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說馬上要過年了,帶我去搞十萬塊錢,讓我討個老婆。
我家裏很激動,沒有人覺得堂哥是吹牛,他是世間奇才,二十歲就掙了五百萬退休在家,之後每年出來工作一個月,掙幾十萬回家瀟灑。
然而,堂哥只是把我帶去了人民醫院,在我的脖子上掛個牌子,幫忙停車。
這生意很簡單,醫院門口停車難,我們把車開去附近的商場,等客人需要的時候再開回來。商場白天停車免費,但我們一小時收費五元。
我納悶了,這怎麼能掙月入十萬呢?
但堂哥給我工作,我還是乾得很盡心盡責,因爲給客人的合同上寫明瞭,當客人需要用車的時候,如果不及時送回來,雙倍奉還。
直到我拉了一臺保時捷卡宴。
那卡宴車主一看就是個有錢人,他是送老婆來生孩子的,滿腦子都是老婆的安危,直接把車鑰匙丟給了我。
我正準備把車開去停車場,堂哥卻忽然跟我說:「行了,開回家去吧。」
我呆呆地看着堂哥,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這不是客人的車嗎?
堂哥卻讓我直接開走,讓我回去找堂嫂。
我懷着忐忑的心,將車開走了。
客人只是讓我們停在隔壁的商場,我卻停到了兩百公里外的家門口。
當我開車回來,堂嫂已經在門口等着我了,她立即告訴我,有份工作要我去做。
租車給別人用來拍攝短視頻和短劇,二十四小時一千五百元。
我想起我們的停車合同,每小時五元,逾期不還車,雙倍賠償。
也就是說,堂哥等於用一天兩百四的價格,租下了這臺保時捷卡宴的使用權,轉手以一千五的價格,租了出去。
堂嫂催我快點去拍攝現場,我忍不住問:「這不是違約了嗎?」
堂嫂點頭:「對啊,這就是違約,但那又怎麼樣呢?合同上白紙黑字寫了我們會賠償,你快點幹活,記得看好這臺車,別讓人弄壞了,哦對了。」
堂嫂彷彿想起了什麼,很嚴肅地告訴我,這臺車絕對不能給客人開,也不能送人去目的地。
一旦送客人去目的地並收取報酬,就構成非法營運罪,有關部門會沒收違法所得,並且除以罰金,還要被拘留。
違約不可怕,犯法很可怕。
我只覺得大腦傻乎乎的,同時也很害怕。
堂嫂讓我別怕,只要不構成非法營運,就是警察來抓人了,那也只算民事糾紛。
我相信堂哥的才華,於是我乖乖照做了。
路上的時候我還在想,拍攝公司如果需要車,爲什麼不直接買一臺二手車。
可當真到了目的地我才發現,這裏早已經是人山人海。
這不是拍攝公司,而是網紅們組團租車。
各種網紅打扮得光鮮亮麗,有人穿西裝,也有人穿旺仔牛奶套裝,男女老少都有。
買一臺二手卡宴要幾十萬。
但他們每人湊百八十塊錢,就能擁有卡宴的使用權。
這些網紅排好了先後順序,寫好了劇本,其實無非就是從卡宴駕駛位下來,然後推一下墨鏡,冷冰冰地對攝像頭說:「你只管努力,其他的交給天意。」
有些人說完臺詞後,會揚長而去,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有些人說完,就會在車前跳舞,搖花手跳科目三。
還有人湊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爬上引擎蓋跳舞。
我說當然不行,弄壞了要賠錢。
就如堂嫂所說,我不敢讓人開這臺車,也不敢運人去目的地,唯一能做的就是啓動車子,往前開十幾米,然後停車,拍攝走下車的成功人士。
人們準備的劇本太多了,他們很珍惜這一百多塊錢的平攤租車費,每個人都拍了幾十條素材,然後才戀戀不捨地給下個人用。
我站在旁邊,一直在瑟瑟發抖。
我怕車主和警察找上門。
我的擔心成真了。
當這些網紅拍完了的第二天,車主的老婆估計是母子平安,他抽出空來,氣勢洶洶帶人找上了我。
他的車有定位,找我易如反掌。
憤怒的車主一抓住我,就衝着我大吼:「我老婆在醫院生孩子,你們還搞我!老子真想弄死你!」
我嚇得瑟瑟發抖,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充滿着想打我的怒氣,我不敢反抗,任由他們把我扯去了派出所。
我才知道,當車主發現自己車不見的時候,他聯繫了我們,堂哥大大咧咧地說我Ṫű̂⁻堂弟有急事,先開車回老ťüₓ家了,事情忙完再把車還你。
他違約了,可他是那麼從容不迫。
但保時捷車主可沒那麼從容,他老婆孩子都不管了,連夜帶人來追我。
在我被送派出所後,堂哥慢悠悠地來了,滿不在乎地把合同往警察面前一放。
我們的合同很簡單,就三條。
第一:車主將車交給我們保管,我們每小時收取五元的服務費。
第二:車主需要用車時,我們應當在三十分鐘內將車送還,逾期每小時雙倍賠償服務費,上不封頂。
第三:車主需保證車輛購買了三責險和車損險,否則在我們不違法的前提下發生車禍事故,由車主自行承擔損失。
乍一看,這個合同很公平,如果這是一位豐田卡羅拉或者比亞迪秦的車主,會顯得我們很厚道。
但問題是,我們直接用違約金,大大方方開走了保時捷卡宴。
堂哥還拿出了自己的轉賬記錄,他說自己都是按合同辦事,給客人轉去了違約金。
我本來很害怕警察。
可警察看了以後,說這是民事糾紛,讓我們自己解決。
那保時捷車主傻眼了,同樣我也傻眼了。
車主氣瘋了,問警察爲什麼不抓人。
警察說第一,車子沒丟,人家一直保持聯繫暢通。第二,你們簽了合同,他付了違約金。第三,這車子沒參與非法營運。
警方沒有抓人的理由。
保時捷車主氣得大叫沒有王法,堂哥卻聳了聳肩,很囂張地和他說:「那你跟法院起訴我唄,法院怎麼判,我就怎麼賠。」
車主立馬不說話了,憋得滿臉通紅。
警察說算了算了,別鬧不愉快。
堂哥摟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着出了警察局。
他察覺到我一直在發抖,問我怕什麼。
我說我怕犯法,我也怕車主動手打我。
他一聽笑了。
他說:「他要是打你就好了,無業小流氓打你一頓,進去蹲兩天,這叫倒黴。開保時捷的打你一頓,金山銀山就送你面前了,這叫財神到了。」
這一刻,我終於知道了堂哥發財的辦法。
當違法收益遠遠大於懲罰,他永遠都會選擇犯法。
不對,我們這甚至不能稱爲違法。
我們這叫違約。
我才知道,我不是堂哥唯一的下屬,他有很多個下屬,遍佈市內的各個醫院。
爲什麼大家心甘情願幫堂哥做事?
因爲堂哥不是真正的家裏蹲,他窩在家裏的時間,早就構建了龐大的客戶羣,然後纔開始捕魚時刻。
別人要是臨時學他,不可能保證每天都有單子。
堂哥讓我繼續幹,別害怕,他說我昨天賺了一千塊錢提成,有什麼好怕的。
我內心還是很忐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勵我拉個更大的單子。
我沒有辜負堂哥。
回去第二天,我就釣上了大魚。
這是臺奔馳邁巴赫,租出去一天兩千五。
這臺車不是載家屬來醫院的,那車主匆匆忙忙停了車,他一下車就把車鑰匙丟給了我,隨手簽了合同,然後捂着胸口,踉踉蹌蹌想進急診,最終卻倒在了地上。
我連忙幫忙扶着他,把車主扛進了急診。
我跟堂哥報告了這件事,他聽了以後,點點頭說:「大單來了,你扶人家進的醫院,那就把車多開走幾天,你是他的恩人,他肯定不好意思跟你鬧急眼。」
我覺得這種工作好喪盡天良。
進醫院的人,每一個都是困難時期。
他們爲了家人和自己心急如焚,我們卻在他們困難的時候,還要踩上一腳。
可我停不下來,因爲堂哥給我的提成是七成。
堂嫂馬上給我安排了任務,對方是短劇工作室,就是現在很火的那些霸總短劇。
劇組通常要開票的,我才知道堂哥連公司都開了,但因爲只用來拍攝,即使這臺車是非營運車輛,依然不犯法。
鑽法律漏洞的感覺,讓我感覺很奇怪。
我們在做壞事,我們沒道德,但我們不犯法。
堂嫂很嚴肅地告訴我,接下來我會很忙,一旦有機會睡覺,馬上就要睡。
因爲人是要睡覺的,拍短劇不可能拍二十四小時。
車子依然租給了那些網紅,劇組一天兩千五,網紅們只要出一千五,區別對待的是,我們要配合劇組的使用時間,網紅們配合車的使用時間。
也就是說,這車明面上每天兩千五,只要不耽擱劇組使用,那一天就是進賬四千,我一天的提成就有兩千八。
網紅們不介意,哪怕劇組拍攝完是凌晨三點,我一個電話,他們馬上騎着摩托車,屁顛屁顛跑來拍邁巴赫了。
其實凌晨半夜他們更樂意,因爲在大馬路上搖花手沒人管。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邁巴赫車主,突然就失聯了。
他不聯繫我們,那我們不但沒違約,反而等結賬時,他還要給我們每天一百二十塊錢的保管費。
我很擔心他,我擔心他可能在醫院出了意外,而我在他人生最後的時光,還選擇坑他一筆。
爲此我特意去醫院打聽,卻發現車主早就不在醫院裏了。
我想,難道他死了嗎?
不對啊,就算死了,好歹也會有子女過來找車?這可是一輛邁巴赫。
對我來說,我的良心過意不去,我很疑惑邁巴赫車主爲什麼突然人間蒸發。
可即便如此,堂哥依然每天都把行程排滿。
整整一個月,車主都沒有聯繫我們。
在這忐忑的情況下,我發工資了。
堂哥特意給我發的現金,他拉我喫飯,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大堆現金,放在桌上一拍。
好厚。
這就是我一個月的工資,八萬五千元。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現金,我捧在手裏,沉甸甸的。
我百度了一下,十萬人民幣有二斤三兩,也就是說,我手裏這堆錢有兩斤。
用斤來討論工資,是我從不敢想的。
但我還是悶悶不樂,堂哥給我夾了塊肉,問我愁啥呢。
我問:「車主一個月不聯繫我們,那他要是去世了怎麼辦?」
堂哥笑了:「那你就賺飛了,到時候他子女來取車,我們就各種拖手續,要他證明自己是邁巴赫的繼承人,合理合法。」
我說:「哥,我們這是不是太壞了?你以前也是這樣掙錢的嗎?」
堂哥問:「我幹過的行業可多了,你是拋不下良心嗎?」
我說:「以前我媽生病,我跟你借車送她去醫院。醫生說我媽肝硬化,我當時沒哭,我笑嘻嘻地和我媽說沒事,能治好的。她被留下住院做肝穿刺,我安排她住院、繳費,等我全忙完了,我坐在你的車裏睡覺,媽媽看不見我了,我才憋不住哭。」
堂哥問:「你想表達什麼?」
我小聲說:「就因爲我們,那些病人家屬在最崩潰的時候,連能躲起來哭的地方都沒有。」
堂哥又給我夾了一塊肉,他隨口問:「你跟我幹之前,一天工資多少?」
我說我月薪三千,所以是一百塊。
「那邁巴赫呢,租出去一天多少錢?」
我小聲說:「四千塊,但我覺得這不是拋棄良心的理由,我有點不太想幹了,我想把車還回去。」
堂哥哦了一聲,他擦擦嘴,讓我喫飯,喫飽了再給我答覆。
我覺得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主意。
喫完以後,堂哥忽然說他要開車。
他開着邁巴赫,載着我來到他家門口,然後取了車鑰匙,讓我在門口等着。
堂哥家是別墅,他提着一箱啤酒,站在了二樓的陽臺上。
我正疑惑他想幹什麼,卻見他拿起啤酒瓶,直接對準了邁巴赫。
我整個人都嚇傻了!
我趕緊揮舞着雙手,堂哥卻真的把酒瓶子砸了下來!
我顧不上危險,用手擋住了空酒瓶。
那空酒瓶在我的手上炸開,碎片刺破了我的手。
我大叫快停下,堂哥卻沒停。
他又取出了一個酒瓶。
我急死了,趕緊爬到了邁巴赫上面,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車子。
我聽見腦袋砰的一聲。
啤酒瓶砸在了我的頭上。
多虧這啤酒瓶是空的,否則我命休矣!
我哭着大叫,我說你這是幹什麼啊!
堂哥站在二樓,很癲狂地笑了:「我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你是人,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有爹有媽,那只是一臺車子,你爲什麼趴在車上?」
我愣了。
我爲什麼趴在車上?
也許是因爲這臺車一天能賺四千塊,而我一天拼死拼活,只能賺一百塊。
不對。
我早就不打算掙這個錢了。
我心裏一驚。
也許是因爲,這臺車的一個後視鏡五千元。
這臺車,一個擋風玻璃近萬元。
還有這臺車的漆面,這臺車的天窗。
無論是哪個部位的維修費,都值得我用身體去擋住。
堂哥瞄得很準,每一個啤酒瓶都在我的身上炸開。
他一直在笑,可他的笑聲有些淒涼。
他說:「你說要講良心,那我告訴你,這就是世道!」
堂哥沒有和我講大道理。
他只是讓我意識到,我有爹有媽,他們盼望我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可我卻因爲付不出一堆鐵塊的維修費,趴在這車上,任由啤酒瓶砸上來。
爹媽供我讀書,盼望我出人頭地。
可別人一臺車的閒置收入,就是我一輩子達不到的高度。
我哪怕走在路上給車撞死了,我這條能活一百年的性命,換來的賠償費也夠不上邁巴赫的車價,即使它開十五年就要被報廢。
不知道爲什麼,我鼻子泛起一陣酸楚。
世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堂哥扔完了啤酒瓶。
他揚起雙手,感受着晚風徐徐。
他的聲音,洪亮卻充滿悲哀。
「答案就是,當年我坐在崗位上,我透過電腦屏幕的反光,一眼看見了我三十年後的模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社會就是人喫人,良心是弱者安慰自己的藉口!」
「即便受千夫所指,我也要讓我的父母,我的子女,還有我自己,活在那溫暖的酒池肉林裏!」
我身上滿是啤酒瓶的碎片,無數碎片刺得我渾身是血,可我身下的邁巴赫完好無損。
我又哭又笑。
我不知道我在笑什麼,但我清楚我在哭什麼。
此刻的我,像極了堂哥癲狂的模樣。
堂哥沒和我講什麼大道理,他只是用一個個酒瓶,教會了我什麼是世道。
我擦去自己身上的血,將邁巴赫開去自助洗車場,很溫柔地將車洗乾淨。
因爲天亮後,它還要趕下一個場。
我拋下了我的良心。
社會就是人喫人,跟思想品德反着來。
老實巴交的人,欠一百萬房貸買套爛尾樓,規矩還貸,被毀一生。
不老實的人,欠幾千億幾萬億,妻子兒女捲款出國,談笑風生。
這就是世道!
所有賺大錢的出路都寫在了刑法上,堂哥帶我鑽法律漏洞,我們甚至都不犯法。
把車洗乾淨後,我湊近後視鏡,檢查自己身上的傷。
雖然看起來嚇人,但都是皮外傷,只是被玻璃扎破了,休養幾天就能好。
我嘆了口氣,比起邁巴赫,果然是我這種窮人的健康比較廉價,至少我是自帶修復功能的。
正當我檢查自身狀況的時候,突然,在我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塑料袋!
我下意識回頭一看,只見黑色的塑料袋在我的視線裏急劇放大。
轉眼我就被套住了,四周一片黑暗。
有人將拳頭狠狠砸在了我的肚子上,我痛得弓起了腰,想要大口呼吸,但是塑料袋套着我的腦袋,讓我根本就沒法呼吸!
我艱難地想抵抗,攻擊卻從四面八方來!
我看不見四周,我無法呼吸,我只能捱打!
情急之下,我伸出雙手,想把腦袋上的塑料袋給扯破。
但是很快,我的雙手也被人給摁住了。
我被壓在地上,感受着窒息的痛苦,他們嘴裏罵着髒話,還用腳踹我的腦袋!
恐懼,在我的心中蔓延!
我全身都嚇得發抖,我不知道是不是邁巴赫車主派人來尋仇了,我怕車子出意外,我也怕自己出意外!
我越是恐懼,呼吸就越是困難!
我快崩潰了!
缺氧讓我在黑暗裏眼冒金星,每一口短暫的呼吸都很溫暖,那象徵着塑料袋裏全是我吐出去的二氧化碳。
偏偏就算是二氧化碳,在我每一次剛要吸氣的時候,塑料袋就緊緊貼在了我的口鼻處,讓我連呼吸二氧化碳都是一種奢望!
我倒在地上,全身四肢開始漸漸發麻,頭也開始變昏了。
突然,我聽見了汽車引擎啓動的聲音!
是邁巴赫被啓動了,最重要的是,車鑰匙明明就在我身上啊!
這羣人有邁巴赫的備用車鑰匙,他們果然是衝着車子來的!
我要瘋了!
這是一臺比我身家性命還要貴的車,我怎麼能讓它在我手上被搶走!
我情急之下,顧不得雙手被壓住,顧不得自己的疼痛,直接把臉用力地往地上磨!
堅硬粗糙的水泥地,磨蹭着我的臉,我甚至張開嘴,直接將門牙頂在水泥地上磨!
好痛,好痛啊!
我的門牙傳來咔擦聲響,牙齒一次次被磨損破壞,劇烈的痛苦讓我全身抽搐。
可我不能停!
我知道一臺邁巴赫多少錢,我知道兩顆門牙多少錢,我更是清楚我這條爛命多少錢!
或許這只是富人的玩具,可一旦丟了這個玩具,我人生無望,家破人亡!
旁邊押着我的人,見到我的情景,驚恐地喊了聲臥槽,這人瘋了。
我的門牙被生生磕碎,原本平整的牙齒碎成尖銳,磨破了塑料袋,我終於可以呼吸!
缺氧的人在突然能呼吸後,全身的每一寸都在發麻,甚至連痛覺都感受不到!
我纔不管那些人會不會壓斷我的胳膊,我用盡全力掙扎,我的胳膊開始扭曲變形,旁邊壓制我的人嚇壞了,急忙鬆開了我的手!
斷了。
我的左手,被我自己生生擰斷了!
我用僅存的右手,扯下了腦袋上的塑料袋。
此時此刻,我終於看見了這些人的模樣。
他們有四個人,每個人都頭戴鴨舌帽,臉上戴着口罩。
此時,他們其中一人正坐在車上,啓動了邁巴赫,着急地對同夥們大喊:「快走,這人不要命的!」
我捂着斷臂,大口大口地呼吸,嘴裏的血隨着我的喘息吐在地上。
這些人驚恐地看着我,連忙紛紛上了車,我哪裏肯讓車就這麼被開走,急忙追了上去!
我用完好的手,一把抓住了來不及關上的車門。
油門被踩下,邁巴赫帶着我拖行。
裏面的人嚇壞了,哭着對我大吼:「你鬆手啊!你快點鬆手啊!」
我怎麼可能鬆手!
一旦這臺車沒了,我的人生就完了!
此時此刻,我覺得自己真悲哀,可即便是這麼悲哀的人生,我也想拼盡全力去活着!
ṱũ̂₈那車子輪胎,終於碾住了我的腳!
一股巨大的力道,將我整個人瞬間拖出了車子!
我的身體重重砸在了地上,車子輪胎將我的腿直接捲了進去,在機械的巨大力量下,我來不及有任何反應時間,就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腿被捲成了兩半!
骨頭刺穿了我的腿,從我小腿裏紮了出來!
我想,我應該要死在這裏了。
萬幸的是,那司機太害怕了,他及時停下了車。
我斷掉的腿被夾在車輪裏,身體被帶動轉了一圈,痛得我差點昏過去!
我緊咬着牙,死死看着這幾個人。
他們下了車,一個個猶如看神經病一樣看着我,隨後車也不顧了,連我也不管了,趕緊扭頭就跑!
我虛弱地用盡最後力氣,打電話給堂哥。
電話接通後,我說:「哥,我出事了,來救我。」
我甚至不敢報警,也不敢叫救護車。
因爲無論是警察還是醫生,他們首要是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一旦他們把我送去醫院,這羣人回頭來拿車,我這輩子就毀了。
只有堂哥,他會首先保證車子的安全。
我躺在地上,忽然覺得自己剛纔所做的一切,可悲又可笑。
就好像堂哥教我的那樣,我有爹有媽,這只是一坨鋼鐵。
爲什麼我要豁出性命去保護它?
也許,這就是世道。
堂哥堂嫂很快就來了,一見我的模樣,堂哥臉頓時冰冷了。
堂嫂也是捂住了嘴,眼淚止不住落下。
她抓着堂哥的肩膀,崩潰地哭道:「他們怎麼可以這樣?骨頭都出來了,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堂哥深吸一口氣,說:「我會討回這個公道。」
我說:「哥,是幾個小毛賊搞我,監控應該把他們拍下來了,快報警。」
堂哥搖了搖頭。
他說:「不是他們搞的你,報警就討不回公道了。別擔心,我已經猜到是誰了,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對了,你不是很想聯繫上邁巴赫的車主嗎?」
我愣了,不明白堂哥爲什麼說這個。
他說:「等着,我讓你親手打斷他一條腿。」
堂哥知道的似乎比我多很多。
他讓我安心治療,他會搞定一切。
我在醫院住了半個月,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但是未來一年都要好好複查、休養和做康復訓練。
堂哥來接我出院,但他沒有帶我回家,而是帶我去了市裏最大的酒店。
我問堂哥爲什麼來酒店。
他說幫我報仇。
我一進門,就看見了幾個人,關鍵是這些人我都見過。
有四個人戴着鴨舌帽和口罩,分明就是在停車場動我的那幾個人。
他們一見到我,馬上深深對我鞠躬:「對不起。」
我愣了。
讓我愣住的並不是他們的存在,而是一個我怎麼也想不到的人,竟然也在這裏。
保時捷車主。
他坐在椅子上,臉色不太好看。
堂哥扶着我坐下,然後站在我身後,揉着我的肩膀,輕聲說:「你總認爲你哥玩得髒,今天就來讓你看看,誰纔是玩得最髒的。」
保時捷車主忽然開始倒酒,他客客氣氣地說:「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這樣吧,我今天先自罰一杯。」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堂哥卻依然保持着笑容,動也不動。
ŧū₇堂哥冷笑:「我說過要跟你喝酒了嗎?」
保時捷車主拿着酒杯,臉色更加難看。
我忍不住問堂哥:「爲什麼他會在這裏啊?」
堂哥說:「我愚蠢的弟弟喲,你還想不明白嗎?我們是遇上黑喫黑了。」
「黑喫黑?」
堂哥指着保時捷車主,與我說:「他買了一臺邁巴赫,然後讓自己的老爹把車開給你保管。他爹確實住院了,但只是住院做了個全身體檢。」
我驚愕地對保時捷車主說:「邁巴赫是你的車?」
堂哥搖了搖頭:「不,這臺車不是他的,這臺車一開始就是抵押車。」
我倒吸一口涼氣。
堂嫂問我:「小弟,你知道嗎,很多停車場都會立牌子,在牌子上說明自己只提供停車服務,不負責保管車輛。」
我嗯了一聲,我確實見過很多停車場都有這樣的牌子。
堂嫂說:「那是嚇唬文盲的,事實上停車場只要收費,就有義務保護車輛財產安全。他們立個牌子,就是爲了欺騙不懂法的人,讓他們放棄訴訟。事實上牌子裏的內容不合法,因爲他們收停車費了,必須承擔責任。」
我立馬明白了堂嫂的意思。
我說:「我們收了保管費,所以我們成爲了移動的停車場,我們也有義務保護好車子。」
堂哥點頭:「你繼續說,我看你能猜到多少。」
我指着保時捷車主說:「這幾個人和他在一起,說明他在買車的時候,就知道這是抵押車,對方很可能是他的朋友。他們故意做高了購車款的價錢,其實就是左口袋進右口袋出。」
「但合同上明碼標價的價錢,就是車主委託方給我的價值。等時間差不多了,他們把抵押車弄走,本身抵押ṱû₎車的權屬很麻煩,上法庭打官司要鬧很久,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託管方,無論權屬歸誰,我們都要賠付客人。」
「對法庭來說,我們沒有第三方,就是單純的甲方乙方,責任很好劃分。而且我們本來就品德不端,會讓法庭對我們沒有好印象,更容易敗訴。」
堂哥笑嘻嘻地說:「你說的很對,但還有個最大的原因。如果我們乖乖把車停在停車場,到時候我們就能和商場平攤責任,可商場又有更好的保險團隊,會讓車主維權的Ťũ̂⁵難度增大,而且一旦商場聯繫保險公司介入,以保險公司的手段,很容易查出車主有詐騙的嫌疑。」
我恍然大悟。
保時捷車主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會把車偷走,他清楚我們是個人小團隊,所以把我們當軟柿子了!
這人真壞啊!
雖然我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堂哥又問我:「那你說說,我爲什麼能找到他們?」
我說:「不是哥你找到他們,是他們主動找上了你!如果我當時選擇放棄,車子被開走,這件事最後會變成民事責任。但我斷了胳膊,斷了腿,我還缺了門牙,這件事已經變成了刑事責任,會讓這幾個小馬仔牢底坐穿!」
堂哥點點頭:「對,所以這幾個小馬仔主動聯繫我們,希望能私了,懇求我們不要報警。」
他瞥了那些人一眼。
隨後,他給我倒了杯熱牛奶,輕聲說:「跪下。」
剎那間,原本在停車場毆打我的幾個人,全都跪在了地上!
保時捷車主咳嗽一聲,他說:「兄弟,我今天正式和你道歉,我……」
堂哥打斷了他的話,疑惑地問他:「你爲什麼不跪?」
只見保時捷車主愣了一下,臉上跟喫了蒼蠅一樣難看。
然而,他咬咬牙,還是跪在了地上。
堂哥把熱牛奶端給我,他饒有興致地問我:「你猜他爲什麼怕我?」
我說:「因爲哥你的能耐很大嗎?」
堂哥深深地嘆了口氣。
原本端給我的牛奶,他自己喝了,彷彿我太笨了,沒資格喝牛奶。
堂哥說:「他怕的不是我,他是怕警察,怕坐牢。這小子現在涉嫌詐騙鉅額財產,證據會有四個小馬仔主動送到我們手上。因爲他如果不承認自己是主謀,這幾個小馬仔不會放過他。」
我若有所思,說:「我懂了,在國家法律面前,他啥也不是。我們沒啥牛逼的,但我們抓住了他違法的證據,就要痛打落水狗,躲在法律後面狐假虎威。」
堂哥聽得心花怒放:「開竅了,現在聽他們談談賠償條件吧。」
保時捷車主一聽自己可以開口了,他急忙說:「兄弟,我知道你腿折了,我心裏也過意不去。這樣好不好,一口價二十萬。」
堂哥平靜地說:「五十萬,另外讓我弟打斷你一條腿。」
我整個人呆愣住了。
我小聲說:「哥,我的腿有這麼值錢嗎?」
堂哥搖頭:「值錢的不是你,而是他。他把自己送進了這個牢籠裏,他權衡的不是你有多痛,而是他會有多少損失。」
保時捷車主咬牙切齒:「兄弟,沒必要鬧這麼過分吧?我可以出六十萬,然後我們杯酒泯恩仇,行嗎?」
堂哥隨口說:「那你坐牢吧,這個金額加上我表弟的傷,你自己想想要坐幾年。腿骨折是輕傷,但是我堂弟的骨頭都錯位刺出來了,你覺得是輕傷還是重傷?」
「我都願意多出十萬了,爲什麼非要打斷我的腿?」
「我只想讓我弟知道,其實你們也不是高高在上的。」
保時捷車主猶豫再三,終於咬牙點了點頭。
那幾個小馬仔,把他摁在了我旁邊的椅子上。
他抬起腳,放在了桌上,嘴裏還咬住一塊毛巾。
堂哥遞給我一把甩棍。
他輕聲說:「你一輩子也沒機會站在這樣的人頭上,今天強大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自己被人抓住了犯法的把柄。現在你想做個膽小認慫的老實人,還是想做個真正的壞人。」
我看着保時捷車主。
他的眼神裏,充滿了驚恐。
我認真思考着堂哥跟我說的話。
最終,我說:「我選擇做個聰明人,真正的聰明人不會犯法。我選擇讓他多加十萬,哥,你是在考驗我,你不會讓我真打斷他的腿。如果我今天犯了法,在你的心裏,我也不過如此了。」
堂哥伸出手,用力地摸着我的腦袋,突然笑了起來。
「六十萬,打我弟賬戶上,否則我們去報警。哦對了,你看我很不順眼,所以想搞我,對吧?」
堂哥笑嘻嘻地說:「就算你成功了,你也搞不了我, 我和我弟籤的不是勞務合同,是合作協議。如果他真的丟了車, 我一分錢都不用賠償你, 我弟一個窮人,他大不了信用變黑,以後領現金工資, 用爹媽的名義買房。」
保時捷車主滿臉悲憤。
他恨我堂哥, 想讓堂哥付出代價。
可自始至終,堂哥都不在他設的局裏。
最終, 小丑只有他自己。
堂哥揮了揮手,簡單說了句滾。
那保時捷車主和幾個小馬仔,只能灰頭土臉地出去了。
等他們出去後, ṭû⁽堂哥滿意地跟我說:「你很聰明,如果你真打斷他的腿,我確實會覺得你不過如此。」
我誠懇地說:「哥, 我不跟你混了。」
「哦?你不覺得這才叫生活嗎?鈔票像流水一樣,驚心動魄地搞錢, 我還以爲你經歷過這些以後, 會覺得自己以前的人生索然無味!」
「可是這些天, 我發現了一個比法律還可怕的東西!」
「什麼?」
「怒。」
我倒上兩杯酒,很認真地說:「哥,我有傷不能喝酒, 但爲了你, 今天我喝一杯。你會鑽漏洞, 但你逃不過人心的審判。法律有限度,最多就是坐牢。人的憤怒無限度, 逼急了,讓你血濺街頭。」
我端起酒杯,誠懇地看着堂哥。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說:「就好像開發商不怕警察,無非就是坐牢。但他們怕爛尾樓業主, 永遠讓屬下擋在前面, 自己不敢拋頭露面,因爲人被逼急了,真的會提刀。哥, 你早點收手吧。」
堂哥笑了, 然後與我碰一下杯。
他輕聲說:「我聽進去了。」
很可惜,堂哥沒聽進去。
兩年後, 堂哥走了。
連帶堂嫂一起, 被滅門了。
兇手沒跑,他提着血淋淋的刀, 在街頭自刎。
我不需要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堂哥只是惹上了一個走投無路的人。
我想,爲什麼人在守法的同時,還要儘量去țŭ̀₋守住自己的道德呢?
因爲人的心中有怒。
法有限度, 怒無極限。
以欺負別人爲業的人, 猶如過街老鼠躲躲藏藏,不敢見天日。
布衣之怒,伏屍二人, 流血五步。
讓許老闆站在法庭上,他敢嗎?
他敢。
可讓他站在千千萬萬的爛尾樓業主面前,他敢嗎?
他不敢。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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