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級鍾情

當替身文女主的第三年。
我突然通過彈幕,看見了男主的心聲。
當男主冷着臉說我是個替身,永遠不會娶我時——
彈幕在狂刷:
【狗男主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戒指早就準備好了。】
【婚房已經買了幾套了。】
【婚禮設計師都交了 10 版婚紗方案了。】
【甚至他早就把我女照片拿到他爸媽面前給人看了。】
【——但就是嘴硬。】
【玩唄,等哪天玩脫了,把你老婆玩沒了你就開心了。】
我愣愣抬頭。
而對面的男主仍一臉倨傲地在跟我說:「認清自己的定位,你就是個替身,不要肖想那些你不該有的東西。」
我點頭嗯一聲:「我不會。」
「但是江總,」我說:「我爸欠的債我已經還完了,我不想再跟着你了。」
面前江棲遠矜貴的臉色驟變,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說什麼?」
而彈幕在此刻,【哦豁——】兩字刷滿了屏。

-1-
最初江棲遠找上我。
就是因爲他青梅竹馬的白月光嫁給了別人。
白月光不愛他。
而我有張跟白月光神似的臉。
所以江棲遠找上了我。
他是圈裏背靠雄厚資產的年輕董事。
而我那時,還在各個小劇組輾轉着跑龍套。
第一次見面,江棲遠一身淺灰色西裝,輕搭着腿坐在我對面。
遞給我一份合同和一張卡。
他說:「我想你會需要。」
他調查過我。
欠了鉅額賭債的父親,和纏綿病榻的母親。
我需要錢。
不然我不會陰差陽錯入了這一行。

-2-
而江棲遠推過來的,是一份跟他公司簽約的合同。
和一張 500 萬額度的卡。
我靜靜抬眼,看向對面的江棲遠。
他有張不輸圈內男星的英俊的臉。
或許是含着金湯匙長大。
滿身都是矜貴。
他微微靠在椅背裏,眼神裏透着種居高臨下的桀驁。
他本來像是在打量我。
卻在我看過去的時候,略帶不自然Ṭů₋地偏開了視線。
他的耳根藏在黑色短髮後,耳廓略有些紅。
那時我並沒有多想。
只低下頭拿起筆,簽了江棲遠帶來的兩份合同。
一份是跟他公司簽約的經濟合同。
一份是,他包下我的合同。

-3-
跟了江棲遠三年。
其實細究起來,這三年,他並不算虧待了我。
他總能給我最合適的角色和資源。
他拿給我頂流影后都碰不到的高奢代言。
他甚至還會額外每個月打給我錢。
美其名曰生活費。
這幾年跟在江棲遠身邊。
我還完了父親生前欠下的天文數字般的賭債。
也在圈裏打出了些名氣。
但江棲遠這個人挺矛盾,他做事像是毫無邏輯。
他又想給我最頂級的資源。
又生怕我過火了。
曾經有部男頂流主演的電影找上我。
雖然只給了我女二號的角色。
但這個角色相當出彩。
跟頂流搭戲,還是飾演頂流的妻子。
這是打開知名度的最好機會。
但本子遞到江棲遠面前。
他毫不留情地給我拒了。
他似乎也覺得自己做法奇怪。
轉頭給我補了兩個奢侈品的代言。

-4-
我當然沒有追問江棲遠原因。
江棲遠是老闆、是上司,是掌控我所有工作生活的人。
工作上他替我拍板做決定。
私下裏,他對我的要求,我也全部滿足。
就算是在牀上。
江棲遠找到我,不是僅爲了看着我那張跟他白月光神似的臉飲鴆止渴。
他是個男人。
這幾年除了在劇組。
我最常住的地方,就是江棲遠那棟臨江別墅。
甚至我偶爾住在劇組時,江棲遠還會藉着投資考察名義,低調找上Ţũ₇門來。
圈裏都是人精。
江棲遠做事張揚大膽,毫不考慮後果。
所以不少人都知道我跟他的關係。
那時他毫不猶豫地替我拒絕了那部打開知名度的電影。
我沒問過原因,但在私下想過。
他或許是怕我出名了。
出名了,他遠在海外的白月光或許會看到我這張臉。
或許就會,知道我跟他的關係。
江棲遠肆意放縱了二十來年。
大概唯一的小心翼翼,就放在那個人身上。

-5-
跟江棲遠的第三年。
我纏綿病榻的母親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知名醫生和高級療養院都沒能救回她。
母親死在一個雨夜。
我已經沒什麼親人在這個世界上了。
所以我沒找任何人,獨自處理了她的後事。
母親離世的第二天。
江棲遠一身黑色西裝,打着把大傘,大步穿過雨幕,在墓園找到了我。
「這兩天都聯繫不上你。」他說。
他口吻裏有種怪罪:「你連我的電話都敢不接了?」
我下意識去摸手機。
卻發現這兩天混亂中,早不知道手機去了哪裏。
江棲遠將傘擋在我頭頂。
他皺起眉:「連把傘都不知道帶嗎?」
他說:「感冒了的話,就別進我家門。」
雨水悶悶砸在傘面上。
我的頭髮和衣服溼透了,狼狽地站在江棲遠面前。
只低聲道歉:「對不起,江總。」

-6-
江棲遠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乾燥、溫暖,帶着種力道。
我愣了愣。
他卻已經抬步往前,將我帶去了車上。
車門剛關上,一根毛巾被扔進了我懷裏。
江棲遠輕輕皺眉,像是嫌棄:「把你自己弄乾淨。」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
江棲遠卻像是嫌熱,鬆手解了自己的外套。
我沉默地接過毛巾開始擦溼透的頭髮。
毛巾短暫擋住了視野。
但我能感覺到江棲遠的視線如有實質,就擱在我身上。
他又生氣了嗎?
我漫無目的地想着。
卻不防聽到他突然出聲:「你母親過世,爲什麼沒告訴我?」
他今天問了許多問題。
每一個問題,都居高臨下、都咄咄逼人。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
這三年都是這樣的。
就算在牀上,他跟我說話,也像是在發號施令。
我沉默的時間有些長了。
江棲遠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他冷冷叫我的名字:「宋辭,我在問你話。」
我隱在厚重的乾毛巾裏,終於出聲:「江總,這是我的私事,就不麻煩您了。」
我話落,江棲遠冷笑一聲。

-7-
他陰陽怪氣地說對:「你倒是挺能認清自己的身份。」
他說:「上週我爺爺找了濟州集團董事的女兒,要給我說媒。」
他一把掀開了我蓋在頭頂的毛巾。
一手捧住了我的臉,直直跟我對上眼神。
他近距離地看着我,一字一頓出聲說:「——宋辭,我可不會娶你。」
江棲遠實在奇怪,實在想一出是一出。
我從沒有想過他會娶我。
這並不再需要他跟我強調。
但他直勾勾盯着我,似乎正等着我的回應。
我抿抿乾裂的脣,想說我知道。
卻不防突然看見車內空間裏,突然出現數道白色文字。
那些文字自江棲遠身後,極快地冒了出來。
【笑死,死裝哥是真裝啊。】
【狗男主說這話,真不怕閃了舌頭嗎。】
【ƭūₗ當初一見鍾情的是他。】
【費盡心思把人弄到手的是他。】
【戒指早就準備好了。】
【婚房已經買了幾套了。】
【婚禮設計師都交了 10 版婚紗方案了。】
【甚至他早就把我女照片拿到他爸媽面前給人看了。】
【他爺喊他相親去,人直接都沒去。】
【——但就是嘴硬。】
【玩唄,等哪天玩脫了,把你老婆玩沒了你就開心了。】

-8-
那些文字實在密集。
一瞬間擠滿了雙眼,我甚至有些抓不住重點。
我輕皺着眉盯着看。
什麼男主?
是在說誰?
是江棲遠嗎?
戒指、婚紗、婚房,又都是什麼?
這些跟他,又能扯上什麼關係?
我沒失神太久。
就自那些文字上方收回了視線。
江棲遠冷漠至極的聲音,重新進入我耳朵。
他仍在繼續剛剛的話題。
他說:「當初救你一把,是看你可憐,也是看你長了張跟她相似的臉。」
「但你得認清自己的定位。」
江棲遠輕搭着腿,姿態驕矜:「你就是個替身,不要肖想那些你不該有的東西——」
我的視線輕輕緩緩。
在上車以來,第一次主動對上了江棲遠的眼神。
對上視線時,他的話音一頓。
停在當場。
他盯着我看țű̂ₙ,像是在等着我的辯駁。
我長長緩緩吐出口氣。
然後說:「我不會的,江總。」
我說:「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些。」

-9-
我話音落。
江棲遠本來漠然的臉色,驟然冷了下去。
他真是奇怪,也真是難伺候。
不順着他是不識好歹。
順着他,他卻反而更不高興。
車內暖氣不停,司機在前方戰戰兢兢地開着車。
我輕垂着眼,感受着江棲遠緊盯着我的視線。
說出下句話:「江總,我母親過世了,我父親欠下的債,我也已經還乾淨了。」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孑然一身。
甚至沒有在乎的東西了。
我轉頭看向他,說:「我不想再跟着您了。」
或許是錯覺。
我話落的一瞬間,我甚至看見江棲遠黑色的眼瞳輕顫了顫。
但那只是一瞬。
再次抬眼的江棲遠,眼裏墨黑一片。
卻抬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尤其用力,像是生怕我現在就跑了。
「宋辭,你是不是搞錯了?」
他隨手抽出身側車門匣上的文件,扔在了我面前。
我垂眼一看。
是我跟他簽訂的那份合同——他包下我的那份合同。
我沒想到,他隨意開來的一輛車裏。
都會備份那樣一份合同。
江棲遠說:「這份合同的甲方是我。」
「開始、結束,全都由我一人說了算。」
或許是再次正視江棲遠的緣故。
我又看到了那大片的、緊密的白色文字。
那些文字複製粘貼似的,在此刻前所未有的統一。
全刷滿了兩個字——「哦豁」。

-10-
但我現在無暇他顧。
也沒空管那些文字出現的緣由。
處理完母親的後事,已經讓我精疲力竭。
我現在,只想儘快跟江棲遠劃清界限。
所以我甚至破罐破摔地說:「那你去起訴我吧。」
我對江棲遠說:「你是甲方,我是乙方,我率先違反合同規定,江總,你去告我吧。」
我話音落,江棲遠狠愣了愣。
而視角餘光裏。
那些文字刷得更歡快,更密集了。
我沒看過去。
只想撥開江棲遠緊抓住我的手。
他實在太用力,捏的我都痛了。
這是三年來的第一次。
我在他面前做出違逆他的舉動。
江棲遠顯然也很震驚,迅速回過神來。
但他的力道顯然比我大很多。
我想掰開他的手,但他紋絲不動。
他甚至用空出的那隻手捧住了我的臉。
「爲什麼?」他啞聲問我。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砸在窗玻璃上。
朦朧光影裏,江棲遠眼裏甚至有種委屈的情緒。
我沒答他的話。
他咽咽喉嚨,緊抓着我再一次問我。
他說:「我爲你的事業保駕護航、我爲你肅清圈內障礙,再沒第二個人跟你一樣走得順,跟着我不好嗎?宋辭。」
他說:「我給你的,別人想要都碰不着——」
「可我現在不需要了。」我輕輕皺眉,無奈地打斷江棲遠。
「江總,」我說:「上趕着想要到您身邊的人有很多。」
我勾脣淡淡一笑:「跟我……不,跟她神似的人,也只會更多。」
「我不識好歹,您隨時可以找到另外一個更好的人。」
江棲遠臉色發白,捏住我的掌心有些冰涼。
但卻怒極反笑。
他一把重重甩開我。
「宋辭,你真當我找不到第二個嗎?」
他大聲叫前方的司機:「——停車。」

-11-
江棲遠已經收回了手轉過了身。
以自己的側臉,冷冷地對着我。
他側臉緊繃,對我吐了最後一句話,說:「那你滾吧。」
司機略有些猶豫。
墓園設在郊外,還沒進市區。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而車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甚至偶有電閃雷鳴。
司機猶疑地問:「江總……要不然我再往前開兩公里,有個服務站。」
江棲遠冷漠掀睫,正要對司機說什麼。
我卻朝司機客氣地笑了笑:「不用,我就在這裏下。」
然後拉開車門下了車。
車門關闔之間,我隱約聽到江棲遠似乎咬牙切齒地喊了聲我的名字。
但我下了車,沒有一次回頭。
背對着他淋着大雨走了。
而我的身後,像賭氣似的。
黑色轎車也一腳油門轟走了。

-12-
我甚至覺得輕鬆。
三年快一千多天。
我在江棲遠身邊,從沒有一刻松下精神過。
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
反手爲雲覆手爲雨。
而我是什麼?
我只是他花錢包下的一個聽話小玩意兒。
他一個不高興,就能讓我失去所有。
所以我什麼都依着他。
他因爲我那張臉而看上我。
這三年見他時。
我連發型、衣着,都不敢有大的變動。
我生怕違逆了他。
今天這是第一次。
我豁出所有,跟他說出「不」來。
雨水將我淋得狼狽。
我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我沒管方向,只在雨裏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快得將我的前半生,都甩在了身後。

-13-
也就是在此刻。
我又再一次,在瓢潑大雨裏,看見了密集又刺眼的道道白色文字。
我甚至以爲自己眼花,低頭揉了揉眼睛。
但再睜眼時,那些文字的存在感卻更強了。
【就沒見過這麼沒骨氣的男主……】
【自己開口讓人滾,結果車開出去沒有一公里。】
【又急吼吼讓司機調頭開回去——】
【司機:誰爲我發聲?】
【現在狗男主正擱大雨裏找人呢。】
【喊人滾時有多麼硬氣——】
【現在在大雨裏跟個無頭蒼蠅一樣找人時,就有多麼狼狽——】
……
男主,又是男主。
是江棲遠嗎?
我不得不將他跟這些奇怪的白色文字聯繫在一起。
畢竟我第一次看見這些文字。
就是因爲他。
照這些文字的意思——
江棲遠又將車開回來了。
他又在找我了。
雨水模糊了視野。
我站在原地回頭,已經看不清楚來時路。
但我仍不放心。
我不想被江棲遠找到。
我不想再見到他。
被他或威脅、或恐嚇、或命令。
所以我沒停留的,繼續往前走了。

-14-
當天夜裏,大雨終於停了。
而我也終於找到了城郊一家還亮着燈的旅店。
我在旅店裏埋頭睡了一覺。
我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裏是我跟在江棲遠身邊的第一年。
那時的他比現在年輕。
脾氣也遠比現在更差。
深夜十二點,我剛從片場收工。
就看到江棲遠給我發的消息。
他要見我。
消息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前發來的。
我趕緊開着夜車,趕往他在城市另一頭的臨湖別墅。
到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
距離他最初發給我的那條消息,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所以江棲遠果然生氣了。
別墅門口的保安攔着我不讓我進去。
給江棲遠的電話也根本打不通。
無奈之下,我只能站在樓下等。
等過了半個小時,江棲遠才終於從二樓的窗戶探出頭來。
夜色朦朧,他也穿了身漆黑睡袍。
他居高臨下,站在窗邊。
胳膊肘輕搭在窗沿上,垂眼又淡又漠然地睨着我。
然後他終於抬手,無聲用食指點了點自己腕間的錶盤。
他那動作說不出的高傲。
他的意思是,我遲到了。
然後他關了窗,又將我在夜裏晾了兩個小時。

-15-
那夜的凌晨四點。
天空突然下起了跟今夜相似的瓢潑大雨。
我在大雨裏凍得瑟瑟發抖。
但沒有江棲遠的命令。
我只能站在樓下,等着他。
但雨下了沒十分鐘,我就等到了江棲遠。
他撐着一把黑色的大傘。
腳上還是雙拖鞋。
他用傘擋住我,皺眉盯着我:「下大了雨都不知道躲嗎?」
他輕嘖一聲:「怎麼這麼蠢?」
我甚至無言辯駁。
只低頭認下了他的評價。
他已經拉住了我。
我被他拉進了別墅。
從凌晨兩點等到早晨六點。
我終於被江棲遠牽着帶進了眼前這棟別墅。
在浴室洗澡的時候。
江棲遠推門進來了。
白天拍戲沒休息過,又徹夜奔波。
其實那時的我很累。
累得幾乎要站不住。
但江棲遠包下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尤其清楚。
所以他跨進浴室的時候我沒說個不。
他要做什麼時,我也只溫順配合。
浴室的熱水混着江棲遠的體溫。
像是將我炙烤在鐵板上。
考得我頭暈目眩又疼痛難忍。
我在這種疼痛中,一聲不吭。
只沉默忍耐。
然後我睜開了眼。
我看到了完全陌生的天花板。
也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文字。
【狗男主還是有點本事的……】
【在大雨裏找了一晚上,動用了人又動用了關係——】
【還真給他找到人了。】
【可憐我女,燒了一晚上,剛醒,狗男主就到樓下了。】
【現在一堆車圍樓下呢……但該說不說,還是有點酷的。】
【狗男主這次會好好照顧她的吧?】
【起碼不會像兩年前那次,我女發着燒,他還硬把人往牀上帶,最後活生生給我女整暈過去了。】

-16-
我在密密匝匝的文字中,抓到些關鍵信息。
強撐着坐起來。
才發現身體尤其無力。
試探着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觸手滾燙。
但我得走。
我不能在原地待命。
江棲遠的掌控欲太強。
一旦脫離他的控制。
我不知道,迎接我的,會是何種狂風暴雨。
根據那些文字的消息。
旅店的前後門全被江棲遠的人堵了。
或許是錯覺。
我甚至隱約聽到大步上樓的腳步聲,以及男人的問責。
我轉頭,看向了房間的窗戶。
我慶幸這是二樓的房間。
跳下窗時我的腳重重崴了一下。
但我一步都Ṫû₍沒敢停留。
順着條小道就開始往前跑。
幸運終於在這一次眷顧了我。
從小路跑到大路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對年輕的夫妻。
我搭上了他們的車。
終於自江棲遠眼皮底下逃開。

-17-
那之後兩週,我躲在從前的朋友家裏休整。
都沒有再見過江棲遠。
當然,我斷了所有的通訊。
更沒有跟江棲遠聯繫過。
但那些白色的文字,卻如影隨形的「跟着我」。
我一睜眼。
就能從他們給出的信息,看到江棲遠的近況。
——江棲遠在找我。
他在發了瘋似的找我。
他的反常甚至驚動了他的母親。
江棲遠沒有父親。
他是被母親獨自養大的。
而他的母親,是位不折不扣的女強人。
管理着巨大的商業帝國,事業領土無法用數字度量。
他母親的性格也尤其的不近人情。
或許江棲遠正是被她一手帶大。
才被養得如此冷心冷清。
那些文字,時時刻刻都在給我更新江棲遠的情況。
【呀!男主被他媽媽扇了一巴掌。】
【看着我都覺得痛。】
【臉都扇紅了,嘴角都流血了。】
【他媽是真的狠,對自己狠,對親兒子更狠。】
【光聽他媽講兩句話,我都覺得壓抑、窒息。】
【……咋突然覺得死裝哥有點可憐呢。】
【這會一個人躲別墅裏喝酒,還抱着我女隨手送給他的玩偶。】

-18-
玩偶?
我眨了眨眼睛。
江棲遠身邊是不會出現這種東西的。
除非是兩年前,劇組殺青,工作人員給幾位主演都送了玩偶紀念。
那會江棲遠正不耐煩地等在片場外。
我不敢多耽誤。
抱着手上的東西就匆匆忙忙往外趕。
上車的時候,江棲遠偏頭冷覷我一眼,就看到了我手上憨態可掬的藍色玩偶娃娃。
他目光一頓,臉上很有些不自然。
又像是不耐地嘖了一聲:「這是你送我的?」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手上的玩偶,輕頓了頓,沒出聲。
就見江棲遠伸出細長的手指,毫不客氣地一把將那玩偶抓了過去。
他嫌棄地打量了一眼那玩偶:「太醜了。」
他一把將那玩偶扔進了車後備箱,又轉頭審慎地盯着我:「這就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
他問我:「就拿個醜娃娃敷衍我?」
那時我才知道。
那天,是江棲遠的生日。

-19-
時隔半個月,再次踏進公司時。
是爲了籤解約合同。
江棲遠在私下裏對我總是惡劣。
但在公事上,他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給我鋪了條康莊大Ṱûⁿ道。
就連跟公司簽約的經濟合同。
都對我格外優待。
進公司門前,我特意看了一眼那些實時更新江棲遠近況的Ŧůₒ文字。
江棲遠最近被他母親派人看守在家裏。
而他近一週的情況。
用兩個字就可以簡單概括:酗酒。
此刻,他又在臨湖別墅裏獨自喝酒。
我輕吸一口氣,踏入了公司大門。
進入娛樂圈,其實是無奈之舉。
當年剛考上大學,我跟母親四處躲避追債人。
過程中,母親生了重病。
那年我剛成年,我再沒有做一個小孩的權力。
我扛起了所有的擔子。
我沒去大學報到。
又在機緣巧合下,進入了娛樂圈。
我拼命地賺錢。
拼命地輾轉在各個劇組中跑龍套、打零工。
我把一天掰成 48 小時用。
然後在 21 歲那年。
我遇到了江棲遠。
我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權力。
但我其實,並不喜歡光怪陸離、繁奢豪華的娛樂圈。
所以此刻孑然一身,再沒有牽掛時。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公司解約。
公司的大樓外,還循環播放着我的廣告片。
我壓低了帽檐,上了樓。

-20-
在公司跑合同,稍微耽誤了些時間。
再下樓時,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
踏進電梯,我終於有空看一眼始終在眼前刷新的白色文字。
那些文字急促地刷新着,像是蘊着濃烈的情緒。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
看見他們說:
【男主真是到處都有人。】
【我女剛進公司,他那裏就收到消息了——】
【他在別墅跟四個保鏢對打,那架勢,命都不要了,才終於跑出來!】
【右手應該骨折了吧,開車的時候一直吊在胸前的,動都沒動過。】
【男主真是有點瘋啊。】
【光看外表,跟朵高嶺之花似的,完全看不出來內裏這麼顛。】
【完了完了,他直接找人把公司大樓所有門窗都鎖了。】
【完了完了,現在去看監控了……】
【完了……現在,堵電梯口了。】
電梯門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
——「一樓,到了。」
電梯門緩緩向兩邊散開。
我抬眼,看見了梯門外緊盯着我的江棲遠。
他那眼神直勾勾地,像是頭餓極了,陡然見到肉的狼。

-21-
「宋辭。」江棲遠低聲叫我的名字。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淅淅瀝瀝滴着血、垂在身側的右手上。
江棲遠已經一步踩進了電梯。
他太高了。
嚴絲合縫地擋住我。
壓迫感陡然襲來。
我下意識想要後退兩步。
卻不防江棲遠已經抬起右手,攬住了我的後背。
一把、重重地,將我按進了他懷裏。
太安靜了。
除了他沉沉的呼吸。
我甚至聽見他右手臂發出了聲讓人牙酸的骨骼脆響。
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的酒味撲面而來。
他將臉埋進我頸間。
重重地嗅聞着我身上的味道。
「宋辭。」
他再一次出聲叫我的名字。
同時悶悶出聲:「我好想你。」
我的呼吸一停。
這還是第一次。
江棲遠在我面前說出這種話。
纏綿的、露骨的,如情人間耳語的話。

-22-
但我很快回神,抬手就要將江棲遠推開。
「江總——」
但我的力道當然無法跟江棲遠抗衡。
他甚至將我抱得更緊了。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江總,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關係。」
我已經跟公司解決。
我已經劃清跟他的關係。
甚至他留在我這裏的所有資產,我都全部通過公司還給了他。
但我話音剛落。
江棲遠卻突然出聲,打斷了我。
「宋辭,我說我想你。」
他緊抱着我。
似乎要把我揉進他的胸腔骨骼裏去。
我站在原地皺眉,仍將他往外推。
他在一次出聲,他說:「——宋辭,我愛你。」
這一聲極其壓抑。
像是衝破了什麼重重的枷鎖。
幾乎是從他的喉嚨中擠壓出來的。

-23-
我們站在電梯門口太久。
電梯門始終關不上,已經發出了刺耳的警告。
我在尖銳的警告聲中抬眼。
不解地看向江棲遠。
江棲遠低着頭,像是就等着我看向他。
在我們目光對視的那一眼。
他再次說了那一句。
他說:「宋辭,我愛你。」
他這一聲,比剛剛更大,更直接。
我與他對視,良久。
我輕輕出聲,問他:「爲什麼?」
他像是沒有聽到。
還低頭湊近我,問我:「……什麼?」
我輕聲重複:「爲什麼你愛一個人,還要貶低她、懲罰她、欺辱她、控制她?」
我問江棲遠:「這就是你愛一個人的方式嗎?」
江棲遠漆黑的眼瞳裏,第一次流露出類似悲傷的情緒。
他低下頭,將額頭輕貼在我的額頭上。
他急匆匆從家裏趕過來。
但現在觸碰到我的額頭,卻冰涼。

-24-
江棲遠說:「因爲我害怕。」
害怕?
江棲遠這樣的人,有一天居然會說出害怕的字眼。
我問他:「你害怕什麼?」
我說:「你掌控數不清的財富和權力,你還在害怕什麼?」
江棲遠居然哭了。
有滴淚自他眼角話落,滴在了我的下巴上。
溫熱的。
他說:「……我害怕愛上一個人。」
他說:「我媽說,愛情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她要我,一生也不能去碰那種東西。」
「中學時,她看見我書包裏女孩子偷藏進來的情書,當即就施壓讓那姑娘轉校了,那是她第一次打我,她扇了我兩巴掌,讓我在大雨裏站了一夜。」
我站在江棲遠面前聽着。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說出這樣長的話。
「大學時,在陪我媽應酬的某場飯局上。」
「她合作伙伴的女兒,當衆表達了對我的好感,說以後想嫁給我這樣的男人。」
「當時我……」江棲遠皺眉想了想:「或許是對她客氣的笑了笑。」
「我媽面上不顯,但回去後就將我送出了國。」
「三年後我畢業回國,那姑娘家裏已經破產,她已經嫁人生了小孩。」
我不得不出聲詢問:「……爲什麼?」
江棲遠像是也在思考。
或許是最近喝多了酒。
他的聲音尤爲沙啞。
他說:「我不知道,我生下來就沒有父親,她從來沒跟我提過這件事,這是她的逆鱗,誰也不能碰。」

-25-
電梯門邊的警告不休不止。
我不得不將江棲遠往外推了推。
但他再一次敏感地、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急促地說:「宋辭,我愛你。」
他說:「你別推開我。」
我感受着他纏在我身上的緊緊的力道。
說:「愛人,不是這樣愛的。」
「那你教我!」江棲遠立馬接話:「沒人教我,你來教我。」
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我臉上。
他仔細地觀察着我面上的每一分表情。
他說:「三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把你弄到我身邊。」
他說:「我想天天見到你,我想你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
我冷笑一聲:「我不是你白月光的替身嗎?」
江棲遠慘淡一笑:「我沒有白月光。」
他說:「但我怕,我怕自己真的是因爲愛你,才天天想着你。」
「所以我騙我媽,我騙你,我也騙自己——我打着替身的口號,硬將你弄到了我身邊。」
江棲遠輕輕碰着我的額頭。
他低聲又溫柔地說:「宋辭,我那時……就已經開始愛你了。」
我抬頭看江棲遠悲哀的臉:「但愛一個人,首先要學會尊重她。」

-26-
江棲遠愣愣的。
他順着我的力道輕輕鬆開圈住我的手臂。
他罕見地呆,只會眨着眼看我了:「但我怕一鬆開,你就跑了。」
我仰頭看他:「你不逼我、不強制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我是不會看見你就跑的。」
話落,我推了一把江棲遠。
他順着我的力道後退,但只有一步。
我也跟着他邁出了電梯。
電梯的警告聲終於消失。
電梯門自我身後緩緩闔上。
我抬眼,看向跟堵牆似的擋在我面前的江棲遠。
我看他一眼,就要往外走。
江棲遠緊跟着我,腳尖抵着我的腳後跟。
「你要去哪?」他問。
江棲遠實在狼狽。
過往見着他,他始終是一副矜貴的模樣。
這一次的他,頭髮凌亂、衣服起了褶皺、手臂以一種扭曲的姿態懸在身側,甚至還在不斷地滴着血。
我始終往前走,走到大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
江棲遠沒等我叫。
緊跟着我就上了車。
路上,他跟我坐在車後排。
始終轉着臉,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沒理他,只偏臉看向車窗外。
等到了醫院,我將他帶去了醫生面前。
「手不想要了嗎?」我抱臂站在江棲遠身邊。
這一次,換我垂眼冷冷睨着他了。
江棲遠一邊被醫生處理着手臂。
一邊直直望着我。
他說:「我一見着你,就什麼都忘了。」
他說:「我只看到你了,我沒感覺到痛。」
旁邊的護士在偷笑。
即使隔着口罩和墨鏡, 我也覺得尷尬。
我輕輕呼出口氣,偏臉望向走廊。
那些白色的文字,終於又再一次, 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但我突然能理解男主彆扭的原因了……】
【他媽那種教育方式,肯定對他是有影響的。】
【而且他媽,權力太大了, 幾乎是強權壓迫。】
【所以就算長大了,他對這種事,還是有心理陰影。】
【男主表面上裝得冷心冷清, 內裏實則比誰都愛。】
【這次就是半個月沒見到人, 就知道教訓了。】
【害怕了,着急了, 現在眼睛都不敢錯一下直直盯着了。】

-27-
那些文字, 甚至在認真分析江棲遠的情感。
我皺眉正看着。
卻不防衣角被人扯了扯。
剛轉回頭, 已經猝不及防被人攬進了懷裏。
江棲遠靠在我耳邊。
他說:「你不要盯着別的人看。」
我推開他:「我看誰你都管不着。」
話落,我掃一眼他打了石膏的手臂。
抬腳就要往外走。
江棲遠緊跟着我要往外走。
醫生不得不在後面喊:「別跑啊!還要辦住院手續,你那手得住院觀察幾天——」
我不得不停腳回頭。
一轉頭,就撞進了江棲遠正等着我的視線裏。
江棲遠住院四天。
我只陪了他第一天。
走前, 他無師自通露出可憐的情緒:「你能接我的電話嗎?你可以回我的消息嗎?」
我不應。
他作勢就要掀開被子站起來。
他在逼我。
江棲遠是個聰明人。
一旦開竅, 他甚至死皮賴臉。
在他的視線哀求下, 我不得不點了點頭。

-28-
提着行李箱到機場那天。
是江棲遠住院的第四天。
早在母親去世後,我就申請了國外的學校。
當年沒有去讀的大學。
大概是我的唯一遺憾。
所以在解決了國內的所有事。
我就準備去國外讀書。
臨過安檢前,我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
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一回頭, 就看見了江棲遠惶急的臉。
「你騙我。」這是江棲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扶着行李箱的拉桿看着他:「可是,我沒有給過你任何承諾。」
江棲遠還吊着打着石膏的手臂。
他身上披了件黑色外套。
下半身,居然還是醫院藍白的病號服。
他的眼睛又紅了。
不知道他怎麼有那麼多的眼淚。
明明以前欺負我的時候,那樣的不可一世。
「宋辭,你有沒有……愛過我?」江棲遠突然啞聲問
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前 20 年, 因爲貧窮,我的精神和物質世界都格外貧瘠。
我沒愛過人。
更沒有機會去愛一個人。
我站在原地, 想了很久。
才終於開口說:「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對江棲ťũ̂⁻遠是什麼感情。
我話音落。
蓄積在江棲遠通紅眼裏的那滴淚, 終於落了下來。
機場多的是分離。
但江棲遠的英俊惹人眼球,他的打扮更吸引人注意力。
他立在我面前, 直勾勾盯着我哭了。
不時有人好奇地望過來。

-29-
我拿出張紙巾,遞到江棲遠手裏。
他不接。
我沒辦法,只能上前一步,抬手輕輕給他擦拭臉上的淚。
我第一次知道一個男人的眼淚可以那樣多。
怎麼擦, 都擦不乾淨。
最後江棲遠抬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冰涼的掌心輕輕圈住我的手腕。
「我不會再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他說。
「所以,你是自由的。」
「你想做什麼, 都可以。」
江棲遠說:「但我愛你。」
「我想你、想見你、想跟着你。」
他低頭, 輕輕吻在我額心。
冰涼的脣混合着他溫熱的淚。
他說:「宋辭, 我會來找你。」
「你等我,最多半年,我就會再次來到你身邊。」

-30-
其實沒過半年。
只三個月後。
我在國外的學習和生活剛開始穩定下來。
周內我在學校上課。
週末我在郊外一家農場做兼職。
西半球的日照格外的長。
傍晚的夕陽盛大而燦爛。
我站在草場上, 抱着一隻剛出生的小牛犢。
剛一轉身, 就看到不遠處, 有人身高腿長,瘦了些,但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知道已經看了我多久。
在我回頭看向他的瞬間。
他堅定地, 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我。
帶着種一往無前、再也不會離開的氣勢,破開夕陽,闖進了我的世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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