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飛機去做飛刀手術的路上。
後座的寶媽一上來就和我約法三章。
「第一、不許向後調座椅,我兒子要看動畫片。」
「第二、頭不許靠在窗邊,我兒子要拍日落。」
「第三、手不許放在兩側的扶手上,我兒子要擱腳。」
每違反一次,她就讓她兒子大力踢我的靠背。
我再三向她解釋,我腰上有傷,並且需要趁着旅途抓緊時間休息,落地後還有一臺手術等着我。
可她卻嗤笑不已:
「你給別人做手術關我們母子倆什麼事?」
「失敗就失敗了唄,死的又不是我家的人~」
落地後,她又慫恿兒子故意撞翻我,一而再再而三加重我的腰傷,讓我短時間無法主刀。
那時我和他們都還不知道——
等着做手術救命的,是這個奇葩寶媽的丈夫,熊孩子的爸爸!
-1-
從南城回北城的飛機上,我在空姐的攙扶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48k,靠窗的位置,方便休息。
我在南城出差的時候受了傷,頭上、臉上都有傷口,還縫了針。
這些都是小問題。
但是腰上的傷,確是實打實的。
接診的醫生再三勸阻,讓我養好傷再走。
可在北城還有病人等着我。
病人的病竈在脊椎,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要是處理不好,很可能終身癱瘓。
目前能做這個手術的醫生只有我自己。
人命關天,我只能儘快返程。
爲此,我苦苦哀求機場工作人員。
又是請醫院開證明,又是籤免責書。
折騰了半天,航空公司才同意我登機。
我估算了一下。
三個小時的飛機不算太久。
只要休息得當,也能咬着牙完成手術。
於是我向後輕調椅背,試圖讓自己舒服一些。
可剛調完,一隻手就從後排伸了過來,一把推到了我的肩膀上。
猝不及防的一下,我不禁向前一個趔趄。
我艱難扭頭。
後排中間位置的女乘客正惡狠狠瞪着我。
「哎,那個整容的,我有事跟你說。」
我苦笑一聲。
也許是因爲我鼻子和耳朵上都纏了紗布,所以被誤認爲是做了整容手術。
傷口疼痛讓我無心解釋太多。
只點頭示意她說。
「你趕緊把椅背調回去,你這樣我兒子還怎麼坐?!」
看着她憤憤不平的樣子,我真以爲自己影響到了後排乘客。
於是我輕微轉身,確認了一下座椅的位置。
ẗû⁼椅背只略微向後仰大概 20 度左右,並沒有調到底。
我好聲好氣地解釋。
自己的腰剛剛受傷,實在沒辦法長期堅持一個姿勢,只得稍微向後調一點點。
我暗自計算。
飛機航程不到 3 小時,除去起飛、降落還有用餐的時間需要調直椅背。
我對她兒子的影響應該不大。
-2-
結果她忽然破口大罵:
「你矯情什麼啊,臉上包幾塊破紗布就說是受傷,以爲誰眼瞎看不出你做了鼻綜合?」
她「噌」地站起來,從頭到腳打量我。
「你這種女的我見過太多了,仗着有幾分姿色就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得讓着你,你這招在男的那兒管用,在我這兒,不好使!」
眼見她誤會,我語氣放得很軟。
我告訴她自己沒有要她讓着我的意思。
只是我的腰受了傷,一會還要趕手術。
實在是沒辦法直立。
只能請她行行好,幫忙通融一下。
她聽完後直接「嘖」了一聲,一臉懷疑。
「你還會做手術?誰信啊?還敢說自己腰受傷了,要我說,你那腰不知道是在哪個男的身上坐壞了!」
我被她的強盜邏輯震驚。
一時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見我沒反應。
她又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我的座椅靠背上。
「你聾了啊,趕緊給ťû⁽我調回去!」
周圍的乘客紛紛朝我們看過來。
眼見有糾紛。
空姐連忙走過來了解情況。
還沒等我說話,寶媽又搶先一步開口:
「那個誰,你們還管不管了啊?就是這個整容怪往後調座椅,我兒子的 ipad 都沒法看了!」
空姐和我對視了一眼,眼中流露出慰藉的情緒。
她輕聲細語地跟寶媽解釋:
「女士,您消消氣,這位乘客的身體狀況確實有些特殊,需要我們的特別關照,您看……」
還沒等說完,寶媽就粗暴打斷了她。
「你什麼意思?她特殊在哪了啊?」
「我知道了,你倆是一夥的吧?怪不得剛纔你還扶着她過來,果然啊,你們這些特殊職業的女的就會互相包庇!」
寶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祕密。
空姐的臉瞬間變得緋紅。
但仍保持專業的職業素養,一邊安撫對方,一邊保證自己會想出合理的解決辦法。
空姐先提出讓寶媽的兒子往後調一點座椅這樣他會舒服一些。
寶媽當場拒絕。
「不行,我們可不是那種沒素質的人!」
說完,還故意瞟了我幾眼。
空姐又提出,可以讓寶媽和孩子互相換位置。
這樣她坐在我身後,兒子坐在我斜後方。
因爲我旁邊的中間位置沒有乘客,也就不會擠到她兒子了。
沒想到這個提議也被她拒絕了。
「你這都是什麼餿主意?行了,我看你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要我說前邊不是有頭等艙嗎,我就委屈一下,你趕緊給我們娘倆找個位置吧!」
說完她直接站了起來。
招呼兒子收拾東西,準備去頭等艙。
-3-
空姐面帶歉意,賠着小心:
「女士,實在抱歉,臨近春節,頭等艙已經全部滿座,實在無法爲您安排升船……」
寶媽眉頭皺緊,聲音尖利:
「做不到是吧?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工號多少,我要投訴!」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一邊左右爲難的空姐,一邊是咄咄逼人的寶媽。
我先妥協了。
「這樣吧,我給您賠個不是,我把座椅調回來還不行嗎?」
說完,我按動手邊的按鈕,將座椅調回原來的位置。
寶媽哼了一聲,表示默認。
「女士,您的腰部感覺還好嗎?」
空姐並沒有因爲問題解決而輕鬆。
反倒是憂心忡忡地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憂慮。
我安撫地點點頭,告訴她我還可以堅持。
後排的寶媽得意洋洋。
「早該這樣了,你這種人,就得有人治!」
「媽媽,你也太厲害了吧!」
那個孩子也跟着助威。
「太好了!終於可以看小豬佩奇咯!」
說罷,還重重地踢了一腳我的椅背。
接着,他開始公放 ipad 裏的動畫片。
聲音很大,吵得人沒法休息。
從昨天到今天,我幾乎沒怎麼睡覺。
爲了保存體力,我戴上了耳塞,蜷縮在座椅上。
頭也抵在了窗戶上。
下飛機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我必須克服所有干擾,讓自己以最佳的狀態走進手術室。
爭端解決,倦意襲來。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身後的椅背忽然劇烈晃動起來。
我毫無防備,猛然向前聳了一下。
又因爲安全帶的慣性把我拉了回來。
這一來一回的折騰,腰上痛感劇烈。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以爲是飛機遭遇了氣流。
結果身後又傳來了寶媽的聲音:
「你裝什麼呢?叫你幾聲你都沒反應,非得給你一下你才老實,你平時對待客人也這樣嗎?」
她不懷好意地看着我。
我摘下耳塞。有些無力。
我這才明白,剛纔的不舒服,不是天災,而是人爲。
我不想跟ṱṻ₁她扯皮太多。
本來我這種身體情況坐飛機已經給機組添了不少麻煩。
更不想再節外生枝。
況且作爲一名醫生,平時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
多數情況下,我都能做到換位思考。
我儘量語氣平靜地問她原因。
沒想到又換來她的不耐煩:
「還能什麼事,你擋到我兒子了你知道嗎?」
我以爲是我睡着時不小心觸碰了座椅按鈕。
可我仔細看了下。
椅背是垂直的,並沒有向後仰。
看我不明白,她拔高嗓音:
「你裝什麼啊?咋的,讓你調座椅你不服氣是吧,在這表演給誰看呢?」
我無奈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從她叫醒我到現在。
我一句話都沒說。
就已經被扣上了裝模作樣的帽子。
-4-
「整容怪,你擋着我拍照了!」
另一道聲音從右後方傳來。
與此同時,一隻手從椅子縫中擠了過來。
伸到我這邊的小窗上,一頓按快門。
這下我看清楚了。
這是那個男孩的手。
「媽媽,都怪這個壞女人,剛纔的日落我都沒拍到!」
男孩生氣地抱怨。
我徹底迷惑了,不由地脫口而出:
「你那邊也有窗戶,在你那邊拍不也是一樣的嗎?」
結果剛說完,那個寶媽就跟點燃了的爆竹一樣噼裏啪啦一頓輸出。
「那能一樣嗎?兩個位置,角度都不一樣!」
「就你在那兒故意裝死,擋着玻璃,存心不讓我們拍是吧?」
「在別人面前裝作善解人意,實際上私下裏淨使壞了,老孃撕的就是你這種綠茶婊!」
說完,她站起來就要伸手打我。
還好空乘人員眼疾手快,攔下了她。
空姐禮貌地自我介紹道:
「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務長ţū́⁰。」
「如果您有任何需求或建議,都可以隨時向我提出。」
寶媽啐了我一口,然後說:
「有人欺負小朋友你們管不管?」
「我兒子要拍照,這壞娘們故意擋着窗戶,不讓他拍,你說該怎麼辦?」
乘務長俯下身,語氣謙和。
「那您看我們該怎麼解決比較合適呢?」
寶媽又翻了個白眼:
「我兒子的損失總得有人補償吧?你們剛纔賣的那個飛機模型挺好,送我們一個,我就不追究了!」
見乘務長沒接話,寶媽露出了一副鄙夷的神情。
「你們這麼大一個航空公司,不至於窮得連個飛機模型都送不起吧?我們去海某撈,人家可是一兜子一兜子地送玩具!」
「反正要是不送,我就連你也投訴,你們整個機組,都別想好過!」
我知道飛機上是沒有免費的玩具送的。
要是能送,估計也是工作人員自掏腰包。
這件事因我而起。
機組的人只是被牽連。
我告訴乘務長,自己可以掏錢買一個玩具。
只求趕快息事寧人。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休養身體。
繼續鬧下去,肯定會影響手術。
乘務長有些猶豫。
在我再三堅持下,她最終接受了。
我把飛機模型遞給了身後的寶媽。
她不僅連個謝字都沒有,反倒開始說風涼話。
「嘖嘖嘖,幾百塊錢的東西,說買就買,你這錢怎麼賺的,不用我多說了吧?」
-5-
我裝作沒聽到她說的話。
只覺得身心俱疲。
我不想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要是爭執下去,最終受影響的是我自己。
我耽誤得起,醫院裏的病人耽誤不起。
我以爲這樣就可以平息了。
可身後的寶媽繼續敲打我:
「你別以爲你買了東西就完事了,這都是你應該的!別再讓我看到你往窗戶那邊靠,萬一我兒子還有想拍的東西,你得隨時給他讓位置,聽到了沒?」
怕我沒聽清似的,她又用力推了一下我的椅背。
我把安全帶扎得很緊,就是防止她突然襲擊。
我點點頭。
既然不許靠在右側窗戶上,靠在左側扶手上總可以吧?
我看了一下表。
離落地還有一個小時。
要是抓緊時間休息,也不至於有太大的影響。
在上飛機前我就跟醫院的同事聯繫過了。
讓他們提前做好手術準備工作。
我的大件行李都留在了南城,只隨身帶了一個手拎包。
就是怕託運耽誤時間。
這樣一下飛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開回醫院。
想到這兒,我的心裏又安穩了不少。
剛纔的種種不愉快也被我拋在腦後了。
結果我剛靠過去沒多久。
一隻腳伸了過來,把我的胳膊踹了下去。
我的左胳膊本來撐在扶手上。
忽然失去着力點,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一邊倒去。
腰跟着閃了一下。
巨大的疼痛讓我的額頭直冒冷汗。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不用想也知道,還是身後的寶媽在鬧事。
我真的不明白了。
爲什麼她偏偏針對我?
軟話我也說了,錢我也花了,她的各種要求我也滿足了。
怎麼就是不依不饒呢?!
果然,身後的女人又開始發號施令:
「整容怪!說了多少次了,你別把胳膊放在扶手上,我兒子還得放腳呢!」
我很想回頭跟她理論。
可是接二連三地受到意外衝擊。
我的腰轉動已經很困難了。
乘務長再一次走了過來。
她用比之前更柔和的態度告訴寶媽。
後排乘客將腿伸到前排來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
而她作爲乘務人員,也有權確保每位乘客都能正常使用公共設施。
這也是爲了大家的安全和舒適考慮。
寶媽聽了,自然是一萬個不同意。
「我不管,我兒子的腿窩着太難受了,就得放在前邊!」
「反正你們要是不答應,我Ṱŭ̀ₜ就投訴到底!」
一股絕望在我腦海中升起。
就在我幾乎認命時。
從機艙前排走過來一個人高馬大的乘客。
見到我,他忽然頓住:
「鄭醫生,您怎麼在這兒?」
-6-
我一怔神,覺得他似乎有些面熟。
見我愣住,他先做了自我介紹。
「我就是您救的那個孩子,王樂樂的舅舅啊!」
來南城出差時,我在街上注意到了一個男孩。
他捂着耳朵站在馬路中間。
眼神空洞,表情痛苦。
醫生職業的敏感性告訴我這是一個特殊的孩子。
於是我穿行在車流中,試圖把他帶離現場。
就在我小心安撫他情緒時,一輛電動車闖過紅燈疾馳而來。
情急之下,我用身體護住了樂樂。
也正因爲如此。
我的臉被馬路上尖利的護欄劃傷。
身體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忍着痛報了警。
又請警察幫忙聯繫上了孩子家長。
後來我才知道,樂樂是重度自閉症。
趁家裏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這才發生了危險。
來派出所接樂樂的時候,烏泱泱來了六七個大人。
除了樂樂爸媽,其中就有面前的男人。
他們拉着我的手一遍遍道謝。
還讓我一定在南城多住幾天。
「要不是您,我們樂樂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過您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我們去看您,大夫說您早走了!我們也是糊塗,沒留您的聯繫方式!」
樂樂舅舅又激動又懊惱。
「呦,這飛機上還有你的老相識啊?」
寶媽的聲音冷不防響起。
樂樂舅舅看看我,又看了一眼寶媽。
空姐小聲跟樂樂舅舅介紹了眼下的情況。
樂樂舅舅一改之前的和善,表情冰冷。
「鄭醫生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誰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寶媽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有些心虛,但還是嘴硬道:
「你可別被她給騙了,她這種人就會裝可憐!」
「誰問你了,就你長嘴了?」
樂樂舅舅瞪着眼睛打斷了她。
隨後又恢復了那副和善的表情。
「鄭醫生,咱倆換個位置行不?您去我那邊坐,我坐您這兒?」
我本能地想拒絕。
可是如果我堅持坐在這裏。
那個寶媽又不知道會鬧出什麼幺蛾子。
思考片刻,我接受了他的提議。
王樂樂的舅舅坐在了我的位置上,意有所指地說:
「我倒是要看看,這座椅能不能調,窗戶能不能靠,扶手能不能用!」
後排寶媽一聲不發,老實得像只鵪鶉。
只是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直到起身收拾東西才發現。
原來寶媽的兒子,並不是什麼小朋友。
整個人又高又壯。
起碼上小學五年級了……
-7-
空姐扶着我到了樂樂舅舅的位置。
是頭等艙。
怪不得樂樂舅舅說他的位置更寬敞。
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打算下飛機時把差價補給他。
雖然我救了樂樂,但不能就因爲這件事佔人便宜。
飛機在晚上七點半準時降落在龍嘉機場。
我連上網絡。
手機瞬間湧出十幾條消息。
同事們一條條同步着患者的情況。
那名患者的情況很不樂觀。
如果不盡快手術,預計後續情況會很差。
我沒有時間再等樂樂舅舅。
只好拜託空姐,把我的聯繫方式轉交給他。
他替我解了圍。
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好好謝謝人家。
眼下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與時間賽跑。
我不顧身上的傷痛。
儘可能地跑一會兒,走一會兒。
網約車司機就在停車場等我。
只要出去了,就一切都來得及。
可馬上到達出口時。
我忽然被身後的人撲倒在地!
我毫無防備,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連手包也甩了出去。
巨大的疼痛從腰間蔓延開。
我疼得蜷縮在地上,怎麼都爬不起來。
這時,一雙腳出現在我眼前。
我順着腳往上看。
是之前後排的那個男孩!
他揚着一張胖臉,一副大仇得報的神情:
「臭女人!整容怪!叫你欺負我媽,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我疼得說不出來話。
想呼叫,可嗓子裏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我伸手努力去夠摔在地上的手機。
他看出了我的動作,把手機踢到了遠處。
「你想報警是吧?沒門!我懂法,我是未成年人,又不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麼辦?」
我沒想報警。
這一下摔得不輕。
我想聯繫司機,請他多等我一會兒。
「不跟你玩咯!我們去找爸爸了!」
他衝我做了個鬼臉,跑到了他媽的身邊。
寶媽拍了拍他的腦袋:
「做得好,兒子!你爸就是被這種壞女人勾了魂,以後咱們娘倆見一個收拾一個!不過現在你爸可算是知道咱娘倆的好了……」
他們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8-
到達大廳人來人往。
旅客們在我身邊圍了一圈。
還有人已經去找機場的工作人員。
我摸了摸臉,手指一片黏膩。
原來紗布早就滲出了血。
傷口也崩開了。
圍觀的人被我嚇到了,不敢貿然出手。
就在這時,樂樂舅舅從人羣中探出頭來。
他聲音焦急:Ṭũ̂⁶
「鄭醫生,您這是怎麼了,是誰把您傷成這樣!?」
我沒力氣跟他解釋太多。
只請他幫忙把我的手機和包找回來。
他立馬分開人羣。
將散落在地上的包和手機遞給了我。
我看到手機界面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同事打來的。
我回撥過去。
告訴他們手術如期舉行,務必做好準備工作。
還有幾個未接電話,都是網約車平臺。
我再打過去,已經沒人接了。
時間太過緊急,我只好再麻煩樂樂舅舅。
我簡單跟他說明了事情原委。
請他把我送到醫院。
「好說啊,鄭醫生,我的車就在附近,我送您去醫院!」
看他爽快答應,我心裏又輕鬆不少。
我在他的幫助下,我試圖站起來。
可是剛邁一步,腿就一軟。
樂樂的舅舅見狀。
也顧不上什麼虛禮,把我直接背了起來。
他走得很穩,可我的腰還是抽筋似的疼。
一番折騰,我們終於坐上了車。
我躺在車後排,大口大口勻着氣。
額上的頭髮早就被汗打溼了。
臉上汗水與血水交織,狼狽異常。
樂樂舅舅把油門踩到了底。
車子終於穩穩地停在門診大樓前。
我試了試。
單靠自己,根本沒辦法走下Ŧû³來。
每一個姿勢的變化,帶來的都是持續不斷的痛感。
今天的手術檯,怕是上不去了……
「您這樣,還有辦法手術嗎?」
樂樂舅舅擔憂地問我。
我告訴他,先把我送進去再說。
回到了病區。
同事們見到我,都一臉不可思議。
還沒等我解釋原因,樂樂舅舅就把我救人和被人惡意撞傷的事說了。
衆人焦急地看着我。
此刻,腰上的疼痛已經讓我無法直立。
只能藉着外力,才能勉強支撐身體。
我顧不上那麼多了,擺擺手:
「先別提這些,讓我見見病人家屬吧!」
令我意外的是,那個病人家屬。
不是別人,正是在飛機上刁難我的那對母子!
-9-
「怎麼是你?不是說給我們安排權威專家鄭醫生嗎?」
見到我,那個寶媽既震驚又厭惡。
「怎麼什麼東西都能在你們三甲醫院工作啊!」
「今天我丈夫的手術必須由鄭醫生做!不然跟你們沒完!」
她衝着護士大吵大嚷。
護士告訴她。
她眼前的這位,就是她要找的鄭醫生。
寶媽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一步,懷疑道:
「怎麼可能呢,我聽說鄭醫生醫術精湛,德高望重,哪是這種浪貨!」
她兒子也篤定地說:
「肯定不是她,這個整容怪可被我們欺負了一路呢!」
同事們聽她們母子這樣對我,跟着打抱不平。
「你說鄭醫生的傷就是你們造成的?你們還有沒有良心!」
「鄭醫生是忍着傷痛,特意從南城飛過來救你丈夫的命的!」
「你知不知道要是沒有她,別人根本沒法做這個手術!」
聽到這句話。
我第一次在那個寶媽臉上看到驚恐的情緒。
她看着門口的醫生簡介上的照片,又仔細地端詳我的臉。
一番辨別後,她顫着聲問:
「你……你真是鄭醫生?」
我無力地點點頭。
她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猛地撲過來,拉着我的手。
態度近乎謙卑:「對不起啊,醫生,我不知道是你,你可不能因爲咱倆的一點不愉快就不管我老公啊!」
那個胖男孩看他媽求我。
滿臉的不平:
「媽媽,你幹嘛跟她道歉啊,你不是說這種女的最壞了嗎!」
「你他媽的給老孃閉嘴!」
他媽回頭大聲吼道。
然後又轉過身,不住地給我道歉。
說孩子不懂事。
讓我大人不記小人過。
務必得救救她男人的命。
我讓她趕緊起來。
我告訴她,無論怎樣。
作爲一個醫生,都會以病人爲先。
但是我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沒辦法承擔手術了。
聽說我無法親自手術,她又瞪圓了眼睛。
「你該不是故意的吧?我們就撞了你一下,你至於起不來嗎?」
-10-
如果是尋常情況。
我的腰痛肯定不會這麼重。
但我本來就受了傷。
更禁不起五次三番的折騰。
如果我堅持手術,別說會給我自己的身體帶來多大的危害。
我更擔心手術過程中造成失誤,會危害到病人的生命。
我告訴她。
雖然我不能完成手術。
但是早在回北城前,就已經設計了完備的手術方案。
各種數據情況已經存儲到我的優盤裏。
其他同事照着方案做問題不大。
聽到這兒,寶媽又破涕爲笑。
「那個, 大夫, 還是您考慮得周到, 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的包和手機都在樂樂舅舅手裏。
可我翻遍了整個包, 都沒有看到優盤的影子。
冷汗瞬間從我的額頭流了下來。
我回想起在機場的情形。
包雖然甩出去了, 但是拉鍊都是密封的。
再加上優盤在包的夾層裏, 還有單獨的拉鍊。
除非有人故意拿出去。
不然絕不會丟!
樂樂的舅舅自告奮勇。
主動聯繫機場那邊, 請他們幫忙尋找。
這時, 角落裏的男孩忽然出聲。
「你們說的優盤, 是不是一個銀色的掛件?」
聽他這樣說。
我們又燃起來一絲希望。
寶媽握着他兒子的肩膀,催促他:
「好兒子, 東西在你那兒是不?你快拿出來啊, 好讓醫生救你爸爸!」
男孩臉色漲紅,吞吞吐吐。
他媽徹底失去了耐心, 搖着他的肩膀:
「死崽子, 你還磨蹭個什麼勁啊,快拿出來啊!」
說着, 就動手翻起孩子的口袋。
「哇」的一聲。
男孩哭了出來。
「媽媽,你別找了, 優盤被我衝到下水道里了……」
-11-
「啊!」
寶媽失聲尖叫。
接着抬手, 給了兒子兩個響亮的巴掌。
男孩邊躲邊爭辯:
「媽媽,不是你讓我報復一下那個壞女人嗎,我哪知道那個東西這麼重要啊……」
事情到這裏已經基本清晰了。
趁我摔倒, 被衆人圍住時。
男孩去而復返。
把我包裏的優盤拿走,丟掉了。
事已至此,說再多已經沒有意義了。
原始數據在我的電腦裏。
電腦被留在了北城。
優盤裏的方案作爲拷貝件, 也不見了。
時間緊急, 我只能跟同事口述一下大致方案。
沒有更具體的數據和情況。
就只能讓他在手術中隨機應變了。
安排好一切。
我累得脫了力。
同事們幫我辦理了住院。
領導也讓我安心養病, 工作的事先放一放。
我心裏着急,但也知道要先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
畢竟,還有更多的病人等着我照顧。
-12-
那天的那場手術, 最終還是失敗了。
病人再也站不起來了。
餘生都要在牀上喫喝拉撒。
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手術。
若不是有萬全的準備,那結果幾乎可以預見。
雖然術前已經進行了詳細的告知。
可是接到結果的一刻。
病人還是無力接受。
我雖然同情他, 卻也無可奈何。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
今天的這個局面。
他本人, 他老婆、兒子,都脫不了干係。
後來我聽同事說。
病人的兒子有一次不小心說漏嘴。
讓他知道了手術的失敗都是他們從中作梗。
自此之後, 病人就性情大變。
對他們母子非打即罵。
還揚言要殺了他們。
寶媽的臉上、身上常常是青一塊紫一塊。
但她卻甘之如飴。
每次從醫院出來, 她都紅光滿面。
還逢人便說: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我老公啥都得指着我, 外邊的狐狸精想下手也沒機會了!」
可惜就連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
沒幾天,醫院就接到急救電話。
正是這位寶媽打來的。
原來ťŭ̀⁴她老公在暴怒之下, 用柺杖打斷了她的脊柱。
她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比我當時在飛機上嚎得還要厲害。
最終,他們家從癱一個變成了癱兩個。
只留下一個孩子照顧他們。
褥瘡、感染、捱餓……
日子變成了漫長的折磨。
比死了還要痛苦。
-13-
一個月後,我徹底康復了。
我出院那天是個大晴天。
同事們爲了慶祝我出院, 一大早就忙裏忙外。
又是送鮮花, 又是擺水果。
樂樂在舅舅的陪伴下,特意從南城趕了回來。
他送了我一幅畫。
還有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展開那幅畫。
映入眼簾的是川流不息的車輛。
馬路的正中間,站着一個揮着翅膀的天使。
一個小男孩在天使羽翼庇佑下。
綻放出大大的笑臉。
我想——
我不是天使, 我只是個普通醫生,但幸好,也能救下一些命不該絕之人。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