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兒玩捉迷藏時,我故意鎖上了她藏身的櫃子。
而後,帶着老婆和兒子火速搬家。
二十年後,我回到老家打算安葬女兒的屍體。
剛走到櫃子前。
卻聽見稚嫩的女童音傳來。
「爸爸,你終於要找到我了嗎?」
-1-
一切都因爲兒子要結婚,我和妻子找了個算命大師。
本來是想選個良辰吉日辦婚禮,可大師算完卦後,竟一臉凝重地問:
「你們是不是有孩子多年沒回家,這卦象不對勁啊。」
聞言,我心裏咯噔一聲。
火速和老婆對視了一眼。
從她略顯慌張的神色中,我看出老婆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大師繼續道:「兒子結婚是大事,得一家人團團圓圓才能辦Ṫŭ̀⁵婚禮,如果還有人沒回來,只怕辦了以後也會出事。」
「會出什麼事?」老婆追問道。
「這個你就別問了,總之是很不好的事情。
「你們是不是還有個女兒?」
我點頭:「是,不過……」
「那就對了,我算出來你們的女兒很想回家。嘖嘖嘖……這丫頭,可真是個厲害人物。」
大師的話讓我摸不着頭腦。
女兒已經死了二十年,她怎麼會想回家,又怎會成了厲害的人物?
大師又說:「自古死人入土,活人歸家,想要把喜事辦好,就不能有一點差池。你們先回去,等一家人齊了再來找我選婚期。」
大師一再堅持,我們只能依言離開。
回到自己家後。
老婆滿臉愁容。
她無助地看向我:「怎麼辦,我們搬家二十年,可可早就已經死了,怎麼才能讓她回家?」
我抓了把頭髮,也是無比煩躁。
準兒媳家裏有錢有勢,兒子找到這樣的老婆很難得。
親家做事又講究,一再交代讓我們找大師算個好日子辦婚禮。
眼下這事卡在女兒身上,我必須得想辦法。
-2-
我們的女兒叫鍾可,小名可可。
如果她還活着,今年應該有二十八歲了。
可可八歲那年,我和老婆黃秀做出決定,要到城裏打工。
農村人進城打拼不容易,帶兩個孩子更是累贅。
搬家的前一晚,黃秀忽然說不想帶可可進城了,只打算帶上七歲的兒子。
我父母已經去世,孩子沒有爺爺奶奶,要是不帶女兒進城,就沒人照顧她。
「不用人照顧,我們就把她鎖在家裏,當沒生過她就行。」
老婆的話令我無比震驚。
可她卻不以爲意:「這有什麼稀奇的,鎮上有多少女嬰一出生就被親爸親媽弄死了,咱們把可可養到七歲,已經很難得了。」
「可是……」
「別廢話了,我已經下定決心,聽我的,明天我教你該怎麼做。」
黃秀重男輕女,性格也是強勢慣了。
第二天。
我和老婆照常收拾東西。
可可和弟弟滿心雀躍,跑前跑後,忙不迭將自己的玩具朝大袋子裏裝。
眼看時間差不多,黃秀使了個眼色給我。
我看懂了她的意思,猶豫很久,還是走到了女兒面前。
「可可,爸爸收拾累了,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女兒向來不愛玩捉迷藏,嘟囔着:「我不想玩,我要收拾東西。」
這時,兒子出來神助攻:「我想玩捉迷藏,姐姐你就陪我玩吧!」
我很少陪孩子們玩,兒子很想跟我一起互動。
在弟弟的堅持下,女兒終於答應。
於是我便假模假樣地帶着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兒。
直到黃秀再次以眼神示意我,行李已經全收好,就等着出發了。
我知道,得動手了。
「最後一局了,這次換姐姐來藏,我和弟弟負責找。可可,你要藏好了哦。」
老婆也假惺惺地出聲:「放心吧,我知道一個捉迷藏的好地方,保證你們找不到可可。可可,來,媽媽帶你去。」
老婆帶着女兒,朝小倉庫走去。
除了我和黃秀,誰也不知道小倉庫的下面還有個地窖。
地窖是很多年前我太爺爺挖的,本意是儲存糧食防止鬧饑荒,後來日子越來越好,再也不用擔心被餓死,地窖也就荒廢了。
地窖裏有一個廢棄的大鐵櫃子,從我記事起它就在那了。
那櫃子又厚又重,沒有三五個人都抬不動它,鐵疙瘩似的門,小孩根本打不開。
黃秀帶着可可下去時,我看見,她手裏拿了一把鎖。
沒多久。
黃秀就從地窖上來了。
只有她一個人上來了。
當天晚上,我們報了警,謊稱女兒不見了。
當年人販子很猖獗,加上黃秀在警察面前哭得聲淚俱下,誰也沒懷疑是我們自己乾的。
一晃二十年過去。
中間我們回過幾次老家,但我和黃秀心照不宣,誰都沒提起過這件事。
也都沒去地窖看過。
這一次爲了兒子的婚事,我不得不下去一趟了。
「你聽見大師說的那句『死人入土』了嗎?肯定是可可一直沒入土,被大師算出來了。我回去把她葬進祖墳裏,Ţŭ̀¹希望她能安息,別影響咱兒子結婚。」
黃秀道:「對,你現在就去,說什麼也不能耽誤兒子娶媳婦。」
-3-
我連夜回了老家。
房子是老式的平房,我全程摸黑不敢開燈,生怕鄰居覺察到異樣。
來到小倉庫,找到那塊掩藏入口的水泥板。
剛把板子掀開,我就覺察到了異樣。
有風順着入口鑽上來,撲在臉上,又冷又寒。
不止如此。
在掀開板子的一瞬間,我還聽見了「砰」的一聲撞擊聲。
沉悶,厚重。
那動靜,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忽然撞到了地下的鐵櫃一樣。
我嚇得險些沒拿穩手電。
屏息凝神想聽個仔細,可幾分鐘過去,奇怪的聲音沒再響起。
我安慰自己,可能是下面的老鼠聽見有人來了,慌亂地逃竄吧。
這麼想着,我走下臺階,進入地窖。
這裏和二十年前並沒有區別。
空蕩蕩黑漆漆,手電光掃過,只能看見角落的大櫃子。
櫃子鏽跡斑斑,有不少漆皮掉了下來。
櫃門上掛的那把鎖,仍然死死地扣着。
我並沒有聞到屍臭的味道。
二十年過去,想來可可已經腐敗得不成人形,該揮發的氣味早就散盡了。
我嘆了口氣,拿出老婆給的鑰匙,準備開櫃門。
「嘻嘻。」
猝然間,一道笑聲傳來。
我驚顫着回頭:「誰?!」
下意識以爲有人跟蹤我。
「誰在這裏?」
我又問了一遍。
沒有任何回應。
想着可不能讓別人看見女兒的屍體,我謹慎地找了一圈。
沒發現有誰跟蹤,反倒在牆角看見了一具風乾的屍體。
看不出是貓還是狗。
重新回到櫃子前,長出一口氣,我努力平復心情。
一定是自己太緊張,產生幻聽了。
再次掏出鑰匙,我繼續開門。
可沒想到——
「咣」的一下,又是一道震響。
這次我聽得很清楚,聲音是從我面前的鐵櫃裏發出來的。
鐵櫃裏的空間很大,就像是有人猛地撲到櫃門邊,狠狠拍響了鐵門。
震耳欲聾的聲響,連帶着櫃門都在顫動。
我手抖得厲害,手電骨碌碌滾出好遠。
難道說,除了女兒的屍體,還有某種活物在櫃子裏。
會是什麼?
「爸爸。
「爸爸,是你嗎?」
忽然,有人說話了。
「我等你好久啦,我就在櫃子裏呢。」
熟悉的音色,久違的語調。
這怎麼那麼像……可可的聲音?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渾身的血都冷了。
「嘻嘻,爸爸終於找到我啦,看來這次我躲得很好哦。」
他媽的,真是鍾可在說話!
我一連後退好幾步,差點沒被嚇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可不是早該死了嗎。
「咣咣咣!」
「咣咣咣!」
櫃門再度被拍響:「爸爸?你怎麼不理我?快把門打開啊。」
女兒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個七歲的小女孩。
這怎麼可能呢。
被關在密閉的鐵櫃子裏二十年,哪怕不會窒息,也會活活餓死。
櫃子裏的,到底是什麼?
「爸爸!放我出去,快開門啊!」
可可不停拍打着櫃門,劇烈的金屬顫動聲伴隨着她淒厲的尖叫。
我從來沒聽過這麼恐怖的動靜。
雙腿打戰,腳底發軟,我壓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開門!我要出去!
「爸爸!我不玩捉迷藏了,我要出去!
「快開門!!」
拍門聲越來越大,彷彿櫃子裏是什麼駭人的怪物,就要衝破束縛追出來。
我再也站不住,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地窖。
就連鑰匙掉了也不敢回身撿。
-4-
回到家。
聽完我的描述後。
黃秀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鍾保田,你是不是不敢去埋可可,故意編排謊話誆我呢?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邪乎的事?」
我反覆強調,我沒有撒謊。
但黃秀還是不信。
最後,她賭氣似的離開家:「指望你是什麼也幹不成,我自己去把可可埋了。」
老婆走了。
她走後沒多久。
親家打來電話,問我婚禮準備得怎麼樣,有沒有找大師算日子。
親家是生意人,很講究風水,特別在意婚禮日期。
我不敢說明真相,只好藉口老婆病了,承諾過兩天會去算日子。
掛了電話,我拿出一打啤酒,打算靠酒精穩定情緒。
幾罐酒下肚,我不停地思考櫃子裏的到底是什麼。
可我怎麼也不明白。
如果是人,她怎麼能在封閉的櫃子裏存活二十年?
如果是鬼,她又怎麼會受櫃子的限制呢?
想着想着,我沉沉地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
我被一陣大力搖醒。
「保田,快起來,快起來……」
睜開眼睛。
是黃秀。
天再次黑了,老婆已經從老家回來了。
她的頭髮散亂,衣服也破了,眼神裏還帶着驚恐。
我知道,她肯定也聽見了那詭異的聲音。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是不是聽到櫃子裏傳來了可可的聲音,這事真他孃的邪門了。」
黃秀怔怔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我聽見了,聽見了,不,我不光聽見了,我……我還把櫃門打開了。」
「什麼?!」
我當即跳了起來。
「誰讓你開的!裏面是什麼?!」
黃秀又說:「她……她現在就在門外。」
-5-
我的全身僵硬。
動作機械地轉動脖子。
隨着大門被推開。
只見一個穿着碎花裙,扎着羊角辮的女孩走了進來。
她笑眯眯地:「爸爸,我回來了。」
我瞪圓眼睛,一顆心險些沒跳出來。
這就是鍾可!
是二十年前的鐘可!
她連身上的衣服都跟從前一樣,羊角辮梳得整齊又對稱,那是被鎖起那天老婆給她扎的。
「你……你你!」
我嚇得連話都說不全了。
見她走上前來,我本能地朝後退。
「別過來,你別過來!」
她還真就聽話地站在原地不動了。
孃的,這傢伙到底是人是鬼。
黃秀也縮着脖子,惶恐地後退兩步:「太離譜了,她不是早該死了嗎,怎麼會毫髮無損地回來呢。」
「你們在說什麼呀,誰早該死了?」
可可仰起頭,天真地發出疑問。
「沒,沒什麼……」
我連聲音都在抖。
她卻神色自然,毫不客氣地爬到沙發上,大喇喇地躺下:「哇,這就是我們搬的新家呀,真好看,我喜歡。」
東看看西瞧瞧,她好像對什麼都充滿了興趣。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又問:
「對了爸爸,弟弟呢?」
一提到兒子,我飄忽的思緒瞬間回籠。
「弟弟去哪裏了?不是他要跟我玩捉迷藏的嗎,爲什麼是媽媽開的門,弟弟怎麼不來找我?」
「啊。」黃秀輕叫着,立馬找補,「你弟弟他臨時有點事,出去了一趟。」
「切,小屁孩能有什麼事。」
見女孩一副難纏的樣子,黃秀將我朝臥室裏拽,嘴上喊道:「可可,你自己先玩會兒,我們有點事要商量。」
說完,不等對方回答,徑直關上了臥室門。
一進門,她就發出和我一樣的問題:「保田,你說她是人是鬼啊?」
「我哪知道啊,還想問你幹嘛把她放出來呢。」
「現在說這些也遲了,既然我們都拿不準主意,不然就……」
「什麼?」
她轉身從櫃子上拿起一把水果刀。
「管她是人是鬼,直接捅死算了。」
我驚呼:「你瘋啦!萬一那真是我們的女兒怎麼辦?」
「那又怎麼樣,咱們不是殺過她一回了嗎。」
「不行!」
我一把奪過刀,有些生氣:「現在情況跟當年不一樣,我們不能再殺孩子了。」
黃秀和我的想法不一樣。
隨着年紀的增長,我越來越喜歡孩子了。
如果現在有個八歲的女兒,那等我七老八十,正是她年輕力壯的時候,剛好能Ŧṻₚ照顧我和黃秀。
這些年我本就後悔,當年就不應該聽老婆的把女兒丟進地窖。
如果真是可可回來了,這也是補償她的好機會。
所以說什麼也不能讓黃秀對孩子動手。
只是有一點。
我必須搞清楚爲什麼女兒二十年都沒死。
甚至樣貌、身高,都跟當初毫無變化。
黃秀聽了我的想法,猶豫道:「那你準備去問誰,不然報警吧,讓警察幫忙查查?」
「你傻不傻!報警的話,警察不就知道咱們當年殺女兒的事了。我們兩個接受調查不要緊,要是罪名做實留下案底,兒子怎麼辦?孫子怎麼辦?他們連公務員都不能考!」
「那現在怎麼辦,萬一回來的不是可可,是個髒東西,我怕我們一家人都不能好過……對了,不然找大師問問?」
「更不行!大師跟親家認識,萬一他嘴不嚴被親家知道了,搞不好要退婚呢。」
兩個人越說越沒主意。
焦灼間,我靈光一現,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名片。
是一張印着私家偵探的小廣告,上面寫着【私人偵探,萬事可辦】的廣告語。
以及一個名字加手機號碼。
黃秀瞅了眼,覺得奇怪:「你從哪來的這東西?」
「隨便撿的,你就別問了。」
我沒告訴她,是因爲她最近外出買菜總是很久纔回來,我懷疑她是不是跟哪個男的出去鬼混了。
恰好那段時間回家總能看見門縫被塞名片,我將其仔細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撥打名片上的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偵探姓許,嗓音聽着很年輕,聲音偏中性。
我簡單說明來意後,對方有些意外,顯然是沒聽過這麼離譜的事情。
於是又要求我一五一十把事情的詳細經過說一遍。
我認真回憶後,將以上內容逐一告知。
「您是說,您的女兒在櫃子裏不喫不喝二十年後,不僅還活着,現在還以二十年前的狀態回家了?」
對面再次跟我確認。
「是的。」
「有意思,這個
case 我接了。
「咱們先見一面吧,最好能帶上您的女兒。」
掛斷電話後。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回到客廳。
可可正坐在沙發上。
見我出來,她的小臉上立馬露出笑容:「爸爸,需要我去給你買酒嗎?」
我搖頭:「爸爸想帶你出去見一位朋友,可以嗎?」
「好啊!正好我想出去玩了!」
她撲向我的大腿,興奮地想順着我的腿朝上爬。
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這是姐弟倆從前開心時,最喜歡對我做的動作。
-6-
我見到了那名叫許京的偵探。
對方是個年輕的男人,戴眼鏡,梳着背頭。
他的工作室在一個老破小區內。
雖然辦公環境簡陋,但小許的業務能力倒是熟練。
見面後,他給我泡了一杯好茶,給可可的則是一份甜奶茶。
面對可可,他沒有質問,語氣也沒有任何懷疑。
而是閒聊似的,問她喜歡什麼動畫片,愛看什麼書,語文課本上有哪些有趣的課文。
無一例外,可可回答的都是二十年前的老作品。
瞭解得差不多後,小許把我叫到另一個房間單獨談話。
「鍾先生,看來您女兒真的是從二十年前來的,這真是我從業以來遇到過最特別的案子。
「這事太離奇了,所以我決定這單不收費,因爲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一聽免除費用,我連連道謝。
小許又問:「鍾先生,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一種說法,在地球上有一些奇怪的空間,那裏的時間流速是非正常的,可能超級快,也可能特別慢。我覺得您女兒所處的那個櫃子裏,很可能就是時間特別慢的地方。
「平常人過了二十年,但櫃子裏不過是兩三天的時間,所以哪怕你們已經老了,可她還是保持着原來的樣子。」
我大爲震撼:「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嗎?」
「有的。」
他說着,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世界未解之謎,按照目錄翻到其中一頁後,將書遞給了我。
「您可以看看這個例子,是在 19 世紀的美洲,一個白人男性不慎流落荒島二十五年,被人發現時,除了鬍子變長外,其他地方沒有任何衰老跡象。有人懷疑那座島就是時間流速超慢的地方。」
我認真地讀了一遍。
還真就是許京說的那麼回事。
「這只是我根據資料做出的猜想,想要驗證,我需要在那個櫃子裏做個實驗,您接下來有時間嗎?我們去您家老房子一趟。
「對了,建議您也可以跟這位小女孩做個親子鑑定,看看從生物學角度上,你們是否還爲父女關係。」
「親子鑑定?」我不由得皺眉,「那要花多少錢?」
「三千多吧,我有認識的機構,便宜點只需要兩千。」
我當即回絕。
不光兒子結婚需要很多錢,我Ṱú₌想買瓶好酒也要將近三千呢,能省一點是一點。
「我女兒我還是認識的,不需要親子鑑定。」
「那行吧,咱們現在就出發去您老家吧。」
-7-
實驗很簡單,我這個大老粗都看懂了。
小許在櫃子裏放了一支蠟燭。
「這鐵櫃很大,氧氣足夠了,按照正常燃燒的速度,蠟燭兩個小時就可以燒完,我現在把它點燃,明天再過來看看。
「如果蠟燭燒完了,那說明這裏面的時間是正常的,我們的猜測不成立。如果蠟燭幾乎沒有燃燒,那就說明我猜對了。」
保險起見,許京還放了一支雪糕進去。
通過融化情況判斷他的猜想。
做完這一切後。
我帶着可可回了家。
一進家門,可可就累得癱倒在沙發上。
她撓着腦袋:「爸爸,我頭好癢啊,我想洗頭。」
「黃……」我下意識就要喊老婆。
「不要媽媽,我要爸爸洗,我要爸爸洗嘛!」
她竟然對着我撒嬌。
我條件反射,恍惚回到了二十年前,幼女不懂事,總喜歡纏着我ẗŭ̀ₓ。
我也累了一天,責備的話就要脫口而出。
可低頭看見可可黑漆漆的眼睛,又生生嚥了下去。
「好,我幫你洗。」
我很少給孩子洗頭。
不,應該是從來沒洗過。
學着黃秀的模樣,我自己坐在矮凳上,讓可可躺在我的腿上,她頭朝後仰,頭髮沒進水盆裏。
水溫正合適,可可舒服得哼起了兒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她問我:「爸爸,我唱得好聽嗎?」
「好聽。」我耐着性子哄她。
實際上我根本不知道她唱的是什麼玩意。
可可被誇得開心,咯咯笑起來。
很快,她不唱歌了,又開始問我問題。
「爸爸,你爲什麼過了那麼久纔來找我呀?」
我搪塞過去。
「有事要忙。」
「可是爸爸,我真的等了你好久,你爲什麼不來找我呢?
「爸爸,你到底爲什麼不來找我?」
我是真的被問煩了。
正要發脾氣。
忽然間,我大叫一聲。
只見原本好好躺在腿上的女兒,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具乾屍。
身體完全枯黃乾癟,眼眶成了兩個大窟窿。
但乾屍的嘴竟還在一張一合:「爸爸,你爲什麼不來找我啊?
「我等了你二十年,我每天都在哭,我真的好想回家。
「難道你不想讓我回家嗎?」
我幾乎要被這駭人的場面嚇破膽。
一把捂住乾屍的腦袋,我將她的頭狠狠按進水盆裏。
這是個怪物,她不是我的女兒!
她果然有問題!
「啊!媽媽!媽媽救救我!
「爸爸要淹死我,我呼吸不了了!」
她試圖搬救兵。
我動作不禁更賣力了。
「鍾保田!你在幹嘛!」
黃秀聞聲衝了進來,在我耳邊尖叫:「快住手!你瘋了嗎!」
我解釋:「她不是我們的女兒,她是……」
怪物。
這兩個字還沒出口。
我又愣住了。
低頭,看見被我溺在水盆裏的乾屍,竟又恢復了正常人的模樣。
稚嫩的臉蛋,圓圓的眼睛,她就是可可,看起來跟恐怖的乾屍毫無關係。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剛剛看見的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妻子顯然也被我嚇壞了,她戰戰兢兢地看向我:「保田,你不是說要好好對孩子的嗎?」
她以爲我要殺了可可。
「我沒有想害她,她……」
「怎麼沒有,你看我都流血了。」
可可哭着捂住脖子,脖頸間被我抓出一條很長的血痕。
不對。
如果她是鬼的話,又怎麼會流血呢?
「爸爸又喝醉了嗎?」
可可擦着眼淚,哽咽發問。
這模樣激發了黃秀的母愛,她揉着她的腦袋,輕聲安撫:「沒事的,媽媽在呢。」
我渾渾噩噩地轉過臉。
牆上掛了一面鏡子。
透過鏡子,我看見可可依偎在黃秀懷裏。
正可憐巴巴地在哭泣。
可她的嘴角。
卻露着陰惻惻的笑容。
-8-
這個晚上。
可可執意要跟我們睡覺。
天老爺,就算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跟她一起睡。
我抱着被子逃離牀,勉強在沙發上湊合了一晚。
我已經做好準備,只忍一個晚上。
等小許的實驗結果出來,我得馬上把她處理了。
我不能放任這個怪物留在家裏。
第二天。
比結果更先到達的。
竟然是兒子要回來的消息。
壞了,絕對不能讓鍾陽看見可可。
這丫頭是人是鬼還不知道,萬一他要傷害陽陽,兒子有個什麼損傷,我這輩子就白忙活了。
可可正在喫早餐,我趕忙朝她招手:「別喫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準備先把她關在次臥。
可她竟滿臉戒備:「不去,爸爸是不是又想讓我藏在櫃子裏?」
這丫頭,還真是皮癢了。
我擼起袖子,準備上硬手段。
這時,黃秀也收到了兒子的信息,突然問我:「陽陽回來了,他打電話給你了嗎?」
「哇,弟弟回來了!」
可可歡呼着。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赤着腳一溜煙跑出去了。
我勃然大怒,衝着黃秀吼道:「你神經病啊,提兒子幹嘛!」
她瑟縮了一下,下意識伸出胳膊擋在腦袋前。
露出的手臂上又青又紫,還有不少疤,難看死了。
我沒閒工夫管她,衝出去追可可。
等我下樓的時候。
可可已經到了單元門口,正和剛到家的兒子面面相覷。
果然。
陽陽正像個雕塑似的杵在原地。
看向可可的眼神裏,充滿疑惑、不解,還有震驚。
他的嘴皮動了動,發出微不可察的聲音。
「姐姐?」
他身邊,還站着他的未婚妻宋悅。
「可可,快回來!」
我慌里慌張的,生怕準兒媳看出異樣。
但兒媳婦顯然也是個精明人,注意到氛圍不對,上上下下打量了可可好一會兒。
她問:「這小女孩是誰?」
陽陽正要說話,我趕緊搶先答話:「這是陽陽的妹妹!」
絕對不能讓宋家人知道真相。
「妹妹?」宋悅顯然沒信。
「鍾陽什麼時候有過妹妹,他怎麼從來沒提起過。這丫頭長得和鍾陽那麼像,該不會是他的女兒吧?」
我嚇壞了,澄清道:「哎喲小悅,你想哪兒去了,這是我女兒,怎麼可能是陽陽的女兒,他都沒結婚,哪來的孩子啊。」
我解釋了好一會兒,宋悅才勉強相信可可不是鍾陽的女兒。
「就算這不是陽陽的孩子,那我們家也是受騙了,你們一直說鍾陽是獨生子,結果現在又蹦出來個小妹妹,這麼大的事都敢瞞着,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們家放在眼裏?
「我得回去再跟我爸媽商量商量,我是喜歡鐘陽,但我們家也不能當冤大頭任人欺騙。」
宋悅直接甩手走了。
「愣着幹嘛,快追啊!」
我急忙催促兒子。
可陽陽卻反應平靜:「算了,本來我也不是獨生子,我早就不想騙人了。
「而且,我本來也不願意結婚,宋悅要是能想清楚,退婚也好。」
我氣得差點沒蹦起來。
要不是因爲還在小區裏,我肯定會衝上去扇他兩巴掌。
這麼多年來,鍾陽一直是這副樣子,木訥得像根柴火,半點沒有個男人的樣子。
我怎麼就生了個這麼不爭氣的玩意。
鍾陽走到可可面前。
他蹲下身,問:「你是鍾可嗎?」
可可眼睛轉了轉,答:「你應該叫我姐姐。」
她笑嘻嘻地,摸着他的腦袋:「好高啊。只是玩了個捉迷藏,怎麼我出來,你就長這麼大了。」
聞言。
鍾陽的眼神瞬間變得晦暗。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眼中破碎了。
他哭了。
見兒子這副窩囊相,我暗暗握緊雙拳。
這丫頭已經影響到了鍾陽的婚事,我不能再留她了。
我ṱú₈得把她送回櫃子裏。
反正那裏頭時間會停滯,就等再過二三十年再把她放出來好了。
或者,再也不放出來了。
要是鍾陽能跟宋悅結婚,親家那麼有錢,我還用愁養老嗎。
這麼想着。
我主動撥通了小許的電話,詢問實驗結果。
小許說:「正要打給你呢,我就在你家老房子,你快來看看吧。」
-9-
小許帶了三盞超大的燈,把地窖照得很亮。
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真的親眼看見結果時,我還是狠狠震驚了。
櫃子裏,那根白燭幾乎沒有燃燒,還是近乎完整的一根。
甚至連冰棍也依舊硬邦邦的。
「鍾先生,看來我們的猜測是對的,這裏面的時間真的會停滯。」
太好了!
這說明可可不是鬼魂,她真的沒有死。
對付鬼不容易,拿捏一個小丫頭還不是手到擒來。
「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小許問我。
面對他,我如實告知了自己的想法。
說兒子要結婚,我得讓女兒繼續在櫃子裏「暫住」一下。
「對了,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找個合適的理由解釋可可的出現,讓兒媳婦別再生氣,乖乖跟我兒子結婚。
「最好說她是我朋友的孩子,跟我們家沒有任何關係,因爲某些原因,我當時是出於保護孩子的想法,才謊稱自己是她父親的……」
小許微笑:「可以,這個我最拿手了。」
「那,價格方面?」
「依舊免費,這事不難辦。我還得謝謝你,帶我看了這麼神奇的櫃子。」
我樂得簡直合不攏嘴。
這小許個子不大,本事倒是不小。
如果可可是正常長大,彩禮合適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把女兒嫁給他。
「不過嘛——」
小許忽然話鋒一轉。
「怎麼了?」
「鍾先生,既然您交代的事情我都可以無償擺平,您多少也該尊重尊重我吧。」
「什麼意思?我哪裏不尊重你了。」
「你撒謊了。」
我當即警覺起來。
「回去後,我仔細分析過你的回憶,發現有幾點很奇怪。」
他一五一十地敘述:
「您先前說妻子重男輕女慣了,可您還說過可可從櫃子裏出來時,身上穿着碎花裙子,頭上梳着羊角辮。
「我不是沒見過重男輕女的媽媽,但討厭女兒還肯給女兒買碎花裙、梳羊角辮的媽媽,我還從來沒見過。可可顯然被照顧得很好。
「我很好奇,當年提出要把女兒藏進櫃子裏的,真的是您妻子嗎?」
我沒有回答。
他繼續道:「您所描述的老婆狠毒又陰險,好幾次要對自己的女兒下殺手,如果她真的是這樣一個女人,您還敢跟她同牀共枕,那我真是佩服。
「反觀您自己,嘴上說着可以好好補償女兒了,現在爲了兒子,又要殘忍地讓女兒繼續待在櫃子裏,您不覺得這些反差太割裂了嗎?」
小許推了推眼鏡,眼神帶着審視。
呵呵,他管得還真是寬。
「我接待過很多客戶,很多人在提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時,會下意識美化自己,我看出來,鍾先生似乎也是這樣的人。」
我別過臉,冷哼一聲:「你噼裏啪啦說這麼多,這事跟你有關係嗎?到底是我和黃秀誰出的主意,這很重要嗎?」
或許是我的態度太冷漠,小許無奈嘆息:「我只是一個私家偵探,您不用對我有太多戒備,我只是出於職業操守想了解真相而已,畢竟這單可是一分錢都沒收。」
他說着,走到鐵櫃前,打開了櫃門。
「昨天我就想問了,這裏面堆了這麼多酒瓶,鍾先生,您是否有酗酒的習慣呢?」
這……
看來,面具被徹底摘下了啊。
得,我也不用再瞞了。
我確實沒提過櫃子裏有酒瓶。
但這不是我的問題。
很多人在寫日記時都不會真實地記錄一切,那我憑什麼要毫無保留。
酒瓶都是我年輕時喝出來的。
也正是我總下來扔瓶子,纔有了要把女兒鎖進鐵櫃子的靈感。
「行吧,我跟你說實話,當年鎖住女兒確實是我的主意,但這也不能怪我,你也知道我們家條件一般,少一張嘴就少一雙筷子,省出來的錢我可以拿去買酒喝。
「你說老婆有沒有意見?當然有,但我這個人大男子主義重,她要是多囉唆讓我難受,我不廢話,會直接動手。」
黃秀身上有不少傷,都是我打的。
我也沒提過她跛了一隻腳,就是當年我想弄死可可,她要死要活攔着,被我打斷了腿。
關了她五天後,她終於同意了。
人是我要殺的,關櫃子餓死的主意是黃秀想的。
當時她一瘸一拐的,主動帶着可可去地窖藏身。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還是來硬的管用啊。
可可當年也沒少捱過我的打,每次她抱着我的腿撒嬌,我就會狠狠把她踹開。
誰讓她總在我喝酒開心的時候來煩我呢,死丫頭跟她媽一個樣,淨不讓人安生。
昨天看見她突然回來,我第一反應是想把人殺了。
不管是人是鬼,老子直接幹就完事了。
但怎麼說呢,現在法律手眼通天,我心裏總歸有顧忌,怕影響兒子。
……
小許聽了我所有的講述後。
很不理解:「既然這麼不喜歡女兒,你幹嘛要生孩子呢?」
「嗐,還不是因爲不知道男孩女孩,如果可以選,誰會選沒用的丫頭?
「告訴你吧,我兒子也快結婚了,兒媳婦說過以後只生一個孩子,他們家有錢,我不敢明着提意見。不過我都想好了,要是兒媳婦懷上了,我得想辦法讓他們去查個性別,是閨女的話,我就偷偷給兒媳婦下藥,把孩子給拿掉。
「哦對,到時候還得從你這買打胎藥,你能搞到不?」
小許:「能搞到,就是有點麻煩。」
「那就好。」
所有事情都有了交代,我心情難得放鬆。
我感嘆着:「嚇壞老子了,我差點以爲實驗失敗,那邪門的空間不存在呢。」
「這有什麼好害怕的?」
「你不懂,我昨晚一夜沒睡,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小許問:「是什麼?」
我解釋:「我擔心啊,其實當年可可早跑了,正常長大,結婚生子,然後耍詭計用自己的女兒來假扮當年的自己,就是爲了嚇唬咱們。」
「啊?你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這明顯更離譜吧。」小許又推了推眼鏡。
我說:「因爲如果換作是我,我肯定會這麼幹的,誰讓我不痛快,我一定得狠狠報復回去。
「哈哈哈,扯遠了,我得趕緊回去,把那丫頭帶來,繼續關進鐵櫃子裏。
「不過你還真別說,這小丫頭身上的機靈勁,有我的影子了。這些年我一直騙陽陽,說他姐姐是因爲玩捉迷藏跑出去,被人販子拐走了。當年他才七歲,記不全細節,就光記得姐姐是陪他玩捉迷藏,就再也沒回來過。
「二十年來,這孩子一直鬱鬱寡歡,真以爲是自己害得姐姐丟了,每天喫很多藥才能睡覺,真是一點不像老子,這麼點壓力都承受不了。」
「是這樣嗎,爸?」
忽地,一道男聲響起。
地窖入口處出現人影,腳步漸近。
是鍾陽來了。
我先是驚訝,微愣過後,而後很不屑。
他聽見我的話了?那又怎樣。
我可是他老子。
我冷聲問他:「你來幹什麼?」
「姐姐想來這看看,我就帶她來了。」
鍾陽牽着可可的手。
看見這丫頭我就生氣。
正準備罵她兩句。
可可竟猛地從陽陽身側竄了過來。
「原來當年,你是想殺死我啊。
「難怪你一直不來找我呢,爸爸,你的心真狠!」
說完,她張開嘴,狠狠咬住了我的手腕。
尼瑪的,簡直是鑽心的疼。
我正要抬手狠狠掌摑她,她卻一閃身子,立即縮回了陽陽身後。
簡直反了天了。
「敢咬老子,你看我今天不打死……」
「爸,我有話要問你。」
陽陽忽然上前,擋住我的身體。
他開口,語氣裏充滿怨氣。
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爲什麼要騙我呢?
「你知不知道這二十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小倉庫除了有個通向外面的小門,下面還有個地窖。」
我很煩,讓他上一邊待着去。
但鍾陽卻不依不饒:「我一直以爲是因爲我,因爲我非要玩捉迷藏,導致姐姐跑出去,她才被人販子拐走了。
「我一直以爲是我害了她,沒想到竟然是你……是你這個當爸的!
「連自己的女兒都能下得去手,你簡直不配做一個父親!」
他越說越激動,連身體都在顫抖。
「煩不煩啊,你天天糾結這事有啥意義,趕緊去把宋悅哄好,老老實實給我結婚,我等着抱孫子呢。」
「結婚?」他笑了一聲,「你是想算計我的孩子,繼續殺死無辜的生命嗎。
「你怎麼能這麼惡毒?」
真沒完沒了。
我提高聲音,呵斥道:「鍾陽,我這麼做不還是爲了你,要不是我生了你,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嗎?你有什麼資格罵老子!」
鍾陽的回答聲音很輕:「可我並不想讓自己身上,流淌着你這種畜生的血。」
靠。
真是給他臉了。
「老子是你爹,你有種再說一遍試試!你他媽說誰是畜生?!」
這回兒子沉默了。
抬起手,他從身上掏出了個什麼東西。
有反光晃到了我的眼睛。
竟然是一把刀。
他媽的,瘋了。
這小子絕逼是瘋了。
氣血直衝天靈蓋,我差點沒氣昏頭。
兒子竟然要殺老子!
「敢對你爹動刀子,你信不信我……」
下一瞬。
我哽住了。
話卡在喉嚨裏,發苦又發澀。
不是因爲被捅了。
而是因爲我看見。
鍾陽。
他把刀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是不是我死了?
「你就可以不作惡了?」
我愣了足足有好幾秒。
恍惚間。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小許和可可被嚇壞了。
小許捂住了可可的眼睛。
驀地。
鍾陽身體踉蹌着,就要倒下去。
我猛地撲過去,想接住兒子即將觸地的身體。
卻被他冷漠躲開。
「滾,別碰我。」
顧不上他的排斥,我只想趕緊幫他止血。
「愣着幹嘛,快救我兒子,快救救他啊!」
我望向小許。
小許迅速指向櫃子:「那個櫃子裏有毛巾,我用來包雪糕的,你去拿來止血。」
「好……我去拿,陽陽你等着。」
我渾渾噩噩地,一頭扎進櫃子裏去找毛巾。
沒想到的是。
還沒等我找到毛巾。
身後猛地傳來「砰」一聲。
緊接着,周圍黑了。
關門、落鎖的動靜緊隨其後,我聽得完全蒙了。
什麼情況?
「小許,你鎖門幹什麼?
「開門,我要去給我兒子包紮!」
沒有人回應。
「開門,開門啊!
「許京,你他媽發什麼神經病,放老子出去!」
任憑我怎麼拍門抗議,也沒人開門。
門上有一條細細的縫。
我急切地貼上去,勉強能看見外面。
許京明明就站在櫃子前。
他終於說話了。
「鍾保田,你知道被關在櫃子裏是什麼感覺嗎?」
手摸上腦袋。
他竟然摘下了……
一頂假髮。
「其實我以前不叫許京的。」
長髮披散下來。
原本偏中性的臉瞬間變得輪廓柔和。
他說:
「我第一個名字,叫鍾可。」
-10-
我是鍾可。
我不愧是鍾保田的女兒。
即使再恨他也不得不承認,在某種程度上,我跟生物學父親有着十分相近的思維模式。
他奸詐、陰毒,我也不遑多讓。
淼淼是我的女兒。
我能活下來,還要感謝我的親生母親。
在我被關進櫃子的第二天,黃秀就找到了一位買家。
說有一位八歲的小女孩,漂亮又懂事,只需要三千塊就能帶走。
交代孩子在某棟老宅的地窖裏,她給了買家一把鑰匙,讓對方自己去取。
幸好當時是秋天,氣候溫和,地窖不冷也不熱。
當我在櫃子裏虛脫暈倒後,再醒來,就是在養父母家中了。
養父母做着小生意,因爲沒法生育,想領養一個懂事的女孩。
工作忙碌沒時間照顧幼兒,所以他們更想要一個稍大的孩子。
而我這種長相漂亮,性格乖巧的,是最合適的。
養父母人都很好。
尤其是養父。
他自律溫厚,從不酗酒,更不會在喝酒以後發酒瘋。
有人叮囑他們小心點,買了我這麼大的孩子,孩子可能會偷偷跑回去。
但只有我知道,我從前的家沒有一絲一毫值得我留戀。
生物學父親都要殺我了,我還回去幹嘛。
更何況從前,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
爸爸借酒瘋毆打媽媽時,我和弟弟躲在門後,互相依偎着,瑟瑟發抖。
現在,我終於可以不用過那樣的生活。
別提有多開心了。
在養父母的庇佑下,我順利長大,遇上了現在的丈夫。
早早結婚生下女兒。
丈夫和我都很愛女兒,哪怕傾盡所有。
奇怪的是。
自己做了母親後,我就更加憎恨我的親生父母。
我毫無保留地愛我的孩子,可他們卻並不愛我。
憑什麼?
我的父親酗酒,家暴,到最後甚至想要殺了我。
我的母親又爲什麼不能爲了我們,跟鍾保田離婚?
大抵是遺傳了父親的惡劣人格。
我的心理越來越不平衡,恨意越攢越多。
尤其是一想到鍾保田沒有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任何代價,我就徹夜難眠。
終於,某個夜裏我做出決定——
我要報復。
我的女兒淼淼是個戲精,很有表演天賦。
淼淼想當童星,幾次去試戲,導演都說她的表現力好。
她今年七歲,跟小時候的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我決定利用她。
我對她提出要求,如果成功完成媽媽給的考覈,就同意她去拍戲。
跟弟弟不一樣,我清楚地記得當年的細節。
所以我的考題是,女兒需要扮演一個玩捉迷藏,被櫃子關了二十年,卻毫無變化的女孩。
那個女孩的父親愛喝酒,還有個弟弟……
就在我考慮如何開始計劃時。
鍾陽要結婚了。
我的公公收到兩份生辰八字。
他是一位算命大師。
-11-
偵探的卡片是我定製的。
我一連發了一個月,才終於有一張被鍾保田撿走。
別的都被他丟進垃圾桶了。
他帶着淼淼來找我時,我在他的水裏下了致幻的藥劑。
他可能會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特意叮囑過,不管發生什麼,在實驗結果沒出來之前,別傷害孩子。
我說虐童的案子是最難處理的,會判得很重,影響後代。
他聽進去了。
今天約他到這裏來時,我帶上新的蠟燭和雪糕,營造實驗成功的假象。
我決定要將他鎖進櫃子裏。
讓他在幽靜漆黑的櫃子裏感受絕望。
可是,行動之前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他。
不愛孩子,爲什麼要生下來。
我沒想到鍾陽會來。
更沒想到,他聽了鍾保田的肺腑之言後,竟然會自殺……
我太像鍾保田,而他太像黃秀了。
怯懦軟弱的人,能想到的最有力的反擊,竟然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像我,一早決定了要以牙還牙。
鍾保田一直埋怨兒子不像他,因爲像他的人,是我。
黃秀趕到地窖時。
我已經讓丈夫來把女兒接走了。
很可惜,地上的鐘陽也已經沒有呼吸了。
我很想救他的,可那一刀正中心臟。
他幾乎不到兩分鐘就死了。
等黃秀看見鍾陽時,他的身體已經冷了。
她抱着他的屍體號啕大哭,幾乎要昏厥。
痛哭過後,她起身,質問我:「你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要回來啊!
「我給你選了個那麼好的人家,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報復鍾保田就算了,幹嘛要害死我的陽陽啊……」
黃秀不停推搡着我的身體。
我沒有反抗,任由她肆意發泄。
良久,我輕聲說:「要怪就怪你當初不該生下我。」
她哭累了。
癱坐在地上,苦笑:「我還想問問我的母親,爲什麼要生下我呢。」
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再說話。
其實我知道。
見到可可的第一眼,黃秀就認出來對方了。
不,早在聽大師要求找女兒時,她應該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可她沒有拆穿。
大抵她也想教訓一下自己的老公吧。
卻沒想到會害死自己的兒子。
鍾陽死了,這世上唯一和我血脈相連的手足,去世了。
我們所有人都是兇手。
不知過了多久。
黃秀開始爲鍾陽整理衣服,擦拭血跡。
她邊收拾邊唸叨着:「陽陽不像他爸,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因爲你的事,這麼多年他得了心病,沒睡過一個好覺,醫生說他是什麼抑鬱,我們哪裏懂這個,還以爲他就是一個人太孤單……Ṫű̂⁸
「從前他就總說自己病了,每天都好難受。說如果哪天丟下我一個人,讓我照顧好自己,我聽得心都要碎了,你說怎麼會有他這麼傻的孩子啊。
「後來啊,宋悅追她,雖然有點大小姐脾氣,但她對他是真心的,我以爲他找了女朋友會好起來,沒想到他還是遭不住。
「我寧願他像鍾保田那個狗東西,好歹活得不痛苦……」
黃秀哭訴完,又開始回憶從前的事情。
如數家珍,細細念着我走後,鍾陽做過的一切。
「你離開後,他天天掛念着你,小時候過年攢的糖一直爲你留着,最後全都化了。
「後來長大了,他專門給你存了一筆錢,打算之後給你做嫁妝,他一直盼着你能被找回來, 等着你回家……」
聽着聽着, 我也早已是淚流滿面。
到最後,黃秀不說了。
起身彎腰, 她費力地背起兒子。
她腿跛着,深一腳淺一腳地,一步一步邁上臺階。
當年,她牽着我的手帶我走下地窖。
如今, 她揹着兒子的屍體走出地窖。
其實有好幾次,我很想問她,爲什麼不離開鍾保田。
但最終還是噤了聲。
成人的世界太複雜, 或許是她自己缺少決心,或許是鍾保田的魔爪實在難逃脫。
承認父親是個畜生的同時, 我也必須承認,母親是個懦弱的女人。
再去深究爲什麼,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黃秀徹底離開前, 我喊住她, 上前把鎖着鐵櫃的鑰匙給了她。
什麼時候打開櫃子,就由她來決定吧。
整個過程, 鍾保田一直在拍門抗議。
可女人卻自始至終都仿若未聞。
她看了眼鑰匙,淡淡道:「幫我丟進垃圾桶吧, 謝謝。」
這之後。
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12-
回到家以後。
女兒摟着我的脖子, 滿臉期待地問我她演得怎麼樣。
我讚不絕口,誇她表現很好,她笑眯眯地親了我一口。
本以爲她完全信了演戲的這個說法。
直到臨睡前, 我給她講完睡前故事後。
女兒問我:
「舅舅爲什麼要自殺?」
我僵住了。
緩了好一會兒。
我輕聲道:「因爲舅舅太累了, 他的心生病了,疼得他受不了了。」
我又想到鍾陽臨死前。
我把鍾保田鎖住後, 趕忙脫下自己的外套。
想給鍾陽止血。
他卻制止了:「姐, 沒用了。」
這一聲姐, 讓我覺得恍惚。
已經有二十年, 我沒聽過這樣的稱呼。
我握着他的手, 泣不成聲。
當年明明被關起來的人是我。
可永遠被困在那幽深黑暗的櫃中人。
卻是鍾陽。
黃秀揹着弟弟走之前。
我問她, 有沒有後悔生下我。
她好像沒聽見似的。
只是哼着兒歌,哄着背上的兒子。
那首兒歌,她曾經也唱給我聽過。
如今我又將其唱給女兒聽。
聽我唱完歌后, 淼淼眨着眼睛:「這歌, 那晚那個外婆也唱給我聽了。
「媽媽, 你原諒那個外婆了嗎?」
小鬼精靈, 她真的什麼都懂。
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沒有回答。
她又問我:「外公愛舅舅嗎?」
鍾保田愛鍾陽嗎?
理論上他重男輕女,應該是很愛兒子的。
可恰恰相反, 他不愛鍾陽。
他對兒子的愛, 像霸道的主人肆意控制一隻寵物。
那並不是愛。
「對了媽媽,這個給你。」
女兒忽然探出小手。
在枕頭下摸索着什麼。
「這是那晚我跟外婆睡覺時,她偷偷塞給我的。」
是一個布包裹。
用一塊方巾包着, 上面印着我養父的生意招牌語。
方巾上滿是水漬,新的舊的交疊,整塊布已經沒有一點乾淨的地方。
我意識到,這是淚痕。
好像是, 無數個日夜,眼淚落在上面流下的痕跡。
我拆開來看。
裏面是整整齊齊的三千塊錢。
是當年養父母買我時給的那份現金。
看來當年那場捉迷藏。
被困在那櫃子裏的。
不止鍾陽一個人。
-13-
後來。Ţú⁹
我再也沒見過黃秀。
聽說警察在調查他們一家的失蹤案。
新房子和老房子都被搜查過。
宋悅總在周邊徘徊,她希望能等到陽陽回來。
我則偷偷進去老房子看過。
地窖入口的蓋板完好。
櫃門上的那把鎖。
依舊扣得很緊。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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