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公司大樓,循環死亡九十九次。
死法五花八門:電梯墜落、複印機觸電、筆尖插入眉心……
每次睜眼是同一天早上九點整,我剛在辦公桌前坐下。
求救多次後,物理教授丈夫終於相信了我。
我按照他的指示,一步步尋求逃離死亡循環的辦法。
可第一百次時,我看見丈夫揹着我買的翡翠玉鐲,戴在旁邊高冷女同事的手上。
……
第一百零一次,我決定直面絕境,誓要活着走出這座大樓!
-1-
第一次死亡來得毫無徵兆。
五點下班,我和幾個同事說笑着走到電梯間。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
因爲站得靠前,我第一個走了進去。
還沒來得及轉身,一股巨大的失重感自腳下襲來,電梯載着我從十八層以自由落體的速度一墜到底。
血霧瀰漫,死狀慘烈。
再睜眼——
我看到的是熟悉的白色辦公桌。
上面放着小籠包和冒着熱氣的豆漿。
窗外朝陽紅豔,耳邊同事們正在精神抖擻地問候早安。
世界一如往常。
我愣怔地拿起手機,上面顯示:7 月 19 日週五,九點。
我晃了晃腦袋,認定剛纔一幕是幻覺。
對面,黎千雪蹙眉看着我。
「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我塞了個小籠包進嘴裏:「不熬不行啊,這個項目獎金二十萬呢!」
「錢比你命重要?」
黎千雪膚白貌美,是公司女神,追求者不乏有錢人。她一個也看不上,嫌人家銅臭味。
「差不多。」
我這人沒別的愛好,就愛賺錢。
看着存款數字一點點增加,感受體內多巴胺、內啡肽四面八方湧來。
「你可真是掉錢眼了。」
她諷刺得光明磊落,隨後又優雅地遞過來一個香家粉餅:「把黑眼圈遮遮,一會兒你還要給藍總彙報,女人形象不能丟。」
我接過拍了拍,感激地說:「還是你人美心善。」
她淡淡一笑:「嘴倒是甜。」
半個小時後,總辦祕書打來電話,說藍總可以見我了。
我拿起彙報資料起身時,發現少印了一頁關鍵數據,「哎喲」一聲往文印室衝。
手觸到複印機的瞬間,我心中其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之感。
然而沒等我來得及理清那種具體的感覺是什麼,一股劇烈的電流直衝四肢百骸。
我震驚地看見摸在複印機蓋上的手,滋滋冒起黑煙,成了一截焦炭。
……
再睜眼,我看到桌上的小籠包和豆漿。
「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僵硬抬頭,黎千雪蹙眉看着我。
-2-
從那天起,我陷入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環。
死法五花八門。
平地摔跤,筆剛好掉落,筆桿直直插入我眉心;展示架頂上最重的獎盃砸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在我頭頂;避開電梯走樓梯,一腳踩空,滾下二十層臺階,當場摔死;去茶水間泡咖啡,微波爐爆炸,我全身着火,活活燒死;老好人同事工作時忽然發瘋,拿起裁紙刀亂舞,我的頸動脈劃破,血飆出一丈遠。
……
我陷入崩潰和絕望。
一次次慘死,一次次重生。
即使千方百計避開了之前的死亡因素,又會遭遇新的死法。
死後一睜眼,手機總是顯示九點整,耳邊響起黎千雪問我是不是熬夜的聲音。
週而復始。
毫無例外。
我冷靜過,也發瘋過。
可我報警,警察當我是瘋子。
我衝出大樓,不到大門口必死。
我試着一整天坐在工位上不動,不喝水,不上廁所,前臺快遞裏卻悄然鑽出一條蛇,堪堪爬到我腳下咬得毒發身亡。
我甚至嘗試自殺,化被動爲主動。
可根本沒用。
照樣死!
一遍遍經歷同一天!
我像只被困在繭房的蛆,絕望掙扎。
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死,爲什麼重生,爲什麼走不出這座大樓!
-3-
無數次求救,沒一個人信我。
包括我的丈夫顧以晟。
他是大學物理教授,第二次重生時,我在慌亂和無助中給他打電話說了自己的詭異遭遇。
他好笑地問:「你這次想寫關於平行世界的腦洞故事?」
爲了多掙錢,我的副業是在平臺上寫小說,偶爾會和他分享自己的構思,興致好時會代入角色開玩笑。
他性格溫和,有耐心,是個很好的聽衆。
我帶着哭腔說:「以晟,我發誓沒騙你,我已經死了兩次了,我怕還要死!」
他笑出聲:「不錯,這次演得挺像。」
「我今天一天的答辯,手機關機,晚上回來你再演給我看。」
每次,只來得及和他通話兩分鐘,就被匆匆掛斷,再打就是關機。
後來,我陷於死亡恐懼和掙扎中,始終沒找到讓他相信我的辦法。
第三十一次重生時,我意識到自己無法改變循環,主動選擇了一種相對不那麼痛苦的死法——中午十二點,打開公司窗戶,直接跳下去。
不是不想活久一點,而是再晚死法就不可控了。
那種戰戰兢兢不知死亡何時降臨的感覺,更煎熬!
於是,每天九點到十二點,我有三個小時短暫存活的間隙。
我建了個 Excel 表格,記錄下每次死亡時間和方式。
大部分時間,我誰也不理,靜靜呆坐、思考。
第五十次重生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以晟的第一反應,爲什麼會認爲是平行世界?
-4-
第二天,我在短暫通話中,問了這個問題。
他回答:「故事中的人每次死法不同,看起來像是進入了不一樣的平行時空。」
「爲什麼每次會死呢?」
「或許因爲結局是註定的。」
「那爲什麼又會循環重生?」
他沉吟了一下:「現代科學發展至今不過三百年,世界很多現象暫時解釋不了。」
隨後又好笑地問:「你寫網絡小說還需要這麼嚴謹的理論支撐嗎?科學解釋不了,你可以從玄學上找。」
我訝然:「你是物理學教授,還信這個?」
「信,爲什麼不信?」
「宗教和科學之間本來就有很多共通的東西。不是有個知名物理學家說過一句話嗎?當科學家千辛萬苦爬上山頂時,發現神學家已經在山頂等候幾千年。」
旁邊有人喊「進場了」,他又匆匆掛了電話。
我坐在工位上想了很久,心裏始終縈繞着一個問題:爲什麼我必死?
我雖然是個孤兒,卻從未自怨自艾,感恩國家救濟,從小勤奮愛學,積極向上,與人爲善。
憑着肯喫苦和靈活的頭腦,大學時打工賺到了第一桶金,又看準當時幾隻股票,實現資產翻了數倍。
畢業後,我進入這家大公司,從基層幹起,加班加點,每年拿到的獎金位列前幾。
很多人說我幸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把別人玩樂和談戀愛的時間,拿來了工作和賺錢。
從小沒家、沒親人,錢就是我最大的底氣。
我雖然愛錢,但從不損人利己,佔小便宜。
每一分錢都來得正正當當,賺得光明正大。
和以晟相遇時,我已經是一個實打實的小富婆。
他也是從貧困中走出來的清貧學子,完全理解我體諒我。
這幾年,我們互相支撐,取長補短,終於各自開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是拿着高薪的項目總監,他成了體面的大學教授。
兩年前,我們在他老家舉辦婚禮,約定相守一生。
美好的生活剛剛開始,我甚至還沒來得及享受。
爲什麼我必死?!
正當我沉浸在無比的沮喪和憤懣中,眼前出現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
關節微屈,在我桌面敲了敲。
「安歌,你大白天夢遊呢?」
我抬頭。
老闆藍驍雙手環抱,頎長的身軀倚在我辦公桌沿上,在側頭盯着我。
我嘆了一聲,走到窗子邊,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墜落瞬間,我又看見藍驍變形的臉,茫然、震驚、驚恐。
-5-
靜坐思考果然有用,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顧以晟有個學生叫關淼,我和他很熟,也是今天答辯。
大概十一點半,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師母,您好。」
電話裏傳來朝氣的少年音時,我吁了一口氣。
「你上午和顧老師一起參加答辯會了?」
「對,我剛答辯完出來,顧老師他們中午不休息,您要找他估計得等到晚上。」
「我不找他,我找你。」
接下來,我詳細詢問了上午答辯現場發生的情況。
掛電話時,藍驍穿着一身利落西裝,邁着長腿大步走過來。
「安歌,你大白天摸魚呢?」
「說好的項目彙報呢?讓老闆一直等你覺得合適嗎?」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雙手環抱,好看的眉眼注視着我。
藍驍雖是總經理,但我曾給他當過一年私人助理。
他那時滿身紈絝公子氣,而我事事高標準、高要求,一開始摩擦不斷,彼此看不順眼。
後來,董事長把這個吊兒郎當的兒子好好整治了一番,他才態度轉變,我們相處也才慢慢融洽起來。
總體而言,相比於其他同事,我和他關係更熟稔些。工作中遇到的困難和幾次關鍵競聘,都是他出手幫忙的。
此刻,我心情不錯,決定多活一會兒。
「藍總,你幾個緋聞女友中最喜歡哪一個啊?」
藍驍的眼睛瞪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邊同事驟然安靜,瞠目結舌地望過來。
藍驍身高一米八六,長了張俊俏明星臉,工作上倒是勤懇努力,但花邊新聞不斷,經常傳出和不同女明星的緋聞。
同事們私下設了賭注,賭哪個纔是他的正牌女友。我當時還認真研究了下賠率,也小小投了一筆。
當然,大家再好奇,這種事也是萬萬不能當面問的。
但是我怕什麼呢?
我悠閒地踱到窗邊,慢慢爬上了窗子。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藍驍的眼睛瞪得更大,表情從震驚轉爲驚慌。
「安歌,你瘋了,先下來!」
他咬着牙怒吼。
我攀着窗沿,將身子探出外面,伸出一隻腳在空中晃盪,歪頭笑道:「你不說,我就跳下去!」
藍驍的臉瞬間煞白。
我餘光無意瞥見黎千雪,發現她出乎意料地平靜,直直地盯着我,目光隱隱閃爍。
彷彿……迫不及待?
「安歌,我不喜歡她們中任何一個,你先下來,好不好?」
藍驍說話很輕柔,但尾音在發顫。
我一怔:「那你喜歡誰?」
心下盤算那五千塊錢算是打水漂了。
藍驍似乎說了句什麼。
我沒聽清。
因爲我腳一滑,掉了下去。
-6-
又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早晨。
我一邊喫着小籠包,一邊編輯微信。
黎千雪在旁邊說話我充耳不聞。
我要抓緊時間。
九點零五分,微信成功發送給顧以晟。
與此同時,我給他打電話,接通時,那頭正傳來「該進場了」。
「安歌,我要關機了,有什麼事晚上回家再說。」
顧以晟匆忙準備掛電話。
我只來得及說一句話:「以晟,關機前務必看一眼ṭü₆我的微信!」
兩個小時後,本該手機關機,在當答辯評審的顧以晟,打來了電話。
我抑制住怦怦心跳,按了接通。
他凝重的聲音,從聽筒緩緩傳來:「安歌,你怎麼知道今天現場發生的事?」
是的。
我把從安淼那裏問到的,在答辯現場發生的突發事件、意外狀況等一切細節,提前兩個小時編輯微信發給了他。
他最大的問題是不信我。
我們溝通最大的障礙是沒有充足時間。
現在,我給了他一個不可能的證據,讓他難以置信,以至於選擇了離開答辯現場。
現在,顧以晟能認真對待我說的話了。
我悲喜交加。
一個人無助恐慌,在絕望痛苦中掙扎了這麼久,終於有了依靠,終於不再孤獨。
我忍不住哭出聲來。
「以晟,救我!」
-7-
顧以晟第一次認認真真聽完我的講述,中途沒有打斷我一句。
我說完後,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要先想想,安歌,這超出我的知識範疇,我需要想想。」
於是,他開始查閱資料,請教各路人士,不僅僅是科學界,還有佛家、道家……
我們約定,他每次把獲得的進展第一時間發給我,我第二天通過同樣的方式讓他相信我後,再把已有進展反饋給他,而他在那基礎上,繼續進行下一步研究。
因爲每天要等他的研究反饋,我放棄了十二點那一次的主動跳樓。
於是,死法又開始多種多樣。
我依舊害怕、惶恐,有時候被未知的死亡折磨得想直接跳樓。
但因爲有了希望,我咬牙堅持了下來。
這其間,藍驍時不時來找我。
我被死亡籠罩,沒有心情再假以顏色。
工作不做了,一向飽滿的精神狀態沒有了,甚至連話也不想說了。
每日全身心躲避已知的死亡威脅,儘量將生命延長,延長到能活着接到以晟的電話。
那天下午,藍驍忽然走到我身邊。
「叫你來我辦公室爲什麼不來?」
我隨意回答:「我今天不方便,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話音剛落,我就被他一把拽住手腕,衆目睽睽下拉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他給我倒了杯果汁,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安歌,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扯了下嘴角,無所謂地說:「也沒什麼,就是累死了。」
反正要重啓,我毫無顧忌。
他卻忽然沉默了,良久,緩緩開口。
「安歌,還記得你以前當我助理時每天朝氣蓬勃的樣子,讓人看了就開心。如果你丈夫對你不好,或者你需要幫忙,你可以來找我。」
我皺了皺眉,手伸到他額頭上。
「你臉有點紅,是不是發燒了?」
這個動作有點親密,我平常絕對不可能做。
但,管他呢!
他有些僵住。
抿了抿嘴,似乎下定決心要說什麼,我口袋的手機響了。
我趕緊拿出來,走開兩步接通。
顧以晟略顯激動的聲音傳來:「安歌,我想到破解循環的辦法了!」
話音剛落,巨大的吊燈「嘭」一聲掉落。
整個砸在我身上。
閉眼時,我看見藍驍滿臉驚慌地衝過來。
-8-
轉天,我在藍驍向我走來時,扭頭去了女衛生間。
衛生間裏,我接到了顧以晟打來的電話。
「我仔細研究了你每次死亡的方式和時間發現,如果剔除掉你沒有避開的導致重複死亡的次數,再去掉你那段時間固定十二點的跳樓的死亡次數。你剩下的死亡時間,呈現一步步往後延的趨勢。」
我愣了愣:「所以呢?」
「所以,或許我們可以嘗試着,讓死亡發生的時間持續ţů₍到這一天結束。」
「那會怎麼樣?」
「因爲你的循環是以天爲單位的,如果能熬過這一天結束,極大概率可以脫離循環模式,只是——」
他停了下來,似乎有些不忍心。
「只是什麼?」
「只是你得一遍一遍經歷死亡,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擔心你……」
我怔然片刻:「我不怕。」
「我還這麼年輕,還有好多錢沒花,就這麼死太冤了。不管多難,只要能繼續活下去,我願意嘗試。」
「我一定能做到!」
「安歌。」顧以晟的聲音裏飽含難過,但溫柔又堅定。
「你放心,我會一直陪着你。」
掛斷電話後,我又認真思考許久。
以晟說得沒錯。
如果去掉重複性死亡次數,循環死亡發生的時間的確在一步步往後延。
只往後延,沒有一次提前。
中間幾十天因爲我選擇了中午十二點主動跳樓,導致後延趨勢暫停。
而當我爲接聽以晟電話繼續接受自然循環時,時間又開始向後延續。
今天是循環第七十七天。
截至昨天,我的死亡時間是下午三點五十分。
如果以晟的推斷成立,那麼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極力延長自己的存活時間,直至今天結束!
-9-
有了希望,我變得鬥志昂揚了起來,開始全身心投入與死神博弈的戰鬥。
我下載《死神來了》全系列,公然在公司電腦上播放。
同事們瞠目結舌,懷疑我瘋了。
畢竟,我可是連續幾年獲得「優秀員工」的勞模!
行政部長勸阻:「安總監,你這樣會被扣獎金的。」
我眼皮都不抬:「扣!」
工會主席支支吾吾說:「你如果對公司有什麼意見,可以提提。」
我打了個哈欠:「能把藍總的按摩椅給我抬過來麼?」
我點了平時嫌熱量高不敢喫的炸雞、燒烤、把子肉、奶茶,嫌價格貴不敢點的三文魚、蟹肉飯、佛跳牆……
財務部部長陰陽怪氣:「知道項目部掙錢多,可也用不着這麼顯擺吧?」
之前每次走預算提報銷,我沒少受她夾板氣。
我夾起一塊魚,朝她臉直直甩過去,正貼在她酒糟鼻上。
她尖叫,我也尖叫。
我還一步一跨,叉手站在辦公桌上尖叫。
她目瞪口呆,愣了兩秒,灰溜溜走了。
原來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
這兩年平白受了她不少窩囊氣。
早知道早發瘋了。
中午,我把跑腿買來的綢緞被、羽絨枕鋪在地上,準備睡大覺。
幾個人抬着按摩椅過來了。
「安總監,藍總讓把按摩椅給您送來,您看放哪兒?」
我坐在地上瞪大眼,利落地一腳踢開原來的轉椅:「放這兒!」
藍驍走過來,擰眉看了我半天,遲疑開口。
「我約了個大師一會兒過來,你要不要——」
我冷哼,一個枕頭擲過去。
報的是當助理時他用抱枕扔我的仇。
我可一直記着呢,旋即響起一陣大呼小叫。
「藍總,您沒事吧?」
「藍總,她瘋了,您躲着點。」
藍驍擺了擺手,隔着人羣,憂心忡忡地注視着我。
我發癲發瘋,黎千雪是唯一支持我的人。
她優雅地攪動着咖啡,姣好的臉上帶着諷刺。
「這些趨炎附勢的就該治治,你做自己,誰也管不着,再說你幾個項目在手,公司絕對不敢對你怎麼樣。」
這樣的日子爽是爽,可死也是要死的。
我解鎖的新死法包括但不限於被冰淇淋裏的杏仁噎死、被衝進來的同事原配錯認小三捅死、被蜘蛛人不小心撞碎的玻璃碎片刺死、心肌炎發作過勞死……
我不得不佩服死神大人的巧思和縝密。
彷彿一臺巨大的精密儀器,以緩慢、有序、無可辯駁的程序邏輯永無止境地推進。
操控着生,操控着死。
好在,我不是一個人。
以晟每天都陪着我。
他在有限時間內,找了國內外曾報道過的相關案例,結合我的處境,做出各種可能推理。
爲了儘可能延長我每次生存時間,他把已經發生過的死亡威脅,畫了細緻縝密的逃脫路線圖。
在我很多次因爲恐懼未知死亡想要放棄時,他哽咽着對我說:「安歌,我們不是說過想要一個孩子嗎?你就當爲了我,爲了孩子,一定要堅持下去!」
他真的很想很想幫我逃出循環。
以晟,成了我面對絕境的唯一支撐。
-10-
下午五點,衆人紛紛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夕陽穿過窗子斜打進來,溫馨又從容。
我筆直地坐在位置上沒動。
這是第一次生存到這個時間點。
開啓循環的首次死亡,就是下班坐電梯。
這段時間看了大量驚悚電影和神祕學書,讓我不得不警惕墨菲定律。
萬一這次死亡後,結果是開啓新的循環,那豈不是又要從早上九點重新開始一遍?
我不敢賭。
黎千雪從我身邊路過,用那張冷豔矜傲的臉對着我。
「怎麼不走?晚上不是要慶祝結婚紀念日?」
我怔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她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懊惱,撇了撇嘴說:「你之前不是提過?」
「是嗎?」
我沒有在公司提自己私事的習慣。
但畢竟對我而言,前一天已經過去好幾個月。
有沒有說,根本不記得了。
「我今晚加班。」我隨意回了句。
她愕然:「你今天懟天懟地懟藍總,Ţúₗ不會以爲加個班就能補回來吧?」
我忽然閉了嘴。
頭頂上方,中央空調機發出輕微「咯吱咯吱」的響聲。
別人不在意,我卻敏銳至極。
自身的災禍沒必要殃及他人。
嘆了口氣,我站起身猛地推了一把黎千雪。
她踉蹌摔倒,手腕觸地,發出清脆的一聲「當」的響聲。
她幾乎下意識擼起袖子,緊張查看。
空調機轟然落下瞬間。
我看見了一樣東西。
……
轉天,我刷爆信用卡,在官網上豪氣買了十幾個 H 手鐲,讓跑腿送到公司,大大方方給同層女同事每人發了一個。
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省錢大拿」的外號可是衆人皆知。
遞給黎千雪時,她一貫高冷的臉上也佈滿了震驚和疑惑。
「安歌,你瘋了?錢不是你的命嗎?」
我無所謂地笑:「今天是我結婚紀念日,我高興!來,戴上,看看適不適合你。」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神情閃過一絲猶豫。
「黎千雪,我不會也煩我銅臭味,不願意戴我送的東西吧!」
她白了我一眼。
「我是煩銅臭味的男人,你是男的嗎?」
「那你現在戴上。」
她無奈搖頭,撩起袖子,將原本手上的翡翠鐲取下。
我不經意拿起那個翡翠鐲,放在手裏把玩。
「這個鐲子不錯,一縷紫又有一縷綠,我記得好像叫春帶彩,很貴吧?」
她略顯緊張地從我手裏拿回去,隨意笑了一下:「就那樣,二十多萬吧。」
「這個花色很少見,誰送的啊?」我笑着問。
「我媽,我媽傳給我的。」聲音罕見地溢出一絲慌亂。
我靜靜看着她,不作聲了。
這個鐲子,我見過。
昨天黎千雪摔倒時,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而我見到這個鐲子,是在以晟學校辦公室的抽屜裏。
循環日開始前一週,我去找以晟。
在辦公室等他時,意外發現抽屜裏放着一個精緻的黑色皮盒,裏面就是這隻春帶彩!
因爲花色特別,印象很深刻。
我當時以爲是他提前準備的週年禮物,雖然萬分心疼不該花這麼大筆錢,但想到畢竟是以晟的心意,而且我也從來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便高高興興假裝不知道。
如果不是遭遇這場詭異經歷,我今晚一定滿心期待收到這隻鐲子。
可此時此刻,鐲子卻戴在黎千雪的手上!
我又想起一件幾乎快遺忘的事。
黎千雪,是兩年前顧以晟介紹來公司的。
當初公司招人,他遞給我一份簡歷,說是隔壁院系老師知道我在這家行業大公司任職,想把自己的學生內推進來。
他當時的口氣很隨意。
「這個學生我也不認識,你看着行就用,不行就推了她。同事間人情往來而已,反正我也不在乎。」
現在想來,顧以晟又怎麼會是爲一個不認識的學生開口找我幫忙的人?
腦中突然閃過跳窗那次,黎千雪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神,冷靜、震驚,又夾雜着一絲興奮,就彷彿……迫不及待。
-11-
接下來兩天,我沒再和顧以晟聯繫。
除了躲避死亡威脅,一直沉浸在過往回憶裏,回憶某些奇怪的點、巧合的點、看起來毫不相干卻又能聯繫上的點。
比如顧以晟出差開會,黎千雪也必然同時請假幾天。
比如黎千雪一向營造高冷少語的人設,卻似乎對我的行蹤極爲關心。
比如顧以晟這兩年逐漸對投資感興趣,勸說我動用了一部分婚前存款,並開玩笑問過我幾次密碼。
今年初,顧以晟爲難地對我說了一件事。
婆婆給他打電話,說小叔子的兒子到市裏來上學,想讓我把婚前那套公寓過戶給小叔子,讀完書後再變更回來。
我拒絕了。
小叔子有賭博家暴史,婆婆更是過分精明,當初看我是孤兒,彩禮臨時變卦一分沒出。
我也因此曾一度猶豫要不要結婚。
顧以晟對自己的原生家庭痛苦又無奈,主動提出婚後我不用與他家人往來,他的家人他自己負責。
拒絕過戶後,婆婆找顧以晟哭鬧過幾次,甚至給我打電話,大聲咒罵我天煞孤星。
小叔子更是威脅說天不收我,他來收。
顧以晟得知後,差點與母親和弟弟決裂。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生活在顧以晟的保護之下的。
結婚三年,感ťŭ̀⁽情和睦,相敬如賓。
我很慶幸自己找到一個能懂我包容我的丈夫,對他也一直毫無保留地信任。
除了一件事。
那筆四百五十萬的賬戶密碼。
我從始至終沒有告訴過他。
當時結婚時就說好,各自婚前財產不併入小家庭。
這筆錢,是經歷太多沒錢的苦厄而安全感匱乏的我,面對一切困難的底氣。
……
我不敢相信顧以晟了。
如果他這兩年和黎千雪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如果他終於站在了自己媽媽和弟弟的一邊;如果他根本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麼愛我……
他,會真心幫我嗎?
我在本以爲觸底的深淵中又繼續下墜,向更黑、更深處墜落。
-12-
九點十分,我第一次準時走進藍驍辦公室。
藍驍看見我,笑着揚了揚手中的粥,大大咧咧說:「你彙報你的,我順便喫個早餐。」
我在他對面坐下,安靜了兩秒,忽然開口。
「你高中時曾經暗戀過你的歷史老師。」
「噗——」
藍驍一口粥噴在紅木辦公桌上。
他瞪大眼睛,氣急敗壞說:「你口出什麼狂言呢!」
我繼續平靜開口。
「你左屁股上有一個疤,因爲某次上廁所擦時忘了手上有煙。」
「你的緋聞女友們都是假的,是提前約好相互造勢,各自利好。」
「你在英國留學時曾因爲打架被關了一個月,這件事誰也不知道,包括你父親。」
「你怕黑、怕尖嘴動物,喜歡喫草莓味冰淇淋,對紫外線過敏,喜歡餘華和餘秀華,少年時期的夢中對象是——」
「停!住嘴!別說了!」
藍驍猛地起身,驚恐又疑惑地指着我,結結巴巴說:「不可能!你絕對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怎麼回事?究竟是誰告訴你的?」
我衝他笑了笑:「你啊。」
是他告訴我的。
是我一次次站在窗臺威脅他告訴我的。
我不會放棄。
再絕望也不會。
孤苦伶仃活到二十七歲,我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唯獨沒有好好對過自己,辛辛苦苦省喫儉用,利用天時地利存下的錢,絕不能白白給別人作嫁衣裳。
我一定要擺脫困境。
顧以晟我是無法相信了。
他說的解決辦法,我也不敢繼續。
因爲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的邏輯和推理的出發點,都建立在打破循環這一件事情上。
可,必死的結果呢?
如果我必死的結果不改變,打破循環的後果就是:死,卻不再重生。
想通了這一點,我不得不懷疑我的死,和顧以晟有脫不開的干係。
我無法參透這其中可能涉及的科學、玄學或者什麼宇宙 bug,但我相信,事情既然能發生,必然有與之相對應的消解辦法。
我需要有人幫忙。
最佳人選,就是藍驍。
-13-
藍驍懵逼半個小時後,不得不相信了我。
董事長多年信道,對風水和命盤有很深的造詣,身爲兒子的藍驍自小耳濡目染,對這些非正常事件接受度更高。
我將所有一切對他全盤托出。
說到對顧以晟的懷疑時,他氣得拍案而起,大聲喝道:「渣男!虛僞!」
「安歌,我幫你!幫你撕碎這個卑劣小人道貌岸然的皮!」
我直直地注視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曾幾何時,我曾無數次向顧以晟吐槽,抱怨藍驍如何吊兒郎當,如何不務正業,如何討厭。
而現在,唯一信任我且我能信任的,卻只有他!
藍驍是個腦子靈活的,他迅速理出問題癥結。
「循環的開啓是以你死亡這件事爲觸發點的,所以我們要解決的關鍵問題,並不是離開循環,而是,停止死亡!」
我緩緩點頭。
悲涼和難過一點點湧了上來。
這件事情,雖然詭異,但脈絡理清其實並不難。
之前我因爲身處兇險困境難以看清,可聰明如顧以晟,怎麼會看不清呢?
而如果他明明知道卻不說,不惜讓我一遍遍經歷痛苦死亡,只爲停止循環。
其實就是爲了停止我的重生。
藍驍想到什麼,示意我等他,疾步走了出去。
沒一會,他神情凝重地回來了。
「父親在山裏靜休,我剛給他打了電話。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所以我以假設的方式詢問了他的看法。」
我一愣,立刻意識到這確不失爲一種求救路徑,忙問:「董事長怎麼說?」
「他說,你這種情況,像是被人下了降頭。」
「降頭?」
藍驍點頭:「降頭術主要在東南亞地區流行,如果惡毒到要奪人性命,就必須與在當事人身上的符咒配合。你身上有什麼不明符紙的嗎?」
朝陽暖日中,我驟然渾身發涼,好一會兒,艱澀道:「有。」
我僵硬轉身,朝外面走。
藍驍立刻跟在後面。
走到工位上,我拿起自己的包,從裏面掏出一個東西。
疊得方方正正的黃色符紙,隱約可見紅色筆畫構成的圖案。
「這是顧以晟前陣子給我的,說是他媽特意去廟裏問來的求子符,囑咐我一定要隨身攜帶。」
我木然地坐下,眼眶通紅。
藍驍沉默地看着我,眼中隱隱有不忍和同情之意。
雖然我懷疑顧以晟,可也只是毫無根據的懷疑。
從內心來說,我如此決絕又迫切地求證,與其說是想證實,不如說是想證僞。
他明明對我那麼好。
我答應他表白時,他的驚喜和激動不是假的。
我生病時,他流露出的擔心和憂慮不是假的。
我們結婚時,他哭紅了的眼睛也不是假的。
就算他出軌,又怎麼可能要我的命?
顧以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啊!
那天剩下的時間,我難過地一直坐着,直到死去。
-14-
第二天一睜眼,我直接給顧以晟打了視頻電話。
長久以來支撐我的某些東西轟然崩塌,我突然什麼都不想管了。
管他死不死,管他重生不重生。
管他什麼平行世界、循環宇宙、降頭符咒。
我就想當面要一個答案。
視頻接通,顧以晟英俊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安歌,什麼事?我兩分鐘後就要進場了,可能沒法跟你說太久。」
我紅着眼,一字一頓。
「顧以晟,你想要我的命是嗎?」
他的臉閃過一瞬茫然:「安歌,你說什麼?」
「安歌,你說什麼?」
同時響起的,還有坐在對面黎千雪的聲音。
她坐得離我近,顯然聽到了我剛說的話,一臉震驚地注視着我。
我盯着顧以晟,咬着牙繼續開口。
「你給我的求子符其實是催命符,你想要我的命!顧以晟,我有什麼對不起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長久的恐懼和壓力,集中在這一刻,我終於情緒失控,幾乎是嘶喊着說出來這幾句話。
這下不僅是黎千雪,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
所有人看向我,臉上佈滿驚訝和好奇。
我完全不理會他們。
顧以晟第一次見到我這麼崩潰的模樣,而這絕對不像演出來的。
他神情嚴肅起來,沉聲問:「安歌,你發生什麼事了?」
「該進場了。」旁邊有人招呼。
我尖叫:「不準去!」
顧以晟靜靜看了我一會,轉頭對旁邊的人說:「我家裏出了事,今天的答辯我不能參加了,麻煩幫我請個假。」
隨後又看向我,聲音沉穩地說道:「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視頻別掛,我現在去你公司,等我,我帶你去醫院。」
我看着他往停車場急急走。
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不停安慰我。
「別擔心,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幫你,別急啊,我馬上到了。」
他看上去一副真心焦急的模樣,我實在忍不住冷笑起來。
「顧以晟,我真沒想到你演技竟然還這麼好,你不是想我死嗎?爲了黎千雪?還是爲了你媽和你弟?說什麼求子符,你竟然連下降頭這種惡毒的手段都能想出來!」
「黎千雪是誰?什麼下降頭?」
顧以晟眉眼微凝,滿是擔心的臉上霎時閃過一絲恍然。
「所以你是懷疑那個求子符有問題?」
他微微抿了抿脣,忽然方向盤一打,大聲說:「那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他來到了市中心的靈泉觀。
一進觀內,他隨意找了個道士問:「你們這請符的在哪兒?」
他開着視頻,邊走邊對我說:「安歌,上次給你的求子符在你身邊,對吧,一會兒你直接把符展開給道長看,讓他判斷那張ťŭ̀³符是不是有問題。」
十分鐘後,被一堆人圍在中心的老道長,對着攝像頭給出了肯定的結論——這的的確確是一張求子孫符。
我愣住了,半天沒出聲。
顧以晟回到車上,溫和地問:「安歌,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或者,最近壓力很大?」
好一會兒,我緩緩地開口:「那黎千雪呢?」
他眉頭蹙了起來。
「黎千雪究竟是誰?是她誤導你這些的?」
我直勾勾盯着他的臉,留意他的每一絲表情。
「她不是你推薦來我公司的?我上次在你辦公室抽屜看到的翡翠鐲子,現在不是戴在她手上?」
顧以晟沉默片刻,低下頭去。
對面,黎千雪一臉莫名其妙,撩起袖子露出那個鐲子問:「這個鐲子?」
「你說這個?」
顧以晟的聲音同時響起,他手裏舉着個一模一樣的翡翠鐲子。
「我本來準備今天晚上送你,所以提前放在車裏了。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手鐲?」
我愕然。
黎千雪也在對面擰着眉,無奈開口。
「安歌,我聽你的意思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這個鐲子是之前追我的一個男人送的,我不想聲張,所以說是我媽傳給我的。」
我大腦驟然間一片空白。
難道,之前的一切懷疑都是我憑空臆想?
顧以晟和黎千雪的表情都坦坦蕩蕩,甚至都帶着一絲對我的擔憂。
我突然意識到,加在他們身上的懷疑……
好像真的都站不住腳。
視頻裏,傳來旁人的聲音。
「先生,我師父叫你回去一趟,他說剛纔還有事沒說完。」
-15-
顧以晟疑惑地回到了老道長處。
老道長一見他,立刻說:「你剛纔手機對面的人,還在通話嗎?」
「在。」
下一秒,我的屏幕上出現了老道長溝壑的臉。
「你把手機對着你周圍的環境轉一圈,讓我看清楚。」
我雖然不明白他要幹什麼,但下意識依言照做。
「你左面牆上的八卦鏡,右面過道的鐘形擺件,還有你前面櫃子上的動物頭骨,是你自己放的嗎?」
我搖頭。
他低頭沉吟。
視頻忽然掛斷。
我也沒再打過去,愣愣地坐在位置上,消化剛纔發生的事。
十分鐘後,顧以晟又打了過來。
不過這次打的是電話,語氣有些凝重。
「安歌,剛纔道長跟我說了一些事,你聽了別緊張。」
「什麼事?」我疑惑至極。
「道長說,你身邊的那些擺件像有人刻意布的一個陣法,叫天罡陣。這個陣法一般是用於建築風水佈局,但如果對人,則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危害。」
「比如?」
「他也不確定,只說類似於被借氣運、借命盤之類的。」
我沉默許久。
「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安歌,道長說的那些東西,是誰擺在你旁邊的啊?」
我轉頭,看向走廊盡頭的辦公室。
紅木門緊閉,門頭上有個小小的八卦鏡,正正地對着我的工位。
「藍驍。」
-16-
藍驍一身筆挺西裝,意氣風發地朝我走來。
「安歌,你大白天發呆呢?」
他瀟灑又隨意地倚靠在我的辦公桌上,彰顯着和我不一般的熟稔。
同事們對我與藍驍如此輕鬆的相處關係,多少有些羨慕嫉妒恨。
黎千雪甚至開玩笑:「藍總對你可真是另眼相待,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她這話並非空穴來風。
畢竟,藍驍時常毫不避忌地偏向我,各種小恩小惠送給我,關鍵時刻更是毫不猶豫地投我一票。
「你當過我助理,我不幫自己人幫誰?」
他毫不在意,理所當然。
這幾年,不是沒有別的公司挖我,甚至開出了更高的薪水。可我一想到如此融洽的上下級關係可遇不可求,就從未動過心。
但——
右過道那個巨大的鐘形擺件,的確是藍驍讓人搬來的。
櫃子前面的動物骨架,也是他某次外出旅遊淘來親自擺在那兒的。
至於樓裏大大小小的八卦鏡,則是從董事長還在公司的時候,就開始有這個傳統了。
起初大家覺得有些不自在。
可後來發現看習慣了也沒什麼,關鍵的是,公司業務蒸蒸日上,獎金越拿越多,便又覺得這樣挺好,甚至誇「董事長真神」!
……
如果,老道長說的話是真的,我的前後左右被刻意布成了一個陣法。
藍驍,對我有何目的?
我的循環死亡,是因爲這個陣法造成的嗎?
可我自問一屆凡夫俗子平平無奇。
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陷入了深深的茫然和困惑。
鑑於我試錯機會無窮無盡,我決定,還是採取唯一卻有效的老辦法。
當下,我起身走到窗邊,麻利地爬上去,隨後單手扶着窗子,欣賞藍驍擺出的帥氣笑容一點點凝在臉上。
「安歌,你瘋了!」
他低吼出聲:「快下來!」
衆人發出驚呼。
「藍驍,你發誓,誠實地回答我一個問題,否則,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藍驍臉色發白:「好,你別衝動,我發誓。」
我話不多說,開門見山。
「你是不是擺了一個陣想要我的命?」
他愣愣看着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我又問了一遍。
「不是!」
他回過神,立刻大聲說:「我發誓,如果我藍驍想要害安歌性命,就下十八層地獄!這樣行嗎?」
「可你在我前後左右擺的這些,不是天罡陣?」
他又急又茫然:「你說這些擺件?」
「你記得嗎?有段時間我想跟我父親學風水,四處去逛風水店,那些都是我那段時間淘來的。可你知道的,我後來放棄了。我根本不懂擺陣,也不知道什麼叫天罡陣。安歌,你先下來,這樣太危險了!」
他神情急切,表情誠懇。
我一時沉吟。
藍驍的話沒錯。
這幾件東西的確是那段時間他集中買的,後來放棄後,就再也沒買過類似的東西。
老道長說陣法會對人產生危害。
可我一直健健康康,生活美滿。
循環死亡也不可能突然因爲這個發生。
畢竟這些東西擺在這兒也已經兩年多了。
「小心!」
藍驍喊聲響起的剎那,我腳一滑,倏地想起外窗臺上有堆鳥糞,之前也有一次因爲踩到摔了下去。
我心中想着那就先死吧,明天再說好了。
手腕卻被人猛地拽住。
我驚訝地抬頭,發現藍驍正伸出一隻手臂死死拽着我。
大概因爲衝得太猛,他的手背被窗把手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咬着牙,臉漲得通紅。
「安歌,別放棄,我一定能救你上來!」
「我一定不會讓你死!」
當天,我後來還是死了。
但不是墜樓死的。
藍驍真的把我拉了上去。
-17-
我頭一次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
不僅身體陷入了死循環,腦子也是。
顧以晟和藍驍,似乎都有嫌疑,可似乎也都是誤會。
我現在不知道該相信誰,又該懷疑誰。
死神卻沒有停下他的腳步。
我的死亡時間依舊一點一點向後挪移。
爲了避免循環日結束死而無法重生的局面,我又開始了主動跳樓的死法。
但人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我在躲避同事原配發瘋的刀時,意外摔了一跤,雖然沒被砍死,卻被摔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
我躺在醫院的牀上,黎千雪在一旁陪着我。
她看見我睜開眼,吁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我激動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顫聲問:「我出大廈了?這是哪家醫院?」
「你暈了後,藍總不敢移動你太遠,就送到咱們公司樓下這傢俬立醫院。醫生檢查過了,說你沒事。藍總剛被叫走,警察問他今天公司持刀傷人的事。」
我木然半晌,手垂落在牀上,心灰意冷。
「所以還是沒出大廈……」
黎千雪正準備說什麼,臉色突然變得怪異。
她直直地盯着我的左邊,驚恐地睜大眼睛,吐出一個字:「蛇!」
我扭頭看過去的剎那,被蛇咬住了脖子。
還是那條前臺快遞裏爬出來的蛇。
我因爲昏迷了幾個小時,沒來得及把它處理掉,沒想到它竟然爬到了這裏。
這條蛇異常毒,我五分鐘內必死。
黎千雪已經被嚇得「啊啊」發不出聲了。
我熟練地一把捏住七寸,狠狠甩死在地上,免得它再傷人。
「你的臉變紫了!你中毒了!」
黎千雪好半天才恢復正常呼吸,立刻指着我的臉道:「嗯,我快死了,不想看就出去吧。」
我情緒低落地提醒了一句。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眼見我整個脖子和臉又腫又紫,顯然必死無疑……
黎千雪的神情忽然變了,幽幽開口:「可出去了就看不見你死了。」
我通體發涼,全身血液愈加凝結。
她愉悅地從自己衣服口袋掏出一張符,笑着對我說:「以晟這張符還真有用,說你必死就必死,三萬塊果然沒白花!」
我已然說不出話來,只能直愣愣盯着她。
她冷冷地睥睨着我,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那隻翡翠玉鐲。
「你是不是期待今天晚上收到這個鐲子?可這是以晟買給我的生日禮物啊。他總是小心過頭,那天見你去了辦公室猜測你發現了鐲子,就又買了個相似品。本來你不死,今晚可能收到那個鐲子的。當然,我這個是 A 貨,你那個嘛,是 C 貨。你這種人只配 C 貨。」
「降頭符是顧二哥從泰國求來的,顧阿姨本來說放你包裏,以晟卻說要做就要做到萬無一失,堅持放在我這裏。反正只要我離你不太遠,符上寫的是你的八字,照樣發揮作用。」
她無奈搖搖頭:「以晟就是凡事太謹慎了些,你怎麼可能發現得了嘛?」
「爲,爲什麼?」
我撐住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出聲。
她笑了,優雅又清冷,像高高在上的女神。
「爲什麼?當然是因爲你該死啊!」
「以晟把我推薦給你時,我已經爲他打掉過一個孩子了。我們本來也不想要你的命,可你把錢咬得太緊了。你一個孤煞命,憑什麼獨吞那麼多錢呢?」
「現在我又懷孕了。對了,就是你生日以晟說他臨時開會那次有的哦。我第一個孩子因爲你白白死了,你賠我一條命,也算公平吧?」
我閉上眼時,隱約聽見藍驍衝進來瘋狂地喊我的名字,以及黎千雪驚懼的哭聲。
-18-
我又睜開了眼。
我已經不記得睜開過多少次眼了,每次的心情各不相同。
可沒有一次,像今天如此血液翻湧,差點抑制不住要溢出來,要噴發,要四濺。
「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對面,黎千雪蹙眉看着我。
一副嫌棄又關心的閨密模樣。
我壓抑住內心衝動,起身往藍驍辦公室走。
辦公室裏,藍驍笑着對我揚了揚手中的粥,正要說什麼。
我直接開口堵住了他的嘴。
「你高中時曾經暗戀過你的歷史老師。」
「噗——」
半個小時後,藍驍拍案而起。
「人渣!」
……
平靜下來後,他問我:「說吧,你想做什麼?」
我定定地看着窗外朝氣蓬勃的城市,低聲說:「我要活着走出這座大廈!」
「我要讓那些害我的人,一個個付出代價!」
-19-
接下來,我每天一睜眼就往藍驍辦公室走。
除去每次開始重複不變的自證對話和必要的死亡威脅消除流程,剩下的時間,我和他就在辦公室裏商議籌劃。
心情不爽時,我就抽空去找一趟黎千雪。
第一天,她正姿態優雅地補妝,我直接走到她面前,「啪啪啪」連扇十個巴掌,她蒙了好一會,發出尖銳叫聲。
第二天,我一臉羨慕地哄她取下翡翠鐲子後,用最大力氣對準她腦袋猛地一敲,鐲子斷成兩截,她捂着腦袋驚慌地喊「報警!報警!」。
第三天,我把五杯滾燙的開水淋在她頭上。
第四天,我把那條蛇當作圍巾送給她並親自爲她戴上。
……
藍驍歪頭問我:「你不嫌她叫得難聽嗎?」
我挑了挑眉:「不啊,挺有復仇 BGM 的感覺。」
他無奈地笑着搖頭。
在黎千雪不斷的尖叫和哀號聲,和藍驍的傾力幫助下,我終於有了自己的生存和復仇計劃。
第一步,自然是終止死亡循環。
趁騎在黎千雪身上猛敲腦袋時,我從她口袋裏偷出了那張降頭符。
藍驍找的大師看過後,說只要被寫了生辰八字的人將符滴血焚燒即可。
「就這麼簡單?」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讓我遭受了無數次痛苦死亡的解決之法,竟然如此簡單!
藍驍驚喜地大聲說:「來,現在就燒了!」
他樂顛顛地找來打火機,目光閃閃地遞給我。
我顫動地接過,卻又放下了。
「怎麼了?」
「不急。」
藍驍快瘋了:「還不急?你還想多死幾次!」
我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符,沉默許久,緩緩開口。
「我說過,我要報仇。」
「這麼詭異的事,法律自然無法制裁他們。而道德上,顧以晟這麼謹慎又縝密的人,只怕證據早被他處理得乾乾淨淨。」
「他和黎千雪出軌幾年,後來又籌劃着要我的命,卻能做到時時對我全身心呵護。我不覺得我們的計劃能輕易在他身上實施。」
「所以你想幹什麼?」藍驍雙手叉腰,氣呼呼地瞪着我。
「我需要不斷試錯的機會,直至確保成功。」
藍驍擰着眉看了我半天。
「所以你還要繼續死?」
我翻了個白眼。
「你真會提煉。」
-20-
又是新的一天。
九點,我給顧以晟打電話。
「安歌,什麼事?兩分鐘後我就要進場了,不急的話我們晚上說?」
我語氣遲疑。
「我剛在路上聽了個家庭情感節目,有點感慨,覺得要不還是把房子先過戶給小叔子?不過算了,你先忙吧,我可能是一時衝動。」
顧以晟溫和地笑了笑:「安歌,這是給我的結婚紀念日驚喜,對嗎?」
「我確實想今天給你這個驚喜,但婆婆和小叔子不在城裏,簽字也不方便,只好下次再說了。」
他頓了一下,笑道:「其實我媽和我弟在城裏。前兩天他們來看我,我不想影響到你,就把他們安置在賓館,今天下午正打算要走。」
我又驚訝又感動:「以晟,真是難爲你了。可還是不行啊,你要答辯,這個字也不是一時半會能籤的。」
「該進場了。ƭú₌」旁邊傳來人聲。
顧以晟將電話按住說了幾句什麼,很快,輕鬆的嗓音傳來。
「答辯委員會臨時換人了,我不用參加,看來是天意啊。安歌,我很高興你能爲我的家人做出讓步,你的這份紀念日禮物,我很感動。」
我有些猶豫:「可我今天在公司走不開,去不了交易中心。」
他沉吟了一下:「其實也沒那麼麻煩,我把過戶同意書和委託書送去你公司,你籤個字,剩下的我幫你跑就行了。」
「那你讓婆婆和小叔子一起來,我們趁這個機會緩和一下關係。」
他毫不猶豫:「好。」
掛掉電話,我輕輕吁了口氣。
這已經是第三天重複這個對話了。
前兩天都沒進行到這一步。
我根據他的反應不斷調整話術,以退爲進,這次,終於讓他主動提出來公司。
此時此刻,他只怕在給他媽和弟弟打電話,讓他們立刻從鄉下動身往這裏趕。
對面,黎千雪抿了口咖啡,大大方方地問我:「你要過戶房子?不會是爲了上學吧?」
我抑制住把她手中的咖啡奪過來潑她臉上的衝動,笑着反問:「是啊,你怎麼猜到的?」
她撇了撇嘴:「現在好多人這樣,正常。」
中午剛上班,藍驍走過來。
手搭在我肩膀上,動作親密。
我略顯慌張地與黎千雪對視一眼,抬頭問:「藍總找我有事?」
藍驍俯身,在我耳邊輕呵:「來我辦公室,我等你。」
走時,還輕輕揉了一下我的後頸。
這些小動作,都落在黎千雪故作淡定的眼裏。
藍驍走後,我爲難地對黎千雪說:「藍總讓我彙報工作,我得去一趟。這段時間如果我家人來了,麻煩你帶他們到接待室先等一下。」
黎千雪爽快地比了個「OK」。
「小事,不過下回你得請我客!」
「當然。」
-21-
進了藍驍辦公室,他笑吟吟地望着我:「怎麼樣?她信了嗎?」
「今天不信,明天也得讓她信。」
我好整以暇地在沙發上坐下,看向牆上電視裏的監控畫面。
十分鐘後,黎千雪領着顧以晟,以及婆婆和小叔子,出現在了招待室畫面中。
顧以晟進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抬頭查看房間各處。
隔着屏幕,我靜靜地看着他。
與其他三人臉上都帶着興奮和激動不同,他眉目沉靜,神色從容。
動作卻不停。
他不慌不忙,一會兒看看屏風後面,一會兒打開櫃子,甚至扒開綠植看了看。
藍驍轉頭問我:「前幾次的攝像頭,就是這樣被他發現的?」
我默默點頭。
這四個人必須爲對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可如果我現在擺脫循環,活着走出這座大廈,未來的日子裏要找到證據卻難如登天。
好在,我雖然空間有限,時間卻無限。
我必須充分利用這個優勢。
沒有證據,就創造證據。
我刻意給這四個人營造了單獨相處的環境,只要顧以晟放下戒備,他們自己就會暴露出來。
前面四次,隱藏起來的攝像頭都被顧以晟發現,謹慎至極的他立刻制止了其他三人的對話。
什麼有用信息也沒透露。
這一次,攝像頭被裝在更隱蔽之處。
而且,我剛纔給黎千雪提供了一個她很想分享的話題。
屏幕裏,黎千雪首先開口。
「以晟,這個屋子是沒攝像頭的,位置又在盡頭,外面有人來也能聽見,放心。」
顧以晟點頭:「嗯。」
婆婆喜滋滋地坐下。
「還是我兒子有辦法,說通了那個天煞星,現在好了,就算那張符弄不死她,這套房子總歸沒跑了!」
小叔子嗤了一聲:「媽,那個降頭符絕逼有用,可是花了我哥三萬啊!要我說,今天根本就不用來,反正她一死,她的錢和房子也都是我哥的。」
顧以晟淡淡地說:「先過戶比較穩妥,她雖然是個孤兒,難保死後不會冒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來。」
婆婆點頭:「對對對。她要今天能死就好了,不然還要辛苦你和小雪陪着她演戲,小雪可懷着我家寶貝孫子呢!」
黎千雪乖巧搖頭:「媽,我倒沒什麼,無非跟她多說幾句話,以晟才爲難,還得跟她睡在一張牀上。」
顧以晟微嘆了聲,語氣溫和地說道:「她也算可憐,可惜把錢看得太重了,不然也不至於枉送一條命。」
「哥,你這會兒裝什麼好人?不是你說她命硬,活着也是禍害,我們這算是做善事嗎?」小叔子晃着二郎腿。
顧以晟冷冷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禍害是禍害,可憐是可憐,有問題嗎?」
小叔子把腿放下:「沒有,哥。」
婆婆在小叔子頭上狠狠拍了一掌:「敢跟你哥這麼說話!」
黎千雪沉吟半天,忽然開口。
「以晟,我懷疑安歌和藍總有姦情。」
「不可能。」顧以晟脫口而出,「一碼歸一碼,你也不必瞎說冤枉她。」
黎千雪頓感委屈。
「我沒有瞎說!安歌就是被藍總叫到辦公室才找我先接待你們的,不信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剛十分鐘,他們說不定還沒結束!」
顧以晟沉聲:「你別節外生枝。」
婆婆和小叔子卻在一旁聽得眼睛發亮。
「去看看!弄錯了就說跟領導認識一下。」
「對,如果真能抓住把柄,說不定她連那筆錢的密碼也乖乖說了。」
「是啊,如果房子和錢都有了,那個女人死不死也沒關係了。」
顧以晟默了兩秒,終於起身。
「就看一下,你們別鬧事。」
-22-
婆婆和小叔子不顧祕書做作的阻攔,嚷嚷着「問候下領導」強衝進來時,我和藍驍,以及五六個中層,正端坐在沙發上開會。
牆上,監控畫面清晰可見。
有人對着拍攝的手機,還沒來得及放下。
黎千雪走進來看見了屏幕,臉色一變,驚慌喊出聲:「怎麼有攝像頭?!」
婆婆和小叔子茫然問:「什麼攝像頭?」
衆人都面帶鄙夷,冷冷地看着他們。
我和顧以晟,隔着無數次的生和死,面對面相望。
他幾乎剎那間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僵在那裏,臉色蒼白如紙。
衆人不忍看我,對着他們厲聲指責:「好惡毒的一家人!竟然這麼明目張膽地聯合小三要害死原配,良心都被狗喫了!」
「黎千雪,平常看着你人模人樣,和安總監關係也好,沒想到是這種兩面三刀的人!」
「視頻就是證據,你們就等着惡人惡報吧!」
黎千雪剎那癱坐在地上,眼神發直。
婆婆依舊牙尖嘴利地爭辯。
「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罵人?!我兒子可是大學教授,你們胡亂造謠,小心告死你!」
我的眼淚湧了出來。
藍驍看見,一把抽出紙巾,手忙腳亂地塞給我。
「難過就哭吧,你該哭一場了。」
我接過擦了擦,可眼淚依舊不停,像決了堤般,止不住地流。
因爲,我不是難過。
我是開心啊!
終於可以不用死了!
我今天就能活着走出這座大廈了!
顧以晟見我這麼傷心痛哭,一步步朝我走來。
他嘴脣翕動,沉聲開口。
「安歌,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我媽最近精神出了問題,有臆想症,我們都是陪着她演戲而已。那些什麼買符害你的事也是假的,不信你看看你包裏的符,就是求子符。黎小姐也是一片好心,怕我媽受刺激,跟着說說而已。」
我眼含熱淚注視着他。
下一秒。
「啪!」
「啪啪!」
連扇他三耳光。
我動作熟練,畢竟實戰很多次了。
顧以晟根本來不及躲,臉瞬間紅腫了起來。
婆婆瘋叫着「賤貨!臭婊子!」,衝過來要撕我。
藍驍一個閃身擋在我前面,暴躁怒吼:「你們!立刻滾出我的公司!」
-23-
顧以晟一家人是被保安趕出去的。
而黎千雪,是自己偷摸消失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剛被趕出公司沒多久,就有人把視頻發在了網上。
未來等待他們的,是身敗名裂,臭名遠揚。
當然,這僅僅是個開始。
藍驍說,他小小花錢推波助瀾了一下,也算幫自己助理出口惡氣。
我頂着一雙還未消腫的眼,嗤笑了一聲。
「你是順便幫自己吧?你那幾個緋聞女友還不夠你造勢的啊!」
他瀟灑地打了個響指,拿起西裝外套。
「走吧,我陪你!」
「陪我什麼?」
「陪你走出大廈。」
剛纔,藍驍將辦公室的人一清空,我就顫抖着拿出了那張降頭符。
滴血,焚燒。
眼睜睜看着它一點一點化爲灰燼。
現在,經歷無數次生死輪迴後,期盼的時刻,終於來了。
我被藍驍拉到電梯間,整個人緊張又期待。
電梯「叮」一聲,徐徐打開。
已過下班點,裏面空無一人。
我踟躕着。
藍驍衝我笑了笑,率先走了進去。
我一咬牙,閉着眼跨了進去。
電梯下降,我緊閉雙眼,直到藍驍愉悅的嗓音響起。
「出來吧!」
睜開眼,他單手按着電梯門,含笑看我。
沒有墜梯,一切安好。
我還活着!
心中百感交集,我顫抖着跨了出去。
高聳Ťũₖ寬闊的大堂只有寥寥幾個晚走的人,正步履匆匆往外走。
走到大門口,我對藍驍說:「這次我先走。」
他笑着說好,停下了腳步。
我凝望門外許久。
夕陽將世界染成金黃,照着街上的車水馬龍,人流穿梭,一片煙火生機。
爲了這一步,我與死神鬥,與宇宙鬥,與巫術鬥,與人鬥。
現在,我可以驕傲地說,我成功了!
我微笑着,一步步走出了這座大廈。
夕陽餘溫打在我身上,我眼眶熱淚轉身,大聲地對藍驍說:「藍驍!我成功了!」
他笑容綻放,卻又驟然凝固。
臉上露出一絲驚恐的前兆。
「砰!」
我沒來得及反應,被一股巨大的撞擊力壓倒在地。
有人在那個美麗的黃昏,跳樓了,砸死了我。
……
我又睜開了眼。
桌上擺着小籠包、豆漿,耳邊響起同事早安的聲音。
我像失了水的魚,掐住自己的脖子,發出絕望的抽氣聲。
對面,黎千雪震驚地看着我。
「臉上這麼難看,你是不是又熬大夜了?」
喉嚨找回空氣後,我發出尖銳的嘶叫。
-24-
我度過了極度痛苦又發瘋的一個月,陷在絕望、憤恨、無法理解又無能爲力的極端情緒裏。
時而發瘋癲狂,時而渾渾噩噩。
發瘋的時候,我不顧一切地往大廈外面衝。
然而只要一走出大廈門口,不是被重物砸死,就是被車撞死,又或是突發心疾猝死。
走不出大廈十米。
渾渾噩噩的時候,我什麼也不幹,眼神直直地躺在地上,看着同事們、黎千雪、藍驍、醫生來來去去的虛影,沉在大夢一場。
與之前不同的是,只要不出大廈,我就不再遭遇意外死亡。
我能平安地活到晚上十二點。
只不過一睜眼,仍然是同一天的九點。
我徹底擺爛了,終於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宇宙一粒微塵,不過是天地蜉蝣,滄海一粟。
我竟試圖去參破世界隱祕又偉大的運行規律?
竟妄圖與死神鬥,與宇宙鬥?
何其渺小!
何其可笑!
我開始平靜地接受一切,不再抗爭。
我已完全臣服。
那天,藍驍依舊意氣風發地走了過來。
「安歌,大白天你夢遊呢!」
我笑了笑:「世事一場大夢,古來幾人覺……」
他瞪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喲喲喲,你年紀輕輕,怎麼倒和我爸說一樣的話?」
我淡然:「何止,我也想和董事長一樣入道了。」
又自嘲補了一句:「只不過董事長在山裏悟道,我就只能在這個小小的寫字間修行了。」
藍驍噴笑。
「安歌,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說話這麼神神道道!」
對面,黎千雪悠然插了一句嘴。
「安歌昨晚又熬大夜了,藍總,員工這麼盡心盡力爲公司效勞,你得給她多發點獎金吧?」
她說着衝我使了個眼色,很是親密的樣子。
藍驍瀟灑又隨意地擺了擺手,開玩笑說:「多發獎金算什麼?安歌不是嫌公司不好修行麼?回頭我給你擺個大天罡陣,把大廈風水化爲你寫字間風水,工作、修行兩不誤,怎麼樣?」
他說完看向我,臉上笑容爽朗又明快。
我緩緩抬頭:「你剛說什麼陣?」
「大天罡陣。」
「你會擺陣?」
「當然!我可出身於風水世家!」
我緩緩閉上眼,感覺四肢百骸裏,一潭死水的血液忽然加速,奔湧,沸騰。
-25-
我靜靜思考了兩天。
第三天,我讓跑腿送了一個手機到靈泉觀,找到老道長後撥通了視頻電話,舉着電話在寫字間每個角落轉了一圈後,又告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道長沉默許久。
「世上總有些有術無道的修行人,又哪知福禍無門,終將自噬?」
「這是天罡陣,輔以煞氣陣、黃土谷地陣,全部以你爲陣心,目的是禁錮你的元神,借你的氣運滋養你所在的大廈風水。」
我實在不明白:「爲什麼要針對我?」
「你是三世孤煞命盤,百萬之一的概率。」
「既然我這麼差的命盤,爲什麼還要來借我的氣運?」我更疑惑了。
老道長嘆了一聲。
「他們借的不是你這一世,而是你未來三世的氣運。」
「你的命盤呈大落大起、大合大開之象,所有的氣運都累積在你未來三世中,加上命盤加持,能量如初升朝陽,海中巨浪,不可小視。」
我愣怔半晌。
「那我未來三世的氣運被借走會怎麼樣?」
老道長不說話了,蒼老的眼中露出無限慈悲。
我明白了。
早上,我再次走進了藍驍的辦公室。
他笑吟吟地揚了揚手中的粥,大大咧咧說:「你彙報你的,我順便喫個早餐。」
我拿起桌上的水晶石,狠狠朝他頭頂砸了下去。
血從他頭上蜿蜒流出,他震驚地看着我,緩緩倒了下去。
我在書櫃後側的暗格裏,找到一個用金色符紙包裹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放着一張符紙。
上面寫着的,正是我的名字及生辰八字。
老道長說,陣法需要陣眼催動,這個陣眼應該位於坤位西南。
果不其然。
我將符紙點燃燒了,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藍驍,又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符紙,原封不動放了進去。
新的符紙上,一張寫的是藍驍的八字。
另一張,寫的是董事長的。
當年應聘時,是董事長親自面的我。
他捨棄了學歷比我高的、形象比我好的一衆候選人,單單留下了我。
我曾以爲他是伯樂,沒想到卻是惡鬼。
當初我給藍驍當助理,彼此看不順眼一度鬧翻,我差點辭職走人。
是董事長出面找他談話。
自那以後,藍驍突然對我態度大變,我們的關係也才慢慢好起來。
想來是那時,董事長告訴了自己兒子這個陰毒大計。
我跳窗威脅藍驍那次,他毫不猶豫地發誓如果要害我命就下十八層地獄,甚至不惜自己受傷,也要拉住救回我。
我因此相信了他。
可他沒有說錯啊。
他們本來就不是要我的命。
要的,是我三世的氣運!
甚至禁錮我的元神,讓我無論生死,都無法離開這個陣法。
巧的是,顧以晟一家人給我下了降頭。
一個要我的命。
一個禁錮我的元神。
我不知道這兩者是如何在我身上碰撞,融合,發生作用的。
宇宙給出了一個詭異的結果:我陷入了死亡循環。
所以——
如果只是停止循環,將死而不復生。
如果只是破解死亡,就圈於這座大廈,循環無休。
……
我,豈能坐以待斃?!
轉天,我去了財務部長的辦公室。
她用眼縫瞥我:「報銷沒那麼快,再等等!」
我遞給她一個盒子,裏面是個金燦燦的手鐲。
「聽說你兒子結婚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她眼睛驟然發亮。
「太客氣了,以後有什麼事情,儘管開口!」
「我想跟你學學財務知識。」
五天後,我知道了公司另一個賬本所在,裏面詳細記錄了這幾年偷稅漏稅、洗錢行賄的全部資金往來。
最後一件事,就是推演和預演。
反覆預演。
所有的事情都要在一天內同時解決。
我必須成功離開。
並且,不留一絲後患。
-26-
半個月後,同樣朝氣蓬勃的早晨,我終於又開始行動了。
9:00,我給顧以晟撥通了視頻電話。
9:10,我叫了跑腿到靈泉寺請符。
10:00,我拿到了跑腿送回來的三張符紙。
10:05,我趁欣賞黎千雪手鐲時,將她口袋裏的降頭符調換,並直接去洗手間燒掉。
10:10,我走進藍驍的辦公室,開始獲得他的信任。
11:30,藍驍去接待室指揮人換攝像頭時,我將書櫃上的木盒打開,取出我的八字符紙,將藍驍和董事長的八字符紙放了進去。
12:00,我再去衛生間,將八字符燒掉。
12:30,財務部長去樓下餐廳喫飯時,我去她辦公室偷出了賬本。
14:00,藍驍笑着過來,舉止曖昧地讓我去辦公室找他,我爲難地委託黎千雪幫我接待顧以晟一家人。
14:05,我坐在藍驍辦公室的沙發上,和藍驍叫進來的幾位中層一起開會,藍驍裝作不經意地打開了電視監控。我們在屏幕裏看着黎千雪領着顧以晟一家人走進接待室。
15:00,婆婆和小叔子和祕書在外面爭吵,並強行衝了進來。
16:00,顧以晟一家人被保安趕了出去,黎千雪一起消失。
17:00,藍驍讓人將視頻傳到了網上,並買了熱搜。
18:00,輿論開始發酵,顧以晟瘋狂給我打電話。
18:30,藍驍陪着我走出大廈。
……
我走出了大廈,穿過了車流不息的馬路,匯入了這個尋常的週五下班高峯。
我盡情地感受着夕陽照在我身上的餘暉,貪婪地看着眼前穿梭的每一個人。
拿着包的白領、拎着菜的老人、騎着電動車的外賣員、攬着肩嘰嘰喳喳的學生黨……人們行色匆匆,臉上又多多少少洋溢着一股輕鬆和愜意。
是啊,我都快忘了,這是週末。
是所有人都期盼了許久的歡樂時光。
黃昏,落日。
我站在煙火人羣中,淚如雨下。
……
藍驍站在一旁看着我,表情感動又心疼。
「恭喜你,安歌,你終於走出來了。」他眼中帶笑,徐徐向我伸出手。
「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喫個飯?」
我慢慢擦乾眼淚,平靜地注視着他。
「你聽過『作惡於人必將反噬其身』這句話嗎?」
他挑了挑眉:「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衝他緩緩一笑,嗓音愉悅道:「沒什麼,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
番外
走出大廈的第二天,我向法院提出了離婚。
顧以晟滿臉痛苦地跪在我面前。
「安歌,我對你怎麼樣,你難道不知道嗎?一切都是誤會,都是因爲我媽的癔症配合演的一場戲。安歌,事已至此,只有你跟我一起出面解釋,才能平息這場風波。」
「配合演戲?黎千雪也是?」我問。
他神情急切地連連點頭,完全沒了平日穩重從容。
「她感激我給她介紹工作,才答應幫這個忙。我和她什麼事也沒有,瞞着你也是不想你誤會!」
我笑出聲。
「所以,她兩年前爲你打掉第一個孩子,現在肚子裏又懷着你的第二個孩子,都是爲了感激你配合演的一場戲?」
他臉色慘白,僵在那裏,像個石像一動不動,最後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
一週後,顧以晟被大學勸退了。
視頻在熱搜的推波助瀾下,愈傳愈烈。
人們對於顧家人如此陰險狠毒的行爲義憤填膺,痛加指責,紛紛艾特大學開除顧以晟,不然不足以平民憤。
學生們更是全體罷課,斥責他身爲物理教授竟然選擇用巫術害自己妻子,這是人性的扭曲、職業的污化、科學的褻瀆。
顧家人成了過街老鼠。
顧母一度跟人展開罵戰,後來一次被人看見全身淋滿雞蛋液在大街上跑,躲在家裏再也不敢出來。
顧家老二的老婆帶着孩子離家走了,說和這麼狠毒的人在一起,保不齊哪天被害死,他更不配做孩子的爸爸。
黎千雪被追求她的男人的原配告到法院,要求償還夫妻共同財產,大家這才知道,她這兩年口口聲聲嫌有錢人銅臭味,私下沒少收人貴重財物。
半年後,黎千雪大着肚子嫁給了顧以晟。
一年後,黎千雪產後抑鬱症發作,對着剛送外賣回來的顧以晟舉刀就砍,顧母衝上去阻攔時,被劃破頸動脈,當場身亡。
顧家老二暴怒地要掐死黎千雪,掙扎間,雙雙從五樓墜下。
兩人命大,都沒死,卻都成了高位截癱。
ŧṻ⁾顧以晟此後,要跑一輩子的外賣來養活一個孩子,和兩個整天躺在牀上的殘疾人。
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我知道這些消息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我當時從黎千雪身上偷出降頭符時,又悄悄放進去了一個符——反噬符。
作了多少惡,就會數倍反噬在自己以及周圍人身上。
我離婚後,也提交了辭呈。
藍驍百般挽留, 董事長更是親自從山裏趕回了公司。
那天,董事長滿臉慈愛地坐在沙發上,藍驍捧着一束紅色玫瑰花,試圖向我求婚。
我問他:「你喜歡我?」
藍驍笑着向我眨了眨眼:「安歌,這兩年我的心思,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你想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當然?」
我笑了:「一世會不會太短?難道不應該加上後面三世?」
藍驍一怔,好笑地問:「未來三世的事誰知道?我們過好這一世就行。」
我嘆了口氣:「何止三世,六世都能算出來呢!只是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世作的惡,總是要慢慢還的, 一世不夠, 就三世!」
我轉頭看向旁邊的老人。
「董事長,您說呢?」
董事長眯眼凝視着我, 臉上和藹的表情一點點消失殆盡。
……
一年後, 我在全球旅遊的中國澳門站時, 遇到了流落街頭的藍驍。
他衣着髒亂, 正蹲在垃圾桶旁喫盒飯。
彼時,他的公司早因被舉報漏稅和行賄罪名破產。接下來一年, 藍驍重新創業,開一間公司倒一間。
之前積累的家底如黃河流沙,以崩潰之勢泄流不復返。
不久,董事長心臟病發去世。
據說他死時很痛苦,一個人在屋子裏掙扎了許久,實木地板上都是指甲印。
藍驍借了一大筆錢到了澳門, 想靠賭翻身, 結果輸了個徹底,連家都不敢回了。
此刻, 冷颼颼的澳門街頭,藍驍一抬頭, 看見了坐在出租車上的我。
他霎時變得激動, 扔了飯盒衝過來。
「我找你!到處找你!我爸說一定要找到你,只有你才能解開我們家厄運!安歌, 你幫幫我, 求你發發善心幫幫我!」
我往車裏靠了靠,冷冷地注視着他。
「當初你們父子倆想奪我三世氣運的時候, 怎麼又不問問自己的善心呢?」
「反噬一旦催動, 永不能改!求我也沒用。」
他絕望地坐在了地上:「難道我要一輩子遭受厄運不翻身嗎?」
我朝他緩緩一笑。
「錯了。不是一輩子,是三輩子。」
「當初你們布的陣是奪我三世, 反噬回去,應該也是三世。」
「藍驍, 你就好好受着吧!」
他的眼神裏, 一點一點湧出至深的恐懼。
我曾經問老道長:「如何能讓陣法永不失效,即使符紙沒了燒了也沒關係?」
老道長回答:「用你的血沾在符上。命格加持,無力迴天。」
跑腿給我送來三張反噬符的第一時間, 我就用刀刺破了自己的手, 張張沾血。
惡果盈天者, 必以凶地應之。
……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縱使我孤身一人,也毫不畏懼。
我平和、坦然地接受此後餘生的每一個命運饋贈, 無論是好是壞。
天道公允,生生不息。
畢竟未來,我還有三世好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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