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假上岸

堂哥備考公務員五年,今年終於上岸。
在奶奶的暗示下,我爸主動招呼全家人爲堂哥慶賀。
一千多一桌的酒席定好後,堂哥卻不滿意了:
「咱們家現在不是那種普通人家了,凡事要講究一個體面。」
「這都是最起碼的人情世故,大伯你別爲了幾個臭錢,把路走窄了。」
最後,爲了匹配堂哥的身份,定在當地最好的酒店,酒席六千八一桌。
爲了減少我爸損失,我剛坐下準備大喫特喫,堂哥又不高興了。
用一種輕蔑又不屑的眼神看着我,開口「好心」指導:
「蓉蓉到底是個社會底層,不懂我們體制內的規矩,做事就是沒章法。」
「主位是留給長輩跟領導的,你一個小姑娘,讓你上桌就不錯了,還坐主位?到時候你讓人家服務員把魚頭往哪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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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剛一說完,包間內的衆人眼神紛紛聚到他身上。
他微微抬手,不經意間撫過他胸前的領帶,臉上露出笑容。
「蓉蓉啊,有些東西不是你這個階層能接觸到的,看在咱們是親戚的份上,哥哥今天就好好教教你。」
堂哥居高臨下的瞥我一眼,開始侃侃而談:
「這有身份的人社交,凡事都要講個章法,這領導們更是注重禮節。」
「這小小一道魚頭菜,裏面都有大講究。」
「這魚頭就要對着主賓位,主賓位坐最尊貴的領導,魚頭呢就寓意鴻運當頭。」
「魚眼寓意高看一眼,魚尾寓意委以重任,魚肚寓意推心置腹,魚鰭寓意展翅高飛。」
「魚脊十二根刺對應十二項考覈指標,先拆哪邊都有講究。」
堂哥說的唾沫飛起,最後一錘定音:「這擺魚頭裏面學問可大了去了,不是一般人能領會的了的。」
堂哥剛一說完,奶奶就眉開眼笑的鼓掌誇了起來:
「我大孫子懂得真多,一看就是當大官的模樣,連這菜咋擺都說的頭頭是道,咱家祖墳上真是冒青煙了。」
說完,又眉頭一皺,看向我:
「蓉蓉你聾了?聽不見你哥說的話?還不快點起來?」
「以後咱們家就是我大孫子做主,你個死妮子懂點規矩,好好聽你哥的話。」
我無語了,看向我媽,實在沒想到我爸掏錢請喫飯,我作爲女兒還要受這樣的奚落。
堂哥還真是,上岸就變臉。
三分人樣尚未學會,七分官威栩栩如生。
要知道,他從畢業就一直備考,連續五年不工作不賺錢,每次缺錢花了就覥着臉問奶奶要。
奶奶自然不能苦了自己唯一的大孫子,掏錢不說,還要轉頭嘮叨我爸。
說這可是咱家族唯一的男丁,他這個做大伯的必須得幫襯侄子。
反正我只是個姑娘家,以後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了,怎麼也不如自家侄子親近。
我爸不語,只是一味的哭窮。
反正不管我奶怎麼說,我爸就是不掏冤枉錢。
氣得我奶奶放下狠話,直罵我爸不孝順,娶了媳婦忘了娘。
說以後等她大孫子發達了,我爸這個當伯父的想求人辦事都得排隊拿錢。
我媽接收到我的眼神,眼神一斜,掃到我爸臉上。

-2-
我爸一激靈,偏了偏頭朝向我媽,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掏出手機噼裏啪啦地飛快打字。
【老婆、閨女,今天就給我個面子,這麼多人看着呢。委屈.jpg】
【「轉賬 5200」——老婆消消氣】
【「轉賬ṱųₖ 5200」——寶貝閨女也消消氣】
我點擊收款後,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算了,看在我爸的面子上,這次就不計較了。
堂哥看我挪了位置,氣焰更上一層了。
他把奶奶扶到我剛剛坐在的位子上,意有所指道:
「這人啊,凡事還是得講究個規矩,只有那些沒身份的社會人士才這麼不懂人情世故。」
「不過也對,眼界決定一個人的上限,沒眼界的人自然也不懂向上社交。」
我瞅了瞅我爸的臉。
一雙眼耷拉着,微微眯着看向堂哥。
我知道,我爸這是生氣了。
親戚全部落座後,堂哥一招手,派頭十足的招來服務員:
「現在可以上菜了」
「對了,小同志一定要提醒後廚落實好菜的品質,華而不實的東西可不能要。」
服務員小姐姐禮貌點頭彎腰應好,堂哥滿意點點頭:
「這小同志服務態度和工作能力不錯,不是那些靠臉行歪風邪道的女同志,值得誇讚。」
然而我看見,服務員小姐姐在出門時就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五星級酒店響應速度快,沒幾分鐘一盤盤精緻擺盤的菜就被端上桌。
比盤還大的帝王蟹,澳龍,東星斑,海蔘鮑魚……
親戚們看的眼都直了,都忘了動筷子,只是呆呆的望着這一桌山珍海味。
要知道在我們這,平常酒席也就是七八百一桌,上千的酒席就算是高規格了。
這六千八一桌的澳龍帝王蟹,都是普通農村家庭出身,誰家請客也不會當冤大頭來這麼充面子。
不過很顯然,今天這個冤大頭就是我爸。
雖然這場酒席是我爸出錢,但堂哥卻說這是他的好日子,這請客的名義應該由他擔。
奶奶也逮着我爸說了一晚上,直說堂哥現在喫上公家飯,這派頭跟規格絕對不能比別人差!
別人請客,親戚們自然是要恭維。
「咱老徐家總算出了個人才!大侄子,老叔早就知道你肯定是這個!」
「你看看這一桌子好菜,都是託你的福,要不咱們哪能喫得起這些個好東西。」
表叔豎起大拇指,誇讚起堂哥。
我暗自冷笑。
可不好嘛,這可是堂哥親自挑選的,能匹配的上他「高貴身份」的規格。
我爸選的 1888 一桌的菜,根本入不了我堂哥的眼。
堂哥被誇的滿面紅光,眼神略過面帶不虞的我爸,閃過一絲不屑。
一把拉過我奶奶:
「老叔謬讚了,我有今天,可全靠我奶奶扶持。」
「在我潛龍困於淵的時候,是我奶奶一直不拋棄不放棄我,給我支持跟信任。」
可不是嘛,我暗自思忖。
堂哥 28 的大男人了,至今還一分沒賺過的家裏蹲真是不多見。
第四次考公失敗的時候,就連堂哥媽媽都勸他,不行就去找個班上。
就我奶奶堅定相信他大孫,拿着斷絕母子關係威脅我爸,預支要了五萬養老費,轉頭就「支持」了他大孫。
奶奶眼含熱淚的看着堂哥,臉上那叫一個感動。
堂哥繼續道: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對我好的我都記在心裏,對我不好的我也沒忘記。」
堂哥對着表叔開始暗戳戳指桑罵槐:
「以後這仗着親戚想求我辦事的人肯定不少,但在我這心裏都有一把秤。」
「現在講究個『資源優化配置』,這凡事還是得按章程辦事,有個輕重緩急,你說是不是?老叔?」

-3-
看了眼我爸越來越黑的臉,我呵呵冷笑。
這是堂哥在嫌我爸以前沒「全力」扶持他這個侄子呢。
堂哥前段時間突然獅子大開口,張口就要借我爸二十萬,用來做什麼也不說。
堂哥的脾性我家都瞭解,這「借」出去的就沒有回來的。
以前堂哥有朋友借錢給他,他死活不還,別人追到家裏罵。
堂哥理直氣壯:「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格局?」
「什麼叫借錢?說的那麼難聽,那錢是你用在我身上的投資。」
「以後等我上岸了,我肯定會回報你,你現在急什麼急?幾個臭錢哪裏比得上權力?」
「真是小人眼界,不懂得什麼叫長遠投資。」
出於堂哥的豐功偉績,我爸連我奶奶的尋死覓活都抵抗住了,一分都不外借。
現在堂哥上岸了,自然是要找回當時在我爸那丟的面子。
堂哥抬起酒杯,向我爸那舉起來,陰陽怪氣道:
「哎呦大伯,您看我杯子是不是該添酒了?」
「當年您要是能把錢匣子開條縫兒,說不定現在就能奶奶一樣享福,以後到哪都不愁求人辦事了。」
我爸臉完全黑了,一動不動的坐在位子上不動。
話還沒說一句,我奶奶就急了,指着我爸鼻子喊了起來:
「老大你幹啥呢?一動不動跟個木頭一樣,從小就這個死樣子。」
「你沒看你侄子敬你酒嗎?我大孫子以後是大官,給你敬酒是看的起你這個大伯。你還愣着幹啥?」
我奶這話一出,繞是桌子上再不懂眼色的親戚也看出不對勁。
一個個都縮起脖子,裝聽不見。
我看了眼怒火馬上壓不住的老爸,嘆了口氣。
唉,誰讓我是他閨女呢?
我端起酒杯,主動打破沉默,朝向堂哥:
「我爸這幾天感冒了,來之前剛喫了頭孢不能喝酒,我這個當女兒的替我爸喝一個。」
我奶奶嘴一撇,看着我翻了個白眼:
「哪裏就那麼巧了,誰知道是不是你隨口亂編的。」
「再說了,你一個死丫頭哪當得起我大孫這種大官的敬酒哦。」
「你爸是長輩,還勉強能讓我大孫敬酒,你一個丫頭片子算啥?」
這話一出,不僅我爸臉更黑,連我媽也坐不住了。
我奶奶還在叨叨個不停:
「蓉蓉你可勸勸你爸,心氣別那麼大,跟個木頭一樣從小就不會討人喜歡。」
「我大孫當了大官,你爸以後求他辦事的地方多着呢,我這勸你爸也是爲他好。」
……
等我奶奶叨叨夠了,堂哥才裝模作樣的按住我奶奶:
「好了奶奶,我這個做小輩的怎麼能跟我大伯置氣呢,我可不是那種不講情面的人。」
說罷,看向我,居高臨下的誇讚道:
「還是蓉蓉比較會來事的,知道要敬着有身份臉面的人,比一些思想僵化的老頑固分子強多了。」
「不是我看不起這些人,是這些人實在沒眼光,不值得別人高看一眼。」
我呵呵的看着堂哥笑:
「哥你說的對。」我指了指酒杯,一臉惋惜:
「就哥現在這種身份,哪能喝這麼便宜的酒?」
「要喝就喝茅臺!既高端大氣又配得上哥你的身份!」
我回頭看了眼我爸媽,眨眨眼給他們放了個眼神。
不是要擺派頭,裝高貴嗎?
那喫好的!喝好的!
看不起我爸的話,我爸就不當這個冤大頭買單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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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我這話,堂哥愉快地眯起眼睛,讚許道:
「蓉蓉很上道嘛,以後哥單位有條件不錯的小夥子,哥先記着你。」
奶奶一聽這話,忙道:
「哎喲,人家大幹部還能看上咱家蓉蓉?大孫你可別爲了個死丫頭得罪了同事。」
堂哥擺了擺手,把手背到身後:
「這叫資源整合ţųₗ,體制內互相借力,人家要是跟咱們成了一家,在單位肯定要互相幫襯嘛奶奶。」
奶奶迷迷糊糊地點點頭:「我老婆子不懂那個,反正能幫上我大孫就行。」
我在心裏冷笑,什麼資源整合。
感情是把我當人情、當資源是吧。
我是什麼冤大頭?是什麼蠢貨嗎?
當着我的面就這麼直白的要把我送出去,堂哥以爲他加上幾個破詞別人就聽不懂了是吧。
衆人皆醉他獨醒。
這豬腦子,我現在都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成功上岸了。
「來,小同志,你們家最好的茅臺給我來兩瓶。」
服務員小姐姐走到身邊,輕聲細語:
「徐先生您好,目前我們酒店茅臺有三種價格,分別是五千八,七千八,和典藏 2018 款一萬二一瓶的。」
「啥?一瓶酒賣一萬,你們是不是搶錢!」奶奶一聽價格,嚇得跳起來衝着服務員嚷嚷起來。
堂哥的眉頭一蹙,顯然是對奶奶的「不上臺面」不滿。
我連忙道:「我堂哥的身份肯定不能喝便宜的,我們就要典藏款的!」
堂哥滿意點點頭:「這一萬多的酒算什麼,等以後我平步青雲,到時候直接往家裏ṭű¹送錢送房子的都數不勝數。」
「這一萬多的酒現在勉強配得上我的身份,就要這瓶典藏款。」
我拉住服務員,繼續道:
「我聽說你們最近新到了雨季燕窩?」
「聽說這雨季燕窩配蟲草,最滋陰補陽了,對人,尤其是老年人身體特別好!」
一聽這話,奶奶眼睛瞬間放光!
平常奶奶該省就省,該摳就摳,對我這個孫女當然是一毛不拔。
可我奶奶偏偏就對兩樣事大方,一是他的寶貝大孫,二就是各種保健品。
用她的話來說,那就是她要健健康康等着她大孫功成名就,讓她過上好日子的那天。
果然,在奶奶的殷切眼光下,堂哥大手一揮:
「小同志,這雨季燕窩給我們桌一人安排一盅!」
「燕窩裏都放蟲草!給我奶奶好好補補身子!」
「好的徐先生,蟲草燕窩一盅 998,我這就給你們下單。」
服務員走後,堂哥拉起我奶奶的手:
「奶奶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今天您孫子就好好盡孝給你補補身子,您可千萬不要不捨得喫!」
「以後您跟着我,您天天就過這樣的好日子。」
我奶奶感動的淚流滿面:
「我就知道我大孫子孝順!有出息!比你大伯強多了!」
我在一邊看着默默無語。
沒記錯的話,這場酒席是我爸出錢買單吧?
堂哥還真是會借花獻佛啊。
拿着我爸的錢孝順奶奶,反而我爸還成不孝順那個了。
看都給我看笑了。
不過沒關係,堂哥喜歡孝敬奶奶,那就自己出錢孝敬吧。
我給我爸媽發消息:
【爸媽,一會喫完燕窩咱們就迅速撤退,徐天耀愛孝順就讓他自己孝順去。】
【同意的扣 1】
下一秒我爸:【!!】
【11111111】
【1】
OK。
全票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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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藉口溜走前,堂哥正和表叔喝的正起勁。
兩人面紅耳赤的你一杯我一杯,喝的有來有往。
表嬸面色不虞的拉扯了下表叔:「你喝這麼多一會咱們怎麼回家?我可不會開車。」
表叔臉一拉:「女人頭髮長見識短!男人在外面喝酒你勸什麼勸!這麼不懂事!」
「我今天必須得讓我大侄子喝高興了!一會你自己打車回家去!少管男人家的正事!」
堂哥則豪情萬丈許諾道:
「老叔你不用擔心,車你放心開!」
「萬一被查到酒駕,我跟交警隊的朋友打個招呼就行了!保證你沒事!」
表叔哈哈大笑:「還得是我大侄子氣派!」
「你瞧瞧這本事!咱們老徐家小輩就屬你最出挑!」
鑽出煙霧繚繞的包廂,終於呼吸到一絲新鮮空氣。
不一會兒,我爸媽也接連回來了。
我媽冷着臉衝我爸陰陽怪氣:
「你們老徐家好氣派啊,一頓慶功宴沒個三四萬都下不來。」
「我剛出來那會,你的好侄子還又讓人拿了三條和天下跟一瓶茅臺。」
我爸自知理虧,只能湊上去賠笑:
「老婆別生氣了,都是我死要面子活受罪,本來想看在孩子奶奶面上發善心辦場好事,誰知道……」
說罷,又在羣裏給我和我媽轉了 5200 的轉賬。
「多虧了我女兒機智,給你老爸我省下一筆冤枉錢,等下個月我就帶你和你媽去海南玩一趟。」
在我爸又哄又散財的攻勢下,我媽才稍緩了臉色。
冷哼一聲:
「你把你媽當我閨女奶奶,你媽眼裏可全是他大孫子。」
「沒聽剛纔說嘛,爲了徐天耀的前途,你媽寧願把閨女送出去當人情!」
我爸沉默一瞬,臉上帶了冷色。
半晌後,冷聲道:「要是我媽她真爲了徐天耀動我閨女一下,那也別怪我不認這個媽了。」
晚上十一點半,【幸福一家人】的羣裏,忽然有人@我爸。
【省廳接班人:大伯你人去哪了?快回來結賬了,服務員來催了。】
【省廳接班人:「照片.jpg。一共四萬八,不算太多,今天這種規格的酒席還算配的得上我的身份。】
【省廳接班人:大伯人呢?快回來把賬單結了啊。人都散了,只剩我和奶奶在這了。】
【省廳接班人:大伯你要是先走了,可以直接給我轉五萬,我先把錢付上。】
【省廳接班人:大伯大伯母堂妹,人呢?你們一家別裝死,奶奶還在這呢!】
下一秒,我爸在客廳充電手機來了電話。
來電人:徐天耀
我動動手指,堂哥成功從我爸通訊錄畢業。
然後同樣的操作在我媽跟我的手機上 double。
啊——
我不禁感嘆,世界清靜。

-6-
【省廳接班人:「語音 23s」】
【省廳接班人:「語音 47s」】
……
我好奇的點開語音,下一秒,我奶尖厲的嗓音從裏面傳來:
「徐德超!你要幹什麼?你要逼死你侄子,逼死你媽我是不是?」
「說好了你請客,你怎麼能先跑了把我大孫丟下,讓我大孫付錢?」
「我大孫現在剛當上大官,手裏的錢都有大用處,你這個當長輩的怎麼這麼不懂事?一點也不體貼你侄子!」
「再說了你家又沒有兒子,只生了蓉蓉一個丫頭片子,從來就沒有家產給女孩的道理,以後你的錢還不是都得給你侄子幫他鋪路買房子?」
「趕緊給我大孫轉五萬塊錢,要不ẗŭ̀ₙ然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哇塞!
堂哥終於使出他的絕招了:加輩攻擊。
只要遇到搞不定的事情,就把我奶奶搬出來。
而奶奶呢,當然要爲她的寶貝大孫衝鋒陷陣,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說來好笑,我爸雖然是奶奶的大兒子,但從小還真沒受到奶奶的一點偏愛。
老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說的一點不錯。
奶奶兩個兒子,爺爺又死的早,爸爸比小叔大七歲,從小就帶着弟弟長大。
家裏條件不好,高中沒讀完我爸就出去打工養活家人,直到 30 歲才娶上媳婦。
而我小叔,花着我爸賺的錢上中專,17 歲就把女同學搞大了肚子。
這也就是爲什麼明明我爸是哥哥,小叔這個弟弟生的孩子卻比我大的原因。
堂哥 10 歲時,我小叔就因爲晚上喝酒不慎掉進河裏溺死了。
從那以後,我爸不但每月要給我奶奶養老錢,還要另外多加上一筆不低的撫養費。
從 10 歲到 28 歲,整整十八年的供養,沒換來我堂哥對我爸的一絲感激。
但我也知道,奶奶畢竟是我爸的母親。
人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於一生,也終會因一時之景解開一生困惑。
拿起手機,我走進爸媽臥室輕輕叫醒了我爸。
我爸沉默的坐在客廳,一個接着一個語音點開,聽着奶奶對他的指責與辱罵。
「不孝子!」
「不如當時生下來掐死!」
「我沒你這個兒子!」
語音中奶奶的嗓音越發尖銳。
隨着最後一個堂哥的語音結束,我爸也結束了沉默。
……
他緩慢地點動着手機,【幸福一家人,大伯已經退出羣聊】。
我爸對上我的眼神,扯出一抹笑:
「寶貝閨女,以後咱們一家人好好過,再也不受別人影響了。」
就當解決完所有事,我爸和我要去準備睡覺時,表嬸突然來了電話。
剛一接起,表嬸驚慌的哭泣聲就從那頭傳來:
「大哥你有沒有天耀的手機號碼?我老公他醉駕闖了紅燈,撞上一輛大貨車!現在人已經送醫院了。」
「天耀不是說他可以交警隊朋友嗎?我想問問他能不能讓他朋友通融一下,就說我們沒闖紅燈,是大貨車違規撞了我們!」
「大貨車有保險,這樣多少也能給我們賠點,給孩子他爸墊上點醫藥費。你說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攤上這種事。」
我爸掛斷電話,與我對視沉默,給表嬸發過去了堂哥號碼。

-7-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我爸便趕緊買了幾樣東西趕去表叔所在的醫院。
趕到 ICU 的時候,表嬸正在跟堂哥在門前撕扯着。
表嬸雙眼猩紅,兩隻手死死的掐住面前的堂哥:
「誰讓你昨天拉着我家老徐喝酒的!我都說了不讓他喝!」
「現在出事了!你要給我家老徐負責!」
堂哥不耐煩的推脫着,努力維持着自己的體面:
「表叔自己喝醉瞎眼闖紅燈,關我什麼事?」
「你要找就找撞了表叔的人,可別想賴上我。」
表嬸焦急的眨了眨眼,像是想起來什麼,對着堂哥急忙道:
「對了,昨天你不是說你在交警隊有朋友嗎?那你能不能找找你朋友,給我們通融一下?」
堂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政夾克,臉上閃過一絲心虛後,義正言辭道: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表叔是自己闖紅燈出事,我要是找朋友那不成了公權力私用了?」
「我們體制內的,可不是你們用來濫用權力的工具!」
表嬸眼神茫然,呆呆的:
「可是你昨天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你說你隨便打個招呼,就有朋友能幫忙解決事啊。」
「怎麼……怎麼全變了?」
堂哥臉上閃過一絲不耐,轉頭看見我爸眼神一亮,指着我爸道:
「你要找人負責就找我大伯,昨天的酒席是他組織的!」
「要不是他組織,表叔也不能喝酒上頭闖紅燈出了這事!」
說完,又抱臂朝着我爸冷笑:
「大伯還真是分不清親疏遠近啊,昨天奶奶給你發那麼多消息都不見你回一下,現在還來湊別人家熱鬧。」
「我可告訴你,奶奶這次是真生氣了,說你這次要是不給她個說法,奶奶就和你斷絕母子關係!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咱們家現在是有身份的人家,要是傳出去你不孝的名聲,我看你以後有臉出門!」
大早上聽見這種話,我硬了。
拳頭硬了。
大步流星的邁着步子往前。
「啪——」
狠狠一巴掌扇在堂哥臉上。
我緩緩吐出一口鬱氣,爽!
「你!你這個潑婦!你敢打我?」堂哥捂着臉震驚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嗎?你敢打公職人員?你這是犯罪!」
「你家會賺幾個臭錢又什麼大不了的?等以後我發句話,就能讓你家沒生意你信不信?」
「啪!啪!」
又是接連兩巴掌。
「我閨女打你怎麼了?不僅我閨女打,我也打,你能拿我怎麼樣?」
「臭錢?你從小到大用的不是我的臭錢?有本事先把錢還了,要不我這就聯繫律師起訴你!」
「法律可沒有明文規定說大伯有扶養侄子的義務!」
我爸上去兩巴掌就扇懵了堂哥。
我爸的巴掌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幹工地,抹水泥,扛沙袋……年輕時候的力氣活他什麼都幹過,手勁也不是一般的大。
我爸正手感火熱的修理堂哥時,我的眼神卻落在了表嬸身上。
表嬸聽了堂哥甩鍋的話後,眼神一直有意無意的往我爸身上瞟,不知道在想什麼。
「表嬸,我表叔怎麼樣了?」
我遞上買的果籃,繼續道:
「你說昨天我爸勸了表叔多少次不讓他喝酒開車,說給他叫代駕飆回家,他就是不聽!」
「還說什麼我爸膽小,自己都老司機多少年了,就是出了事也有徐天耀給找人找關係平事。」
「你看看現在這事鬧的!」
表嬸尬笑兩聲,硬扯出一抹笑:「你說的是,說的是。」
「只是你表叔這腿不知道還保不保得住,這 ICU 一天就是一萬多,這家裏實在是困難啊。」
我瞥了被我爸壓在角落的堂哥一眼,說道:
「以前也有我表叔這種案例,聽說是因爲醉酒回家途中意外死亡,家屬起訴勸酒人,結果成功讓勸酒人賠了 50w。」
表嬸眼神一亮:「真的?」
我微笑:「表嬸你自己去網上搜搜就知道了,我哪會騙人嘛。」
「再說了……」我微微靠近表嬸,低聲道:「聽說有些要面子有身份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出了事,別人家屬鬧到單位。」
「不僅丟了面子,在單位裏領導也會過問,這前途嘛……就不提了。」

-8-
半月後,表嬸朋友圈發佈一個朋友圈:
【大家來看看徐家大能人的真面目!「視頻」】
在我媽興致勃勃的喫瓜眼神中,我點開視頻。
視頻中畫面是某縣級別單位門口,大門緊閉,莊嚴肅穆。
表嬸跟堂哥兩人相對,堂哥臉色難看:
「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找到我單位來了?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表嬸則聲音尖銳:
「我什麼意思?我讓你賠錢!要不是你,我家老徐現在也不能還躺在醫院裏!」
「你拉黑我聯繫方式,我就只能找到你單位這!」
「我告訴你徐天耀,我家現在被你害成這樣,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我已經問過律師了,我老公這種情況你也是要負責的!你事做絕了,就別逼我在你單位這拉橫幅要錢!」
表嬸嗓音高昂,神情激動,跟堂哥拉拉扯扯的動作吸引了不少來往人羣回頭矚Ţŭ̀⁾目。
堂哥表情難看的視線左右飄忽,嗓子裏咬牙切齒擠出聲音:
「小點聲!這是什麼地方,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你說吧,你要多少錢?凡事好商量嘛,大家都是親戚。」
表嬸冷哼一聲:「前幾天我跪下求你的時候,你怎麼不說Ṫù₃我們是親戚?現在知道是親戚了?」
「我也不要多了,律師說你要付 30%的責任,那就給賠 30w 吧!」
「什麼?!」堂哥目眥欲裂,聲音都不由自主大了幾分:「你獅子大開口想訛我!」
表嬸冷冷道:「你現在是大官,不是說有大把人搶着給你送錢,求你辦事嗎?」
「一萬多的茅臺你說喝就喝,還能拿不出 30w?」
表嬸的提問讓堂哥臉色難看一瞬。
他面部扭曲龜裂,臉上表情掙扎,掏出手機看了又看,最終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小聲開口:
「要 30w 沒有,我這最多隻有 15w!再多了我也拿不出來。」
「不可能!」表嬸大聲呵斥「拿不出 30w,我明天就來你們單位這拉橫幅!我讓你們單位知道你徐天耀做的好事!」
「我真的沒有!」堂哥瀕臨崩潰。
堂哥表情恍惚,罕見的軟了態度,難以啓齒道:
「表嬸你行行好,其實我這個工作不是正式工,是單位體制外的合同工。」
「我專門找了人,花了 20w 才託關係進來。我現在手裏緊,實在拿不出 30w。」
「你放心,等以後我被提拔上岸了,肯定少不了你和我表叔的好處,我不是那種不體面的人。」
表嬸嘖嘖兩聲,嘲諷道:
「體制外的啊?就這還吹自己是大官呢,花錢託關係還裝那麼闊氣幹什麼?」
「還說什麼以後?你這腦子考了五年都沒考上,難不成以後就能考上了?」
「我不管什麼有的沒的,反正你拿不出 30w 我讓你連這份合同工也幹不下去!」
堂哥表情扭曲,半晌才憋出幾句:
「你懂什麼!我可是跟我們單位郭隊長喝過魚頭酒的!」
「你知道郭隊長是什麼人嘛!他媳婦可是我們局長夫人的侄女!」
「我搭上這條線,就是跟局長有了人情往來,到時候被提拔進體制內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表哥越說信心越足,臉上又恢復些許倨傲神色:
「你們不懂體制內的人情世故也很正常,這越有身份的領導越注重規矩。」
「這體制內跟外面那些野路子可不一樣,我跟郭隊長那頓酒,光練習敬魚頭手勢就對着鏡子比劃三晚上!」
「你不知道,那頓酒之後郭隊長對我是連連誇讚,我就是得了郭隊長青眼纔能有這個門路進來,換別人連送錢的機會都沒有哩!」
「等我跟郭隊長關係再近上幾分, 就能直接跟局長接觸了!」
「到時候我跟局長喝上幾頓酒,局長直接安排,誰敢有異議?」
表嬸似乎ŧŭ̀₅被堂哥的自信感染,猶豫問:
「你說的是真的?」
堂哥昂首挺胸, 打過髮蠟的頭髮在陽光下格外明顯:
「表嬸你肯定不像我大伯那一家子那麼沒有遠見吧?應該懂什麼叫長遠投資。」
表嬸咬了咬牙, 最終道:「那行, 我先信你這一回。」
「你先給我 15w, 剩下 15w 等以後再給。」
堂哥不耐煩的擺擺手:「你看看你, 就知道談錢, 一點格局、大局意識都沒有。」
「等我以後進步了, 還能缺你那幾個錢嗎?」
視頻戛然而止, 我和我媽面面相覷, 沒想到原來堂哥的上岸真相是這樣。
真讓我說着了。
早在酒席那天我就懷疑過堂哥智商, 現在看來我果然有先見之明。
兩個耳朵裏面夾的是鴻運當頭, 一點腦子都沒有。
自己託關係進單位居然還言之鑿鑿的炫耀, 感情是真不怕別人知道啊!
表叔人沒熬過去,人剛走, 堂哥還拖着答應表嬸的 15w。
於是表嬸一怒之下,將視頻放了出來,戳穿堂哥的假面。

-9-
衆所周知,中國人骨子裏就有着喫瓜基因。
路上遇見吵架的,不管是老人小孩, 還是趕着上班的都會停下來喫瓜。Ŧŭ̀₇
表嬸發在朋友圈的視頻, 被微信好友紛紛轉發給朋友喫瓜。
一傳十,十傳百, 最終被變音打碼發到了網上。
堂哥那句「對着鏡子練習了三晚上敬魚頭」徹底火爆全網。
網友紛紛調侃起了堂哥引以爲傲的「魚頭法則」。
【魚頭不朝大領導, 仕途必定不能好!】
【領導夾菜我轉桌。領導喫魚我嗦頭——體制內晉升密碼被我破解了!】
【講個笑話, 出去喫飯一晚上沒動一下筷子——魚在轉盤上 cos 了一晚上陀螺。】
【如果我拿出這道菜, 閣下何解?「配圖:被整齊擺放成一圈魚頭朝外的黃花魚」】
堂哥在家氣的摔了手機:
「這些人懂個屁!這是可是體制內最起碼的人情世故!」
「這些體質外的底層屁民一點也不懂規矩!」
網絡輿論越來越大,堂哥嘴裏提到的「局長」與「郭隊長」也倒了黴。
兩位根本也是體制外的合同工, 層層外包罷了。
根據調查, 合同工編外組長經過冒充收受堂哥的好處費又託關係,違規操作幫堂哥安排工作。
結果被停職查辦, 可能整個外包公司都不保了。
至於堂哥, 通過關係獲得的工作也終於被取消。
堂哥晴天霹靂,在家裏抱怨。
奶奶聽聞後, 悲憤愴然, 一下子腦中風過去, 成了偏癱。
後來, 我們才知道。
原來堂哥託關係花的 20w 好處費,是奶奶賣了老房子換來的。
爸爸把偏癱在牀上動彈不得的奶奶送進了養老院。
而堂哥, 在失去引以爲傲的體制內「高貴身份」後,還汲汲鑽營。
千方百計的託人找到我爸,說要給我介紹對象。
說男方舅舅的老丈人可是某單位處長,只要我嫁過去, 我們家就能視線階級躍遷了。
氣得我爸直接找人打了堂哥一頓。
堂哥憤憤不平, 每天唸叨「莫欺少年窮」。
租了一個 10 平米的小單間,每天喫糠咽菜,又開始備考上岸。
一年又一年過去。
連養老院的奶奶都去世了, 堂哥還在備考。
直到堂哥 35 歲那年徹底失去資格後,他直接瘋魔。
聽說村裏多了一個瘋漢,每天比比劃划着給別人敬酒……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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