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散步,老公和兒子討論着路過的跑車。
我插不上話,失落地念叨:
「結婚前,你爸說送我一輛甲殼蟲……」
兒子打斷:「沒人告訴你,打斷別人說話很不禮貌嗎?」
老公嘲諷:「你媽只會做家務,她纔不知道甲殼蟲早已停產了呢!」
看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
這個家,我不想要了。
-1-
每天晚飯後,我和老公、兒子會出門散步。
和往常一樣,大小男人跨步走在前、我小跑跟在後。
蘇誠牽着安安,安安小嘴不停地叭叭着牧馬人、保時捷、蘭博基尼,這些我聽不懂的名詞。
「結婚前,你爸說送我一輛甲殼蟲……」
我見縫插針說了一句。
安安急吼吼打斷:
「媽媽,沒看見我和爸爸在聊天嘛!打斷人說話很不禮貌!」
蘇誠攬過安安,開起我的玩笑:
「你媽總是這樣,不懂還喜歡打岔。她哪會知道,甲殼蟲早就停產了。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我們帶你媽出去旅遊,把她落在景區裏,她連回家的辦法都沒有!」
安安拍起小手贊同:
「好耶好耶,我要重新選個媽媽!
「小晴阿姨就不錯,我最喜歡她送的手工木劍!」
小晴?我心頭一顫。
我從未聽過的名字,但孩子卻收過她的禮物。
我停下了腳步。
呆呆地看着他倆的背影漸行漸遠。
月色如水,我靜靜坐在公園的連廊上,回想自己到底哪裏做得不好。
我纔剛滿 35 歲,怎麼就被他們如此嫌棄。
直到身上鋪滿一層寒霜,我才慢慢挪到樓下。
抬起頭,發現家裏早已燈火通明。
原來他們早已回家,卻沒有一個人通知我。
彷彿我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保姆。
孤獨感油然而生。
推開門,父子倆拿着木劍在對打。
一週前蘇誠帶兒子去公園玩,回來時帶了兩把木劍和男士睡衣。
當時我好奇地問了一句,蘇誠含糊其詞,我並未多想。
應該都是「小晴」送的。
「老妖婆,看劍!」
兒子抬頭看了我一眼,提着劍對着我刺過來。
雖是ẗųₜ木劍,刺在我肚皮上,也疼得我心頭微顫。
老公抬頭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
那一眼,與看路過的中年婦女無異。
毫無感情。
我脫口問出:「小晴是誰?」
老公垂眸,冷淡回應:
「公司新來的實習生。」
他突然想起什麼,抬頭眯着眼,滿臉戒備看我:
「怎麼,我在公司喝了幾口水,和同事說了幾句話,是不是都要和你報備?」
我掃了眼桌面上等着我收拾的殘羹碗筷。
突然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平靜地開口:
「蘇誠,我們離婚吧。」
-2-
蘇誠嗤笑一聲,低頭繼續擺弄手裏的木劍。
他總是這樣,習慣性對我使用冷暴力。
在我忍不住發怒時,他會逃出家門:
「有理不在聲高,你自己冷靜一下。」
等我給兒子洗漱,講故事,哄睡後。
他頂着一身煙味,穿着外衣躺在我身邊呼呼大睡。
他明知道我有潔癖,也討厭煙味。
仍故意這麼噁心我。
今天我突然不想吵了。
原來人的失望達到頂點時,一句話都是施捨。
「媽,給我洗澡!今天我要泡澡!」
兒子一邊和他爸爸玩鬧,一邊命令我。
我習慣性走進浴室,踮起腳去夠那個和我差不多高的泡澡盆。
恍然失神間,盆子砸在地板上。
我的胳膊被帶刺的盆子割出一道傷口,血流不止。
兒子衝進來,用拳頭邊捶打着我,邊哇哇大哭起來:
「這是我最喜歡的奧特曼澡盆,它破了我怎麼洗澡?我不管,我就要一模一樣的,你現在給我去買一個新的!」
他哭得好煩人。
我推開他,拿起醫藥箱,低頭處理傷口。
蘇誠衝進浴室,低聲安撫着兒子。
不一會兒水流聲響起,他們在浴室開懷大笑起來。
後來刷牙洗漱,講故事,哄睡兒子,他一氣呵成。
原來老公什麼都會。
只是推給我幹。
「今天我幫你哄睡了安安,明天你繼續。」
蘇誠掀開被子躺下,翻身用背對着我。
幫?
我自嘲了一下,這才注意到他穿上了新睡衣。
「你習慣裸睡,今天怎麼想起穿睡衣了。」
結婚六年,我給他買的睡衣,被他束之高閣。
今天破天荒穿了睡衣,大概是送睡衣的人比較特殊吧。
蘇誠長嘆一口氣,語氣不耐煩:
「你別陰陽怪氣的,成嗎?睡衣是小晴送的,我作爲她的入職導師,她拿出實習工資送我禮物,怎麼了?」
以徒弟之名送已婚男人貼身衣物這件事。
和蘇誠維護她的樣子,都讓我感到噁心。
我平靜地拿出離婚協議書,放在牀頭櫃上:
「抽空把離婚協議書籤一下。」
他猛地起身,眉頭緊鎖,帶着怒氣抱怨:
「你鬧夠了沒?上了一天班,我很累!」
我語氣淡淡地說:
「一樣的八小時工作制,憑什麼你的時間比我寶貴?」
他扶着額頭,沉默幾秒後,不解地質問我:
「我一沒有出軌,二沒有家暴,三沒有不顧家,四沒有不養孩子,也沒有喫喝嫖賭……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的態度。」
他猛地抬頭,眼眶猩紅,問我:
「什麼?」
「你的眼神,你的態度,你的冷漠。這樣的婚姻生活我過夠了!」
-3-
「神經。」
蘇誠翻過身躺下,不一會兒,呼聲響起。
曾經我也和蘇誠有說不完的話,一時興起也聊過通宵。
到底是哪天開始,他連話都不肯和我講了?
我起身收拾了幾件衣物,提着行李箱敲響閨蜜家門。
「倩倩,你想清楚了?」
閨蜜遞來一杯熱牛奶,小心翼翼問我。
我點點頭。
閨蜜鬆了口氣,生怕我反悔似的補充道:
「倩倩,如果是我,我也會和你做同樣的選擇。
「當初你千里奔赴嫁給他,結果你爸爸出事,他抱着孩子堵在門口,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我緊緊攥着玻璃杯,直到指尖發白。
爸爸出意外那天,所有人都瞞着我,直到爸爸斷了氣,蘇誠才告訴我這個噩耗。
我連爬帶滾披上羽絨服,買了最快的機票,着急趕回孃家送葬。
蘇誠抱着剛出生才 16 天的安安,堵在家門口。
安安號啕大哭,蘇誠把孩子塞進我懷裏,神色涼薄:
「倩倩,你理智一點。你爸已經死了,等你趕回家他也下葬了,你今天趕回去有什麼用呢?
「安安還小,他只能喫母乳,你走了他怎麼辦?」
我低頭看着張着小嘴,往我懷裏拱的孩子。
心一軟,退了當夜的機票。
也是那夜,媽媽在村口,迎着風雪等了我一晚,落下了病根。
和其他遠嫁的女兒不一樣,我爸媽支持我追求愛情,從不責怪我過年過節缺席。
但父母需要我時,我未能第一時間趕回,成爲我心裏揮之不去的傷痛。
我眼睛裏浮起一層霧氣。
閨蜜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暖充滿力量:
「倩倩,遠嫁是場豪賭。你只是賭錯了丈夫,不是賭錯了人生。
「結婚是爲了幸福。同樣,離婚也是!」
-4-
第二天我簽下公寓的短租合同。
五年前我就看好這個公寓,它離我公司近,附近有醫院公園,很適合老人居住。
當我向蘇誠提出,想把我媽接過來住進公寓,這樣既方便照顧她,加班我也有落腳的地方。
蘇誠並未直接反對,而是偷偷給公公婆婆報了歐洲十國遊。
旅遊的錢,正好是我一年的房租。
我質問他爲何瞞着我。
他扒拉米飯,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爸媽辛苦一輩子,給我出了婚房首付。老人還沒出國見過世面,孝敬父母是應該的。」
「可這是我們共同的積蓄,你用之前不應該徵求我的意見嗎?」
我不滿地問道。
他猛地把筷子摔在飯桌上,厲聲道:
「我的工資是你的兩倍,我連用自己的錢,都要和你報備嗎?」
我不甘心:「我媽也沒出過國,你應該一視同仁。」
蘇誠看我的眼神冰冷刺骨:
「安安出生後,我爸媽又出錢又出力,你媽出什麼了?」
我媽也想看看外孫,是公婆話裏話外嫌我媽生病,怕傳染給安安。
現在倒成了我媽不對。
我掀翻了桌子,打算和他大吵一架。
蘇誠冷着臉掏出電話,撥通我媽的號碼:
「媽,不是我不同意你過來。但我和倩倩是工薪階層,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總不能……讓倩倩拿我爸媽的錢,去貼補孃家吧?」
蘇誠話裏話外,看不起我和我媽。
他掛斷電話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下樓抽菸。
我媽的電話迅速打過來:
「倩倩,我沒讓你給我租房子花錢,也不想搬過來給你們添麻煩。
「你和蘇誠吵架,我隔得遠乾着急啊……」
聽到媽媽的聲音,我眼淚止不住往外湧。
卻只能死死咬住拳頭,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遠嫁在外,我只敢報喜,不敢報憂。
從那次爭吵之後,我和蘇誠工資自掙自花,也再沒提過接我媽過來的事。
如今,住進心儀的公寓裏。
我想媽媽了。
-5-
第三天下午,老師打來電話,安安脖子被勒傷了。
老師聯繫不上蘇誠,只能我去。
安安披着奧特曼披風,脖子的勒痕,是小朋友搶他披風造成的。
我扯掉他的披風,扔了。
安安衝上來,一邊哭嚎着,一邊捶打我:
「我要我爸,你只會對我說『不』,你根本不愛我!爸爸給我買肯德基,給我喝飲料,給我買披風!」
「你滾!」
我心底毫無觸動,轉身就走。
安安見我真走,急得跺腳,嚎得更厲害。
竟一屁股坐在地上,來回打着滾嚎哭。
隨便吧。
我再沒有耐心像以前那樣哄他。
走了沒幾步,安安還是跟了上來。
他邊嚎邊哭,一點點貼近我,直到牽着我的衣服腳,跟我回了家。
「媽媽,我想喫你做的肉末米飯。」
我收拾自己的行李,安安最先打破沉默。
「給你點了外賣,喫了睡覺。」
我把吹風機塞進行李箱。
既然買回來時蘇誠嫌貴,那我都帶走,免得他心疼。
「我就要喫,就要!」
安安擋在我面前要喫肉末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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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現殺的黑土豬後臀肉,切塊醃製,用滷料文火燉三小時,大米飯大火蒸熟,澆汁擺拍,切上兔子造型的胡蘿蔔片……
這個步驟我做了三年,卻養了個白眼狼。
口腹之慾而已,根本不值當,花費我那麼長時間。
外賣送到,我問他喫不喫。
安安倔強地不喫。
很好,我喫得一乾二淨。
安安又是一頓嚎哭,哭餓了自己喫了一包薯片睡着了。
蘇誠回家時已是半夜,他開燈見我坐在客廳,動動嘴脣:
「安安睡了?」
然後直奔廚房,掀開電飯鍋蓋。
一怔。
他大概以爲,我還會像以前一樣,給他溫好飯菜等着他。
我拎着行李箱,站在門口,向他伸出手:
「協議書籤好字了嗎?」
蘇誠開始不安起來。
他叉着腰,舔舔嘴脣,最後冷笑了一聲:
「李倩倩,你來真的?」
「對。」
「如果我不簽字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
「分居兩年後,我起訴離婚。」
蘇誠頂了頂後槽牙,他在沙發邊來回踱步,最後拿出手機,又要給我媽打電話。
我嘲諷他:
「你又要和我媽告狀?說吧,遲早她會知道。」
但我手心捏緊了汗,擔心我媽心臟病復發。
電話接通後,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
「李翠環家屬?快來醫院一趟,明天病人做心臟搭橋手術,身邊不能沒人照顧!」
我心慌成一團,手推開門時,安安光着腳跑出來:
「媽媽,我不准你走!」
-6-
安安腳趾凍得通紅,顛顛地跑過來,將門反鎖:
「你走了沒人給我做飯,沒人洗衣服,伺候我是你的義務!」
我氣急敗壞:
「你姥姥是我媽,她生病了,伺候她也是我的義務!」
安安攔在我面前,憤怒地盯着我:
「奶奶說,姥姥是個老不死的。她又不會死,你回去幹嗎?」
萬萬想不到,我那獲得省級優秀教師稱號的婆婆,在背後這麼說我媽媽。
怒氣擠滿我胸腔,我推了安安一把:
「讓開!」
安安「哇」的一聲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喘,這是哮喘復發的徵兆。
蘇誠抱起安安,給他噴了哮喘藥,明顯有所好轉。
我緊張的心放了下來。
推門出去的瞬間,蘇誠在背後低吼:
「李倩倩,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
「你嫁給了我,生了安安,就得對安安負責。今天你敢走出這個門,以後就沒這個家!」
他的話可笑極了,就好像我求着他似的。
我提醒他:
「行,先簽協議書吧。」
蘇誠賭氣般拿出筆。
迅速簽下他的大名後,對我放狠話:
「李倩倩,你別後悔!」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家。
-7-
飛機轉高鐵,我終於趕到媽媽手術室門口。
媽媽醒來看見我,什麼都沒說,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有我和護工兩個人照顧,媽媽恢復得比預期好。
「你和蘇誠……」
出院那天,媽媽忍不住問我。
我收拾着行李,坦坦蕩蕩:
「正在辦離婚手續了。」
回來的路上,我想了上百種向媽媽解釋我獨自一人回家的藉口。
真正問起來時,我還是選擇坦誠。
媽媽反而鬆了口氣,淺淺一笑:
「離了就離了,以後娘倆過,不受氣。」
我手一滯,以爲媽媽會對我長篇大論:
「媽,你不勸我?」
媽媽含着笑:
「結婚和離婚,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永遠支持你。更何況,離婚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你不問安安?」
平時媽媽最親安安,恨不能一天接一次視頻。
媽媽握住我的手,溫柔又堅定:
「平時我接視頻,其實更想看你在忙什麼。我更在乎自己的女兒。」
我忍不住抱緊媽媽,淚流成河。
-8-
我和媽媽剛到樓下,看見蘇誠倚靠在車門上抽菸。
見我們過來,他掐斷手裏的煙,從車裏拎出一個蛋糕盒,接過我手裏的包裹:「我來吧。」
我拒絕後,挽着我媽上樓。
關門的瞬間,他伸手攔住了門。
壓低的聲音,很是不耐:
「李倩倩,我開了十二小時的車趕過來接你,還帶了你最愛喫的巧克力蛋糕,你再鬧下去就沒意思了。」
我瞥了一眼蛋糕包裝盒,是安安最喜歡的那個蛋糕店。
店裏正在做活動,充值 1000 元,送一款巧克力蛋糕。
而我最討厭巧克力蛋糕。
我接過他手裏的蛋糕:
「蘇誠,五年來,這是你第一次送我禮物。」
下一秒,蛋糕被我扔進垃圾桶:
「但你拿一個贈品敷衍我,是我不配嗎?」
蘇誠臉色煞白,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離婚協議書已經簽了,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我家不歡迎你,請回吧。」
關門的瞬間,蘇誠用力掰開大門,討好般哄我:
「倩倩,我同意把你媽接回我家住,這樣總可以了吧?」
蘇誠躋身而入,衝着我媽喊道:
「媽,海城的醫療條件比這好,我特意來接你和倩倩回家的。」
媽媽皮笑肉不笑:「我聽倩倩的。」
蘇誠直愣愣看着我,我剛要開口,他的電話鈴聲響起。
他不小心按了外放鍵Ṱṻₐ,嬌氣婉轉的聲音迴盪着:
「師父呀,藍城這個項目我不會做,你快回來教教我啊!」
蘇誠手忙腳亂關了電話,空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清了清嗓,轉身往下走:
「你們收拾一下,我在樓下等你們。」
他總是這麼自信,以爲結了婚、生了孩子,Ṫů₊就能用家庭困囿住我的一生。
我攔住了他:
「我不會和你回去。但既然你來了,不如我們一次性說清楚。
「安安的撫養權我不和你爭,離婚後的每個月,我會給你孩子的撫養費。離婚你給我 30 萬,因爲婚後房貸和車貸我也出了一部分,這些是我應得的。」
蘇誠愣了一瞬。
眉頭緊蹙,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我一字一頓:「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放棄孩子撫養權,你聽清楚了嗎?」
蘇誠扯起嘴角,自嘲般笑了一聲。
突然舉起拳頭狠狠砸了牆,罵了一句國罵。
再出口時,聲音微微顫抖着:
「李倩倩,就因爲我給你帶了巧克力蛋糕,接了同事的電話,你就要和我離婚?你連家和孩子都可以不要?」
我語氣堅定:「你和孩子,我都不要了。」
-9-
蘇誠走後,我和媽媽聊了離婚後的計劃,她同意住進我租的小公寓裏。
爲了出行方便,我拿出積蓄,買了一輛二手車。
三天後,帶着媽媽返程時,在樓下又遇見蘇誠。
他鬍子拉碴、蓬頭垢面地抽着煙,車身下散落一地菸頭。
他掀起眼皮幽怨地掃了我一眼,沉默地把我們的行李拿到他車裏。
我倔強地又把行李從車裏一件件拿了出來。
蘇誠眼底的怒火逐漸變盛:
「李倩倩,難道你要帶着你媽,高鐵轉飛機這樣來回折騰?」
我拿出車鑰匙,按了一下,遠處的黃色小轎車「滴滴」響了兩下。
「我買車了,是你嘲笑我的那輛甲殼蟲。」
蘇誠一怔,眼神閃過一絲詫異。
很快他又擺出一副好爲人師的模樣:
「這車已經停產了,買二手車就是降價,維修保養費奇高,你什麼都不懂……」
他教訓我的話,我聽得夠夠的。
我急不可耐打斷他:
「只要我喜歡,它就值。
「你什麼都追求性價比,你之前娶我,現在拖着不離婚,不也是因爲我是你能娶到最具『性價比』的老婆?
「蘇誠,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想和你一樣將就。」
的確,在蘇誠眼裏,娶了一個我,就娶了免費的保姆、育嬰師、性夥伴。
我相信他和小晴什麼都沒發生,但對我卻沒有愛和尊重。
這樣的婚姻,不要也罷。
「倩倩,忠言逆耳,你總是不信我說的話。」
蘇誠還想爭辯,我已經不想與他糾纏:
「我花自己的錢,你又有什麼資格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此時我無比慶幸,當初沒有聽他的話做全職主婦。
工作給了我離婚的底氣。
我略過他,自豪地開着最愛的小轎車,載着媽媽住進我最喜歡的房子裏。
-10-
媽媽搬進了我的小公寓後,我便安心投入我的工作中。
以前爲了照顧家庭,我放棄了晉升的機會。
每天忍受三小時的通勤時間,在家庭和事業中尋找平衡。
搬到公寓後,中午能回來午休,下班喫幾口媽媽做的愛心晚飯,再回公司加班,這樣的生活充實而溫馨。
沒想到工作的回報,來得比預想的更快。
第四季度,我順利進入中層幹部的候選名單裏。
這期間安安的老師打過幾次電話,我坦誠地告訴她我和蘇誠即將離婚的事實。
蘇誠也來過公司找過我,我閉門不見。
他見我態度堅決,便將戰場轉移到微信上。
每天 10 條消息起步,發一些安安的視頻,和一些不痛不癢的問候。
看見一串串的白色消息,我不禁感慨。
五年多來,我和他的對話,是成片的綠色消息框裏,偶爾夾雜「知道了」「我在忙」的白色消息。
如今,我和他的角色,已在不知不覺中調換了過來。
如果是以前,我會對他的轉變感到開心。
可如今,我有自己應該努力的事業和要發展的愛好。
週六的早上,我接到一通電話:
「李倩倩女士,歡迎您加入橙子脫口秀團隊,誠邀您參加今晚的脫口秀表演!」
放下電話,我激動的心久久不能平復。
從我第一次看線下脫口秀開始,我就夢想像《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那樣,站在臺上熠熠生輝。
我曾小心翼翼和蘇誠提起過我的夢想,卻遭到他的嘲笑:
「得了吧,你要身材沒身材,要口才沒口才,就別上去丟人現眼了。」
安安跟着幫腔:
「我纔不要丟人現眼的媽媽,羞羞羞!」
如今,身邊少了那些掃興的人和反對的聲音,我踏出第一步後,才發現夢想也不是遙不可及。
朝着夢想努力的感覺,真的很棒!
-11-
演講稿我背了 11 遍後,在夜幕降臨時,我穿上最喜愛的連衣裙,走進夜色酒吧。
我正在後臺等待上臺時,接到蘇誠的電話:
「李倩倩,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什麼時候回家,給我做長壽麪?」
蘇誠醉意朦朧,語氣是不多見的溫柔:
「每年你都會在整點祝我生日快樂,晚上做一桌飯菜,用熬煮三個小時的骨頭湯給我下長壽麪。你說要每年給我過生日的,這些你都忘了嗎?」
我淡淡回應:「忘了。」
原來對於不在乎的人,真的會遺忘有關他的一切。
「李倩倩,不要緊張,只要站在臺上,你就算進入這個圈子了。」
主持人特意過來安撫我。
他的聲音被電話那頭的蘇誠捕捉到,蘇誠對着電話怒吼:
「他是誰?你在哪?李倩倩,你是不是爲了這個男人才和我離婚……」
煩不勝煩。
我掛掉電話後,專心背演講稿。
隊友見我手勢僵硬,好心給我做示範,教我上臺演講的小技巧。
他剛碰到我胳臂,一個黑影衝過來,對着他的臉砸了一拳。
「李倩倩,他就是你拋家棄子的理由?」
蘇誠的眼神充滿怒氣,咬牙切齒道:
「這就是你今年送給我的禮物?一頂令人恥笑的綠帽子嗎?」
他拿起啤酒瓶,往酒吧檯上猛地砸了下去:
「離婚?你想都別想!」
他要掀桌子的瞬間,被趕來的保安制服。
此時前一個演員表演結束,主持人叩叩手錶,用眼神詢問我是否可以如期上場。
我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夢寐以求的舞臺,開始我的表演。
臺下聽衆的反應,比我想象中熱烈。
半小時後,表演取得空前成功。
我下臺時,隊友給我送來鼓勵的鮮花。
我致謝時,瞥了一眼角落裏的蘇誠。
他遠遠地看着我,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詫異和欣賞。
演出結束後,我留下來向其他演員討教,走出酒吧時已是深夜。
「倩倩,你今天……好像和以前不一樣。」
蘇誠沒走,他一直在酒吧門口等我: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說掃興的話,支持你追求夢想。」
我臉上掛着微笑:
「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經過你的允許。」
我昂起頭走在前面,蘇誠安靜地跟在我身後。
月色灑落在我臉上,讓我想起一個月前那晚。
走在前面的是蘇誠和安安,我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
短短的 10 米,卻是我融入不了的距離。
同樣地,如今的我,也不允許蘇誠融入我的世界。
之後的每一天,蘇誠都會準時出現在酒吧的角落。
點上一杯酒,看完整場演出,然後跟在我身後,直到我拐進公寓大樓。
遲來的深情,真的比草輕賤。
-12-
中層領導幹部競聘如期而至,我做足了準備,勢在必得。
競聘演講結束後,總經理看了一眼我的資料,問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你認爲,作爲職場女性,如何平衡家庭和事業之間的關係?如果二者產生衝突,你該如何做選擇?」
我坦然一笑:
「沒辦法平衡。
「但我認爲這個問題,不應該加上女性這個限定詞。在場的同事都有家庭,當事業和家庭衝突時,優先解決最大的矛盾,這是最理性的選擇。
「如果非得加上女性這個限定,我反而覺得女性在處理衝突時的優勢更明顯,更能化解矛盾!」
我的回答弱化了職場媽媽的身份,但放大了女性的優勢。
總經理點點頭,向我投來讚許的微笑。
我出來時,蘇誠送上一捧紅玫瑰,笑得諂媚:
「倩倩,恭喜你升職加薪。你只用了一個月就晉升爲中層,的確很不簡單。不像我用了足足三年。」
我接過玫瑰花,忍不țû₀住嘲諷他:
「嘖嘖,就你這個能力,還敢帶女徒弟啊。」
蘇誠撓撓頭,用笑掩飾尷尬:
「你誤會了,我和小晴真的沒什麼。她剛來什麼都不懂,你也有年輕的時候……」
我不想聽他廢話,看了一眼時間:
「沒事就回吧。我沒空聽你們的辦公室戀情。」
蘇誠見我真着急了,他急了:
「週六是安安的生日,他想我們一家三口去遊樂園,給他過生日。」
我還在猶豫時。
蘇誠搶先一步:
「早上 9 點,遊樂園門口不見不散!」
安安的生日,我應該陪他一起過。
一方面是母親的天性,另一方面我決定告訴他,媽媽選擇不和他繼續生活的事實。
「好,我按時到。」
走進會議室之前,我把玫瑰花扔進了垃圾桶。
-13-
週六那天,才發現除了蘇誠和安安,還有一位陌生女人。
她扎着高高的馬尾,穿着 T 恤牛仔褲,青春逼人。
「倩倩姐你好。我是……」
「小晴?」我扯扯嘴角,「還是你有本事,能讓蘇誠脫下衣服,穿上你送的睡衣。」
小晴乾笑兩聲,偏過頭,眼神向蘇誠求助。
「說好的一家三口,我是多餘的唄?」
我質問蘇誠:
「離婚證還沒領,你大可不必這麼着急!」
不等蘇誠回應,我牽起安安的手,帶着他去買冰激凌。
「還是媽媽好,小晴阿姨不讓我喫冰激凌,她做的飯也不好喫。」
安安舔了一口巧克力味的冰激凌,衝我眨巴眨巴大眼睛:
「小晴阿姨說,以後她就是我媽媽,她會和爸爸結婚,那媽媽你呢?」
我摸摸他的頭:
「爸爸和媽媽分開了,以後你想媽媽,我會隨時來看你。但我永遠是你媽媽。」
安安看了眼冰激凌,很不捨地遞給我,帶着哭腔說:
「冰激凌我不要了,媽媽你能回家嗎?」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眼前浮起溼漉漉的霧氣。
突然安安抱着Ṭṻₐ我,張大了嘴巴哇哇哭:
「媽媽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你能不能回家陪我睡覺,我不要爸爸,不要喫麥當勞肯德基,不要喫泡麪,我要喫媽媽做的飯!」
安安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讓我想起他剛出生腸絞痛,也是這樣張大了嘴巴嚎哭,怎麼都哭不停。
我只好整晚抱着他,哼着搖籃曲,在臥室一圈圈地走着,直到他慢慢進入夢鄉。
這樣的姿勢,我堅持了整整一個月。
而那時的蘇誠,嫌棄孩子吵鬧,拿起枕頭睡進次臥,半夜再沒出現過。
我吻了吻安安,態度堅決:
「媽媽還在海城,想我了就告訴我。以後對新媽媽要態度好一點,不要太任性。」
「倩倩,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
蘇誠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們異地戀時,你聽到我媽要給我相親,便辭了職跨越千里奔赴我。如今有人追求我,你怎麼能毫無觸動?」
蘇誠眼眶猩紅,拿着雙肩包的手微微發抖。
我看了一眼正小跑過來的小晴,點點頭:
「一個渣男一個綠茶,其實你們挺配的。」
「結婚時就不用再請我了,我應該沒空。畢竟我剛晉升爲公司中層幹部,不像以前那麼清閒。」
該說的都說了,我也該走了。
蘇誠攔下我,小心翼翼試探:
「倩倩,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嗎?」
我湊近他,直視他的眼神,反問道:
「你看我眼瞎了嗎?」
-14-
領離婚證那天,蘇誠竟一早在民政局等我。
我們順利地辦完離婚手續後,他遞給我一張卡:
「倩倩,卡里的 50 萬是我的全部積蓄。我決定重新追求你,我已經搬進你樓下,和你成爲鄰居了。」
我很自然地拿過卡:
「感謝前夫哥多給的 20 萬。
「只可惜,我已經不住那個公寓了,公司福利豐厚,安排了大平層。」
蘇誠臉唰地變白。
見我離開,他緊跟在我身後。
真當我好欺負。
我徑直拐進警察局,報警他跟蹤我。
蘇誠好面子,警察一番盤問後,他寫下承諾書,承諾不再騷擾我,我纔算正式開啓自己的生活。
幾天後,我從外地出差回來,剛到新住所的樓下,小晴竟然找上了我。
與第一次見面時的乖巧溫順不一樣。
這一次,她昂起頭,極不禮貌地上下掃了我一眼:
「倩倩姐,我要結婚了!」
她伸出左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嗎?你和蘇誠的結婚戒指,他送給我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她呆愣愣看着我。
「我不要的東西,你拿來當成寶,你是職業撿垃圾的嗎?」
小晴不爲所動,繼續自說自話:
「我已經辭職了。蘇誠說讓我做家庭主婦,我終於不用做社畜了,不像你是老黃牛的命。」
她還是太年輕。
家庭主婦是份工作,KPI 比上班的項目更多,但我沒義務勸一個裝睡的人。
「你來找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小晴抱着雙臂,語氣傲慢:
「我好不容易要嫁給蘇誠了,安安你帶走吧。以後我和蘇誠會有自己的孩子,安安不能破壞我們的感情。」
看來她真不懂,安安是蘇誠父母的命根,他們不會讓安安受到一點委屈。
尤其是前婆婆,爲了安安,什麼都敢幹,當初蘇誠提議要生二胎,前婆婆絕食了兩天。
「沒問題,我撫養安安沒問題。」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
只要蘇誠願意放手。
-15-
再見到蘇誠,是在醫院裏。
他舉辦第二次婚禮的當晚,被新娘捅了 3 刀,整整縫了 34 針。
我拎着水果籃進病房,他眼睛亮了起來:
「倩倩,你心裏還有我!你放心, 我和她沒領證,都是小晴逼我的。」
我連連擺手:
「你誤會了, 我心裏沒你。」
蘇誠:「你拎着水果籃專程看望我,難道不是想和我複合?」
我笑了:「我來醫院看望客戶,水果籃不是送你的。
「恰好在樓下碰見你媽媽, 她非得拉着我來看你。」
蘇誠眼裏的光, 迅速黯淡下去。
我挑眉道:「你要非說我來看你,就當我來看你笑話的吧。」
婆婆見蘇誠臉色難看, 把削好皮的蘋果塞進我手裏,邊抹眼淚邊哭訴:
「老婆還得是原配好。那個小晴真惡毒, 只因蘇誠藏起了你們的結婚照,她半夜跑到樓下大喊大叫, 說蘇誠不是男人, 不能行夫妻之事。這不是侮辱人嘛!
「我們勸她上來,她竟然提出讓蘇誠放棄安安的țùₒ撫養權!這怎麼行, 安安是我的命根, 我離開他一分鐘也活不下去!」
婆婆收起哭聲,眼神凜冽:
「蘇誠打她是對的,剛進門就給我下馬威, 當我好欺負的?沒素質的女人, 竟然捅了蘇誠三刀,我也不是喫素ťũ̂⁵的,想給蘇家生孩子, 我讓她這輩子別想當媽媽!」
看着前婆婆咬牙切齒的模樣, 我的脊骨爬上一絲涼意。
我拎着水果籃離開病房時,蘇誠委屈巴巴問:
「倩倩, 我能不能……」
我頭也不回打斷他:「你不配!」
-16-
兩年後,安安邀請我參加他的升學典禮。
他站在臺上,聲情並茂地發表感言:
「我感謝我的媽媽,她教會了我什麼叫尊重。
「雖然我們沒有生活在一起, 但她說, 愛不是朝夕相處, 愛是相互關心, 共同成長。她很優秀,是我的偶像,我也會像她一樣努力學習, 成爲更優秀的人!
「媽媽, 我愛你!」
看着安安認真的模樣, 我熱淚盈眶。
旁邊有家長偷偷議論道:
「聽說安安爸爸進監獄了,他也挺可憐的,老婆剛出監獄他就進去。」
「可憐什麼呀, 他那老婆當初就是捅了他進的監獄, 還被婆婆下了毒。從監獄出來,直奔他家報仇。安安爸爸爲了保護自己老媽和安安,情急之下殺了老婆。」
「嘖嘖,可憐安安了,這麼小沒了爸爸。」
「這有什麼要緊的,安安媽媽有本事着呢!聽說是上市公司老總。還是她有遠見, 提前脫離了渣男一家……」
安安走下演講臺,興奮地朝我撲過來。
我一把摟住他:
「走,媽媽請你喫肯德基麥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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