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長假回家給村裏人義務看病。
第二天就被病人家屬舉報非法行醫。
要 20 萬私了,否則就去衛健委舉報,吊銷我的行醫資格。
我咬着牙答應。
等他們拿着勒索我的錢來醫院做手術的時候,發現主刀大夫正是我。
而且這個手術只有我能做。
-1-
大學畢業後開始在醫院工作,每次放假回老家,都有人上門來找我看病。
隨着我從主治到副主任,最後到主任,找我看病的人員分佈半徑從同村擴大到隔壁鎮,甚至鄰縣都有人來。
縣裏醫院的醫生有什麼疑難雜症也會找我探討。
爸媽經常跟我說,做人不能忘本,村裏人看病不容易,有人曾經去我們醫院看病,排了一個禮拜都掛不到我的號,鄰里鄰居的,能幫儘量幫。
因此,我基本上來者不拒,假期回家幾天甚至比醫院還忙。
每次回家都會有很多人來我家,從進家門到離開,感覺比做一臺手術都要累。
十幾年來,已經給上千人免費看過病。
這次小長假只有三天,本來要帶孩子出去玩,結果爸媽一直打電話,說是村裏人前幾周就開始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父母都是好面子的人,我想了想,讓老婆帶孩子出去玩,我自己回家。
下班後出發,到老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剛進村口,就被鄰居家二嬸攔住了。
「小川啊,可把你盼回來了,小強最近前一陣子一直前胸疼痛,現在轉移到後背了,已經疼得站不起身來了,就等你回來給看看怎麼回事。」
聽這個病情一個比較嚴重,也不方便讓他明天去我家,恰好順路,於是就跟着去了二嬸家。
看到牀上躺着的小強,我懷疑是主動脈夾層。
雖然他只有 30 來歲,但是看起來得有 300 斤,得了這個病也不奇怪。
二嬸嚇壞了:
「這可怎麼辦啊?」
「也不用太擔心,這個病可以手術治療。」
「手術費得多少錢啊?」
「一般來說,20 萬應該夠了。」
二嬸一聽這麼多錢,張大嘴巴,過了一會才問我:
「喫藥能治好不?」
「不行,這個病非常危險,我建議馬上去檢查,如果今天去不了的話,買點降壓藥先喫着。」
「我也不知道買什麼藥,平時注意什麼問題,你能不能幫我寫下來?」
說完,二嬸就拿出了紙和筆。
我想着她一個 50 多歲的農村婦女,的確有可能不懂這些,就幫忙把藥物名字寫上,順便寫了一些注意事項。
二嬸高興地收起,我也趕忙回家休息,想着第二天會有很多人來家裏看病。
萬萬沒想到,第二天變成了我十多年來唯一一次回老家連一個病人也沒看的一天。
-2-
早上 6 點多我就被院子裏的人吵醒了。
出門一看,院子裏已經聚了十幾個人。
爸媽正在給他們搬椅子,倒熱水,而且陸續有人往我家這邊走。
我趕忙喝了口水,打算把人叫進屋子裏,二嬸突然來了:
「小川,我想問一下,你在咱村看病有政府的批准嗎?」
她這麼一說,我有點愣住了,我這也是義務幫大家看看片子,檢查報告,又不涉及治療,壓根就沒想着要不要批准的事情。
「二嬸,沒有,我這不也是義務給大家看嘛。」
「沒有就好!」
說完,她就拿出了昨天我給他寫的那張紙,在我面前晃了晃:
「那我再問你一句,那你在村裏開處方算不算非法行醫?」
我一下子愣住了。
「二嬸,那不是處方,只是我擔心你記不住藥名,給你寫了一個紙頭。」
二嬸此時像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農村婦女,而是像一個鬥爭經驗豐富的維權戰士。
「是不是處方,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要不我們去政府問問?」
這個時候,țù¹我總算明白了,二嬸要玩真的。
於是我趕忙拉她進屋。
「二嬸,你這麼做就不厚道了吧?我也是好心免費幫你看病,你這樣反咬一口可不好啊。」
「免費?你敢說不是給你爸媽爭面子?不就爲了個好名聲嗎?再說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把村裏人騙去你們醫院做手術掙錢呢。」
我強忍着心中的怒火,我第一次聽說我一個三甲主任還需要騙人去做手術掙錢。
「我們先不說那麼多了,小強的病得抓緊時間去看,不敢耽誤。」
「小強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該操心怎麼去給醫院解釋你非法行醫的事情。」
二嬸突然變得冷酷又陌生,我也猜了個大概,她就是想要錢,否則直接去舉報了,也不會來我家了。
「二嬸,我也不多說了,你想怎麼解決?」
「給我拿 20 萬,這個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3-
張口就要 20 萬,我都快被氣笑了。
20 萬就是我昨天跟她說做手術需要的錢數,沒想到隔了一天,這個數字就變成我要付給二嬸私了的錢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慶幸昨天沒有說手術費需要 50 萬。
「二嬸,做人不能這樣,我好心給你看病,你拿這個事來訛我,讓人知道了你還有臉在村裏待嗎?」
「別扯那些有的沒的,20 萬你要是給,這事就過去了;你要不給,我只能去舉報了。」
「你拿了這昧良心的錢,心裏能安生嗎?」
我還試圖喚起她最後的良知,可惜二嬸已經鐵了心要這 20 萬。
「你說那麼多我也不懂,就一句話,這 20 萬你給還是不給?」
看着她油鹽不進的樣子,我徹底憤怒了。昨天風塵僕僕回來,水都沒有喝一口就去給她家看病,沒想到養了一隻白眼狼?
如果她真的去舉報了,我也不敢確定會不會真的被取消行醫資格證,但是學醫 10 年,從業 20 年,我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對自己離開熟悉的手術檯。
二嬸看我不說話,感覺把我拿捏住了:
「小川,你堂堂三甲醫院的主任醫生,20 萬隻是你幾臺手術的紅包錢吧?反正這些錢也是老ƭù⁻百姓的,就當還給老百姓了。」
她說得輕巧,我掙的都是血汗錢,都是一站十幾個小時的辛苦錢。
好不容易有個假期,還要回老家給大家義務看病,居然還要遭受他們的污衊。
本來覺得辛苦一點無所謂,結果換來恩將仇報,要置我於死地。
想着還要養家餬口,也不能放棄自己熱愛的職業,只能打掉牙齒往肚子咽。
「行,我給你 20 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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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太大,門外的人都聽見了,紛紛圍上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二嬸看人越來越多,馬上扯着嗓子喊:
「他這是非法行醫,是違法的,你們都回去吧,今天看不了了!」
其實,就算她不說,我也心灰意冷,不想繼續看了。
所以,當村民們看着我的時候,我無奈地擺了擺手:
「回去吧,自己去醫院掛號吧!」
所有人一言不發,盯着我和二嬸看,包括一大早從其他鎮來的,畢竟,平時我的號他們是絕對掛不上的。
「白主任,我不知道法律規定,但是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 5 點鐘就從家裏揹着我媽過來了,縣裏的醫生也讓我找您看一下這個片子,我去了省城 3 次,都沒搶到你的號,今天就算我求你了!」
說話的是一個小夥子,他媽媽在門外的椅子上坐着,我剛打算說什麼,小夥子噗通一聲就跪在我面前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知道小夥子這一跪的分量,也知道他的一片孝心。
要是平時,就算我累死了,我也會幫忙看的。
可是現在已經挑明瞭,我也不敢冒着自己前途被毀的風險,二嬸可以去舉報,其他村民也可以去舉報。
我喫不準會不會有第二個二嬸,第三個二嬸。
於是,趕忙扶起小夥子:「別,不要這樣,醫者父母心,但凡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見死不救,只是,國家有國家的規定,我也要遵守。」
我這麼一說,大家也都明白了,罪魁禍首就是旁邊站着的二嬸。
小夥ŧū́₋子眼睛都紅了,死死盯着二嬸,拳頭攥得手背上青筋都格外明顯,我能看出來,他在努力剋制自己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我害怕再惹出什麼事來,把小夥子拉到一邊,給了他一張名片,讓他節後去醫院找我,小夥子才朝着二嬸吐了一口口水,揹着老母親走了。
二嬸依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催我:
「收了那麼多紅包,也是時候吐出來點了吧?」
話音剛落,ţū₃人羣中紛紛開始咒罵二嬸,罵她白眼狼,喪天良。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把村長叫過來了,看能不能勸勸二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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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嬸,你要是給小強看病有困難,我們大家一起想想辦法,政府也有大病醫療,村裏也支持一點,總會能解決的,你這樣恩將仇報,會讓人戳脊梁骨的!」
老村長在村裏當了 20 多年了,威望很高,大家以爲他來勸說,二嬸應該不會再胡鬧了。
可惜,二嬸並不給他面子。
「老Ṱū́ₜ村長,你覺得我舉報違法行爲不對?你是想跟國家政策作對嗎?」
我從來都沒有意識到二嬸這麼伶牙俐齒,她這麼一說,村長被氣得一邊咳嗽,一邊直跺腳:
「你這是要把大夥的後路絕了啊!小川好心幫你,你居然恩將仇報?以後他還敢給你們看病嗎?村裏人也被你害了啊,你也不怕遭報應?」
「報應不報應我不知道,他做一臺手術就要 20 萬,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儘量忍住要爆發的情緒,對着二嬸說:「手術需要器材、麻醉、藥品,我的手術費每臺就幾百塊!」
二嬸冷笑一聲:「誰信呢?紅包就得收個 4、5 萬吧?」
這個時候,我突然冷靜下來了,她都能說出這種話,我還有什麼必要跟她繼續糾纏呢?
「二嬸,我已經答應你了,我們就不要再糾纏了。」
說完,我對着大家說:「不好意思了,各位,今天真的沒有辦法給大家看了,大家去醫院掛我的號找我看吧。」
「可是你的號我們根本掛不到,黃牛號已經炒到 800 了!」
二嬸聽了,馬上就加了一句:
「你看,你說你多黑啊?不給人家正常號,自己賣高價號,我覺得 20 萬都要少了。」
「那是黃牛炒的!我還是拿我的 8 塊錢!二嬸,你要是再這樣胡說八道,我就算脫了這身白大褂,也不會讓你得逞!」
二嬸看我生氣了,也不敢再火上澆油了,畢竟,她也只是想要那 20 萬。
我望着滿院子的人,有我叔伯輩,也有我的晚輩,爸媽此時也明白了個大概,哭着說他們後悔叫我回來了。
等着看病的人羣有人難過地哭了出來,有人憤怒地指着二嬸的鼻子罵。
可是,二嬸依然不爲所動,板着臉盯着我,貌似外面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我也不想囉嗦了,把打算給父母在城裏買個小房子的 20 萬轉給了二嬸。
活了 40 多年,今天是我最憋屈的一天,委屈的淚水一直在眼眶裏打轉,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回頭跪到門口,衝着大門磕了三個頭:
「列祖列宗,不孝子孫白小川今天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回來給你們燒紙,下次回來的時候,就是我下去見你們的時候!」
說完,我誰也沒理,直接開着車就回了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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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我一個大男人委屈地在陽臺上哭了半天,老婆和女兒安慰我:
「這樣也好,要不然每個節假日都得回去,工作本來就辛苦,放個假還得加班,也不知道你到底圖個啥。」
其實我難過的並不是辛苦的問題,而是自己掏心掏肺,卻換來恩將仇報,爲了錢甚至要毀了我的前程。
本來覺得老家的人來省城也掛不上我的號,纔想着儘自己綿薄之力,利用假期給老家人行個方便,誰知道居然換來這種結局。
也好,這次過後,估計也沒有人再來找我了,也能圖個清靜。
可惜,我想得太樂觀,不到兩天,更大的麻煩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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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查房的時候,護士跑過來說來了一個卒中病人需要搶救,讓我趕快過去看看。
我還沒跑到搶救室,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走廊裏嚎叫,等我走到跟前一看:不是冤家不聚首,來的人正是二嬸。
二嬸看見我來了,臉色馬上就陰ṱũ̂ₘ了下來。
我也懶得理她,趕忙問了其他醫生病人的情況。
病人正是小強,主動脈夾層,二嬸爲了省錢,送去縣醫院。
縣裏的醫院沒有辦法處理,馬上叫救護車拉到我們這裏。
搶救室的醫生看了一下情況,處理不了,趕忙請我過來。
我詳細地看了一下檢測報告,的確,手術難度很高,整個醫院只有我才能做得了。
我趕忙讓他們準備手術,這個時候,二嬸追過來了:
「小川,剛纔護士讓我交錢,手術費要十多萬呢,既然是你做手術,咱是自己人,是不是就可以免了?」
「二嬸,手術費是醫院收到,不是我收!」
「誰收的最後還不是都給你了嗎?」
「這個手術費不是做手術的人收的費,包括了麻醉,器材,還有很多醫生呢!」
我實在不想讓她繼續胡攪蠻纏了,就叫了個學生帶她去繳費,結果她把我拉到醫院的角落裏:
「小川,這個手術費太貴了,你看能不能跟醫院說說,讓他們少點。」
「二嬸,這是公家的醫院,誰說了都不行啊,我前一陣子不是給了你 20 萬嗎?」
「小強都 30 多了,那些錢留着想着給他娶媳婦。」
「救命要緊啊!他這個樣子再耽擱下去,命都保不住了,你還想着錢?」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想着給兒子娶媳婦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要不,你幫忙把手術費掏了?反正錢最後還是到了你們醫院了。」
聽到這句話,我腦子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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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把我這裏當了你的提款機了嗎?這是你兒子的性命,如果你要繼續在這胡攪蠻纏,小強出了問題我可不負責!」
「你怎麼說話的?居然咒我兒子?」
我看着不可理喻的二嬸,扭頭打算走,可惜,二嬸一句話就鎮住了我:
「小川,不要忘記,你寫的病歷還在我手裏,現在可是在你們醫院,我隨時可以去醫務科舉報!」
二嬸說完,我徹底明白了,剛纔所謂的讓我繳費,手術費被我拿走Ṭú⁵都是假的,她都知道去醫務科舉報,知道舉報非法行醫,怎麼可能不知道手術費是醫院收的呢?
所有的這一切只是想從我這裏壓榨更多錢給她,讓她給兒子治病,娶媳婦。
她覺得自己拿捏了我,所以有恃無恐,可以一直敲詐下去,簡直成了無底洞啊。
「二嬸,錢我已經給過你了,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沒有不算數,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只要你幫我掏了錢,就把紙頭燒掉,永遠不來打擾你!」
我快要出離憤怒,但是又有把柄在她手裏。
「要不要我現在就去醫務科舉報你,扒了你這身白大褂?」
本來要被她整瘋了的我,突然發現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如果她舉報了我,我就沒有辦法給她兒子做手術了。
所以,我就不應該害怕她舉報啊。
「二嬸,醜話我跟你先說清楚,小強可是在搶救室裏,如果你舉報了我,就沒有人給他做手術了,小強會有生命危險。」
二嬸將信將疑地看着我:
「這麼大的醫院,就你能做?騙誰呢?我就知道你不想給我掏這個錢!」
「信不信由你,你要去舉報,我也不攔着!」
我也不想跟她廢話了,堂堂三甲醫院的主任,被一個農村婦女拿捏。
看我口氣不好了,二嬸似乎相信了我說的話,開始猶豫。
「你要是不舉報,趕快去繳費!」
說完,我就要走。
二嬸看我打算離開,突然像發瘋了一樣抓住我:
「你是騙我的吧?你要是不給我這個錢,我馬上就去舉報!」
正當我給他解釋的時候,爲時已晚,我們兩個人的爭吵已經招來了副院長,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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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院長來了,二嬸更加肆無忌憚:
「院長是不?管你們家醫院的醫生非法行醫不?」
她這話一出,我就知道這個局面沒有辦法挽回了。
副院長王浩是我很好的朋友,之前提醒過我,讓我不要亂給人看病,我還只是笑笑,覺得他小題大做,結果,終於等到了自食苦果的時候。
王浩瞪了我一眼,人家都舉報到醫院來了,他也不敢不管,馬上就通知了醫務科。
一會兒,醫務科的人就來了,讓我暫時停診,等調查清楚再出診。
二嬸得意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說:「讓你不幫我掏錢。」
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沒等醫務科的人離開,我學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白主任,可算找到你了,病人情況非常嚴重,必須馬上手術,要不然有生命危險!」
二嬸似乎還是沒有在意,對着院長說:「院長,他犯了錯誤,做不了手術,你們是不是得安排一個專家來做這個手術?」
王浩被她氣得直接翻白眼:
「你是不是不知道?平時回老家給你們看病的白主任,是我們醫院,乃至全省,都是主動脈夾層第一人!他現在不能做手術了,我們醫院也沒有人有把握做好這個手術,我建議轉院!」
二嬸一聽,馬上就慌了:
「院長,你可得救救我兒子啊!」
「你要是真的想救你兒子,趕緊聯繫其他醫院吧!」
雖然王浩說話帶着情緒,但是我也知道他說的事實,這麼複雜的手術,其他醫生估計也不敢接。
可是,聯繫其他醫院的醫生也來不及了,病人根本熬不到再次轉院了。
於是我攔住王浩:「院長,病人的情況我看了,已經不具備再次轉院的條件了!如果強行送去其他醫院,大概率挺不過去。」
二嬸聽我說完,直接被嚇得癱在地上,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可惜,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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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看着我:
「老白,要不你想想辦法,把這臺手術做了?」
我知道他想給我個臺階下,畢竟,醫者父母心,哪個醫生能做到見死不救呢?
二嬸見狀,馬上就跪下來,抱着我的腿:
「小川啊,二嬸看着你長大,小強的命可都在你手裏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說完,就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哭了,完全沒有了剛纔囂張跋扈,又胡攪蠻纏的那個勁了。
醫務科的趙主任見狀,悄悄地離開,這樣也方便我跟王浩操作。
「二嬸,不是我不救小強,主要是你舉報了我非法行醫,醫院就得讓我停診,真的沒有辦法做這個手術了。」
「小川,你是不是記恨我給你要那 20 萬,我現在就還給你,只要你能救得了小強,我馬上就給你。」
說完,拿出手機要給我轉賬。
看着二嬸就差跪下給我磕頭了,我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
「二嬸,你先去把手術費交了吧,我的錢你回頭還給我也不遲。」
說完,我就讓我學生帶着她去收費處,我趕緊跑去手術室,耽擱了半個多小時,希望還來得及。
等我到手術室的時候,小強已經完全昏迷了,我趕忙讓所有人就位,馬上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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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沒有耽擱太多時間,6 個小時後,終於把手術做完了。
我一身汗,快要虛脫地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二嬸馬上就抓着我問手術怎麼樣。
旁邊的學生趕忙給她解釋,我先回到辦公室躺一會兒,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早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醫務科的人站在我面前:
「白主任,有人舉報你非法行醫,需要你配合調查一下。」
這句話像一記悶棍一樣敲在我頭上。
等我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看見二嬸在走廊裏,擺出一副勝利者的笑容。
到現在我都理解不了,要錢我給了,小強的手術,我也做了,爲什麼還要舉報?
等我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居然白了我一眼,用嘲諷的語氣對我說:
「讓你不替我交手術費!」
我憤怒地盯着她,如果眼神能殺人,我估計她早就活不了了。
我前腳爲了給她兒子做手術累到虛脫,她後腳又去舉報我,我怎麼都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忘恩負義的人。
儘管我解釋了半天,醫務科還是堅持要調查,我明白,這種事情,只要有人舉報,醫院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很快,我的處理結果就下來了:暫時停診,等進一步調查。
收到通知那一刻,我徹底死心了,雖然我知道這不是最終的處理結果,但是,無論怎麼樣,我的職業生涯估計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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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行醫資格證,院裏面給我安排了一些教學和科研任務。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我也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好在比做手術輕鬆得多。
醫務科的調查一直沒有結束,我知道這也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畢竟我也是好心幫忙,而且沒有有「行醫」的動作,二嬸手頭的紙頭也不能算是病歷。
正當我逐漸開始享受這一切的時候,突然心外的主任打電話給我:
「白主任,你記得半年前你做的那個主動脈夾層手術嗎?」
「我記得,有什麼問題嗎?」
「復發了,而且更加嚴重了!」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個消息,我居然有點幸災樂禍。
心外主任是我原來的師弟,雖然水平也很高,但是如果比上次還嚴重,我相信他肯定不敢接手。
「如果你沒有把握的話,趕快讓他們轉院去其他地方,這個患者家屬很難纏。」
「所以我打電話請師兄出馬啊。我找過醫務科了,如果能安撫好投訴的人的話,那邊也好出結果,醫務科跟患者家屬也溝通過了。」
我大概明白了,醫務科想着利用我給小強做手術,逼着二嬸撤銷投訴,這樣他們也好恢復我的行醫資格。
聽着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醫院也是爲了我着想。
但是,我突然想起我跪在老家門口的時候二嬸輕蔑的眼神,做完手術累得站不穩還被二嬸嘲笑的口氣以及被她威脅舉報心裏的懼怕,種種委屈瞬間湧上心頭。
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我做了第二次手術,她再向衛健委舉報,我該怎麼辦?這是一個無底洞啊!
想到這裏,我冷冷地說:「主任,以前我是不是非法行醫可能有爭議,但是你現在讓我去做手術,絕對是非法行醫,抱歉,我做不到。」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收拾好東西打算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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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二嬸突然衝出來,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開始嚎啕大哭。
她這麼一折騰,馬上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我們這裏。
「小川啊,你得救救小強啊,你是醫生啊,怎麼能見死不救?」
她這麼一說,周圍喫瓜的人迅速就圍了上來。
「雖然我之前舉報你,但是也是因爲你違法在先,不能怪我啊。」
看着人越來越多,二嬸戲精附體。
我也懶得解釋,可惜,周圍圍觀羣衆開始指指點點了:
「作爲醫生,就算再有什麼矛盾,也不能見死不救ẗűₜ啊。」
人越來越多,二嬸哭的聲音越來越大。
此時,我已經分不清她是真的害怕失去兒子,還是想繼續表演,不過,不重要了,我已經下定決心,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會跟她和解。
圍觀的都是病人或者家屬,很容易就帶入到二嬸的話術中,很快就有人站出來指責我。
我又被二嬸抱着小腿,也沒有辦法擺脫,我的心態也逐漸開始不像剛纔那麼平和。
就在我陷入焦慮的時候,突然有人站出來指着二嬸就罵:「又是你這個老妖婆!」
我看了一眼,是上次揹着老母親去我家看病的小夥子。我走的時候給他留了名片,他剛到醫院打算找我,就看到了這一幕。
他聽了幾句才知道,我已經沒有行醫資格了,直接怒火中燒:
「上次我揹着我媽媽讓白主任幫忙看看,你說要舉報,害得一院子人都看不成病。我好不容易忙完家裏的事,帶我媽媽來省城看病,又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害得我還是沒有辦法看。」
小夥子說着說着就開始激動,衝上來就要打二嬸,我趕忙用手擋住:
「別犯傻,你還帶着你母親呢,要是打人了, 誰照顧你母親?」
小夥子被攔住後, 抱着頭蹲在地上開始哭了。
周圍的人看有更大的瓜,馬上就問小夥子怎麼回事。
小夥子一五一十地把在我老家發生的事情給大家講了。
還沒說到一半, 一個病人家屬就朝着二嬸吐了口痰。
病人家屬是最容易帶入的一羣人,小夥子的經歷他們馬上就共情了,畢竟三甲的主任能在家門口看病,多少人想都不敢想, 結果有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尤其那些排隊很久才掛上號的病人,對着二嬸劈頭蓋臉地開始罵。
院長和主任也都來了。
二嬸似乎也沒有臉面繼續纏着我不放了。
「白主任, 醫務科那邊已經同意你繼續接診了,你看你要不要去手術室看看?」
-14-
一剎那, 我想起了我醫學院畢業時候的宣誓: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 救死扶傷, 不辭艱辛,執着追求。。。。。。」
最終, 對生命的敬畏打敗了自己受到的委屈。
我點了點頭,衆人都開始歡呼。
二嬸也擦乾眼淚, 催着我感覺去手術室。
正當我火速趕往手術室的時候, 護士跑過來:「主任,病人已經不行了。。。。。。。」
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我無奈地宣佈錯過最佳手術時機, 我也無力迴天。
等我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 看着幾個醫生正在搶救昏迷的二嬸。
如果再早開始手術的話,小強肯定沒問題, 但是, 醫務科找她商量, 然後發通知給我, 耽擱了太多的時間, 二嬸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當然, 我也做好了她繼續投訴到衛健委的準備,或者,她可能還會投訴醫生沒有盡職, 無所謂了, 我自己問心無愧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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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衛健委鑑定本次事故醫院沒有責任, 關於我是否非法行醫,也給了明確的解釋:沒有進行治療, 或者給出醫學結論, 不能算非法行醫。
二嬸來醫院鬧了幾次,還天天在我家門口罵我父母,說是我害死了她兒子。
我也沒有理她, 把父母接到市裏,遠離了她。
再後來,二嬸來鬧的時候醫院打電話報警,我順便也把她勒索我的事情一起告訴警察。
後來, 刑警隊告訴我:這個案子沒有辦法辦了,二嬸已經瘋了。
據說每天在村口逢人就說他兒子被人害死了。
不過,村裏人沒有人同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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