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頭金不換

他出軌,我原諒了。
朋友都說,十年啊,要是分了我就白費了。
我媽也說,總不能讓他們老了也要爲我操心吧。
所以在他當着親朋好友的面向我下跪道歉時,我原諒了他。
可夜裏,當他就要碰我時,我還是沒忍住,吐了出來。

-1-
賀飛的臉色有剎那的僵硬,隨即蒼白。
看着在馬桶旁沒忍住乾嘔的我,他伸出手想要將我扶起來。
「小月……」
但就在碰到我那一瞬,我卻彷彿觸電一般,猛地退後站了起來。
動作之大讓我們兩個都愣了一下。
氣氛有些尷尬,我過了兩秒才別過臉解釋。
「沒事,你去睡吧,我就是有點不舒服。」
說着接過他手裏的紙巾,客氣地笑:「謝謝啊。」
他臉色又白了一些,眼簾顫了顫,想到什麼,邊走邊說。
「我去給你煮碗粥吧?你胃一直不好。」
幾乎沒給我拒絕的機會,他語速快到說完時已經走到了廚房。
留我一個人站在洗手間,手裏還拿着那張紙巾。
胃酸上湧氣息連帶着腹部的抽痛,可我只感覺到有些冷。
不合時宜地想起,今天應該是賀飛出軌的第三十六天。
也是我原諒他的第一天。

-2-
從洗手間坐了許久出來,賀飛的粥已經熬好了。
貼心地給我盛好,無論我如何推託,他還是極其固執地搶過勺子,吹了好幾口才遞到我的嘴邊。
我嘴角僵硬地扯出一個弧度,硬着頭皮喫了一口。
耳邊是賀飛喜悅的聲音。
「還記得嗎?以前你生病,我也給你做了一碗粥,你說我做的最好喫,要喫一輩子。」
「現在嚐嚐,味道沒變吧?」
他目光殷切,等待我的評價。
可我卻被他的話拉到從前。
他說的我生病時,應該是我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兩個沒什麼背景的小情侶剛剛創業,只能待在小出租屋。
那段時間太過艱難,總有喝不完的酒局,賀飛還得談生意,我就幫着他擋酒,一喝就是半瓶。
我最終熬不住生病住院,醒來時是賀飛心疼、滄桑的臉,和他放在懷裏還溫熱的粥。
他說:「小月,跟着我你後悔嗎?」
我笑他幼稚,誇他煮的粥好喫,我能喫一輩子。
他也被逗笑了,認真地承諾。
「等我們有錢了還喝什麼粥,天天喫香的喝辣的。」
他說到做到,有錢之後,我的確是喫香的喝辣的,他也再沒有給我熬過一次粥。
回憶回籠,我想恭維地說句好喫。
卻咬到一塊甜甜的東西,臉色一變,再次吐了出來。
這把賀飛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拍了拍我的後背,我卻看着吐出來的東西,出聲:「賀飛。」
「怎麼了?」
他滿臉擔憂。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
「我不喫紅棗的啊。」
我不挑食,但唯獨紅棗,喫一次吐一次。
怎麼克服都沒用。
這一點賀飛不可能不知道。
他頓了一下,想到什麼,臉色灰白了再去。Ṱŭ₇
這一次,空氣安靜得落針可聞。
我想我們都想到了同一處。
我不喜歡喫紅棗。
愛喫紅棗的是另外一個人。
賀飛記錯了。
抑或者,記混了。
但我還是對他說客氣地說:「謝謝你的粥。」
其實把紅棗挑出來也能喫。
「不。」
賀飛猛地把碗從我手中奪過,語氣慌亂,急切地想要證明什麼。
「不要喫了,這個不能喫了,做得不好,我重新做。」
「做香煎小黃魚怎麼樣?你記得你最喜歡喫了!」
這次他沒記錯,我的確最喜歡喫了。
可是我有點困。
只能婉拒。
「謝謝,但是不用了。」
「這麼晚了,先睡吧,明天再說。」
說着,沒等他回覆就朝着房間走去。
身後,賀飛喚了一聲。
「小月。」
我茫然地回頭。
他語氣艱澀:「那是客房的位置。」

-3-
我最終還是在主屋裏睡了。
理由是我怕夜裏起夜打擾到他,去客房剛剛好。
但他只說:「我去吧,你睡主屋。」
我沒拒絕。
黑暗裏,我躺在這張熟悉的大牀上,眼睛卻怎麼也合不攏。
腦子不受控制地想。
在我不在家的時候,會不會有個女人,也和賀飛躺在ŧū⁽這張牀上?
這張牀是不是有其他人的味道?
第二天,賀飛打開房門就看見我在換牀單。
我努力露出一個微笑。
「剛好想大掃除,就換來洗洗吧。」
賀飛:「留給阿姨吧。」
我卻彷彿沒聽見一般,偏執地去扯開牀單。
賀飛喚了幾聲我也沒聽見,他終於按住我的手,死死將我控制住。
眼中的難堪和痛苦並存。
「沒有人。」
「她沒來過家裏,更沒碰到過這張牀。」
我如同被拆下發條的玩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哦。」
如釋重負。
我們無聲地走到客廳喫飯,誰也沒說話。
誰也沒追問,他說的那個「她」是誰。
好幾次賀飛都想開口,找話題和我說什麼。
但每一次我都拼命地扒飯,很忙的樣子讓他欲言又止。
我猜他是想說,那個所謂的「她」是誰。
但我並不太想知道。
事情發生到現在,我從未過問那個女生是誰,叫什麼名字。
明確他出軌,只是因爲我在他辦公室發現了一個剛用完的牀上用品。
後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我鬧他煩,可在我提出離開時他又不願意了。
他給我訂玫瑰,找我媽說情,隨意被我朋友謾罵只爲能讓他們給我在哪裏的消息。
下跪、道歉、保證,甚至要把所有財產都交給我保管,他都做得果斷又誠懇。
態度低到原本咬死不告訴他的一羣人都動容了。
他們悄悄地來勸我。
「畢竟都十年了,月月,人有幾個十年能磋磨,你要是分了,不就是白費了嗎?」
「反正他現在都把錢給你保管了,也和外面那個斷乾淨了,你要不再試試,原諒他一次?」
我媽也拉着我的手語重心長。
「我已經老了,月月,別讓媽媽再爲你操心了。」
「而且你這個年紀,也該結婚了。」
也是我點頭那一刻,周圍全都亮了起來。
我所認識的親戚朋友都出現在眼前,對面,賀飛拿着一束玫瑰走到我的面前,雙膝跪地,眼角微紅,抓着我的手是失而復得的激動。
「小月,謝謝你,謝謝你原諒我。」
歡呼聲響起,鼓掌聲也響起。
我被聲音淹沒。

-4-
喫完飯,賀飛強硬地要送我去上班。
我拒絕不開,在他開副駕門時先一步去了後座。
不去看他的表情。
車上他牽扯出幾個話題,發現在說到工作上的問題時我會回話,便越加努力地講下去。
但其實賀飛已經很久沒開車送我上班了,更別說談論工作上的問題。
即便我們是在同一個公司,但都因爲各自的職務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閒暇時我更珍惜我們難得的獨處時光,自然更不會提工作。
可每次難得有獨處時光,他也都會遲到或者被一通「公務」電話找去。
下車後,我還是道謝,準備離開。
賀飛再也忍不住,抓住我的手出聲。
「小月。」
「你能不能別再對我說『謝謝』了?」
他眼裏滿是痛苦。
「明明之前你從來不會和我這麼客氣的。」
「我們在一起十年了。」
可我卻突然變得這麼生疏。
這個問題把我問得一怔。
我好似的確對他太過客氣,說不完的「謝謝」和「不用了」。
但我控制不住。
更不知如何改變。
賀飛很快整理好情緒,鄭重地對我說。
「可能你還不相信我。」
「但是小月,我一定會向你明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愛的人也只有你一個。」
「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的!」

-5-
辦公室裏,腦海裏還回蕩着這句話。
要是以前,我一定很高興。
因爲這是賀飛心裏有我的表現,他對我的愛給予了加倍的反饋。
但現在,我卻很快被桌子上的工作吸引。
也是此時,我的辦公室門被大力推開。
女生尖銳的聲音響起。
「馮月!是不是Ṫųₛ你?!是不是你把我辭退的?!」
「你就是嫉妒,嫉妒賀總愛我,你人老珠黃了,你見不得別人年輕漂亮!」
ṭü₁那的確是一張年輕漂亮的臉,甚至眼睛還和我有些像,穿着白襯衫和小套裙,清純又嫵媚。
好看極了。
如果我沒記錯,她該是賀飛的其中一個祕書,夏盈盈。
剛來面試時被我撞見過,簡歷十分優秀,那時她還穿着純白 T 恤,青春洋溢。
遇見我還元氣滿滿地喊道:「馮總好!」
賀飛站在我身邊被逗笑,還說,她和年輕時的我有點像。
現在再見時,她看着我的眼神已經滿是怨毒和憤怒,伸手過來就要抓我的臉。
「賀飛愛的是我,你憑什麼辭退我?!」
「你這個老女人!」
我坐在位置上沒動,她也沒抓到我。
來晚一步的祕書已經將她牢牢控制住,滿頭大汗。
「馮總,不好意思,我們當時沒看住,她非要闖進來。」
說着,還解釋了一句。
「辭退她是賀總老早就下的命令,她今天才來辦手續。」
「賀總不見她,她就非要闖進來見你。」
我點了點頭,平靜地對夏盈盈道。
「聽見了嗎?」
夏盈盈冷笑一聲:「賀總纔不會那麼對我,一定是你拿公司股份逼他的!」
「你知道嗎?賀總可喜歡我了,他喜歡我年輕,還說我的眼睛又大又亮。」
「所以馮月,你一個黃臉婆,憑什麼覺得你可以糾纏賀總一輩子?」
我手機裏才傳來賀飛一條一條乞求語氣的喫飯消息,聽見這話,我陷入漫長的無語。
我覺得我應該生氣,但奇怪的是,我只覺得有些煩。
以及滾滾襲來的疲倦。
無論是對夏盈盈還是賀飛。
所以我只回了一句。
「你有什麼異議,可以去找賀飛。」
她當我這句話是挑釁,被「請」出去時還得意地刺我一嘴。
「馮月,你以爲賀飛喜歡你嗎?」
我看向她。
她勾起嘴角。
「聽說你們在一起已經十年了吧?」
「十年了,他怎麼沒和你求婚?」

-6-
是了,十年了。
我恍然發覺,我和賀飛居然還不是夫妻。
年輕時因爲創業,我們都想着穩定下來再結婚。
而穩定下來後,工作繁忙,這件事便一拖再拖。
但再忙難道還抽不出一點時間結婚嗎?
我從不缺時間。
可賀飛從未求婚。
而更讓我驚悚的是。
聽見「求婚」這兩個字我應該是高興激動的。
再不濟從夏盈盈嘴巴里說出來我也該憤怒。
但我都沒有,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爲什麼?
我不是愛賀飛的嗎?

-7-
我帶着這個疑問來到賀飛訂好喫晚飯的餐廳。
耳邊還是夏盈盈離開時說的狠話。
「你等着吧,我有辦法讓你看清事實,自己放手!」
腳踏入餐廳,玻璃之外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煙花綻放。
空曠的餐廳佈滿了我喜歡的繡球花,我媽和一衆親朋好友歡呼着出現。
一個六層高的大蛋糕被推了進來,露出之後的賀飛。
他穿着一身廉價的黑色西服。
那是我們剛畢業,他第一次參加酒會時我給他挑的。
是我幹了兩個月暑假工賺的錢。
現在,他穿着這身西裝,單膝跪地,掏出一枚精美的鑽戒,目光殷切。
「小月,嫁給我吧。」
周圍響起了轟鳴的「嫁給他」。
人聲鼎沸,在夏盈盈穿着白色婚紗闖進來時自然沒來得及噓聲。
以至於所有人都看着我。
又是這樣,家人、朋友、下跪、鮮花……
我知道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指着夏盈盈問他。
「她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很年輕嗎?」
賀飛臉色僵硬下來,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

-8-
一場求婚最後鬧到了四不像。
估計誰也沒想到有人會在別人求婚時來搶婚,搶的還是新郎。
不得不說,夏盈盈真的大膽,對賀飛的愛可謂熱烈,風風火火,單槍匹馬地就闖了進來。
氣勢洶洶把我這個正派女友的排面都壓了過去。
大有爲了愛情與他和全世界作對的架勢。
她咬着脣,在賀飛沉默之時紅了眼眶。
「賀哥,只要你一句話,我們就結婚,隨便去哪兒都行。」
「你不是說了這裏的一切都讓你窒息嗎?就因爲馮月陪了你十年,你就算不喜歡了也不能甩了她,怕別人非議。」
「但我不怕,我不怕那些人怎麼說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這一腔肺腑之言說出來,現場一陣沉默。
隨即,我的親戚看向賀飛。
「小賀,你這是什麼意思?!」
誰也不喜歡被人瞧不起,現在夏盈盈一上來就打臉,不爲了我,爲了他們的面子,他們也不可能當作沒發生。
賀飛則氣得紅溫,着急地看了我一眼,就要對夏盈盈呵斥。
「誰讓你來的,還不快滾?!」
「小月,你聽我解釋,事實不是這樣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
我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
那邊卻鬧了起來。
無外乎賀飛一否決,夏盈盈就坐實了小三的名頭,氣氛一上來,一羣人就叫囂着要對她動手。
一時間,她穿着那身白紗裙被人羣圍着,眼中滿是淚水,梨花帶雨地無助極了,嘴裏還喊着賀飛的名字。
簡直就是一幅世界名畫。
於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我要說的話。
賀飛猛地看過去,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推開動手的人,聲音很大。
「你幹什麼?!」
回覆他的是漫長的寂靜。
唯有夏盈盈捂着臉,滿眼欣喜地盯着他。
他驟然回神。
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些什麼,卻怎麼也沒離開夏盈盈的身前,複雜又愧疚地看向我。
「小月,這兒太亂了,我把人趕出去我們再聊。」
「你能理解我的對不對?這到底是我們之間的事,要是真的動起手來,她就一個小姑娘。」
「你等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到時候我們重新來過,重新求婚。」
說着,他已經拉着夏盈盈走了出去。
力道之大,態度之粗暴,好像真的是在攆一個不速之客。
卻也改變不了在我被求婚這一天,有人穿着婚紗搶鏡,而我的男朋友拉着那個穿着婚紗的女孩離開的事實。
賀飛說夏盈盈一個女孩招架不住這麼多人的指責,所以帶她離開。
但等他離開時,我才反應過來,這麼多人,現在全都留給我一個人招架了。

-9-
「那個小三真不是東西,賀飛也是,處理不乾淨,現在我們就等着他回來,看他怎麼處理的,要是不讓我們都滿意,小月打死也不嫁!」
二樓休息室,親友義憤填膺。
一言一語地安慰我和我媽。
看我的眼神滿是憐憫和同情。
誰都以爲我會難過、會生氣。
可我看着賀飛求婚時快要戴在我手上的戒指現在正幽幽地躺在不起眼的桌角上。
我卻有種劫後餘生的竊喜。
內心的陰暗處彷彿希望賀飛永遠別回來一般。
可怎麼會呢?
我不是喜歡賀飛嗎?十年啊,我一直在等着這一天。
「媽。」
我想借着機會和我媽說讓其他人都散了。
我媽卻抹了抹眼淚,拉着我的手道。
「小月,你別慌,我就陪你在這兒等着,今天一定要那個小子給個態度。」
我心涼了半截,嘴脣囁嚅。
「媽,你還覺得我應該嫁給他嗎?」
「那不然?!」
我媽聲音大了起來。
「那可是我Ŧù₈閨女的十年!誰不知道他賀飛能走到這一步都是靠我閨女一起喫苦的?現在賺錢了發達了就想踹人,不可能!」
「除非他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她說到這裏聲音又壓低了下來,對着我小聲道。
「而且誰都知道你跟了他這麼多年,要是真的分了再找,就只能找二婚了,現在頭婚的都想找個乾淨的。」
「閨女,我都是爲你着想啊。」
其他親戚幾乎也都是這個想法。
男人嘛,有錢找多年輕的都沒事,但是我都三十歲了,還跟了一個男人十年,再找會被嫌棄的。
我被「乾淨」這兩個字砸得頭暈眼花,彷彿第一次認識眼前的這些人一樣。
我不明白爲什麼出軌的人是賀飛,我對感情忠貞,到最後變不乾淨的人會是我。
更不明白,爲什麼在他們眼裏,我因爲這十年就必須跟着賀飛一輩子,怕他真不要我把我甩了似的。
可明明這十年我認真工作,認真創業,出席活動的座位表裏,從未坐過邊邊。
怎麼沒了賀飛,我就什麼都不是了呢?

-10-
我抓住那枚鑽戒,心亂如麻。
和我關係不錯的朋友顯然比老一輩開放很多,對我的勸告全都是——
「其實我們也覺得出軌就是死罪,但是小月,成年人的世界裏也不全是愛情,你離不離開賀飛無所謂,但你那麼大一個公司不要了啊?」
「便宜誰也不能便宜那個三啊,十年光陰,你就甘心別人坐享其成啊。」
當然不甘心。
可是這好像和賀飛沒什麼關係。
而是因爲……
我握緊戒指的手終於鬆開,原本一直困頓的情緒豁然開朗。
連帶着這些天的疲倦和消沉也一起消散。
我想我終於知道我要什麼了。
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遲來的高興讓我恢復神采。
高興到即便我透過二樓的窗戶,看見賀飛拉着夏盈盈在對面街上的角落裏爭吵,到最後夏盈盈義無反顧地強吻,即便被推開也鍥而不捨地撲上去。
如此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終於,賀飛停止了動作,兩人徹底吻在一起。
我都沒覺得一點生氣。

-11-
不出意外,賀飛當晚回來晚了。
親朋好友早就各自回家。
等他打開家門時,我正坐在客廳處理工作。
他一身風塵僕僕,看見我抬頭時像是鬆了一口氣,上前將我抱在懷裏。
「我回酒店時你們都不在了,小月,我差點以爲你不要我了。」
語氣委屈至極。
我不得不先忽視掉他身上淡淡的女士香水味纔回答。
「我只是覺得時間晚了,不想麻煩其他人,所以讓大家都走了而已。」
「不過剛纔太累,忘了通知你了,害你白跑一趟,抱歉。」
假的,其實我讓其他人走後自己回了家,泡了個澡,還給自己做了一杯手磨咖啡。
心情大好。
「不用抱歉。」
賀飛抱着的力道彷彿怕我消失一般,帶着失而復得的喜悅。
「小月,我都處理好了,夏盈盈就是一個意外,我的心裏只有你,以後我們再也不吵架,我們好好過好不好?只有你和我。」
「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想到剛纔接到的郵件。
分公司的主管告訴我,就在半個小時前,賀飛親自給他空降了個副手。
那個副手的名字好巧不巧,就叫夏盈盈。
還特意囑咐,絕對不能對我說。
偏偏現在賀飛的演技又那麼精湛和虔誠,讓我都不忍心戳穿這美好一幕。
我笑着點了點頭。
「好。」
包容、大度、善解人意、這都是賀飛熟悉的我。
他「破涕爲笑」,握着我的手着急地到處摸褲兜,找鑽戒,準備把沒完成的求婚步驟走完。
可惜,他永遠也找不到了。
畢竟,是他先弄丟的不是嗎?

-11-
之後的事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關於我和賀飛的十年之癢終於結束。
親朋好友皆大歡喜。
我媽也很滿意,彷彿完成了一項重大的任務。
賀飛似乎也知道對我的虧欠,倒是比以前還要黏人了。
甚至不止一次向我提到要結婚。
但我都一一婉拒了,善解人意地說道。
「最近有個大單子,你本來就忙不過來,要是再加上結婚,你還有時間休息嗎?」
「而且我們都這麼多年的感情了,要結婚也不用趕在這幾天。」
他感動得一塌糊塗,下定決心地向我發誓。
「小月,等過了這段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我不置可否,只是提醒他。
「今晚的應酬你別忘了。」
說是有個大項目不是藉口,甚至牽涉的金額還不小,要是成功,公司只會更上一步。
同理,隨即而來的應酬也會越來越頻繁。
譬如今晚的酒局,賀飛就被灌了不少酒,但好在相談甚歡。
要不是我從衛生間出來時收到一封匿名郵件裏的照片,那就皆大歡喜了。
照片裏本該這個月都不會出差,也不可能出現在別的城市的賀飛春光滿面地下車。
迎面就被一身青春洋溢的夏盈盈抱了個滿懷。
兩人之間親密得宛若情竇初開的年輕情侶。
把四周的一切襯托得黯然失色。
夏盈盈得意而幸福的笑臉就這麼一一對準了鏡頭。
想來是精心設計才能拍得這麼清晰。
不過到底缺乏了些專業。
不像我,找了專業人士,收到的可就是視頻了。
這也是夏盈盈只敢給我發照片而不是視頻的原因。
因爲視頻裏賀飛對她再體貼入微,說的都是——
「你想好了,我雖然喜歡你,但小月永遠排在第一。」
「要是你真的跟了我,那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給你一個婚禮,車子、房子我都滿足,不過你也要懂事一些,別舞到小月面前。」
「不然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表情可謂重情重義。
笑得燦爛的夏盈盈表情一僵,隨即憋屈地說道。
「我明白的,賀總,我是真的喜歡你,只要能和Ṭṻ₆你在一起,我怎麼樣都不覺得委屈。」
賀飛信了。
卻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從他爲夏盈盈心軟讓出的第一步開始,夏盈盈就篤定了他會再讓出第二步、第三步。
現在她不敢在賀飛面前鬧,卻可以暗暗地從我身上使勁。
巴不得我氣急敗壞、心灰意冷地離開把位置給她讓出來。
偏偏她也未能如願。
我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貼心地給她銷燬了證據,按下了刪除。
回到包間門口時,剛好撞見對面的幾個人正把被捧得飄飄然的賀飛往賭桌上引。
要是以前,我一定快一步走上前給他解圍,然後找個由頭一起離開。
可這次,我只是靜靜地看着賀飛坐上賭桌,被人恭維地把手伸向牌面……

-12-
三個月,第四次,底下的人又給我打了電話。
「賀總已經好幾次往外轉錢了,說是融資,還推了好幾個應酬,月姐,你的行程都快安排滿了。」
一個公司,兩個領頭人,賀飛不管,那就只能落在我的頭上。
不知不覺間,底下的人遇到事兒都下意識只找我,差點把另外一個忘了。
我自然來者不拒,點了點桌面。
「沒關係,他那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推掉的應酬換我來吧。」
對面感嘆。
「月姐,你和賀總的感情真好。」
「我要是有賀總這樣的賢內助,還有什麼愁的?」
我摸着公司的公章,笑着答。
「畢竟都十年了啊。」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讓一個人改變習慣,愛上新的愛好。
也足以讓一個人從最開始的得意洋洋到最後因爲全無反饋而焦灼。
畢竟冷暴力真的能讓人瘋狂。
夏盈盈就這麼被我逼得坐不住了,索性直接給我打了電話。
「馮月,你知道吧?你一直知道給你發消息的人是我,少和我裝。」
我「啊」了一聲,客氣地問。
「消息我都看見了,有什麼事嗎?」
「你看見了爲什麼還能這麼冷靜?!」
夏盈盈的聲音高了八度,尖銳地響起。
「我之前說的都是對的,賀總愛的人是我,要不是因爲你用那十年的感情威脅他,他早就把你甩了!」
「既然是這樣,那你爲什麼還能死皮賴臉地待着還不快滾?!賀總他根本不愛你!」
「你胡說。」
我忍住勾起的嘴角,語氣卻帶着哭腔。
「都是假的,賀飛只是一時糊塗而已,等他玩膩了就會回頭的,他在意的一定是我,他還說要和我結婚。」
「那你爲什麼不敢找賀總當面對質?」
聽見我的哭腔,夏盈盈終於高興了,趾高氣揚地開口。
「你就是怕和賀總撕破臉,賀總就真的把你甩了吧?」
「我就說嘛,爲什麼你一直忍氣吞聲。現在想想,你這種黃臉婆,除了忍氣吞聲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還能幹什麼?」
「不過這沒用,你等着吧,我會讓你看清楚,現在的你在賀總心裏什麼都不算!」
她說到做到,掛掉電話就開始運作。
等我回到家時,賀飛正在發脾氣。
他對着請來的阿姨狂拍桌子。
比起以前西裝革履的矜貴,他顯然潦草了許多,也瘦了許多,眼睛掛着兩個明顯的黑眼圈,身上滿是酒氣,胡茬也沒怎麼打理。
見我進門,他語氣很衝。
「我讓財務轉錢怎麼他還要問你的意見?!現在這些人懂不懂規矩?!」
「要是生意搞砸了誰負責?!」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
我聞言面露委屈,卻還是好脾氣地回覆。
「你之前轉了好幾筆數額都不小,現在再轉需要的程序肯定就更多了。」
「更何況公司有公司的流程,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啊。」
換句話來說,要不是之前轉錢的是他的心腹,就他轉的那些錢,一分都過不了財務的賬。
「賀飛,你最近怎麼了,說談的大生意怎麼投了那麼多錢我卻聽都沒聽說過?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
賀飛聞言目光閃爍,罕見地閃過一些慌亂,語氣軟了下來。
「我沒告訴你也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你就別問了,我還能騙你不是?等談成了,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看着我眼眶有些紅,也訕訕地道。
「小月,剛纔我語氣不太好,你別生氣,我就是有點着急。」
我搖了搖頭,反而大度地安慰他。
他高興了。
「那轉錢的事……」
我熱情禮貌但愛莫能助。
「這得走流程啊。」
他:「……」
原本緩和的臉色變得暴戾,他甩開我的手冷硬地說了句「我去洗澡」,就揚長而去。
關門的聲音大得嚇人。
阿姨也只敢在我面前小聲。
「先生的脾氣怎麼越來越暴躁了?」
當然暴躁了。
要是有人一夕之間贏了自己想象不到的數目。
又在一夕之間輸得精光。
還繼續一敗塗地。
那怎麼可能不暴躁呢?
連現在在洗手間接到自己情人的電話都是。
「我一定會贏回來的,只要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連本帶利地贏回來!」
「小月?你別說了!之前我還覺得她善解人意,但遇到事就是死板,從公司賬上轉點錢都要問東問西。」
「盈盈,是我錯怪你了,你纔是真的懂我。」
「你說得對,總公司轉不了,你不是還在分公司嗎?等我去找你,帶你一起去。」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等把錢贏回來,再轉回去,誰都不會發現的,更何況公司是我說了算,發現了又這麼樣?有我保你,你還擔心什麼?」
對面短暫思考了一樣,想到我今天在電話裏的強裝鎮定,一發狠就點頭。
「好!」

-13-
在夏盈盈的認知裏,賀飛之所以對我特殊,不就是因爲我在過去十年裏陪他喫過苦,在他艱難的時候支持過他嗎?
現在賀飛正需要有人支持他,夏盈盈自然不會錯過。
到時候我連最後一點也都被替代了。
那賀飛又有什麼理由不選擇她而選擇我?
對此,我歎爲觀止,並默默地打了報警電話。
「你好,我想舉報有人挪用公款。」

-14-
是以賀飛被抓的時候,還是在紙醉金迷的賭場。
身邊夏盈盈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春光滿面地坐在他的身側。
看見警察的到來時,兩個都是蒙的。
估計兩人誰也沒想到自己次日會登上頭版頭條,上面還大大地印着「挪用公款」四個大字的罪名。
當天,我的電話就差點被打爆了。
我媽着急得不行。
「你不是本事大嗎?快去找人把人放出來啊,他要是倒了,你一個女人頂什麼事兒?」
其他人更是衆說紛紜。
「馮月一個女人也是可憐,賀飛進去了估計都快急死了吧?」
「也不知道誰先被她找去託關係,說起來,要是真的需要幫忙,總得付出點代價吧?」
「這些年他們生意做大了,分點股份出來當謝禮也是應該的。」
不少人坐等我上門去求助。
甚至不忘給我打了電話明敲暗打。
可是——
我語氣誠懇。
「舉報把他送進去的人就是我啊。」
對面:「……」
電話就這麼掛斷。
留我站在拘留所門口莫名其妙。
走進去時,才見到人的賀飛就激動不已。
「小月,你終於來了,快和他們說,把我放出去!」
「我還差點就贏回來了!你相信我,快去想辦法把我放出去!」
我痛心疾首。
「賀飛,我沒想到你說的做大生意就是沉迷上賭了。」
「還敢挪用公款。」
「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你是什麼意思?」
賀飛驟然明白什麼,後知後覺地盯着我,不可置信。
「是你!」
「怎麼會是我?」
我全是被冤枉的委屈。
「難道是我讓你去賭的嗎?」
「還是是我讓你聯合夏盈盈去挪用公款的?」
提到夏盈盈,賀飛這下什麼都明白了,激動地大喊大叫。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那幾個Ţṻ₁人給我下套,騙我去賭,但你根本沒阻止!」
「你就是想報復我!」
「是我看錯你了,馮月,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惡毒!難怪,難怪我沉迷去賭的時候,你什麼都善解人意,連公司的事也被你包攬了,你就是想報復我!」
「就因爲我出軌了?」
他不理解,甚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像我這樣功成名就的,你看看誰在外面沒幾個女人?我不過是一時把持不住而已,你居然這麼狠心,就要毀了我,馮月,你真狠!」
我打斷他的指責。
「賀飛,出軌的人是你,沉迷去賭的人是你,挪用公款的人也是你,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做。」
「而作爲公司的管理者之一,我有權利舉報危害公司利益的人,這一點我合法合規。」
「你怎麼能怪我呢?」
我無辜極了。
「至於你出軌,我憑什麼不能記恨?」
「同樣都是十年,憑什麼你瀟瀟灑灑,我就要黯然退場?」
「你要麼給我錢,要麼給我愛,既然愛不在了,那錢自然要握在我的手裏。」
我想明白了。
從求婚那天開始我就想明白了。
從賀飛出軌那一刻開始,我就沒原諒過他。
變質的愛情只配扔在垃圾堆裏。
之所以一直猶豫, 是因爲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這十年時間到頭來換了這樣一個結局,更不甘心和他鬧翻之後離開這個打拼多年的公司。
可我轉頭一想。
明明做錯事的人是賀飛,Ṱųₔ 憑什麼是我離開呢?
就因爲我是女人, 所以我就該是鬧翻了之後離開的那一個?
就因爲他是個男人, 所以出軌了也是香餑餑?
只因爲他功成名就。
既然如此, 那功成名就的人爲什麼不能是我呢?
所有人都以爲賀飛進去了, 我就天塌了, 沒了男人, 我就是個軟柿子。
卻忘了,我要真的是軟柿子,也不可能把賀飛送進去。
「好好看着吧, 沒了你,我只會過上更絢爛的人生。」
這是我對賀飛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氣急敗壞, 到無能狂怒,到最後的懺悔求原諒, 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甚至還沒有夏盈盈的發瘋來得精彩。
畢竟她在看見我時是真的真情流露。
「都是因爲你, 你這個老女人,你沒我年輕, 沒我漂亮,你就嫉妒我,陷害我!」
讓我不得不提醒她。
「夏盈盈,我纔是被小三破壞感情的受害者。」
「那又怎麼樣?愛情裏不被愛的纔是小三!」
她理直氣壯。
「你自己沒本事留住賀總的心憑什麼怪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所以我成全你們。」
我從善如流, 甚至祝福。
「希望你們一起坐牢時,也能這麼相愛。」
畢竟, 真愛無敵嘛。

-15-
這一出好戲在圈子裏鬧得沸沸揚揚。
我的毒辣形象可謂深入人心。
誰都說我是個毒婦, 哪個男人靠近了就倒黴。
我媽覺得丟了大臉。
「名聲都毀了,現在我還怎麼出門?你真讓我一把年紀了還爲你的事操心嗎?」
「你二舅給你介紹了個二婚的,雖然沒什麼錢, 但不嫌棄你,要說女人還是得結婚。」
「到時候你好好生孩子, 把公司的事交給他打理你也輕鬆。」
她絮絮叨叨。
卻被我推到面前的支票止住聲音。
「你這是什麼意思?」
有些話聽多了, 我好像也能毫無波瀾地面對了,所以我冷靜地對她開口。
「媽,我很感謝你這些年把我養大,也理解你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爲老一輩的思想根深蒂固。」
「但我真的並非結婚不可, 我也有我的人生,而不是像完成任務一般生孩子、養孩子,再給孩子帶孩子。」
我媽第一次被我如此反駁,臉上青一塊白一塊, 不服氣地嘟囔。
「那你以後老了……」
「我老了怎麼樣與你並沒有什麼關係,而我對你的義務是讓你安享晚年,這些錢,夠了。」
她張了張口。
語塞地盯着我。
發現我全然沒有退步的意思後, 原本的氣場就這麼軟了下去, 甚至帶着些小心翼翼。
又在嘀咕着賀飛不是個東西,要是改了就好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
可我已經無意去關注。
賀飛之後我還有許多事要做,那是屬於我的事業, 亦是我的人生。
至於浪子回頭金不換?
笑死,在我這兒,我只希望能折成現金。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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