽唉聲嘆氣地說:「招娣,你開學就是高中了,學費實在太貴,你弟弟明年也要上高中,家裏實在負擔不起兩個高中生……」
我媽說到這裏,稍作停頓。
她看了我一眼,才繼續說:「所以我跟你爸的意思是,要不你乾脆就不讀了,跟你二伯孃她們去打工怎麼樣?」
見我不說話,我媽又說:「如果不是家裏實在太窮,我也不想讓你早早地去打工,但你爸一個人要養活一家四口,負擔確實很重。」
我爸一根菸抽完,這才緩緩開口:「你二伯孃她們在廠裏一個月包喫包住,還有好幾千塊錢呢,反正你也不愛學習,倒不如把機會讓給你弟弟。」
我爸媽的說辭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可即便如此,再次聽到,我心裏仍舊會感到寒心。
爸媽一臉期盼地看着我,他們似乎很篤定我一定不會拒絕。
我上輩子也確實沒有拒絕。
不僅聽從他們的意見,和二伯孃一塊兒去廣東進廠打工,還任勞任怨地供弟弟讀完了研究生。
可結果呢?
-2-
「我不同意。」我冷靜地道。
沒能聽到意料中的答案,我爸媽當即都愣住了。
廚房裏洗碗的聲音也同時停下。
我忍不住自嘲一笑。
看樣子,徐望他是知道今天爸媽要跟我說什麼的。
我緩緩道:「首先我現在已經不叫徐招娣了,我也不想再從任何人的嘴裏再聽到這個名字。」
我看着坐在我對面驚訝得合不攏嘴的爸媽,一字一頓地說道:「徐清,我的名字叫徐清!」
上輩子,我頂着徐招娣的名字活到了徐望結婚前。
因爲怕我那未來的弟妹看不起徐望,我爸媽纔想辦法幫我把這個讓我遭到無數議論和同情的名字改掉。
重生回來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趁着還沒辦身份證,去將徐招娣這個名字改掉。
可笑的是,我用的還是上輩子的理由。
如果不是擔心我的名字以後可能會影響徐望找女朋友,爸媽甚至都懶得浪費時間去幫我改。
在我爸媽開口前,我又道:「我現在還未成年,就算去了,也沒有工廠會願意收我。」
但其實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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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我到了廣東那邊後,因爲年齡不夠,沒有哪家正規的工廠願意要我。
所以我只能進那種私人開的小加工廠。
每天要上 13 個小時的班,有時候忙起來,甚至更長。
但我每個月發到手裏的工資卻只有三千來塊錢。
真正留在我手裏的,只有三百塊,剩下的全部被二伯孃轉給了我媽。
第一次用上手機,是在我出去打工的第五年。
那時徐望已經上了大學,早就用上新款的蘋果手機和大幾千的筆記本電腦。
而我用的手機還是幾百塊錢買的雜牌機。
每個月掙的錢,依舊無怨無悔地打回家,供徐望讀書。
沒有受過太多教育的我,天真地覺得,等徐望熬出頭,我就可以不用這麼辛苦了。
即便他不回報我,也會念着我對他的付出和犧牲。
「沒事。」我爸淡定地開口,「我問過你二伯孃了,你出去之後,可以先在那種小加工廠做幾個月,等滿十六歲之後,就有工廠願意招了。」
我爸的話讓我意識到,原來上輩子就連進加工廠,都是他計劃好的?
只有我,傻逼似的被矇在鼓裏。
「我不會去的。」我冷着臉拒絕,「這個高中我是肯定要上的,學費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
我媽頓時就急了:「說得倒是好聽,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上哪兒弄那麼多錢去?到頭來不還是要問我和你爸要嗎?」
我面露嘲諷:「你們還不知道嗎?我是我們縣中考第一名,學校不僅免了我的學雜費,還給我申請了貧困補助,就連生活費,都不要你們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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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回來的時候,我剛上初一。
上輩子喫了沒文化的苦,加上我知道三年後我就會被要求輟學,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認真刻苦。
成績是我唯一的出路。
考不好,就沒人會願意幫我,那我就ṱû₌只能和上輩子一樣,初中讀完就去打工,被家裏吸乾最後一滴血。
如願欣賞到了爸媽目瞪口呆的表情,我心裏第一次有了報復的快感。
我媽怔怔地看着我,說:「可……可你不去打工,那你弟怎麼辦?」
我無辜地笑了笑:「您不是說我爸只能供得起一個人嗎?讓我爸供他就好了呀。」
上輩子,我曾天真地以爲家裏真的窮得供不起兩個人讀書。
可後來徐望結婚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家裏雖然窮,但還不至於連我讀書都供不起。
他們只是不想讓我再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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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望的女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
對方是個白富美。
他們結婚的時候,我爸媽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拿出來三十萬當彩禮。
再加上什麼見面禮三金一鑽,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那場婚禮算下來,開銷至少有五六十萬。
整整十年,我自己卡里的存款從來沒超過過三位數。
我省喫儉用寄給家裏的錢,都被他們存了起來,當做徐望的彩禮。
我爸雖然是個小包工頭,可他的收入其實並不低。
在徐望拿着幾十萬辦婚禮、迎娶白富美的時候,我還在住着最廉價的出租屋。
採光極差,屋裏潮得被子、枕頭都會發黴。
空調這種東西,當然也是沒有的。
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拼夕夕最便宜的那種。
在這十年間,我喫得最多的東西就是清水煮掛麪。
護膚品化妝品這些,更是連看都不敢看。
最貴的一身衣服,是出席徐望的婚禮時我爸媽給買的。
他們怕我在徐望女朋友的親戚朋友面前丟人。
可那身衣服並不合身,把我襯得更加土氣。
那時的徐望已經和那些「上流社會」的人差不多了,無論是衣品還是氣質,都看不出來他出身窮苦的樣子。
我跟他站在一起,都沒人敢相信我倆是姐弟。
那場婚禮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我跟個小丑似的,被壓榨了一輩子。
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是謊言。
即便我現在已經重生了,可我依然忘不了徐望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我那準弟妹見到我的第Ṫű̂⁻一眼那來不及掩飾的嫌棄。
我只比徐望大一歲,可毫不誇張地說,我當時的臉看着簡直都快能當他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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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這天,我一大早就出了門。
我媽要去給徐望報名,我爸要去上班。
就連同意我繼續上學都很勉強,他們又怎麼會去送我?
哪怕我中考考了第一名,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
「要是小望中考也考了第一名就好了……」
但徐望中考不可能考第一名的。
他的成績一直都在中上游。
上了高中後,我媽許諾他如果能考上大學,就給他買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再獎勵一臺五千以上的筆記本電腦。
最後他踩着線進了一所二本學校。
就連研究生的保送名額,都是他女朋友家裏疏通關係弄來的。
徐望長得好看,又會哄人。
大一那年,軍訓的時候,他的女朋友就對他一見鍾情了。
我站在高中的學校門口,遲遲沒有進去。
只要走進這校門,我的人生就將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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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學雜費和生活費都全免了,只有日常所需的日用品得自己買。
我這三年多少攢下來一些錢,能買得起。
但我沒有直接去買。
報完名之後,我等班主任老師閒下來了,才找到她說明來意。
「宋老師,我能跟您借二十塊錢嗎?」我故意裝作怯生生的樣子。
出門的時候,我問我爸媽要過錢買生活用品,但他們沒給。
我媽說:「學校那邊不是都給你免了嗎?肯定會發的,要是不發,你就讓你們老師給你買唄。」
宋老師估計是沒想到開學第一天就有學生來問自己借錢。
她看了看我,說:「徐清是吧?你借錢做什麼?」
她一邊說着,一邊翻看面前的筆記本。
我低垂着頭,更加小聲地說:「買生活用品,我媽着急送我弟弟去報名,忘了給我了……」
如果可以,我其實不想開學第一天就對老師撒謊。
可只有這樣,讓她知道我爸媽是什麼樣的人,在未來三年,他們纔不會成爲我的阻礙。
我聽見班主任嘆息了一聲。
她打開自己的錢包,遞給了我一張五十的紙幣。
「這錢你拿去用吧,不用急着還,我們學校每次月考年級前十名,都有一定的獎學金,到時候你用獎學金來還吧。」
我當即愣住,眼眶不受控制地開始變得溼潤。
活了兩輩子,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
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快去吧。」
我點點頭:「謝謝宋老師。」
在門外平復心情的時候,我聽見她說:「喂,你好,請問是徐清同學的媽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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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的到來,其Ṱŭ¹實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家雖然窮,但我爸媽都好面子。
我現在讓她在班主任老師面前丟了臉,她當然會來罵我。
上午的課結束後,宋老師叫我去辦公室時,我就知道,我媽肯定來了。
我媽把我帶到僻靜處,便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你爲什麼要跟你們老師借錢?」我媽推了我一把。
我低垂着頭,做出和往常一樣懦弱的模樣:「我沒錢買日用品,不和宋老師借,難道要我去偷嗎?」
我媽氣得想打我。
但她ťù₀的手剛抬起來,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收了回去。
「買什麼日用品?你不會從家裏帶嗎?」她指責道。ṱůₑ
我平靜地道:「牙刷我已經從家裏帶來了,但洗臉盆、水桶還有洗衣粉和牙膏這些,家裏沒有多餘的,沒法兒帶。」
聽完我的解釋,我媽卻依然不依不饒道:「你問我第一遍我沒給你,你難道不會再問一遍嗎?」
「問了,您說沒有。」
或許是因爲我太過平靜,我媽反而越發生氣。
她衝着我怒吼道:「就算你要買這些,那也用不着二十塊錢吧?」
我譏笑道:「除了這些,我還要買紙巾和衛生巾。」
我媽頓時啞口無言。
她沉默了半晌,又說:「那你也不該去問你老師借,你這樣你的老師還以爲我怎麼虐待你了。」
我看着她嘴硬的樣子,說:「我說過,不去借,那就只能偷了,您難道希望自己的女兒是個小偷?」
我媽聽後,表情越發猙獰:「徐招娣,你要氣死我你才滿意是不是?你的名聲要是臭了,那別人會怎麼看你弟弟?
「你別忘了,你現在讀書的機會是我跟你爸給你的,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還給我們添麻煩,簡直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說完,像是氣不過,她揚起手,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其實能躲得開,但我沒躲。
我媽平時經常幹農活,力氣不小。
她這一巴掌下來,我的半邊臉都麻了。
她打完,又指着我罵道:「我沒你這麼沒良心的女兒,以後別想再問我要一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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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午沒去食堂喫飯,故意頂着帶着巴掌印的臉在宋老師的辦公室附近晃悠,也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走出來,目光自然而然地被我臉上的巴掌印吸引。
她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媽打的?」
我佯裝怯弱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把買東西剩下的錢遞給宋老師。
我低聲道:「宋老師,對不起,昨天您借給我的錢還剩這些,剩下的只能等月考之後才能還給您了。」
宋老師沒有接,她把這錢推了回來,溫聲道:「這錢你收着,等月考之後,領了獎學金,再還我就行了,現在我先找點東西給你敷一下。」
說完,她便將我帶進了辦公室。
我低垂着頭,豆大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
一半是替自己利用宋老師感到羞恥和愧疚,一半則是因爲感動。
在家裏人身上我從沒感受過溫暖,但宋老師只是我的班主任,卻對我這麼好……
但我沒辦法。
我沒錢,年紀又還小,再加上現在的網絡也還不發達。
我想要脫離原生家庭,就只能藉助外部的力量。
像上輩子那樣被壓榨吸血,我是再也不願意了。
哪怕這輩子還要過苦日子,我也要換一種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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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高中後的第一次月考,我沒有辜負宋老師的期望,考了年級第一。
但和年級第二隻相差了一分。
我拿到了五百塊錢的獎學金,但第二名就只有四百。
這五百塊錢對於別的學生,可能連買雙鞋都不夠。
但對我而言,卻是一筆鉅款。
上輩子,除了發工資的時候,我手裏的錢從來沒這麼多過。
在領到錢之後,我就趁着午休的時候把其中四百塊存進銀行卡里。
剩下的一百,買了點小東西破開,好換零錢去還宋老師。
但她沒收。
「那五十塊錢,就當是我個人獎勵給你的,希望你下一次能夠保持住現有的名次。」
沒等我推辭,宋老師就轉移了話題。
她說:「徐清,如果是別的學生,我不會這樣要求他們,但你不同,成績對你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抬手在我的腦袋上揉了一把,溫聲道:「想要脫離原生家庭的控制,你就只有想辦法一飛沖天,飛得越高越好。」
宋老師的話讓我有了想哭的衝動。
在我被我媽打了一巴掌後,她曾去我家做過家訪。
雖然不知道我爸媽都和她說了些什麼,但從那之後,我明顯感覺到宋老師對我比之前更加用心和照顧。
但最讓我感動的是,她沒有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勸我要聽父母的話,或是要和父母搞好關係。
我沒有說,她卻知道我想脫離原生家庭的控制,並且還支持我。
對我而言,這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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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之後,有三天的假期。
我本來是沒打算回去的。
高三的不放假,學校食堂還開着。
留在學校,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來刷題。
但是我爸卻把電話打到宋老師那裏,讓我回去一趟。
一進門,我爸就問:「聽說你月考考了第一名?」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這個消息很可能是同村的人和他們說的。
我們村裏有個同學跟我同校,但不同班。
見我不說話,我媽就在一旁罵道:「怎麼不說話?啞巴了嗎?」
「是考了第一。」我淡淡地道。
我爸聽後,立馬眼睛一亮:「那獎學金呢?我知道你們月考第一有五百塊錢的獎金。」
在回來的路上,我就有了預感。
所以見我爸這樣說,我並沒感到奇怪。
畢竟上輩子已經被索取了一輩子,要是他們哪天不想着壓榨我了,我反倒要覺得奇怪了。
我意有所指地道:「那錢我已經存起來了,要留着日常開銷用的,否則下次買日用品沒錢的時候,就只能找老師借了。」
我媽頓時就急了:「五百塊錢呢,你日常開銷能用得了多少?」
我爸放軟了語氣:「是啊,你先把錢給我,我幫你保管,你要用的時候,我再拿給你就是了。」
我搖了搖頭,堅定道:「不行,我拿給你們,肯定就再也要不回來了,將來讀大學的錢,你們肯定也不會給我出的,我只能現在就開始存。」
在被我拒絕後,我媽的火氣就又上來了:
「你一個女孩子,讀大學有什麼用?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早點掙錢。」
相比之下,我爸卻意外地比我媽要平靜得多。
他說:「這大學你讀不讀跟我們沒關係,反正家裏這個樣子你也知道,別指望我們能供你上大學。」
我媽卻強烈反對:「不行,最多就讀到高ṭṻₜ中,你就得去打工,要不然高中也別讀了。
「家裏負擔這麼重,你不想着早點出去打工幫着減輕家裏的負擔,還想讀大學?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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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媽的話,我忍不住懷疑,我真的是他們親生的嗎?
「既然負擔重,那怎麼不讓徐望也別讀了呢?」
上輩子,徐望可是一直讀完了研究生的。
而且家裏還能拿出幾十萬來給他結婚。
這就證明,家裏並沒有我媽說的那麼窮。
我媽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嘲諷道:「你怎麼能跟小望比?」
我爸突然咳嗽了一聲,說:「家裏把你養這麼大也不容易,就指望着你出去打工幫着掙錢減輕下負擔。
「你如果要讀大學的話,就得晚四年掙錢,作爲補償,你高中三年所有的獎學金都交給家裏,這樣我就同意你去讀大學。」
對於這種離譜的要求,我當然不會同意。
任憑他們怎麼責罵,我都始終沒鬆口。
一場暴風雨在徐望回來時便戛然而止。
但在聽說徐望月考只考了四百出頭的時候,我媽又氣得開始陰陽怪氣。
「一個個的都不省心。」我媽猛地把手裏的抹布摔在桌子上。
「大的拿了獎學金不肯給家裏,小的……」
她的話還沒說完,徐望就一個箭步衝到我跟前。
他滿臉欣喜地道:「徐招娣,你拿獎學金啦?分我點兒唄,我看上了雙鞋,要五百多,我沒那麼多錢。」
徐望說得理所當然。
我低頭看了看我跟徐望的鞋子。
他穿的是雙嶄新的運動鞋,看樣子起碼也要兩三百。
而我穿的,卻是一雙快要洗爛了的帆布鞋。
街上十塊錢一雙。
都是爸媽的子女,爲什麼區別會這麼大呢?
難道就因爲他是兒子?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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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過後,我就忍不住開始懷疑,難道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這樣的念頭一旦產生,我就很難再平靜。
但我目前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去證實心中的猜想。
在我們這種小地方,是做不了親子鑑定的。
而且我也沒錢去做。
在我能脫離原生家庭之前,除了忍耐,我沒有別的辦法。
但我其實也是幸運的。
有幸遇到了一位原意無私幫助我的老師和幾個並不會因爲我家窮就歧視我的室友。
這天我跟室友去逛文具店。
出來的時候,意外看見徐望和一個打扮得挺成熟的女生在一起。
他們兩人手牽着手,行爲舉止看起來挺親密的。
兩人直接走進一旁的網吧。
「在看什麼呢?」室友問我。
我搖了搖頭:「沒事,我們走吧。」
上輩子,徐望上初中的時候好像沒談過戀愛。
但也可能是他們沒告訴我。
畢竟上輩子的這個時候,我已經出去打工掙錢了。
但我跟室友還沒走幾步,就看到徐望被一箇中年男人帶了出來。
跟他們一塊兒的,還有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小男生。
那個中年男人是徐望的班主任,我見過他。
這附近一條街有好幾家網吧,經常有學生喜歡來這邊上網。
在我們這種小地方,並不是每家都買得起電腦的。
所以每逢週末,學校的老師都喜歡來逮人。
徐望的老師來得太突然,我來不及躲,就被徐望撞了個正着。
但我沒理他。
本來以爲這事兒也就到這裏了。
第二天,我媽卻來了我們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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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來就問我:「你昨天是不是看到你弟弟去網吧了?」
我想都沒想就搖頭:「沒看見。」
我媽習慣性地想跟我動手。
但這周圍到處都是人,所以她的手剛抬起來,就又強行放了下來。
她壓低聲音,狠狠地道:「你還撒謊,你弟弟說他看見你了。」
我面無表情地聽着,並不打算跟她爭辯。
按照她的習慣,心裏不爽的時候,罵幾句也就過去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讓他被老師抓到寫檢討?」她氣急敗壞地道,「徐招娣,你的心眼兒咋這麼壞呢?」
她的手抬起來了好幾次,如果不是地方不對,她可能早就想把我打一頓了。
我雖然就比徐望大一歲,可我很小的時候,就需要負擔起照顧徐望的責任。
我還記得有一次,徐望摔了一跤。
哪怕他沒受傷,但他卻哭了。
當時我媽從屋裏衝出來,不分青紅皁白地就直接甩了我一耳光。
類似這樣的事情,多到我數都數不清。
看着我媽那怒氣衝衝的樣子,我故意壓低聲音道:「我當然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徐望學壞,考不上大學,讓你們對他的期望全部落空。」
以我對我媽的瞭解,聽到我這樣說,她肯定會控制不住自己。
果不其然,在我的話音落下後,她便再也難以剋制,抬起手,猛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的臉很痛,但心裏卻無比痛快。
因爲——
我是故意激怒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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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宋老師正從不遠處走過來。
我想讓她看到我媽當衆打我的樣子。
如果可以,我其實也不想這樣。
上輩子我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即便這輩子改變了命運,可我的骨子裏仍然是自卑的。
像這種被人當衆扇耳光的事情,會讓我忍不住去腦補別人會怎麼議論我,怎麼對我指指點點。
可我沒有辦法。
性格使然,我沒辦法用陰狠毒辣的手段去報復他們。
我也恨自己的懦弱。
可上輩子多年積累形成的性格,並不是一朝重生就能輕易改變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輿論,一點點脫離他們的掌控。
我甚至都不敢奢求他們能得到懲罰或報應。
只要能離開那個家就好。
我不想一輩子陷在仇恨裏。
重來一次,我想好好爲自己而活,想去看看上輩子沒見過的世界。
我媽當衆打我的那一巴掌讓宋老師對我的同情幾乎到達了頂峯。
她把我帶去了一間沒人的小辦公室,輕言細語地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一邊哭,一邊向宋老師訴說着這些年來的委屈和不甘。
起初我的眼淚是演的,可到後面,就是真心實意地在哭了。
經歷了那麼多,我怎麼可能不委屈呢?
但是我隱瞞了自己看到徐望去網吧的事情。
我知道這樣很卑鄙,可上輩子的經驗告訴我,只有完美的受害者,才能得到大衆的同情。
在這件事情裏,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宋老師。
只有她是真心待我的。
所以不論我將來能不能有出息,我都要彌補現在對宋老師的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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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師,同樣都是他們的孩子,爲什麼他們會這麼偏心呢?難道就因爲我弟弟是男孩子嗎?」我故意問道。
宋老師面露不忍,卻仍舊說道:「在我們這種小地方,確實很多家長都喜歡重男輕女,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
她溫柔地替我擦着眼淚:「徐清,你的學習成績真的非常好,人也聰明,熬過這不到三年的時間,就會有更好的未來等着你,你明白嗎?」
我淚眼朦朧地點點頭:「我明白,可宋老師,我很多時候都在想,自己會不會是撿來的,所以我爸媽纔會這麼不喜歡我。」
我低下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也就認了,畢竟他們雖然不喜歡我,但也給了我一口吃的,讓我不至於餓死。」
我察覺到宋老師給我擦着眼淚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片刻後,宋老師才說:「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至於別的……老師會幫你的。」
我心中倍感愧疚,可又隱隱多了幾分期待。
宋老師的老公是在政府部門上班的。
她願意幫我的話,那我是不是不用等到大學,就能離開那個家了?
就算是睡橋洞,我都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了。
但眼下還有個比較棘手的問題。
快到期末了,整個寒假,我都只能待在那個家裏。
-17-
放假那天,所有的學生都有家長來接。
除了我。
不過好在我也沒多少東西。
鞋子就一雙,衣服就兩套,其中一套還是學校發的校服。
出宿舍樓的時候,我意外看到了等在樓下的宋老師。
她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等我走近了,她才說:「走,我送你回去。」
宋老師甚至都沒問我爸媽有沒有來接我。
我遲疑了幾秒,道:「宋老師,我還是自己回去吧,不麻煩您啦。」
但宋老師沒聽我的,主動幫我拿上行李,就拉着我往她停車的地方走。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我第一次坐副駕駛。
難怪以前和家裏人坐車副駕駛永遠都是留給徐望的,原來副駕駛真的要比後排舒服啊。
路上,宋老師跟我說:「徐清,老師知道你很努力,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知道嗎?」
我點點頭,說:「知道。」
但我不敢休息。
我沒有比別人聰明,更沒有退路。
想要拿第一,就只能付出加倍的努力。
宋老師輕嘆了一聲,又叮囑道:「要是……你爸媽再跟你動手,你就給我打電話,記得我的號碼吧?」
「記得。」我小聲道。
宋老師的話,雖然聽着很平淡,可我卻忍不住想哭。
我甚至曾幻想過,要是她是我媽該多好。
但我也只是想想,我爸配不上她。
-18-
我知道這個寒假肯定會不太好過。
事實也正如我所料。
但凡看到我開始寫作業,我媽就會開始讓我做各種事情。
白天我幾乎沒閒下來過。
作業都是晚上寫的。
而徐望卻不一樣。
我爸媽連家務都捨不得讓他做,更別提別的重活累活。
寫一會兒作業,我媽都要在一旁噓寒問暖,又是給準備水果,又是準備小零食的。
甚至還允許他每天去網吧玩一個小時。
如今放假了,老師們也不抓學生上網的事情了。
再加上期末考徐望的成績比之前期中考時進步不少,我媽對他管得也沒那麼嚴了。
二十九這天,我媽像往年一樣準備去菜市場買過年要喫的菜。
但她換好衣服,準備拿錢出門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事情——
她錢包裏的錢少了五百塊。
-19-
這個年代,手機支付還沒開始普及,家家戶戶都是用現金。
我們家自然也不會例外。
在發現錢不見了後,我媽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陣罵。
等她罵累了,我才道:「錢不是我拿的,您不如問問徐望。」
徐望前些天又買了雙新球鞋。
我以爲是我爸媽給的錢。
但看樣子,這錢的來路有點不太正。
「偷了家裏的錢不承認就算了,你竟然還敢冤枉你弟弟?」我媽氣急敗壞地指着我罵。
她左右看了看,拿起掃把就往我身上招呼。
家裏地方小,我躲不開,身上結結實實地捱了好幾下。
徐望一開始還有些心虛。
但在見我媽只顧着打我之後,就開始附和道:「就是,家裏就這麼幾個人,除了徐招娣還能有誰?」
他一邊往我身上潑髒水,一邊道:「媽,你打狠一點,她肯定就承認了。」
聞言,我感覺到我媽下手真的越來越狠了。
本就已經涼掉的心,這回徹底結冰了。
很多事情,哪怕已經習以爲常,可再次發生的時候,仍舊會覺得委屈、難受。
但這個變故也讓我意識到,脫離這個家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拖了。
這次是誣陷我偷錢,那下一次呢?
-20-
想到這裏,我沒有再躲,站着任由我媽狠狠地抽打我。
現在的我想要離開,只能求助宋老師。
只有我被打得渾身是傷,她纔能有合理的理由名正言順地幫我說話。
我媽下手一下比一下狠,最後把掃把都打斷了才停手。
我全程一滴眼淚都沒掉。
即便渾身都很痛,我依然咬牙忍着。
等我媽丟下斷掉的掃把離開家後,我就開始收拾行李。
我拿着包出來的時候,徐望還在一旁幸災樂禍。
他得意地道:「徐招娣,不怕告訴你,錢是我拿的,但那又怎麼樣呢?反正爸媽都不會相信你。」
徐望低頭看了眼我手裏的包:「想跑是吧?那你最好跑快點,不然等爸回來了,你還要再挨一頓打。」
我強忍着把徐望打一頓的衝動,咬牙離開了家門。
要是現在跟他動手,那我之前的忍讓就都白費了。
我沒給宋老師打電話,直接帶着一身傷去了她家。
我一路上都沒有做任何遮掩。
我就是要讓周圍的鄰居都知道,我媽又動手打我了。
而且還是在過年的前一天。
路上有認識的鄰居問我的傷怎麼來的,我就藉機說明了自己被誣陷偷錢的事兒。
大家都是多年的鄰居,我在徐家過的什麼日子,村裏的人都再清楚不過。
我花了五塊錢坐車到宋老師家附近。
在宋老師看到我的瞬間,她的眼淚差點沒繃住。
她帶țũ̂ₖ我去醫院掛了急診,還把我的傷都拍了下來。
回來的時候,宋老師才問我:「是你爸媽打的嗎?」
我點點頭,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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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師報了警。
告我爸媽虐待未成年人,同時還跟警察透露了我爸媽對待我跟徐望之間的區別,隱晦表達了懷疑我可能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女兒的意思。
因爲宋老師老公的關係,再加上我又還有個中考縣狀元的名頭在,警察沒有和稀泥,當晚就把我媽給帶走了。
並且還給我們採集了親子鑑定的樣本。
但我們縣城還做不了親子鑑定,所以估計要等挺久,才能知道結果。
但事情進行到這一步,我已經滿足了。
因爲我媽在知道要做親子鑑定之後,就把一切都交代了。
宋老師說:「你的確不是你爸媽親生的,但也不是領養的。」
我當即愣住,先前只是懷疑,但真的證實過後,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宋老師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我的眼淚就先流了出來。
上輩子他們那樣對我的原因都有了解釋。
因爲我不是他們親生的,所以他們纔會那樣無休止地壓榨我,吸乾我的最後一滴血。
徐望結婚那天,他女朋友家那邊的親戚都在悄悄對我指指點點。
新娘子丟捧花的時候,她直接把捧花遞給了我。
我至今仍記得她那時說的話。
她說:「姐姐,你年紀也不小了,希望這捧花可以給你帶來好運,讓你能嫁出去。」
我忘不了當時那些人看我的目光。
所有的奚落都化爲利刃,一刀一刀刺向我。
而我,也沒活過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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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母親其實是你爸爸的親妹妹……」宋老師緩緩開口。
她小心翼翼地幫我擦掉臉上的淚痕。
「所以我的姑姑……其實是我媽?」我沒想到我跟那個家竟然是這樣的關係。
我爸只有一個妹妹。
聽說她跟她老公都很早就死了,一個是車禍去世的,一個則是跳河死的。
宋老師說:「當時你母親給你留下了一筆錢,把你託付給了你現在的爸爸,本以爲他們拿了錢會好好兒待你,沒想到……」
我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沒想到他們拿了錢,卻從來沒善待過我。
至於我生母留下的錢,上輩子我也從來沒見過。
所有人都瞞着我。
甚至就連他們現在住的房子,也都是我生母留下來的。
這些都是徐望的母親交代的。
她一個農村婦女,進了警察局,都不用什麼技巧,三兩句話就嚇得把什麼都交代了。
我媽一共給了徐望他爸兩筆錢。
其中一筆是養育我的費用和好處費,另外一筆則是留給我的嫁妝。
但這兩筆錢都被他們給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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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我縣中考狀元的身份,再加上徐望的爸媽所做的事情太過下作,所以這事兒在我們當地鬧得沸沸揚揚。
在各方的壓力下,徐望爸媽被迫放棄了我的撫養權,並且還要歸還我媽留給我的那筆錢和房子。
一開始他們還不肯,甚至還跑去派出所鬧事。
但在被拘留了幾天後,徐望的爸媽也就老實了。
而徐望在他爸媽都忙着鬧事期間,又偷了幾次錢。
起初是偷家裏的,後來膽子大了之後,就開始偷同學和商店老闆的。
這些錢都被他拿去和外面社會上的閒散人員鬼混了。
在徐望被商店老闆扭送進派出所的當天,我的身份證也辦了下來。
我被宋老師收養了,成爲了她的女兒。
宋老師的老公姓唐,新的戶口本和身份證上,我的名字也改成了唐清。
唯一不變的是,我依然保持着年級第一的名次。
在我拿到我生母留給我的那筆錢後,我第一時間țű̂₁就將銀行卡和密碼交給了宋老師。
對於過去對她的利用,我心中很是愧疚。
所以我想用後半生來彌補和回報。
宋老師在聽到我的話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兒,說:
「這筆錢我可以先幫你收着,等你大學畢業之後,我再還給你,至於你上學所需的費用,我現在既然收養了你,自然就該由我來負擔。」
宋老師停頓了一下,又笑着說:「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
「什麼?」我怔怔地看着她,一時愣住。
宋老師笑得很溫柔:「現在是在家裏,你該改口叫媽媽了。」
我的眼眶有些熱,一聲「媽媽」也隨即脫口而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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