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復活以後

夫君假死的第七年,我那對龍鳳胎三歲了。
「娘,門口有個髒伯伯,說他是我爹!」
我拍拍女兒的小腦袋瓜,連個目光都沒施捨給那個人。
「胡說,你爹年前才中的狀元,哪又冒出個爹。」

-1-
我話音未落,就聽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女兒身後傳來。
「賤婦!見到夫君尚安然大臥,你的婦德修到何處去了!」
我掀起眼皮,這個渾身塵土衣衫襤褸的男人油光滿面,膀大腰圓,五官依稀辨得前夫之形。
所以我把眼睛又閉上了。
「靈芝!去找你姑爺,什麼阿貓阿狗,騙人騙到我頭上了。」
靈芝脆生生地應下了。
一țū₉邊向外走一邊以精準控制過的音量「低聲」抱怨:
「誰不知道我家小姐姑爺舉案齊眉,互相扶持,神仙眷侶,一對佳話,這是什麼狗東西,也敢佔我家小姐名頭,姑爺可是武狀元,砍死你!」
不等靈芝走出十步,「狗東西」自己就慌了。
「靈靈靈芝!」他舌頭都大了,「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王孝文啊!之前,我進京趕考時候,還是你給我送的盤纏呢!」
見靈芝一臉猶疑地看着他,王孝文努力擺出一副親和的樣子,指着自己的腫臉。
「我!王王王孝文!」
靈芝抄起院中的掃帚就朝王孝文打過去。
「說你狗你還汪汪汪上了!小姐送盤纏的人多了,都賴上來交杯酒喝到明晚都喝不完,狗東西,滾出去!」
王孝文被靈芝揍的連嗷帶叫,一蹦一蹦地躲到石桌後不敢吱聲。
靈芝回頭看向我,我挑挑眉,彼此心照不宣。

-2-
王孝文確實短暫地當過我的夫君。
畢竟他是我資助的那批書生裏最先出人頭地的那個。
我曾一口氣贊助了十里八村所有進京趕考的書生。
後來他們落榜的落榜,杳無音訊的杳無音訊。
我咬牙切齒地劃掉了每一個不中用的名字,最後只餘個王孝文。
爹爹病重,被喫絕戶的風險讓我沒有再詳細考察,匆匆地和王孝文互換了婚書結了親。
然後爹爹就去世了。
得知我要爲父親守孝三年時,婆婆當場翻臉。
「我們家規矩,媳婦沒兒子之前,不算媳婦,入不得祖墳,你且操持着家務,什麼時候有了兒子,什麼時候纔算入門!」
我摸摸我的賬本,看看我的房子,瞧瞧我的家門,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
「你他媽是不是不知道什麼叫入贅!」
我瞥了一眼石桌後的王孝文。
雖然相貌略有改變,但是他現在這副樣子和當初是一模一樣的窩囊廢。
當年在我一聲吼之下,他「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娘子!人倫孝悌再重要不過!別說三年,就是六年我也支持你!」
現在他被靈芝一頓棍棒教育,瑟縮在石桌後,雙膝跪地。
「夫爲爲Ṭũ̂₃爲妻綱,我我我都不計較你再嫁不不不潔,你你你這悍婦,有誰敢娶?」
我慢慢騰騰地起身,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
「瞎說,我當年可是著名孝婦,守了三年寡還火場救婆婆,官府都要給我立牌坊了呢。」
我抽出我的小手帕,象徵性地在眼角點了點。
「可惜婆婆福薄,就這麼拋下我走了。」
不等我再表演貞潔烈婦,王孝文的眼睛都直了。
「什麼?娘死了?!」
「是啊,活活燒死的呀。」
我又裝抽抽搭搭,靈芝聞絃歌而知雅意,揮舞掃帚就朝王孝文揍過去。
「狗東西!你裝得還挺像,跟你有什麼關係!」
把人連抽帶攆搞出了門,靈芝略有擔心。
「小姐,他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再回來可怎麼辦。」
我渾不在意,躺回去繼續曬我的太陽。
「傻丫頭,他不上門,我怎麼光明正大弄死他呀。」

-3-
王孝文第二次上門時,還集結了他遠房妹妹和老家一位老宗親。
書瑤和書俊兩個孩子正在院中打鬧,王孝文剛一照面,書瑤便快樂地喊Ṭū₃了起來。
「姑姑!老鷹打小雞!打小雞!」
靈芝叉着腰剛衝出堂門,王孝文一溜煙地躲在了老宗親的身後,露了個頭,戰戰兢兢地吼:
「你你!君子動口不動手!」
靈芝卻瞬間展顏,笑得明媚又燦爛。
「呀!這不是王老族長嘛,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王孝文跟着表演川劇變臉的靈芝進了屋,瑟縮在老族長的身後,絲毫不見當初怒吼我不守婦德的氣勢。
老族長清了清嗓子。
「哎呀,王李氏,這事有點難辦啊。」
我許久不聽如此稱呼,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
茶碗重重地被我摔在桌上,我拍了拍衣袖。
「我說,飯可以亂喫,話可不能亂說。誰是王李氏,當初婆婆說我沒過門的時候,您可不是這麼叫的!」
老族長一哽。
那年王孝文回鄉,不過裝了半個月的入贅好女婿,委任他爲八品官的旨意便傳來了。
王孝文春風得意,前去上任。
留下他老孃在家裏與我作妖。
她又端出Ţū́₁了「無子不過門」的說法,還請來了族中老人,說做個見證。
這族長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
「李氏,你個姑娘,打理這家也不容易,有個孩子傍身也是好的,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嘛,再說了,商不與官鬥啊。」
我一副明白了的樣子,點着頭。
「好個商不與官鬥呀,受教受教。」
然後轉頭就買通了幾個Ŧŭ⁷無賴,白日與他強行稱兄道弟,晚間塞匿名信檢舉他貪污受賄。
不過幾月,他便坐不住冷板凳,溜溜地回家了。
我欣賞着王孝文與老族長差不多的鐵青臉色,話如連珠炮一般朝兩人砸去。
「說不算過門,人還賴在我家不走,他死了我還養了他老孃那些年,現在我兒女成雙了,搞這麼個狗東西上門,什麼難辦,哪裏難辦?當年官府說我守寡侍奉婆母,孝心可嘉,給了族裏銀子的時候可不難辦!」
我噼裏啪啦地將茶碗茶碟全掃在了地上。
繼續發瘋的話還沒吼出來,那遠房表妹就軟在了王孝文的身上,抽抽搭搭開始哭。
「夫君,這姐姐好凶悍,妾身好怕啊。」
我目瞪口呆。
不是吧,我鍬都沒拿出來呢,她把坑給自己挖好了?

-4-
我早就猜到了王孝文有外室。
畢竟當年他溜回家不久,我和婆婆就爆發了爭吵。
婆婆希望我安心回家準備造小人,把店鋪交給王孝文表兄弟管。
被我連摔帶罵準備和離之後,王孝文突然進山散心摔「死」了。
那種死者爲大的環境當ťũ̂₎中,婆婆迅速把我架上高位。
什麼情誼甚篤,恨不得跟了她兒子去,可惜要孝順婆母,只能含淚守節。
在我面前,她伏低做小,在我身後,她趾高氣揚,不見任何悲傷。
我猜,她在等機會弄死我,或者等我先撕破臉。
我歪着頭,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主動蹦出來的表妹。
那時候,我當然不會輕易撕破臉,敗壞了自己名聲,所以兩方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也不知道是幾個孫子,能買得婆婆在我面前忍了三年。
而表妹開口的瞬間,老族長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他的柺杖重重地墩在地上。
「胡鬧!孝文,你說落崖失憶,我方陪你走這一趟,你這樣置我於何地!」
王孝文則是迅速抽出了被抱在表妹懷裏的胳膊,一蹦好幾丈遠。
「你不要胡說八道!我何時是你夫君!我對娘子情深意篤,清醒了第一時間趕來!我只是要你來證明我的身份的!你不要破壞我們夫妻之間感情!」
三人吵作一團,我兩手抱在胸前,看他們狗咬狗一嘴毛。
瞧着時間差不多了,才敲了敲桌子。
「所以,王老族長是確認了,他是王孝文,對嗎?」
「千真萬確!」
「哦~」我拉長了聲音,笑着看向了王孝文,「可惜你娘說了,咱們不算成婚。就算你是,又何苦找我鬧呢。」
王孝文從袖中扯出了當年互換的婚書,拍在了桌子上。
「子不言父母之過!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我拿起婚書,瞥一眼面容已經猙獰了的表妹。
微微一笑。
「這可麻煩了,畢竟如今我孩子都三歲了。」
王老族長爹味十足地指手畫腳,說了許多話。
不外乎造化弄人,誰也沒想到會這樣,但我如今既然生活幸福,少少地給些銀子,私了了便罷了。
我捏着那份婚書,笑容意味深長。
私了?誰想跟你了了。

-5-
昨日王孝文離開以後,我便遣人去調查了一番。
假死後不過兩個月,他就出現在了另一個村改名換姓與這個「遠方表妹」成親,當年就有了孩子。
怪不得那時婆婆突然愛上了喫齋唸佛,動不動就去山裏齋上一個月。
我的視線落在了遠房表妹手腕的金鐲子上,冷哼一聲。
那時候我忙於擴張生意,疏於對這一大家子的處理,後來婆婆死了,藉着官府的表彰名頭,我得了不少的好處。
本想就這樣算了,這兩位倒是自己蹦出來了。
我坐在那沉默不語,王孝文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廳中並不簡樸,他的眼中就差左邊寫個「發」右邊寫個「財」了。
王老族長見我不似方纔那般,自以爲自己戳中了我的心事,面上更是得意,捋着鬍子搖頭晃腦。
「老朽見你那孩子都不小了,一女嫁二夫也不是什麼光彩事,你也不缺銀子,只需要給族裏捐一千兩,給孝文點撫卹錢,老朽保證,日後定不再煩你!」
我裝出一副被他說服的樣子,假意看了一眼王孝文。
「我倒是不想有波瀾,但孝文……」
不待王孝文開口,表妹就已經忙忙地跳出來,端得是泫然欲泣的樣子。
「我與孝文成婚七年,孩子都已經好幾歲了,萬望姐姐與夫君看在稚子無辜的份上,妥當地解決了這件事。」
許是聽出了我有鬆口要給錢的意思,王孝文也不噁心人裝深情了。
「五百兩總不多吧!」
我的手指均勻地敲在桌子上,心中愉快極了。
「倒是不多,但我有個條件,族裏要出一份證明你身份和你們婚姻的可靠證據。」
王孝文眼中閃過了警惕。
「嘖,我是商人,我要有文書,不然日後你們再用這件事情訛我一次怎麼辦。」
王老族長拍了板。
「好!到時候一千五百兩白銀換字據!」
我輕快地點了頭。

-6-
一千五百兩的白銀是沒有。
隨送文書的人一起回去的是知州府的差人。
我在知州的私人會客廳見到王孝文時,他憤怒的眼珠子全紅了。
「你個賤婦!你竟敢害我。」
知州坐在會客廳的主位,只一個眼神,那差人便照着王孝文的臉左右開弓,就是啪啪數十個巴掌。
「大膽刁民!也不看看堂上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王孝文似乎被這幾巴掌打蒙了,他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來話,被壓着老實地跪在地上,連頭都抬不起來。
「李夫人。」蔡知州看向了我,「您確定他就是您那個停妻再娶的前夫是嗎?」
我抽出了手帕,擦了擦自己一點眼淚都沒有,幹到差點起皮的眼角。
「民婦本也不願意信,但是……」
我別過去了臉,裝作不願意看到那摞文書。
「我……草民可以解釋!」
王孝文又拿出了他那套失憶的理論,說的唾液橫飛。
可惜他沒有意識到,「停妻再娶」不過是這件事裏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婆婆死那年,蔡知州還只是知縣。
他趕到火場撫卹受驚百姓時,正見到因爲「勇」救婆母崴了腳的我。
一場火,燒出個守寡供養婆母三年還不忘捨身救人的貞孝婦人。
蔡知縣連當晚都沒挺過去,就把這縣中民風淳樸,孝老愛親的故事遞給了上級官府。
蔡知縣文筆了得,州府不僅給賜了牌匾,免了賦稅,發了銀子,還給蔡知縣的考察記了甲等。
三年期滿,上任知州臨走時,舉薦了蔡知縣。
現在王孝文跳出來,告訴人家蔡知州,哈哈,我沒死,守節是假的,我只是把我老孃扔給別人養了,其實自己兒子都好幾歲了。
一個好端端的感人事蹟,就這麼變成了坑騙孤女。
我藉着手帕的掩護瞥了一眼。
果然,蔡知州臉都黑了。
「住口!你若當真一無所知,現在就該羞愧!自己未奉養老母,承歡膝前,竟還對養母恩人恐嚇勒索,真是不配爲人!」
王孝文不能懂蔡知州的憤怒,他一邊狡辯自己沒有停妻再娶之意,一邊竟暗戳戳地暗示他那老孃是我故意害死的。
蔡知州頭上青筋都迸起了兩根。
「你這刁民,胡說八道些什麼!」
「如若不是故意,怎麼好端端的,就只有我娘住的那間起火了呢!」
他那副孝子賢孫的樣子,把我看笑了。
可不麼,好端端的,當然不會起火了。

-7-
婆婆開始說我好話的時候,我便已經開始警惕。
等後來她眉眼間越發掩飾不住得意之色的時候,我便猜到了,王孝文之死大約是誆我的。
她極其珍愛我房中的擺件,若哪日奴僕打碎一個,她心痛的彷彿在她身上割了一刀一般。
直到某天我臨時從鋪子回來,方聽見她與人商議,要害死我——原來是把這家裏的一草一木都看成是她的了。
我早就厭煩了她在我眼皮子下演臥薪嚐膽,又投鼠忌器怕她影響了我名聲耽誤了我生意。
於是那日她偷偷在我屋子周圍做小動作時,我順便讓靈芝也送了她助燃三件套。
火起時,我在混亂的火場嚎啕大哭,表演了一波奮不顧身救婆母的戲碼。
其實一邊撲,一邊一腳踢上了她打算逃生的窗,不幸崴了腳。
我望着地上王孝文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追憶母親,輕輕地嘆了口氣。
「蔡大人,其實民婦一直有一個懷疑,但過於駭人聽聞。」
蔡知州挑眉。
「哦?」
「民婦一直懷疑,是王孝文要害死他母親和民婦的。」
王孝文連最起碼的禮節都顧不上,衝起來攥着拳頭便朝我揮來。
「你他孃的在胡說八道什麼!」
衙役一左一右,一腳一個膝蓋窩,將人踹倒在地。
王孝文匍匐在我面前,奮力地揚起頭。
「你說我害死了我娘!」
我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蔡大人當還記得,火後民婦統計損失時,曾上呈一份清單,但前日王孝文上門,民婦竟在他現夫人的手上看見了清單上的金鐲!可惜離得遠,民婦並未確認,如若當真,這事……」
我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蔡知州顯然聽懂了。
不管是婆婆早知道王孝文活着,將鐲子偷過去的,還是王孝文打家劫舍,一不小心燒死了自己的老母親,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其實,這件事情也好解決。」我寬厚地看向地上趴着的王孝文,「只要我那丈夫還是死的,丟了一件兩件飾品,也不是什麼大罪,蔡大人您說是吧。」
蔡知州臉色好些了,但看向王孝文的神色,仍舊猶如看死人。
「但讓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逃脫制裁,豈不是我這個父母官的失職!
「杖責六十,除薄田一畝養兒,其餘所有私產均贈給李夫人以作賠償!着人去王家警告,日後若再同他人行欺詐之事從重處罰!」
王孝文被拖下去打板子,蔡知州溫和地看向我。
「李夫人當年拒收官府匾額,是有所察覺?」
我卻並不接他這波試探。
「哪有,只是民婦家中尚需個舉事的人,孝字尚可,貞字可萬萬擔不起。」
蔡知州笑笑。
「也多虧李夫人多想。」
我也笑了。
「留條後路,與人方便嘛。」

-8-
我出蔡府大門,正碰見遠房表妹錢芬芳哭天抹淚地來接王孝文。
王孝文躺在長凳上,血肉模糊。
錢芬芳咬着牙,瞪我的樣子像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一個洞。
「你這毒婦!搶了人的因緣猶嫌不足,非要害得人家破人亡嗎?」
我眉心一皺。
「搶?」
「當年,夫君早已與我有婚約,是你!都是因爲你,我才過了這些年見不得光的日子。」
我搖搖頭,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我有逼他嗎?刀架脖子了嗎?我看當初換婚書時候,他挺迫不及待的呀。」
我的視線又落在了她那鐲子上。
「你當真不知道此物從何而來?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錢芬芳下意識地把手縮回了袖子裏,看來她清楚的緊。
「停妻再娶,不侍雙親,這會兒不過捱了頓打罷了,勸你們還是安分點,對誰都好。」
錢芬芳目光一再躲閃,不敢再說,匆匆地與家人抬着王孝文走了。
靈芝跟在我的身後撇嘴。
「小姐就這麼放過他們了?這也太寬容了。」
「吶,不要這麼想嘛,他那條爛命就算直接打沒了又有什麼趣,賣蔡知州一個人情好了,再說了,多少老婦人衝着我這牌匾買東西呢,收拾他可不能壞了我的名聲。」
我目送他們遠去,心裏的算盤撥的飛快。
他當然不是突然發羊癲瘋,纔在事發多年之後來尋我。
王孝文家境並不殷實,不然也不會接受我的資助,假死時也沒帶走太多的金銀。
大約後來過得如意了,也有他娘頻繁「接濟」的緣故。
前番我在商鋪核賬,竟意外看見王孝文從賭坊走了出來。
手中有點銀子,又沒有太多銀子,想創造價值又創造不出來的人,走上這條歧路也不奇怪。
看錢芬芳的打扮和狀態,王孝文大約還沒賭到窮途末路。
或者是還沒好意思家裏什麼錢都拿,所以才跑到我這裏來打秋風。
不過這回蔡知州沒收了他的私產,看來他離突破底線不遠了。

-9-
蔡知州送了單生意給我,於是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忙得團團轉。
等某天又轉回賭坊對面那鋪子的時候,王孝文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撲通」一下就跪在了我的面前。
「娘子,娘子!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我低頭一看。
王孝文這回依舊衣衫襤褸,但和上次看着就假的樣子有了本質的區別。
他眼眶青黑,渾身散發着一股難聞的味道,雙顴突出,襯的眼睛越發兇狠。
護院反應很快,一把就將王孝文攔在了三步開外。
「你這賊人!隨意攀咬,是何居心!」
賭坊中跟出了兩個大漢,揪起王孝文,惡狠狠地就是一拳。
「狗東西,你騙我們?」
王孝文如爛泥一般,一打一瑟縮,聲音哀哀地。
「兄弟,兄弟,我沒有!我在籌銀子啊!」
「籌?老子光見過滿街叫娘要銀子的,還沒見過叫娘子的。」
他的大拳頭又砸過來了,王孝文抱頭鼠竄,一邊躲一邊嚎叫着說他沒有。
「那人就是我娘子!我們有過婚書的!」
大漢抬頭瞧了一眼我的方向,冷笑一聲。
「你當我瞎嗎?李掌櫃難道我會不認識?就憑你?你也配?」
他一腳將王孝文卷出了四五步遠,而後竟回過身,雙手抱拳,朝我行了個禮。
「哈,咱們要點小賬,讓李掌櫃受驚了,改日我們曹老闆定登門道歉。」
我笑笑。
「要賬麼,難免磕磕碰碰,什麼歉不歉的,這人也是個難纏的,前些日子蔡大人剛教訓過他,可惜他死性不改呀。」
「果然死性不改,居然還得罪了蔡大人,那咱們必須得替天行道了。」
那大漢一副我可是個遵紀守法的良民,只是和官家站在一條線上,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我揮了揮手絹,驅散周圍被王孝文污染了的空氣,狀若無意地瞥了一眼王孝文。
「人總歸還是有個家麼,別人指望不上,難道族人也指望不上嘛?」

-10-
我只想教唆王孝文回族裏去要些銀子,讓他們丟個人,給他們找點不痛快。
畢竟那位倚老賣老的老族長最重視臉面,中庭教子的模樣令人作嘔。
沒想到王孝文不走尋常路,ṭű̂ⁱ夜半三更進了老族長的家偷東西,被發現後驚慌失措,失手打殘了老族長。
他被王家人摁住的時候,強詞奪理,說老族長當年收的銀子,是給他遺孀的,既然他沒死,這筆錢合該要還給他。
這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十里八村。
老族長丟不起這個人,派人求到了我的面前。
不過這回,他可不是張口閉口給點銀子私了了。
下人包來了五百紋銀,求我去王家,證明王孝文並不是王孝文。
我掂量着銀子,自覺好笑極了。
我到王家時,老族長再不復當年耀武揚威的樣子。
他被人抬着放在座椅上,若無椅背的支撐,連直立都困難,卻還要保持他那可笑的族長「威嚴」。
他的聲音如同拉風箱一般,斯拉斯拉地響。
「李氏,你來了。」
我旁若無人地坐在首位上,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翹了個二郎腿。
「我說,王老爺子不如放下點你那矜貴,連蔡大人還稱我一句李夫人呢,有求於人就是這個態度?」
他看我那神情像下一秒就想把我浸豬籠。
「胡鬧!你夫婿並不姓李,怎麼……」
「入贅啊,難道還要我改他的姓不成?」我聳了聳肩,「左右我聽着也彆扭,要不你也叫我李掌櫃好了,這個順耳!」
我拿出王老族長曾經送來的證明王孝文身份的文書,放在手裏把玩。
王老族長像是被卡住了脈門一般,喉嚨中發出「嗬嗬」之聲。
他不在糾結稱呼,而是示意了身後小輩,將人都召了進來。
幾日不見,王孝文憔悴了不說,還缺了三根手指。
他看我的神情終於不帶任何一絲的僥倖。
「毒婦!是你!都是你,一步一步把我算計到這種程度。」
我瞥了一眼王老族長,他緊繃的臉色比王孝文還要難看幾分。
我方要開口,王老族長那拉風箱一般的聲音就搶先響起。
「狂徒,事到如今,你竟還隨意攀咬!李……咳……李掌櫃可是我族中孝婦,與你這賊人有何關係!李掌櫃,你看這人,與從前我家孝文,可是同一人?」
「你這老賊,從前你說訛來金銀你我二一添作五, 如今縮了脖子當王八!活該你在牀上躺一輩子ƭűₖ!」
王老族長何時被小輩如此罵過, 臉色烏青。
我看熱鬧猶嫌不足。
「哎呀,老族長息怒,保重身體, 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就得上達官府了呢。」
我的幸災樂禍藏都藏不住。
等到打了官司, 誰能料到流言會傳成什麼樣子。
到時候就算我說王孝文不是王家的人,那別人能信嗎?
他這禮義之家出了這麼個玩意, 可不是裏子面子都丟沒了。
王老族長憋得臉青了又紅, 卻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到底還是忍了回去。
「李掌櫃只說,這人到底是不是孝文。」
我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着王孝文,挑挑眉。
手中的證明文書落在了燒紙的泥盆之中。
「孝文當年也是個讀了書, 中了進士, 當過八品官的人, 怎麼會是這麼個東西, 王族長您說是吧。」
彷彿是無聲的巴掌,扇在了王孝文的臉上。
他抬頭看我的神色,看上去甚至有幾分悔悟之色。
「我……」
「可惜婆婆含辛茹苦供養孝文,就圖個死後摔盆捧靈的,誰知道竟沒能如願呢。」
王孝文的頭低了下去,他的喉中發出小獸受傷一般的聲音。
他跪趴着朝他父母的牌位爬過去, 卻被王家小輩一腳踩在了手上,嫌棄之色溢於言表。
「在這兒裝什麼浪子回頭呢, 不要弄髒了我家的祠堂!」
王孝文還在那邊嚷着什麼「我錯了」「我改」「我真的是王孝文」「爹呀娘呀」的, 可惜戲演過三場以後就不好看了。
我冷漠地看了一眼王老族長。
他正高興於自己的「良好」家風又被保住了。
「張口閉口就是私了給錢,怪不得培養不出好的後生, 還什麼詩書禮儀之家,嘖嘖, 我看一窩腥魚爛蝦罷了。」
我在王老族長怒視中揚長而去,留他在原地目眥欲裂又發泄無門。

-11-
王家以爲此事只要不認就掩飾過了,但日常以八卦度日的婦人們卻將此事傳遍了十里八村。
甚至還有小孩子專門編了童謠罵王孝文。
王老族長試圖給適齡的後生說個大戶人家的女兒以平息風波, 誰料媒人剛上門,就被人家打了出來。
「就你家那喫人絕戶,窮酸迂腐, 喫喝嫖賭,藏污納垢的爛泥地,騙誰家姑娘去呢!」
聽說王老族長當場被氣得吐出兩口血,又因癱瘓未能及時吐出, 活生生地被嗆死了。
靈芝送來消息的時候, 我正算那筆生意盈利的銀子。
我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僵硬的關節。
「你看看,就說人得多看熱鬧少生氣吧。」
靈芝卻沒我這麼淡然, 她看上去神色有幾分猶豫。
「怎麼了。」
「小姐, 姑爺在京城與一官妓情投意合,爲她贖了身,現在試圖買通咱家廚子,給您下藥呢!」
……
「靈芝啊, 你說我眼睛也挺大挺好看的,怎麼看人的眼光永遠這麼差呢。」
我的眼睛移向窗外,書瑤和書俊正在西席的帶領下識字讀書。
「要不以後就演個爲情所傷一心教子的小寡婦怎麼樣。」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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