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霽

我和陸乘風愛情長跑十二年。
初遇時我是頂流女星,他是話劇演員。
後來,他火遍大江南北。
而我生了兩個孩子,只剩一個影帝老婆名號。
人人都說,我配不上他,道德綁架他才答應娶我。
陸乘風也這樣覺得。
又一次吵架,我深夜離家出了車禍。
醒來後記憶停留在二十歲。
那年,我戛納封后,意氣風發。

-1-
「你是說,我爲了生孩子八年沒拍戲了?」
醫生點點頭。
「我以前是你的粉絲,你息影我真的挺遺憾。」
我一臉蒙圈,很難理解自己爲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
醫生說,我出了車禍,失去了十二年記憶。
我的記憶停留在二十十歲,那一年我戛納封后,回國後又橫掃一衆電影節,拿獎拿到手軟。
在此之前,我也一直星途坦Ţũ³蕩,要流量有流量,要作品有作品。
在同齡小花還在拍偶像劇的時候,我是金導御用女主角,參演的都是大製作電影。
這樣的履歷,我理所應當成爲最閃亮的那顆星。
然後一覺睡醒,我成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家庭主婦。
唯一拿得出手的頭銜是影帝妻子。
微博上關於我的討論,都是我配不配得上陸乘風。
陸乘風是誰?
我搜尋了一下僅存的記憶,好像是在我的劇裏演過男三號的一個小演員。
我當時跟導演誇了他幾句,說他肯喫苦,演技也不錯。
我跟他結婚,還生了兩個兒子?
我瘋了嗎?
搜索我的名字,幾乎都跟陸乘風一起被提起。
【陸哥什麼時候離婚啊?我真受不了他老婆,老女人比我陸哥還大三歲,全靠孩子綁住一個男人,她不覺得自己特別失敗嗎?】
【你們看過她的採訪嗎?張嘴閉嘴都是孩子老公。她還特別針對許如知,許姐跟陸哥絕配好吧!就是她挺着肚子逼婚,不然我們陸許肯定在一起。】
【陸哥現在也很煩周初霽,他採訪時候都明示了,說愛到最後全憑良心。】
【首先我不支持出軌,其次陸乘風什麼時候跟周初霽離婚?】
【周初霽就是做人有問題,她兒子都更喜歡許如知,客串許如知劇裏兒子,路演都叫許如知媽媽,人家還說許如知是理想中母親的樣子。】
我彷彿在țű̂⁶看同名同姓人的故事。
照片和視頻裏,老公兒子都像陌生人。
天啊,我竟然生了兩個孩子!
醫生說,我還需要再住幾天院,這幾天裏,我名義上的老公和兒子並沒有來看望過我。
手機裏,備註老公的人簡短髮了幾句消息。
【你注意身體,最近很忙。
【嘉宇和嘉澎在上課,這幾天如知會幫忙照顧。】
很忙的老公並沒有進組,在上課的兒子和許如知一起逛遊樂場被拍。
昨天還在慶祝戛納封后,今天睜眼生活一地雞毛。
這是什麼狗屁倒竈的人生。

-2-
鏡子裏,我蒼白瘦弱,身材走形,肌肉無力。
看得出來用了很大力氣保養,臉倒是維持得不錯,就是一臉疲憊,像個死了很久又詐屍的人。
我用了兩天時間,整理了自己失去的這十二年。
二十三歲,我意外懷孕生下陸嘉宇,同一年我跟陸乘風低調領證。
二十四歲,我又生了陸嘉澎。
二十五歲,陸乘風暑期檔爆火,答應我的婚禮一再推遲。
二十六歲,陸嘉宇罹患罕見病,爲了照顧他,我又一年半沒有拍戲。
二十八歲,陸乘風拿到第一個影帝獎盃,意氣風發在領獎臺上感謝自己的搭檔許如知。
三十歲,陸乘風在劇組給許如知辦了一場的盛大的婚禮,我參加了,還被拍到全程冷臉。
三十二歲,我和陸乘風又一次因爲婚禮問題吵架,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出車禍失憶。
整理好以後,我靜坐了三個小時。
因爲我想不通,爲什麼會把自己活成這樣。
二十歲的周初霽很想問問三十二歲的周初霽,這些年都在想什麼。
夢想呢,自信呢,追求呢,都被老公兒子鍋碗瓢盆吞沒了是嗎?
我看着自己在鏡頭裏炫耀兒子很聰明的模樣都覺得生理性反胃。
一直到出院那天,照顧我的都是護工,我的兒子老公從頭到尾一次沒有出現。
……
「你回來拍戲?」
經紀人李姐坐在我對面,一臉不信任。
「初霽,不是李姐不幫你,當時你要結婚生孩子,我是怎麼勸你的?
「你放棄前程不要,非要照顧陸嘉宇。他生病差點死了,你推了金導的電影帶着他滿世界地找專家看診。
「可憐天下父母心,你愛兒子我能理解,但是我不敢跟你合作。」
面對李姐的質問,我心中五味雜陳。
易地而處,如果是我,我也不敢跟這樣的人合作,誰知道她會不會有一天又爲了什麼家人兒子放棄前途和事業。
經紀人和藝人是利益共同體,誰不想捧出一個國際巨星呢?
我後來的沉寂,對李姐來說是一種難以理解的背叛。
但我現在只能找到李姐了。
「李姐,我出車禍了。」
李姐冷着的臉一愣。
我從出道開始就是李姐在帶,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姑娘,每次去片場都是李姐親自接送。
我沒有媽媽,李姐在我孤寂單調的青春期裏扮演了母親這個角色。
我知道,她總是心疼我。
「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跟陸乘風吵架以後纔出的車禍,他新Ṱŭ̀ₓ電影還在映,怕對家利用這件事出黑料。
「這些天,他從來沒有去看過我。」
李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我就說不讓你嫁給他吧,你非不聽。
「看看你現在,落下什麼好處了嗎?」
我繃了好幾天的情緒突然爲這句話失控,是後悔也是迷茫,更是無處安放的不知所措。
眼淚像決堤的水,我哭得抽搐,嚇得李姐本來冷淡的神色都慌亂起來。
「李姐,我失憶了。」
等我抽噎着把所有事講完,李姐長長嘆了口氣。
「初霽,你要知道,現在的你跟十二年前的你天差地別。
「那時候你能拿到手的都是名導演的大製作,但現在,誰還會用你呢?
「圈子裏有才華的人很多,機會卻很少,以前你活在金字塔尖上,現在你連塔都摸不到。
「你想回來,沒那麼容易。」

-3-
李姐的話說得很對。
故事裏的主角沉寂多年,再出場依舊能一飛沖天。
而現實是,流量時代,我一身罵名,沒人記得我曾經的劇。
也只有營銷號盤點的時候,會有人感慨一句傷仲永。
少年成名,如今泯然衆人矣。
但再難的路,都得從腳下一步一步走。
種樹的最佳時機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
我已經失去十二年了,人生又有幾個十二年可以供我揮霍呢?
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和饋贈。
也許老天都看不下去我這樣蹉跎人生,才讓我失去記憶,找回過去的自己。
李姐說,她回去考慮一下怎麼安排我。
她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讓我不要異想天開,卻一定會爲我的事反覆折騰。
而我則是回家好好找狀態。
就算現在不是星光閃耀的女明星,也得按照以前的標準要求自己。
人的退步,從對自己妥協開始。
……
半個月後,我才見到陸乘風。
很奇怪,我看着這個讓我愛得放棄一切的男人,心裏一點波瀾都沒有。
紅氣養人,他跟我記憶裏那個踏踏實實演戲的小男孩一點都不一樣。
二十九歲的影帝啊,真好,真讓人羨慕。
一看就星途坦蕩。
越看越嫉妒,他是不是吸走了我的運氣啊?
「好點了嗎?」
陸乘風例行公事一樣問了一句。
我點點頭:「沒什麼大事。」
「嗯。」
相顧無言。
他沒說話,我也沒再理他,開始在陽臺上繼續練瑜伽。
等我又完成一組動作,陸乘風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怎麼開始運動了?醫生同意嗎?」
「醫生說有助於恢復。」
說完,我又開始繼續運動。
陸乘風坐在沙發上,想找幾句話,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片刻後,他沒話找話:
「對了,如知問我,什麼時候把嘉宇和嘉澎送回來,她要進組了。
「你如果沒什麼事,就把他們倆帶回家吧。」
陸乘風很自然地要求我接小孩回家照顧。
也沒想到我會拒絕。
「不是有阿姨嗎?讓阿姨照顧吧。」
「阿姨畢竟是外人。」
「許如知不是外人嗎?她不也照顧得挺好的。」
陸乘風臉上浮現出一種無奈的神色,卻又好像找ṱū́ₐ到了熟悉的相處方式,鬆了口氣:
「周初霽,我說過很多次,我只是欣賞許如知,我們並沒有任何過分舉動。
「如知只是出於情分,才幫忙照顧嘉宇和嘉澎。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樣,搞得大家全部很尷尬。」
我笑了笑,並沒有因爲這句話失態,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跟他吵。
「我隨口舉個例子,事實上你跟許如知什麼關係,我並不是很在意。
「陸乘風,我現在覺得我們的婚姻很有問題,它的存在沒有一點好處。
「不管是網友,還是你爸媽,都希望我們能分開。
「我也覺得我們分開可能更好。
「你如果最近有空,我們去領一下離婚證吧。」

-4-
「周初霽,你能不能不要再拿離婚威脅我了?」
陸乘風一臉疲倦:「我說了,我沒有對不起你,也請你不要給我添麻煩了好嗎?」
「你每天在家享受我創造的生活,你以前也拍過戲,知道當藝人有多累,你就不能理解我一點嗎?」
我當然知道當藝人有多累。
我更知道,一個藝人如果還能擁有幸福的家庭,必然要另一半做出巨大犧牲。
小孩不會突然長大,陸嘉宇不會突然病癒,陸乘風能毫無顧忌地拍戲,靠的是三十二歲的周初霽犧牲全部自我。
「你很累,我也很累。
「分開能讓兩個人都輕鬆。
「我沒有跟你開玩笑,離婚吧,財產我會找專業律師處理。大家夫妻一場,好聚好散。
「我不會多要你的。
「孩子跟我不親近,也都長大了,撫養權歸你。」
陸乘風緊緊盯着我,抿着脣,片刻後冷笑一聲:
「行,離婚。
「周初霽,你別又跟我反悔,回頭拿孩子要挾我。」
他大概以爲我會害怕。
事實上,我真心打算跟他離婚。
我看過現在的輿論環境,大家對離異女性很包容。
跟陸乘風離婚的事情爆出來,我能迅速獲得一波流量,這對我復出比較有好處。
談條件的時候,應該還能讓陸乘風賠我兩個好本子好角色。
畢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現在是一片廢墟,他陸乘風可是紅透半邊天。
……
陸乘風長長嘆了口氣。
滿心疲憊出了門。
他在車上點了根菸,默默抽完。
手機上播放着許如知的採訪,女人臉上都是自信,熠熠生輝。
陸乘風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欣賞許如知多於周初霽。
曾經他也很喜歡周初霽,那時候的周初霽意氣風發美麗耀眼。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變成了庸俗的、只會聊生活瑣事和孩子的無聊女人。
很多時候,看到周初霽他就覺得疲憊。
責任感讓他娶了周初霽,並且一直沒有離婚,但實際上這個家名存實亡。
每次把兩個孩子送到許如知那裏,開心的不只是孩子,還有自己。
這樣有靈氣又懂藝術的女人才是他的理想型。
曾幾何時,他仰視周初霽,以爲她也是這樣的女人。
卻沒想到褪去明星光環的她也不過是個庸俗的人。
「如果真的離婚——」
陸乘風想了想,無奈嘆氣。
周初霽怎麼可能離婚,用不了一天她就會後悔,跟他說自己這麼多年的付出,對老公對家庭的愛,哭着求自己回頭。
人跟人走到最後,全憑良心。
啓動車子,陸乘風給許如知打了個電話。
「如知,有空聊聊天嗎?」

-5-
陸嘉宇和陸嘉澎是陸乘風的助理送過來的。
「許阿姨下次休息,我能跟弟弟去找她玩嗎?」
陸嘉宇沒有跟我打招呼,站在門口期待地看着助理。
陸乘風的助理笑了笑:「當然,你還可以去片場探班啊。」
陸嘉宇高興地歡呼一聲。
陸嘉澎的眼神也寫着歡欣。
看到陸乘風的時候我沒有任何難過,但看到兩個孩子都是這樣神色時,我的心好像被一根細細的繩子牽着,隨着跳動刺痛。
這大概是身爲母親遺留的情緒。
媽媽這個身份,有時也是一種枷鎖。
助理冷淡地跟我打了聲招呼,沒等我說話就離開了。
她把對我的嫌棄寫在臉上,不屑於掩飾。
沒所謂,不太重要的人罷了。
一個人瞧不起我,說明她有問題,一羣人瞧不起我,說明他們互相認識。
陸嘉宇和陸嘉澎換了鞋進門。
都沒有跟我打招呼的意思。
我也沒有搭理他們,拎着包準備出門,等我換好了衣服要出去時,陸嘉宇才忍不住開口:
「你去哪啊?」
「有事處理。」
他小小的臉上,神情跟他爸爸如出一轍:「你能有什麼事?」
「我和嘉澎下午要上舞蹈課,你不在家我們怎麼去?」
「有保姆阿姨,也有司機,實在不行你還可以讓你爸助理送。」
「別人都有事情要忙,你以爲人人都像你一樣無所事事嗎?」
陸嘉宇皺着眉,說出來的話很難聽:
「要是你跟許阿姨一樣是大明星也就算了,你天天閒着只會花我爸的錢,接送我上課也要嫌麻煩嗎?」
這就是我放棄一切生出來的兒子?
「你爸的錢是我們夫妻共同財產,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還輪不到你來管。
「以後,我都不會接送你上課,你不滿意我,我也不滿意你。
「我們沒必要用母子關係束縛對方,你不把我當媽,也別要求我做母親應該做的事情。
「我跟你爸會很快離婚,以後你想叫誰媽媽,就去找誰。」

-6-
四天後,陸乘風的責問姍姍來遲。
「你就算心裏不高興,也沒必要跟孩子說這種話。
「成年人的事情爲什麼要讓小孩參與?」
我看着他,神情冷淡。
「陸嘉宇今年十二歲,也不算很小。
「何況我說的也是實話。」
陸乘風滿眼失望,冷冷道:「周初霽,如果你連孩子都照顧不好,那我們的婚姻真的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
他當然是在威脅我。
但我是實實在在準備離婚。
「我們不是本來就要離婚嗎?」
「行,明天就去民政局。」
陸乘風說完,臉上有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以往吵架到這一步,我會跟他哭泣,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看到熟悉的畫面。
因爲三十二歲的我已經死在那場車禍中,而我現在是鈕祜祿·初霽。
不過明天不行。
「明天不行。」
陸乘風冷笑一聲,勾起的脣角是諷刺的弧度。
「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我拿出一份合同,擺在他面前。
「明天我要去錄綜藝,你和許如知好像都在。
「買賣不成仁義在,明天我是學員,你倆是導師。
「別給我穿小鞋,提前謝謝你。」
陸乘風一愣,沒有看合同,而是詫異抬頭。
「你要參加《演技派》?」
他下意識否定:「這不行,我和如知都在,你參加會引起多大節奏你不知道嗎?」
「還有,你怎麼越過我拿到資源的?」
「這似乎跟你沒什麼關係。」
我冷笑一聲:「陸乘風,我勸你不要把我逼太緊。夫妻一場,我也不想弄得像仇人一樣。」
我撿起合同,拎到面前吹吹氣,勾脣笑起來:「別擋我路,懂嗎?」
言罷,我拎着包走出門。
結婚以後陸乘風在經濟上不算虧待我,除了這棟房子,我名下還有一套北城市中心的公寓。
我實在不想跟三父子在一起相處,空氣中都充滿了讓人不爽的氣味。
在離婚之前,爲了保持身心愉悅,還是分開比較好。
「哦,對了,明天錄製結束我們Ťűⁱ就去民政局預約吧。
「我聽說現在離婚有冷靜期,要一個月才能拿到結婚證。
「趕早不趕晚。」

-7-
李姐問我,如果記憶恢復了,會不會反悔。
我沉默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我不能理解三十二歲的周初霽,三十二歲的周初霽也不能理解我。
成長像是走進深淵,黑暗中的怪物蠶食過去的自己。
「李姐,我不知道。
「如果我撒謊說不會,那我也就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周初霽了。
「人一輩子能從頭再來的機會不多,我只能說,我不想再錯失良機了。」
李姐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
「今天的導師除了陸乘風和許如知,還有程銘導演。
「當初你拒絕了他的戲,嫁人生子,許如知靠這個角色一炮而紅。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初霽,祝你好運。」
……
綜藝第一期一共六個嘉賓,我只認識一個陳之遙,是我在北電時候的同學。
「初霽,沒想到你也來參加綜藝。
「我還以爲你從此退圈了呢。」
陳之遙當年就不溫不火,只能輾轉橫店演各種配角,我沉寂的這十二年裏,她也一樣沒火起來,只靠着一身緋聞獲得一點流量。
她話裏藏針,當着鏡頭,想讓我下不來臺。
我笑了笑:「之遙都在堅持,給了我不少勇氣。」
言罷,我一臉真誠地看着她:「還真是得謝謝你。」
身後,主持人宋哥笑出聲。
見人回頭看自己,他連忙擺手:「馬上開始錄製了,初霽好些年沒上綜藝,咱們對對流程。」
我順勢跟着宋哥一起逃離了是非之地。
宋哥跟李姐是多年好友,對我一直很好。
我失憶這件事,李姐並沒有瞞着他。
一出來,他就問我:「真失憶了?」
我點頭:「真的。」
宋哥嘆口氣,拍拍我肩膀。
「說真的,初霽。
「你失憶雖然有點慘,但我感覺是件好事。
「你還是現在這樣更像個人。」
我:?
沉默。
無力反駁。
我也覺得之前我活得不人不鬼。
我長嘆口氣:「宋哥,如果你生了兩個兒子,老公不回家,孩子罕見病,你也會活成我這樣的。」
宋哥一撇嘴:「你那兒子,我都不願意說。」
「別ṱų⁰說你了,我都不想提。」
李姐說,最開始,陸嘉宇對我很依賴的。
只是後來他長大了。
人都是自私的,小孩子的感情就更直白。
陸乘風星途坦蕩,萬衆矚目,而我圍着竈臺,灰頭土臉。
比起偶爾回家,一回來就帶他玩的爸爸,我這個每天讓他早睡早起,逼他學習的媽媽尤其面目可憎。
所以陸嘉宇不想要我這樣的媽媽。
在這個家裏,人人都嫌棄我。
包括我九死一生帶來這個世界的孩子。
「宋哥,我覺得這次我不會犯蠢了。」
「蒼天保佑,你可別再變回去了。」

-8-
錄製開始。
幾名導師落座,宋哥念過開場白以後,開始正式介紹這一季的嘉賓和導師。
介紹到我的時候,宋哥抖了個包袱。
「接下來這位,大家肯定很熟悉了。
「至少我們陸影帝是熟悉的。」
宋哥開了個玩笑,導師椅上的陸乘風尷尬一笑。
以他的演技,這個尷尬當然是演給粉絲看的。
這樣才能顯出他被強迫的無奈。
我笑了笑:「確實,我和陸乘風還挺熟的,其實在場有不少都是我的熟人。」
「之遙是我同學,程導我也合作過。」
程銘點點頭:「初霽可是好些年沒出來演戲了。」
「一復出就遇到您,說明程導還是跟我有緣分。」
程銘笑笑:「有沒有緣分,得看你現在演得怎麼樣。」
「包能演戲的。」
插科打諢幾句,反倒是削弱了我和陸乘風之間尷尬的氣氛。
「其實我跟初霽姐也是熟人來着。」
一旁的許如知突然插話。
宋哥一愣,迅速接話:「對,如知和初霽也是老熟人了。」
他怕我和許如知吵起來不好收場,錯開鏡頭給許如知使眼色。
許如知卻沒有見好就收。
她勾了勾脣:
「初霽姐前幾天照顧不了嘉宇和嘉澎,送到我家裏。
「嘉宇還沒待夠,就被初霽姐急着接回家了,我還以爲初霽姐會好好照顧孩子呢。
「沒想到你來參加綜藝了。」
母親這個身份很尷尬,因爲她天然代表一種責任。
人們不會說父親照顧不了孩子是錯誤,卻會怪罪不能回家的母親。
這是我失憶後,第一次見到許如知,我名義上老公的白月光。
果然跟我想得一樣討厭。
許如知當着鏡頭這樣說,顯然想讓我背上不是好媽媽的名聲。
但我不打算忍氣吞聲了。
「如知對我們家真是瞭如指掌,你這麼喜歡嘉宇和嘉澎,一會下了節目我就給你送過去。
「我爲這倆孩子太多年沒演戲了,現在我覺得也應該給我一些私人生活了。」
宋哥拿起話筒:
「初霽這些年確實是不容易。
「我記得老大是罕見病,你一個人帶着跑了好多地方。
「不容易啊,嘉宇要是在屏幕前看節目,可要好好謝謝媽媽。」
我笑了笑:「做父母的,對孩子別無所求。」
「嘉宇現在青春期,可煩我了。」
我指了指許如知:「正好這有個想接手的,我可算是解脫了。」
「如知,你要不把孩子爸也接手了吧,我也算是解放了。」
陸乘風皺眉:「行了,越說越離譜。」
我撇了撇嘴,你們敢做,還怕我說嗎?
宋哥再一次打斷尷尬氛圍,開始介紹後面的學員。
我站在後面,心裏暗暗盤算。
綜藝自然都是有臺本的。
但是這檔綜藝,一直打的都是無臺本無剪輯名號。
再加上臺下有真觀衆,每一期都會在社交平臺上反饋,所以節目組不會剪掉太多內容。
這也是李姐給我安排這檔綜藝的原因。
我現在非常迫切地需要重新獲得路人的喜歡。
而陸乘風和許如知這兩人,會讓我自動站在被背叛的原配這一道德制高點上。
我只要穩定發揮就行,如實講述我的十二年,就足夠了。
……
綜藝的第一個環節,是摸底考試。
讓各位導師熟悉學員的實力。
節目組給出三部經典影視劇,供大家選擇。
其中一部,就是我拒掉程導的那部戲,許如知的成名作《鳳凰》。
這是一部雙女主戲,我和陳之遙順理成章被安排來複刻這部戲的經典場面。
嫁給員外當小妾的喜梅見到了跟反叛軍一起發傳單的妹妹雙兒。
雙兒想帶着喜梅一塊走,喜梅卻爲了榮華富貴出賣雙兒。
但喜梅不知道,雙兒此時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想靠着獻上喜梅,得到反叛軍同盟的認可。
兩姐妹各懷鬼胎,燭火交織下,造就了一段難以超越的經典。
我和陳之遙各自拿到角色,她演喜梅,我演雙兒。

-9-
「周初霽,你非要弄得這麼難堪?」
後臺換衣服的時候,陸乘風避開鏡頭找到我。
「你演如知的角色,你就不怕丟人嗎?」
「丟人?哪裏丟人?
「這角色最開始找的還是我呢,我不演才改成現在這樣。」
陸乘風抿脣:「下一期你就退賽,嘉宇還要去醫院複查,嘉澎最近學習任務也很多。你做媽媽的,不能多關心他們嗎?」
「我首先是個人,然後纔是媽媽。
「他倆長這麼大,不都是我照顧的?你做爸爸的,怎麼不去管管?」
他眉頭緊皺,看我的眼神格外不耐煩:
「你到底怎麼回事?」
「陸乘風,這些年我爲你和兩個孩子犧牲得還不夠多嗎?你想綁架我一輩子?」
「你能不能成熟一點!周初霽,就算你現在復出,你還能火嗎?」
「爲什麼不能?你都能火,我現在感覺沒準一頭豬都能成爲世紀巨星。
「不要打擾我背臺詞了。」
陸乘風冷眼:
「你真是瘋了。
「你能克服心理障礙了嗎?要不是你非要去劇組面試,嘉宇會一個人在家受傷嗎?
「如果不是那一次,他早就好了!」
我忍不住冷笑。
周初霽啊周初霽,看看你都選了些什麼東西。
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陸嘉宇是我自己單體繁殖的嗎?他就算死了,也是你跟我共同的責任。」
我站起身,點了點他肩膀:「說幾句好聽話,就算是合格的父親了?」
「你們男人真夠有意思的。」
我拿着劇本轉身離開。
身後,攝影師兢兢業業地舉着相機跟着我。
不管怎樣,這是我難得的機會,我要努力把這場仗打好。
……
按照節目組的安排,我本來應該先跟陳之遙彩排。
但她卻不理我。
一副沉浸在劇本里的模樣。
「初霽,我得把自己的戲捋好,你先不要打擾我。」
「你不跟我對戲?確定嗎?」
陳之遙眼睛都沒抬:「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行嗎?」
我聳聳肩,身後攝影師面面相覷。
人人都看出來陳之遙是故意讓我難堪,畢竟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演過戲,對戲還能找找感覺。
她鐵了心想踩着我上位。
嘖,憑你也配?
姐拿獎的時候你還在橫店演屍體混盒飯呢。
「初霽,要不你找別的組學員對一下戲?」
攝影師是個好人,試圖幫我想想辦法。
但大家都有任務,怎麼可能有時間陪我對戲。
我笑着搖搖頭:「沒事。」
不對戲也沒啥,反正一會上臺丟人的肯定不是我。

-10-
演員這個行業,講究運氣,也講究能力。
不管多少人,不管什麼情況,拿到劇本對着鏡頭,就應該立刻入戲。
不管戲外多少問題,站在攝像頭前面的那一刻。
你,就應該是角色本人。
賦予角色靈魂,是演員唯一要做的事。
化妝間裏,許如知支走了化妝師,拉開凳子坐下。
「周初霽,演我的角色,感覺好嗎?」
她看我的眼神帶着輕蔑。
「你也有今天啊。
「當初人人都說我是小周初霽,嘖。」
我非常不解:「誰說你是小周初霽的?」
「說這話的人真沒審美,你演戲好像木頭棒子成精,別來沾邊。」
許如知氣急敗壞:「嘴巴厲害算什麼本事。」
「周初霽,接受現實吧,現在我是導師你是學員。論成績你比不過我,論粉絲論名氣你更是拍馬難及。」
她冷笑一聲:「你的時代早就結束了。」
「連你的老公和兒子都更愛我呢。我要是像你這麼失敗,還不如死了。」
開門聲響起,化妝師回來。
圈內人自然知道我和陸乘風許如知這點事,化妝師眼中帶着一點期待,但看我臉色淡然後又失望落下。
「你們倆聊什麼呢?」
「聊聊劇本,畢竟初霽演的是我的角色。」
許如知放完狠話,起身準備離開。
她在我耳邊低聲道:「你演不了戲了,廢物。」
我看着她的背影,面無表情。
我看過手機便籤,失憶前的我無法面對鏡頭。
我一直被陸乘風 PUA,陸嘉宇生病受傷是我的錯,陸嘉澎不愛讀書也是我的錯。
這個社會時時刻刻都在審判我是否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和母親。
婚姻就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戴上以後你就不再是凡人,你甚至不是個人。
感謝那場車禍,讓我重新找回了自己。
許如知和陸乘風對我的一切優越感,都建立在我不能面對鏡頭演戲的前提之下。
但,如果我好了呢?
……
上臺之前,陳之遙才找到我。
「初霽,咱倆也沒時間對戲了。
「你不介意吧?」
她嘴角一抹隱祕笑意,等着看我出醜。
我也忍不住微笑。
輕聲道:「之遙,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搭戲嗎?」
她愣了一瞬,臉色微變。
大一,我和陳之遙合作一個小組作業。
當時的老師說:「演技這門課,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但最可怕的不是天賦,而是天才比你努力。」
「陳之遙,你有認真看劇本嗎?如果你還是這樣對待自己的角色,那麼你要珍惜這次機會,這可能是你跟周初霽最後一次搭戲了。」
我笑意盈盈看着陳之遙:「我們又有機會同臺了。」
她被我刺激到,也懶得裝了。
冷下臉,低聲道:「周初霽,你現在是個不能面對鏡頭的廢物,還以爲自己是天才嗎?」
陸乘風時常把我不敢面對鏡頭的事情拿出來賣慘,以表示自己在這段婚姻中多麼痛苦。
這件事並不是什麼祕密。
這也是陳之遙今天跟我叫板的最大底氣。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冷着臉走在前面上臺。
「忘了告訴你,其實我好了。」

-11-
「之遙?
「準備好了嗎?」
陳之遙白着臉,強笑道:「好了好了。」
自我說完不怕鏡頭以後,陳之遙就神思不屬找不到魂兒。
她做的美夢就是,踩着我上位,報當年的仇。
可惜這些年她完全沒有進步,只能寄希望於我心理出問題取勝。
所以她不配贏。
她害怕我。
害怕就好,這纔是我熟悉的模式。
李姐說,我可以示弱,引起公衆憐憫。
我當然知道這是最佳解決辦法,但我不準備這樣做。
跪太久了,我現在想站起來做一回正常人。
導師席上,陸乘風一直冷着臉。
「周初霽,你退賽吧。
「我不想看你一會丟人。」
我冷聲:「導演組這一段別掐,回頭記得告訴觀衆,我可是頂着大壓力來的。」
「周初霽!」
我無奈看他一眼:「合同簽完了,節目拍一半,你現在說退賽,是想讓我Ṭų₁被人說不守信用嗎?」
「你根本不能演戲!我是爲了你好。」
許如知也幫腔:「初霽姐,我知道你總是懷疑我和乘風,但我們真的只是朋友。」
「你沒必要興師動衆來參加綜藝吧。」
我看一眼宋哥:「能開始了嗎宋哥?」
言罷,轉身。
「你倆真不用這樣想我,事實上,我跟陸乘風已經在協議離婚了,等我倆離完婚,你願意當天領證都沒關係。
「還有,希望陸影帝高抬貴手,不要再造謠了。到底是誰傳出來的,說我不能演戲啊?」
真是要讓他們失望了。
我不僅能演,還演得特別好。
表演開始,陳之遙的喜梅完全錯位。
她接不住我的戲。
「二姐,你就甘心一輩子在這後院當玩物嗎?」
我眼中含淚,抓着陳之遙的手。
她卻沒有立即給出回應。
但好的演員,是能控場的。
我臨時改了臺詞,繼續道:
「二姐,你總說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能有什麼好?
「可這年頭,喫人的哪分你是男是女啊?」
按照原本的劇情,此刻的雙兒憤怒勸說喜梅。
許如知當年也是這樣詮釋的。
但其實雙兒的反應不應當這樣激烈,因爲她也心中有鬼。
喜梅是爲了雙兒才被賣進員外府給老頭當小妾的。
這對姐妹並不是絕對的仇人。
相反,她們自私卻又牽掛對方,所以這一刻的雙兒是煎熬的。
她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面對自己的私心。
看着喜梅的眼睛,她微微錯開了目光。
「二姐,反叛軍不是壞人,我們都是有理想,要拯救宋城的人。」
雙兒這句話其實不是說給喜梅,而是爲了勸說自己。
反叛軍沒有私心嗎?
其實雙兒這時候已經觸及到了反叛軍偉光正理想之下的陰私。
首領只想利用這些熱血又貧窮的年輕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個世界骯髒又混亂。
理想換不來饅頭。
在我的表演下,陳之遙找到節奏,開始慢慢順臺詞。
她把喜梅演得瘋瘋癲癲。
好在我能根據她的反應,描補一些,讓這段表演不會完全失準。
片段結束。
接下來就是導師點評環節。
最先說話的是許如知。
她神色很嚴肅。
「初霽,你剛剛搶了之遙的臺詞對嗎?」
彷彿一種質問,無形中給了陳之遙力量。
她此刻演技比剛剛好多了,瞬間紅了眼圈。
「初霽太久不演戲,可能忘了吧。」
我拿起話筒:
「我不覺得這是搶詞。
「剛剛她忘詞了,我作爲搭檔必須爲她兜底。不繼續說臺詞,難道在臺上等着她回憶嗎?
「這種情況怎麼處理,大家應該心裏有數啊。」
許如知擰眉:「你這種就叫戲霸,非常惡劣的一種行爲。」
「我們演戲,不能因爲自己戲好,就去壓對手的戲——」
我失態地笑出聲,打斷了許如知的一番屁話。
「我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你沒事吧?
「你告訴我,這段話你自己信不信?」

-12-
許如知雙手撐在桌子上,俯身微微向前,是進攻的姿勢。
「我信!
「我覺得演戲如做人,大家應該給年輕演員機會。」
她話音未落,觀衆席上突然響起一聲嗤笑。
顯然是故意的,聲音大得不得了。
停頓片刻後,觀衆席上有人大喊了一聲:「傻逼。」
鬨笑聲響起。
許如知信心滿滿的表情僵在臉上。
看吧,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許如知和陸乘風脫離普通人太久,已經忘記什麼叫感同身受,什麼叫做人素質。
我看過這幾年許如知和陸乘風的片子,演得很爛,如果不是營銷號和粉絲閉眼硬誇,路人不敢說話,早就應該被罵上熱搜了。
人順風順水太久,就會飄飄然,忘記自己幾斤幾兩。
陸乘風和許如知都覺得自己粉絲多,流量好,以德藝雙馨老藝術家自居。
但在這個流量至上的時代,翻車其實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觀衆席上的騷動很快被撫平。
許如知卻喫了個大虧,衆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格外滑稽,只有我笑得特別大聲。
「好了,初霽,收斂一點。」
我比了一個 OK 的手勢,彎脣示意許如知繼續。
說話的卻不是許如知,而是陸乘風。
「我認同如知的觀點。
「所以這一票我投給陳之遙。」
大家面面相覷,沒想到陸乘風會做得這樣難看。
我們畢竟還是夫妻,他在外面都不肯給我幾分溫情,私底下只會更冷漠。
我只跟節目組簽了一集合約,按照合同,今天我無論如何都會淘汰。
昔日影后,如今演技綜藝一輪遊,這本身就是一個能引起巨大討論度的噱頭。
千言萬語一句話,感謝陸乘風這麼多年不遺餘力地宣傳我不能面對鏡頭表演這件事。
原本,陸乘風親手淘汰我,能證明他大義滅親,心中只有崇高的演藝事業。
但現在,狗都知道我演得比陳之遙好。
他再這樣做,就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陸乘風成名太久,久到他生出傲慢之心,不再考慮觀衆,只活在粉絲吹捧之中。
他和許如知都一樣,傲慢地認爲不管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觀衆都會無條件愛他。
我看着陸乘風,露出一個受傷的神情。
自嘲一般笑了笑:
「其實今天能再登上舞臺,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我十二年沒拍戲了,很多人可能都不認識我了。
「婚姻、孩子,我感覺自己好像整個人生都被改變了。
「我其實一直是一個很任性的人,爲了拍戲,我 667 分復讀考北電;最紅的時候,我嫁人生子息影十二年。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一個體驗派,我想做一個很好的媽媽、很好的妻子。
「直到這樣要求自己十二年,我才發現這不對,人最重要的是做自己。
「就在今天,我和陸老師已經協議離婚,節目一結束就會去民政局。
「我希望大家能再給我一次任性的機會,我不想再做誰的媽媽誰的妻子,我只想做周初霽。」

-13-
現場再一次因爲我的話安靜下來。
誰都沒想到我會把離婚這件事拿出來說。
一片寂靜中,程導堅定地給我投了一票,其實他這一票已經不影響輸贏,但這至少代表了他對我的支持。
「初霽,歡迎回來。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的新作品了。」
……
我不出意外地被淘汰。
後臺,晉級的陳之遙得意揚揚。
「周初霽,這裏不是學校裏,也沒有老師會來捧你臭腳了。
「你過氣了。」
我回頭,詫異地看着她:
「我只是過氣了。
「總比你沒紅過好吧?
「以及——
「節目還沒播出,鹿死誰手未可知。」
我拎着包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勸你不要半場開香檳。」
這句話不僅說給陳之遙,也是說給外面站的陸乘風和許如知。
能親手淘汰我,許如知應該很得意。
如果我是她,我就會多站在這高興一會,因爲這可能是她最後的快樂。
……
回程路上,陸乘風的電話打過來。
「離婚吧。
「你該不會又反悔了吧?」
我笑出聲:「怎麼可能?我都快到民政局了。」
……
民政局預約了一個月後領取離婚證後。
我和陸乘風相看相厭。
我當晚就叫人去家裏,把我的東西收拾出來。
陸嘉宇站在樓梯口,冷着小臉看我。
「你又要搬走嗎?」
陸嘉宇長大後跟我說話一直如此,不叫媽媽,沒有稱呼。
他很嫌棄我,而此刻,他終於可以擺脫我了。
「我跟你爸協議離婚了。
「我自願放棄你倆的撫養權,作爲你的母親,前面十二年我仁至義盡。
「以後的日子,大家就別見了,撫養費我會打到你爸卡上。」
我看着面前冷漠的小孩,輕輕勾脣:「祝你找到一個滿意的媽媽。」
陸嘉宇卻沒有露出滿意神色。
只是皺眉看我。
「你能不能不要鬧了啊?」
跟他爸如出一轍地討厭。
好在,我即將擺脫這種生活。
陸乘風沒有制止小孩,只是淡淡地告訴我,沒有反悔餘地了。
「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我詫異回頭:「當然是拍戲啊?不然呢,天橋底下算命嗎?」
「謝謝陸影帝幫忙介紹的本子,我很喜歡,火了會給你打錢的。」
作爲離婚的補償,我從陸乘風手裏敲了兩個好角色。
以我的演技和劇組配置,只要播了我至少能拿個獎。
人嘛,何必跟利益過不去。
以前看電視劇,女主離婚時候總是一分錢不要淨身出戶。
我實在不是這種清高的人,只想既要也要還要又要。

-14-
綜藝播出之前,我一輪遊的消息就被放出來。
網上一片嘲諷之聲。
【真的好丟人啊。】
【這就是戛納影后?周初霽也真是能吹。】
【輸給陳之遙,我記得她倆還是同學吧?故步自封是這個下場嘍。】
在一片罵聲中,卻有幾位女性主義大 V 公開表示支持我。
【我說實話,以前我特別討厭周初霽。她的片子我都喜歡,越喜歡越討厭她本人。我不能忍受一個天才變成只會講老公兒子的蠢貨,這會讓我覺得上天把天分給了不該擁有的人。但這次,我很支持她復出,來吧,周初霽,給內娛一點天才的震撼,好嗎!】
綜藝未播先熱,陸乘風團隊趁機放出我倆協議離婚的消息。
一片吵鬧聲中,一個月悄然過去,我和陸乘風順利離婚那天晚上,《演技派》準時播出。
我和李姐坐在一起,靜靜等待觀衆的實時反饋。
路人的評價有滯後性,但現場觀衆的反饋會更早一點。
【憋了一個月,請讓我大聲說出來:陸乘風許如知狗男女!!!】
【到底是誰說周初霽演技不行?懷疑她人品也不能懷疑她演技吧?】
【我真服了,陳之遙演技 PK 贏了周初霽是今年內娛最大的笑話。】
陸乘風和許如知的粉絲本來在控評和警告,直到巨大的路人觀衆聲音湧進來。
他們也只好改口爲:爲了避嫌。
【周初霽就不應該參加這個綜藝啊,她獎項有了,也不缺錢,不需要證明自己,機會留給別人不好嗎?】
許如知大粉這條微博被噴成了篩子。
【你活這麼多年都像個蠢豬,把壽命讓給需要的人不行嗎?】
【能說出這種話說明你又蠢又壞!】
許如知團隊很快作出反應。
半夜,#周初霽不合格的媽媽#登頂熱搜。
我和李姐看着這一條熱搜相視而笑。
等的就是你。
李姐安排了一批水軍,負責發表低智言論支持這條熱搜,引起公衆反感。
等有路人下場的時候,再放出另一批水軍,開始有理有據地整理這些年我爲了兩個小孩付出了多少。
【純純喪偶式帶娃啊。】
【寶媽看哭了,周初霽不容易。】
【娃也是個白眼狼,還想找許如知當媽。】
【我是陸嘉宇的醫生,說實話,陸嘉宇當年能活下來,全靠周初霽一個人死不放棄,陸乘風一點都沒有參與。但即便如此,現在的陸嘉宇也不喜歡周初霽這個媽,真是白眼狼。】
【那個小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周初霽真是慘。】
李姐一邊把控風向,一邊冷笑。
「你早點想通,陸乘風和許如知早就被罵成篩子了。
「他倆都不需要什麼複雜手段,不用我找就一堆黑料。」
我沉默不語,心口像堵了一團棉花。
陸乘風和許如知這些年,混得如魚得水,光明正大地出軌當三卻不捱罵,純粹是因爲失憶前的我放任不管。
三十二歲的周初霽,爲什麼不敢跳出這個圈呢?
因爲害怕。
人的勇氣會隨着年紀逐漸消失,思維定式形成以後,很難再轉彎。
我當然知道陸乘風不愛我,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頭。
沉沒成本太高了。
二十歲的我可以義無反顧賭上所有,但三十二歲的我不敢。
苟延殘喘,總比失去所有好,不是嗎?
還好,我失憶了。
過去的我穿越到現在,拯救了未來的我。
【謝謝你幫我下定決心。】
脫離母親和妻子這個角色,不再考慮社會賦予這兩個身份的責任,其實重新來過並沒有很難。
人有時候,只是當局者迷。
婚姻是一種束縛,而埋葬在婚姻裏的多半是女人。
我不想再成爲沒有自我的軀殼,我想爲自己而活。

-15-
網上的輿論打得陸乘風措手不及。
他第一反應竟然是讓我上網解釋。
開玩笑,我又不是傻子。
臭罵他一頓後,我開始讓李姐給我安排接觸劇本。
在節目播出後,許如知挨的罵比陸乘風還多,畢竟陸乘風還能扯一句避嫌,許如知就純粹是惡意了。
【突然發現雙兒這個角色周初霽詮釋得更好啊。】
【我就說許如知當初演得不行吧?還被她粉絲追着罵。程導後來都沒跟她再合作過,還不明白嗎?】
【許三真是噁心,我要是周初霽現在就衝上去給她一嘴巴。】
翻車,就跟走紅一樣,不講道理。
很快,許如知那邊坐不住了。
她的團隊放出風聲,說節目組惡意剪輯。
她爲了自保,把髒水亂潑。
節目組自然不願意接這個鍋,轉發了一條質疑微博,直接硬剛放出未剪輯版本。
當晚,許如知就被罵到微博關評。
我跟陸乘風打擂臺,但是我也沒準備放過許如知,正好藉着這個機會再踩她一腳。
很快,李姐安排人僞裝工作人員,放出我倆化妝室的錄音。
「周初霽,接受現實吧,現在我是導師你是學員。論成績你比不過我,論粉絲論名氣你更是拍馬難及。
「你的時代早就結束了。
「連你的老公和兒子都更愛我呢。我要是像你這麼失敗,還不如死了。」
許如知的尖酸挖苦一出來,引起軒然大波。
連陸乘風都美美隱身,只剩她一個人在風口浪尖。
嘖。
公衆對男明星的寬容度一向讓我震驚。
……
半個月後,我接到了陸嘉宇的電話。
他生疏地叫了我一聲媽。
「什麼事情?」
「你能不能幫爸爸和如知阿姨澄清一下啊?」
童言童語,天真殘忍。
「憑什麼?
「陸嘉宇,以後沒什麼事情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你不要我了嗎?」
陸嘉宇的聲音有一絲慌張。
我無聲勾脣,眼底無一絲笑意。
「法律上我永遠是你的母親,你放心,撫養費我不會少給。
「作爲母親,我應該好好教導你,但我始終覺得,我們是獨立個體,你不能接受我的教育,那就當我是一個會打錢的陌生人吧。」
人生在世,不可能對得起所有人。
對他人盡善盡美,便是傷害自己。
小孩的問題,父母的責任。
但我當了這麼久合格媽媽,以後不想再爲他們而活了。
「不聯繫就不聯繫!你以爲我稀罕!」
李姐說,最開始的陸嘉宇並不是這樣。
他只是趨利避害,選擇了更有利的一方投靠。
無可厚非,人都是自私的。
只是爲自己感到不值而已。
……
網上的風波一直持續到綜藝結束。
陸乘風和許如知終於體驗了一次我的感受,甚至青出於藍,被罵成篩子。
還獲得了自己的專屬學科,陸學和如學。
他們過往的言論也被拉出來審判,公衆面前,沒有任何人經得起這樣審判,更何況他們本就一片廢墟。
除了死忠粉還在硬抗,路人緣基本全線崩塌。
只是開始罷了。
等我越走越高,他們就會一直被釘在恥辱柱上。
我長紅,人們就不會忘記我的過往。
風評變差後,粉絲購買力下降,陸乘風和許如知開始掉代言,這些都是潛移默化的影響。
在這個名利場裏,高處所見都是風景,跌落時則處處荊棘。
這樣的日子,失憶前我感受了十二年。
現在,輪到他們了。

-16-
我進組那天,剛好看到陸乘風。
「初霽。」
他看我的眼神複雜又深邃。
讓我忍不住笑起來。
網友否定了陸乘風這個人,也順帶否定了他的演技。
但是說句實在話,陸乘風還是有點演技的。
「陸乘風,你可別給我說你後悔了。」
「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
我聳聳肩:
「你不是後悔,你只是慕強。
「發現我身上又有利可圖以後,你才能把我當人看。
「但是以你現在的情況,我覺得你不太配得上我。」
「孩子呢?離婚以後你一眼都沒有看過。嘉宇病情總是ŧū⁷反覆,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我問心無愧。
「如果不是我犧牲了自己的演藝事業,陸嘉宇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復婚吧,初霽。」
陸乘風看着我,深情款款:「這次我一定會好好對你,孩子們也很想你。」
「想吧,不讓他看還能不讓他想嗎?
「你怎麼想出來跟我復婚的啊?是覺得我原諒你,公衆就會原諒你,你就能洗脫出軌渣男的名聲了是嗎?」
我忍不住冷笑一聲:
「這個時代對你們男的已經很仁慈了,鐵證如山,你不還是有粉絲不離不棄嗎?
「社交賬號都還在, 也沒有被封殺。
「這還不算幸運嗎?我們如果性別對調, 是我出軌, 我早就被釘死在恥辱柱上下不來了。」
這幾年陸乘風都在試圖復婚。
他依然想要翻紅,像當年的我一樣。
但我怎麼可能再給他機會?
垃圾, 就該待在垃圾桶裏。
……
半年後,陸嘉宇病情復發。
這一次, 沒有我精心照料, 他的情況很快惡化下去。
許如知作秀去看過幾次,被拍到只顧着自己拍照, 讓不能走路的陸嘉宇在太陽下面曬了兩小時,還尿溼褲子以後, 又被罵成了篩子。
陸乘風這一次終於知道, 照看生病不能自理的孩子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半個月後,我和李姐一起去看了陸嘉宇。
儘管我對他並無半分母愛, 但畢竟我是將他帶來世界的母親。
「媽媽。」
陸嘉宇的眼神帶着喜悅。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高興地叫我媽媽。
「你要帶我回家嗎?」
我搖搖頭, 看着他眼中的希望熄滅。
「我會安排兩個合格的護工照顧你,但我不會再親力親爲了。」
病牀旁,還有年紀更小的陸嘉澎,見我進來急急忙忙地藏好手機。
他不愛讀書,以前總是我想辦法教他。
現在,陸乘風不在意這些, 爲了讓他安靜給他買了個手機隨便玩。
「不用藏了,嘉澎, 我以後不會再管束你。
「你的人生,由你自己選擇。」
……
我離開後不久, 陸嘉宇在個人賬號發了一篇長文。
控訴了陸乘風的不負責任、許如知的虛僞僞善。
末尾, 他說。
【我親手推開了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牆倒衆人推, 很快許如知又被扒出來稅務問題, 從此查無此人。
而陸乘風也不再是星光熠熠的大明星, 頹廢之下染上賭癮,欠了一屁股債還不起後, 被逼着下海拍 GV。
也算是找到了新事業吧。
李姐問我, 會不會在恢復記憶後後悔。
我笑了笑:「這話你已經問我一次了。」
李姐也勾脣:「你什麼時候恢復的記憶?」
果然瞞不過李姐,但是我也沒想瞞着。
「陸嘉宇病情復發那一天。」
那天, 我突然記起了失去的十二年記憶。
但這似乎並不重要了。
那些回憶都像幻燈片一樣, 不能再引起我半分波動。
我有時候覺得,也許我的失憶不是因爲車禍,而是一場決絕的自救。
好在,救援成功。

-17-
時隔多年, 我又站在了戛納電影節領獎臺之上。
向死而生, 我比第一次戛納封后還激動。
拿起話筒時, 我一肚子話都噎在嗓子,淚水轟然而出。
「謝謝大家支持,謝謝程導,也謝謝我的經紀人李姐。
「能站在這裏, 我還想感謝過去的我自己。
「曾經我以爲我再也沒有機會和勇氣站在聚光燈下了。
「謝謝你,在混亂生活中重拾勇氣,今夜星光, 我與我共賞。
「在此,也祝福在場和屏幕前的所有人——」
「人生漫長,願你我總有從頭再來的勇氣。」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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