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孟家流落在外的真千金。
親生父親來接我時,我哭得稀里嘩啦。
不是激動,是害怕。
因爲我不但是個媽寶女,爸寶女,我還是個姐寶女。
總而言之,離了這個家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才能活下去。
-1-
我是從垃圾桶裏撿來的。
父母也從來沒有瞞過我,畢竟我和這個家裏其他人的一點也不像。
我姐聰明又獨立,我是離了爸媽就是個國家一級保護廢物。
從小我姐就個子高,早早突破 170。
我二十二了,是個 155 的小土豆,從高一開始身高再也沒有一點突破。
十八歲的我剛剛結束高考,就被父母神祕兮兮地拉進屋裏。
「乖女,其實你不是親生的。」
我無比淡定地啃了口葡萄:
「我知道。」
不淡定的人變成了我媽:
「啥,哪個嚼舌根的跟你說的,老孃拔了她舌頭。」
「猜的,你們大高個,我是小矮子,你們都很聰明,而我普普通通。基因再變異,也不至於哪哪不沾邊。」
我爸抱着我的頭,偷偷抹眼淚:
「在爸心裏,你永遠是我的小公主。」
「我知道,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他們對我很好,我姐姐對我也好,我們會永遠是一家人。
-2-
我爸媽說,我是從垃圾桶裏撿來的。
北方的冬天室外是會凍死人的,我就被蓋着薄薄的毯子,扔在裏面。
哭得跟貓叫差不多。
姐姐聽到我的哭聲,把我撿回家,餵了奶。
養了一夜就送到了福利院,那時候總是不放心,就託人辦了領養手續。
我就成了林家小女兒,一路被他們扔在手心裏長大。
我想大概我是被拋棄的那個,畢竟那年代不知道多少女嬰死在垃圾桶裏,田埂上。
但是我幸運,我遇到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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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生父親找來的時候,我正在花店幫忙。
我畢業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姐姐資助我開了家花店,就在父母身邊。
門口鈴鐺和玻璃門碰撞,來人穿着得體的西裝,雖然我不認識什麼品牌,但也知道價值不菲。
「您需要什麼?」
「你是林茵?」
我點頭,打量着他,看起來倒是氣度不凡。
「我是你親生父親。」
我媽來叫我喫飯,聽到這話硬要拉着我們回家。
一切說開,我好像真的是他家丟失二十多年的女兒。
不過是我被保姆偷走的Ţŭ̀ₐ,他說我的親生母親很想我,思念成疾。
我姐知道後,當即要連夜坐飛機殺了回來,被我爸攔住了。
-4-
對於親生父母找上門,他們一點也不着急,還讓我和他多接觸。
「他生了你,我們養了你,認不認沒關係,人來這個世界上一趟,總是要尋一下自己從何而來的。」
他們倒是看得開,我卻一點不開心。
這麼多年我早已經默認,我是被拋棄的孩子,忽然多出來的親生父母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做的鑑定結果出來,我的確是他的親生女兒。
更不開心了怎麼辦。
-5-
「我能不能不去。」
我抱着湯圓,摸着它腦門上那縷黃毛,跟玩偶開線一樣,它舒服得喵喵叫。
我媽給我收拾着行李,一件件疊好,裝進袋子裏,整齊排列在行李箱裏。
「他們找了你很多年,很不容易。只去看看,爸媽在家等你。」
我含着淚登上了飛往南方的飛機。
我不知道怎麼稱呼他,乾脆閉口不言。
「你媽媽給你準備了很多東西,又怕你不喜歡,想着等你回去,缺什麼我們再買。」
他戴着眼鏡,看起來和我是有些相似。
「嗯。」
「家裏這些年一直在找你,我們都很想你。」
我不搭話,他絮絮叨叨地說着我有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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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大家子人。
最明顯的就是旁邊那個嬌俏的少女,那是他們的乾女兒。
我不在的日子裏,是她留在他們身邊。
她攙扶着我的親生母親來迎接我。
「媽媽找你找得好辛苦。」
她抱着我哭,我也有點紅了眼眶。
大概還是母女連心,她拉着我參觀房子,介紹家人。
除了他們兩口,似乎我這哥哥和弟弟並不喜歡我。
他們爲了慶祝我的迴歸,辦了場宴會。
我穿着粉色的禮裙,不自在地應對着。
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角落歇歇腳。
就聽到有人說我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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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薇薇沒辦法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一副小家子氣ẗū́₆。
「親生的又怎麼樣,薇薇纔是孟家大小姐。」
「別這樣說,在外二十多年也不是她想的,不過到底是市井裏長大了,誰教的像誰,一副鄉巴佬的樣子。」
這是薇薇的聲音,我聽出來了。
她嬌笑着,說出最傷人的話。
我爸說忍是人生課程之一。
「她那養父母,估計也是鄉巴佬。」
說我可以忍,說我父母,她們是找死。
我拎着旁邊的紅酒瓶,一瓶敲在了薇薇頭上。
她的尖叫聲響徹全場:
「你幹什麼?瘋了嗎?」
「再說一句我父母,下次我一定打死你。」
「瘋子,你就是個瘋子。你那養父母一定也是瘋子。」
我掐着她的脖子,說我可以,敢說我爸媽,我掐死你,不知道我最護短嗎。
我快步搶過主持人的話筒:
「既然孟家已經有了一個女兒,那就不必要搞什麼認祖歸宗的宴會了,大家各回各家吧。」
我那親生父親拉着我,我無法掙脫。
「孟總,既然你們孟家已經有了一個女兒了,那可以把我妹妹還給我了吧。」
我姐卷着大波浪,畫着最豔麗的妝容,端着酒杯站在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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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大概撐腰的來了,我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而出。
「孟家大小姐只有一個,那就是茵茵,不會有別人。」
我那親生父親也表了態。
不過我姐還是要帶走我:
「那等您處理好了,再來接茵茵吧,我們家孩子,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她態度強硬,這麼多人看着也不好撕破臉,我還是如願跟着她回去了。
走的時候沒有一點留戀。
「姐姐~人家好想你。」
我習慣把姐姐兩個字尾音拖長,聽着黏黏糊糊就像撒嬌。
我要抱她,被她伸手抵着腦瓜子拉開距離。
「身上都是酒,把我衣服弄髒了。」
她臉上有點嫌棄,我癟癟嘴:
「斯密馬賽姐姐醬,瓦大西不是你最愛的小寶貝了嗎。」
「對,你是我最愛的小土豆。」
她個子高,三步抵我五步的,我抓緊跟上,屁顛顛地跟着她離開了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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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姐住的日子舒坦得很。
我催着爸媽過來接我回家:
「爸爸~我想喫你做滷肉飯。
「媽媽~我想抱着你睡覺。」
他們在那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在這邊哭完了兩包紙巾。
「現在還不能回家,孟家這事需要說清楚,說明白,不然他們不會放手。」
姐姐用一根筷子挽着長髮,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揚,透露着嫵媚。
而我是一雙圓眼,只能透出清澈的愚蠢。
第二天孟家父母就來接我了。
我不想回孟家,但是姐姐同意:
「接茵茵回去可以,一個是我不允許那個家有人佔了她的位置,還欺負她,還有就是她後面是走是留,自己想清楚後,你們得尊重她的意思。」
「可以。」
我姐給我收拾了東西:
「他們找你很多年,也不容易,你願意留就留,不願意留爸媽和我就接你回家,別讓人欺負了。」
「不會,我不會讓人欺負。」
「讓人欺負就打回去,咱家不怕他。還有罵人不能罵娘。」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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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回到了孟家,我這哥哥和弟弟對我更沒有好臉色了。
就我那弟弟,看見我甩着頭就上了樓。
「旭旭,跟你姐姐打招呼。」
他腳步停也不停。
「這小子。他就這狗脾氣,茵茵上去休息吧。」
孟媽媽拉着我的手回了房間,那個孟旭的正在我房間外面徘徊,看見我們上樓,就回了自己房間。
「對不起,媽媽不知道你會這麼介意薇薇的存在。」
她拉着我的手和我道歉,她的手保養很好,軟軟滑滑的,和我媽媽的手不太一樣。
「我不介意她的存在,但是她侮辱了我的養父母。」
其實他們自己都沒發現,她和薇薇還真有點母女像,至少比我像。
我對這個家也有過期待,但是這期待打破得太快,以至於我自己都懷疑,他存在過。
隔天一大早,那個孟旭就來找我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染着一縷黃毛,怎麼看怎麼殺馬特。
「在我心裏,薇薇纔是我的姐姐。」
我活動一下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他那雙圓眼不由地瞳孔放大。
「你打我?」
「滾去把你那縷黃毛給我染回去。」
什麼檔次!跟我家湯圓一個髮型。
「你什麼東西,命令我,你也配。」
我媽說,孩子不聽話,多半是慣的,打一頓就好,不行的話就打兩頓。
我又給了他一巴掌,趁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從縫隙裏鑽了出去。
「林茵茵,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他捂着臉,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整個人瘋瘋癲癲的,指着我。
「孟旭像什麼樣子,滾下來喫飯。」
孟爸爸路過樓下,看着他那副樣子,就有點氣不打一處來:
「茵茵,來喫飯,不管他,一天天神經兮兮的。」
我那哥哥看我坐過來,立馬抬屁股走人。
「孟浩,你這……」
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人已經出了門。
「他不喜歡我。」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你哥就這樣,不理他,一會跟媽媽出去逛逛。」
孟旭捂着臉坐在樓梯上,擋着我的路:
「跟我道歉。」
「爲什麼?」
「你打了我。」
「那是姐姐教育弟弟。」
「我不是你弟弟。」
這次沒輪到我動手,孟爸爸拉着他的耳朵ṱü⁴,就進了屋:
「狗東西,你皮癢癢了是吧。」
我已經能感受到以後的日子不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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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媽媽出入都是奢侈品店,導購殷勤上前,看來應該是經常來的。
「孟太太,這是你二女兒吧,跟你長得真像。」
聽到這孟媽媽臉上有點尷尬,我是二女兒,那大女兒是誰就很明顯了。
「這是我女兒,以前那個只是我乾女兒而已。」
拿了一排衣服讓我挑,我只選了一件粉色的半袖。
「你喜歡粉色?」
「我姐姐說我穿粉色好看。」
孟媽媽沒有生氣,倒是笑得溫柔:
「你姐姐說得沒錯。」
這個家除了他們夫妻,沒人再對我發出善意。
索性我不是鵪鶉ẗū́₈般長大的姑娘,我爸爸說我是個會不定時噴發的火山。
看着風平浪靜,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炸了。
所以孟旭的作妖,成功地點燃了我這座火山:
「我爸媽今天回來晚,我們今天嗨翻天。」
樓下他們幾個同學鬧得翻了天,音響聲,禮花聲,吵鬧聲讓我無法入睡。
我發微信給孟旭,讓他安靜一點,可信息發過去出現一個紅色感嘆號。
這是把我拉黑了啊!
用被子矇頭也無法隔絕聲音。
心裏默認不能罵娘,不能罵娘,姐姐說了不能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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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門時,正好碰到孟浩,他鬆了領帶,一副疲憊的樣子:
「能讓孟旭小聲點嗎。」
他很不耐煩地看着我。
「覺得吵,就自己解決。」
看樣子他是真的很討厭我。
我拎着羽毛球拍過去,本來想拿棒球棍的,但是怕真給人打壞了。
「孟旭,關掉。」
他衝着我翻白眼,吐舌頭。我也不慣着他,一拍子下去,
音響飛出去老遠,整個房間安靜了。
「你有病吧!林茵。」
一拍子拍在他臉上,他倒在沙發上:
「你又不是孟家人,你憑什麼管我。」
我穿着粉色拖鞋踩在他臉上:
「這話你留着跟你爸媽說,但是再吵我睡覺,我打斷你的狗腿。」
我和外公練過幾年,以前是爲了讓我強身健體,現在用來教訓他正好。
我看着鐘錶上的九點五十,到點了得睡覺了。
「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現在馬上回去。」
一夥人一股腦地衝出門,頭也不帶回的。
一個小胖子還一頭磕在門上,就這也不敢耽誤:
「兄弟們,救我啊。救我。」
孟旭的哀號絲毫沒有人理會。
「十點半之前,把這裏打掃完,滾回去睡覺。」
我和孟浩的房間隔得不遠,他聽到動靜出門的時候,正撞上我打着哈欠回屋。
「看什麼看,你也滾回去睡覺。」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看了我手裏變形的球拍,就回了房間。
我姐說不能受委屈,受委屈要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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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來,正趕上孟旭在告我狀。
「喲!告狀呢。」
「爸,就是她昨天打我。」
我爸說有些不中聽的話,就當他在放屁好了。
「行了,打打鬧鬧多正常,你在這矯情什麼。」
孟爸爸不滿地扯下孟旭攀着他的手:
「茵茵,我跟你爸出差幾天,有什麼需要,你吩咐人去做就行。
「孟旭,不許欺負你姐姐。」
「都是她欺負我。」
孟旭不滿也沒有辦法,打又打不過。
我去找他們的時候,他們正收拾行李。
「茵茵,我們過幾天就回了,有什麼事,你哥哥在,他就是嘴硬心軟。」
我看的孟浩的心可一點都不軟。把他推火化爐裏,他心都不會融化的那種。
他們走了我纔想到,找他們要幹什麼來着?
家裏就剩我們三個人,還有幾個保姆。
除了後院的那幾只流浪貓,孟旭和孟浩都不搭理我。
似乎是有意孤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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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見我這個名義上的奶奶。
她滿頭銀絲,臉上佈滿皺紋,眼尾和嘴角都向下耷拉着,眼神陰冷地看着我。
「你就是林茵?」
「是。」
「是你把薇薇趕出去的?」
「你可別冤枉好人。」
「哼,小丫頭片子,想在這個家待下去,就乖乖的,別給我作什麼妖。想做我孫女,你要走的路還長着呢。」
「老東……老太太,您要不就每天來這看着我,不然我肯定作妖。」
她用柺杖敲擊着地板,氣得臉拉得更長了:
「連尊重長輩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那養父母怎麼把你養成這個樣子。沒禮貌,沒素質的東西。」
我收斂笑容,我媽說內心默唸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
「您要沒什麼事,就走吧。」
我下了逐客令,她還是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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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孟浩回來,她臉色變化之快,簡直讓人無法相信。
剛纔還橫得不行的老太太,立馬變成了受害人。
眼淚汪汪地看着我那名義上的大哥,加害者秒變受害者:
「浩浩,你回來了。
「奶奶就是想來看看茵茵,不過她似乎不太歡迎奶奶。」
嘿!沒看出來這還是個老綠茶。
晚飯期間,我看着我那大哥孟浩和她表演奶慈孫孝的,都不忍心打斷。
「茵茵,喫口蝦吧,這是國外進口的,你以前估計沒喫過,不知道喫得慣喫不慣。」
她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更深了。
我這個奶奶不喜歡我,不過還是要在她好大孫面前裝着一副慈愛模樣。
我是生活的深山老林裏的嗎!連只蝦都沒喫過:
「那您多喫點魚,這麼大年紀了,喫點軟和的。」
多喫點,堵住你這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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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爸爸孟媽媽回來的時候,看到她變了變臉色。
看來她不太受歡迎啊。
țūₕ
「媽,您來了。」
「嗯,一起喫點吧。」
老太太給孟浩夾了菜。
「那個,茵茵沒有給您添麻煩吧。」
「奶奶可喜歡我了,說明天要帶着給我買套房子呢。」
我拉着孟媽媽的手入座。
老太太臉色變了又變,筷子猛地擲了出去:
「我什麼時候說過,賠錢貨。」
「奶奶,想反悔就直說嘛,何必這樣,都嚇到我了。」
我往孟爸爸身後躲了躲。
「媽,你喫完就回去吧,嚇到茵茵了。」
我探出頭挑釁地看着她,如果綠茶會遺傳,那我這身無師自通的綠茶本領,也知道是從哪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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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喫完飯,我去喂貓,這幾隻流浪貓和我很熟了,想着什麼時候抓起來都給絕育。
孟旭也在,看到我出來就要走,被我拉着領子,拽着一塊離開。
「你幹什麼?」
反抗無果,他只能乖乖地等着。
「孟浩不喜歡我,怎麼回事?」
我把羊奶沖泡好,倒在碗裏。
「他也不喜歡我。」
孟旭蔫噠噠的,想摸那隻三花,又被哈氣了,只能把手縮回來。
「我半路來的,他不喜歡我情有可原,他不喜歡你是爲啥。」
三花喝了奶,把頭放在我手下蹭啊蹭地要摸摸。
「咱媽是他後媽,他親媽很早之前就跟爸離婚了,他小時候是奶奶帶大的,好像後來我出生。他纔來一塊生活的。」
那隻長毛狸花趴在我拖鞋上,整隻貓,眯起了眼睛。
「那怪不得。」
底下的貓貓爭先恐後地往我這邊鑽,爭奪我的寵愛。
「所以,他不喜歡家裏的每一個人。」
我沉思,的確他似乎對別人也很少有好臉色。
「那他爲什麼不搬出去。」
「咱也不知道。」
孟旭的手又悄摸摸地想過去摸一把,結果可想而知又被哈了。
「他們怎麼只喜歡你,明明我也餵了。」
他不開心,嘴巴嘟着,跟我生氣的小動作一樣。
有時候看着他這張臉,不得不承認基因的強大。
「當然因爲我長得好看。」
「真臭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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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在這裏,存在感極強,老太太天天來,我就天天跟她頂嘴。
每天她來就是上半場挑我刺,找我不痛快,下半場孟浩回來就跟她表演慈愛奶奶。
今天她又說我沒禮貌,沒教養。
我就撲通跪下給她哐哐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哭着說:
「奶奶,求你了,我給你磕頭,你別趕我走。
「我給你磕頭了,奶奶,我好不容易找到親爸媽,求你別讓我走。別容不下我。」
說着就把鼻涕往她衣服上蹭,她嚇得踢開我,就往旁邊躲。
門口的孟爸爸已經看了許久。
黑着臉就要安排司機把老太太送走:
「以後有什麼事,打電話我們過去,您就別來了。」
「我只是想看看孫子、孫女。」
她被我嚇得語氣都弱了幾分:
「您是想把我好好的家拆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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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媽媽回來的時候正趕上老太太不願意回去。
問了家裏的保姆,她只簡單說了幾句,孟媽媽就黑着個臉,怒氣衝衝地過來:
「您以後別來我們家了,孩子我們好不容易找回來,不想再失去她。」
「你們一個個不孝的東西。」
老太太顫抖手指,指着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爸走得早,我給你拉扯大,你現在就是這樣對我的。」
「我爸走的時候,我都快三十了,已經接手了公司,您拉扯什麼了。」
孟爸爸毫不留情地撕破她的臉面:
「那孟浩是我拉扯大的。
「你怎麼不說孟浩他媽當初還是你逼走的。」
這場對話牽扯了不少陳年舊事,最後老太太鐵青着臉離開了。
我轉身上樓,卻被一雙白嫩的胳膊抱住。
「對不起,又讓你受委屈了。」
孟媽媽的淚浸透我的衣領,我深吸一口氣,把眼裏的酸脹憋了回去:
「沒關係。」
「茵茵,要不要跟着爸媽出去玩一玩,看一下我們的工作。」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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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解他們的生活,想了解一下,如果我不曾離開會過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
我跟着他們在美國紐約的高樓裏,聽他們和人侃侃而談。
也跟着他們參觀他們的大學,哈佛。
我們像不曾分離二十多年。
我們的最後一站是加州,孟爸爸來着紅色老式敞篷車,載着我們沿着海岸線移動。
黃昏把金色的陽光灑滿我們全身。
原來如果我不離開,會是這樣地活着。
加州是我們最後一站,我們離開前,我現在酒店玻璃前,俯視這個城市。
「你喜歡,以後我們再來。」
孟媽媽把行李箱收拾好,給我帶上大大的墨鏡。
-21-
我們回家看着屋裏的那慈愛的爺孫倆。
「茵茵上去休息吧。」
孟爸爸接過行李箱,我困得頭疼。
「見了奶奶也不打聲招呼。」
這句話說給誰聽的,我們心裏都有數。
不過我並未搭理她,讓她自己在那又哭又鬧,做一個跳樑小醜。
時差倒了整整兩天,我才恢復精氣神。
孟浩坐在沙發上,看我下來就要起身。
孟媽媽坐在那,冷冷地開口:
「孟浩,你搬出去吧。」
我從未她這樣,從我第一次見她,她就是溫柔的,和善的,說話有着南方姑娘獨有的味道。
「我爸……」
孟浩手上青筋暴起,把雜誌抓得皺巴巴的。
「你爸同意的。」
-22-
描金牡丹的咖啡杯落入瓷盤,清脆的聲音,像一把小錘敲擊在我身上。
我和孟浩擦肩而過,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插在我身上。
我趴在花園的小桌子上,曬着太陽。
任由那幾只膽大的貓,在我腳邊跑來跑去。
「怎麼想着讓他搬出去?」
「茵茵,這是你的家,我不允許別人在這裏給你氣受,也不允許這個家有人不歡迎你。」
她又恢復溫軟的語氣,我看着那跟我別無二致的眉眼,再次感慨基因的強大,把她那雙漂亮的眉眼,復刻在我臉上。
「再說了,他已經二十多歲了,早該搬出去了,還在這無非是因爲給我們添堵。我也曾把他當親生的疼愛,但終究捂不熱他的心。」
-23-
孟旭在本市上大學,不過孟浩搬走那天,他自己搬着東西回來了。
「你回來幹什麼?」
「我覺得我不喜歡經濟,我退學了。」
他跪在地上,任由孟媽媽的巴掌落在背上。
我抱着孟媽媽,把棒球棍遞給她:
「手疼,用這個。」
孟旭看到後,氣得破口大罵:
「我可是你親弟弟。」
她看了我一眼,扔掉棒球棍,泄氣地坐在沙發上。
「那你想學什麼:」
「還沒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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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作妖又升級了。
她七十大壽,我們必須得參加。
底下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少,老太太穿着絲絨綠色的旗袍,彆着昂貴的藍寶石胸針。
見了誰都笑意盈盈,唯獨見了我。
就差把討厭兩個字頂腦門上了:
「你來幹什麼?」
「您這話說的,慶祝您又活了一年唄。」
她氣得轉身離開,去招呼別人。
整場下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歡我,反而把那個薇薇拉在身邊。
一遍遍地跟別人強調,她比親生的還親Ṱũ₄。
我一點也無所謂,沒有罵她,已經是很剋制了。
不過孟媽媽看不過去,結束後關起門來要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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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你們把孟浩趕出來的。」
老太太先發制人,把精美的琉璃酒杯摔了一地:
「那是他的家,你憑什麼趕他出來。」
「他的家?他這些年有把那當家嗎?在那住着無非是爲了給我們添堵。
「我們欠他的嗎,以前就是照顧他的保姆手腳不乾淨,我們要趕走,你們兩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結果呢,害得我跟茵茵骨肉分離二十多年。」
「不是找回來了嗎,你還想怎麼樣,鬧得一家人不安生。」
她的意思似乎是孟媽媽無理取鬧,二十多年的骨肉分離ťúₐ,她似乎一點愧疚都沒有:
「再說了,我把薇薇送到你們面前,你也沒少享受母女之情。」
「我女兒不是物件,她不可替代。薇薇她從小是孤兒,我們可憐她,但是這不是她替代我們女兒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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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媽媽吵得臉紅脖子粗,孟爸爸臉色也不好看:
「我的股份不會都給孟浩,我的股份大頭會留給茵茵和孟旭。」
他的話讓老太太柺棍都不要了,真是醫學奇蹟。
「你答應過我的,你會把公司還有股份都給浩浩。」
「別想了,我的股份分了四份,他拿一份,其他的他分毫別想碰。」
走出大門,聽着後面的謾罵聲,中氣十足。
「老太太,你說我們不孝,但是我爺爺說過,長輩不慈,就要允許兒女不孝,你捫心自問,你對我和孟旭,可有過一分慈愛,你把所有慈愛傾注在孟浩一個人身上,不曾分給我們一點,怎麼好意思要求我們去對你孝順。」
我看着她住了嘴,不知道怎麼再開口。
爺爺說,不慈的人沒有資格要求子女孝順。
出了門,回頭看着這座富麗堂皇的別墅。
以後我應該再也不會到這來了。
-27-
十二月最後幾天,哪怕南方,也有些冷了。
孟旭在後院叮叮噹噹兩天,做出一個像危房的貓窩:
「姐,你今年想要什麼禮物?」
我看着他給貓窩畫上門牌號,紅色的油漆,歪歪地寫着 202。
不知道家裏怎麼樣了,今年做了多少臘腸,買了多少年貨,又做了多少酸菜。
我沒有回答他,我想回家了。
我打電話給爸爸,他希望我在這邊過完年再回去:
「茵茵,乖女。爸爸媽媽也想你。
「這個團圓年,他們等了二十多年。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乖女,乖女,好好照顧自己。」
我陪着他們過了這個等待了二十多年的團圓年。
家裏沒有很多親戚,一家人窩在房間裏看電影。
東北過年很熱鬧,家裏親戚多,總是能從年初熱鬧到年尾。
「我和你媽想了想,等過完年,我們想去正式拜訪一下你的養父母。」
「好。」
-28-
有時候人真的矛盾,我總在想他們如果對我很差,那多好。
我就可以義無反顧地拋棄這裏的一切。
可偏偏他們對我很好,成了我的一個牽掛,想離開,又不捨得離開。
東北那邊下了大雪,航班停了很多,屏幕上一片紅色。
等了十二個小時,飛機才如願起飛。
我在機場,一眼就看到了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拖着重重的行李箱,一路飛奔向他們。
「哎喲!怎麼穿這麼薄!」
我媽抱着我止不住地心疼。
我走的時候還是夏季,南方的店裏很少賣羽絨服。
「你好,我們是孟家父母。」
他們凍得止不住地哆嗦。
「你好,哎呀,太冷了,走走,咱們回家。」
一家人兜兜轉轉坐地鐵才趕回家,這路開不了車。
-29-
早年家裏掙了錢,把隔壁買了,打通了,也算夠住。
我媽充分發揮了東北人的好客特性,白天帶着喫鐵鍋燉,晚上帶着去搓澡洗浴一條龍。
倆人幾天好的跟小姐妹一樣,我爸天天帶着孟爸爸往他修車鋪子鑽,讓人看他改造的車。
「去哪啊,帶上我唄。」
我媽又帶着孟媽媽換鞋,要出門了。
「我們大人的飯局,小孩來幹啥,一會你爺帶你們去江上玩。」
孟旭興匆匆地要跟着去:
「爺,他也要跟着。」
「跟着跟着唄。走,爺給你們買糖葫蘆。」
一路上他纏着我爺爺教他東北話。
「敞亮~」
「咱東北人真敞亮~」
-30-
這個冬天Ṭů₍結束,留下來的不只有我,還有孟旭。
他要學修車,一個大少爺要來我爸的修車鋪子當學徒。
「得了,又丟了一個兒子。」
孟媽媽看着死皮賴臉要留下的孟旭,也不生氣。
我送他們去機場, 孟媽媽握着我的手:
「我以前不理解,你爲什麼想回來, 這一次我知道了, 你在這裏有很多很多的愛。」
我抱着她,窩在她懷裏, 這是我第一次和她這樣親密:
「我們還會再見的。」
「會的。」
登機前, 我抱了他們。
「爸媽, 一路順風。」
「唉!」
我看着在天空中越來越小的飛機, 想着剛開始我回到那個家裏的時候。
面對着那些探究的,有一些帶着好奇的目光。
總想着他們對我壞一些,這樣我就有了離開的藉口。
最好和小說裏的一樣,對養女好的不得了, 對我差得不行。
可找了那麼多年的女兒, 纔回到身邊哪捨得再去對她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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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孟媽媽又來了東北, 她推開了我小小花店的門。
鈴鐺輕響, 我又想起了一年前,孟爸爸也是這樣。
這半年,孟旭學會了一口流利的東北話, 張嘴閉嘴都跟着我一塊喊爸媽。
也學會體貼人了, 成長最快的就是他。
「你忙着,不用管我。」
她自顧自地參觀我小小的花店。
「最近我在這待一段。你陪我去看套房子吧。」
「住家裏吧。」
家裏夠大, 現在孟旭跟我們住也是空了幾間房。
「總是會經常來的,買套房子方便。」
「行。」
她坐在高腳椅子上, 腳不挨地:
「你家裏人都很好, 看得出來他們真疼你。」
她有點酸楚, 畢竟在那個家, 只有他們三口喜歡我。在那裏我收穫的愛意太少。
旁的人對我可以稱得上厭惡。
「是, 他們對我都很好,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從那之後好多年,家裏每個人的生日願望都是, 林茵平安康健, 連我最小的堂弟那時候才三歲,也是這樣。
「我爺爺, 一個不信神佛的人,不知道從哪聽說, 保家仙保平安,從那以後家裏就學着供保家仙。
「我舅舅以前有輛小轎車,二手的,那時候給我看病也賣了。
「我養父母總喜歡把我當小孩一樣寵着,就怕萬一哪天老天爺看我過得不好, 給我收回去了。」
我給她細細數着一樁樁一件件。
「以前我們總想着, 你回來了,家裏條件好,要是一個成年人選擇,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回去。你養父說, 錢留不住你,我還不信。」
「錢留不住我,唯有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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