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多多營救計劃

小狗總在便利店白喫火腿腸。
爲了付錢，我在它爪子上套了個手錶。
一天 20 塊錢的額度，卻怎麼都不夠花。
某天，我的小狗被狗販子偷走了。
我正心急如焚尋找時。
街區裏的流浪狗老大喪彪出現了。
【人，請允許狗加入你的營救計劃。】

-1-
我聽見了面前這隻大黃狗的心聲。
【人！跟我來！】
它將我帶到一處荒廢的建築下。
那裏已經聚集了七八隻流浪狗。
見喪彪把我帶來。
小流浪們也顧不上怕人了。
焦急地嗷嗚嗷嗚叫。
【多多媽媽，多多就是在這裏被抓住的。】
【是好幾個很高很大的人，從會跑的鐵盒子裏下來的。】
【他們把霸天姐也抓走了！】
小狗們口中的霸天姐我認識。
是我鄰居家妹妹的貓，一隻漂亮高傲的彩狸。
時常棄養主人，自己跑出去玩。
不給抱，不愛回家，偶爾帶獵物回家看看。
今天下午，那小姑娘還抹着眼淚敲我的門。
「姐姐，你看見萌萌了嗎？」
「萌萌不見了。」
我瞬間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立馬報案。
卻得知那一片的監控正在維修。
至少要三天之後，才能調取到案發時的完整監控。
走出派出所時，天色向晚。
喪彪帶着它的狗兄弟們，蹲在臺階上等我。
【人，你還好嗎？】
【人，你可以在狗寬闊的胸膛上休息一下。】
我對上小狗們擔心的眼神。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多多每天有 10 塊錢的零花錢。
從前它總是攢着，捨不得花。
直到有一天，它一天花光了所有積蓄。
那天，我驚恐地問它。
「你是說……你一天喫了 400 根火腿腸？」
多多堅定點頭。
從那一天開始，它每天 10ṱũ⁵ 塊錢的額度就不夠花了。
我去問它消費的那些商家。
老闆們好笑又無奈地告訴我：
多多會帶不同的小狗進來喫東西。
它們什麼都喫，最愛的就是火腿腸。
我哭笑不得。
沒說什麼，只是把多多每天的額度從 10 塊調成了 20 塊。
我願意宴請我的小狗。
也願愛屋及烏，宴請小狗的朋友們。

-2-
一剎那，我如夢方醒。
對了，手錶。
多多付款用的手錶有定位功能！
我打開位置查詢，手指都在抖。
手錶最後的定位是在本市的一個農貿市場。
我抓着車鑰匙衝出門。
「姐姐！」
我回頭，鄰居家小姑娘揹着書包，灰頭土臉地站在晚風裏。
她今年八歲，還是上小學的年紀。
自從放學發現貓不見了開始。
就一直在外面找。
彩狸雖然愛自由，但從來不捨得讓小姑娘等太久。
小姑娘找過她的貓很多次。
這是第一次，她找不到它。
「姐姐要去找多多和萌萌嗎？」
「你可以……帶我一起去嗎？」
我遲疑地蹲下身，望進她紅紅的眼眶。
「小玉。」
我輕輕道：「我和你保證，我一定把多多和萌萌帶回來。」
小姑娘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同樣鬧着要和我一起的。
還有寸步不離跟着我的喪彪和家狗們。
【人！一個人太危險了，帶上我們吧！】
【請你相信狗！】
【狗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朋友！】
……
趕到農貿市場時，天還沒有全黑。
我來到多多最後留下的位置。
有個中年男人坐在那個攤子上賣狗。
旁邊的逼仄的籠子裏。
橫七豎八疊着十幾只虛弱的小狗。
我的目光焦急地在狗羣中尋找。
定位明明顯示在這裏。
可是我沒有看見多多。
【毛毛在那裏面！】
【毛毛和多多，是一起被抓走的。】
喪彪貼在我的腳邊，目光死死盯着那個籠子。
一隻咖啡色的小泰迪被壓在最底下。
已經奄奄一息。
我眼神一頓。
它的肚皮下面，似乎壓着什麼東西。
像是我給多多的手錶。
衆狗看見這一幕，開始躁動起來。
【我們先去救毛毛！】
【不行。】
喪彪到底是老大，沉穩可靠。
它看向那幾個時不時掃我們一眼的保安。
【這裏都是他們的人。】
它望向一直沉默的狗羣二把手。
【博士，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那隻叫「博士」的狗是一隻邊牧。
毛長長垂在地上，我第一眼險些沒看出來。
這年頭，邊牧都出來流浪了嗎？
博士思考了一下。
【這樣……】
它招了招爪子。

-3-
「狗！誰的狗跑了！」
隨着我一聲尖叫。
家狗們四面八方衝了出去。
巡邏的保安追了上去。
家狗們訓練有素，往人多的地方鑽，往其他人的攤子上跳。
農貿市場瞬間雞飛狗跳。
而那個攤主見狀，警惕地關上籠子，準備收攤。
博士豈會讓他得逞。
【該我出場了。】
上一秒，我剛聽見它的心聲。
就見博士閃亮登場，一腳飛踢蹬在攤主臉上。
「草！」
攤主捂着鼻子，勃然大怒。
「哪裏來的死狗！」
博士晃晃悠悠回頭，學着他的樣子，用一條腿捂着鼻子。
用剩下的三條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跳。
攤主徹底被激怒，抄起電棍追了上去。
博士看我一眼，轉身跑得飛快。
【該你了！】
我奔向無人看守的籠子。
裏面有小狗立馬抬頭問。
【你就是火腿腸俠的媽媽嗎？】
我怔愣一瞬，點頭。
擼起袖子，嘗試連狗帶籠搬起來。
就聽小狗們七嘴八舌道。
【我們不會亂跑的，火腿腸俠媽媽。】
【我知道你是來救我們的。】
【你打開籠子，我們跟着你！】
大多數小狗在我後面跟着跑。
我扛着籠子，裏面還有兩三隻跑不動的小狗。
打開後尾箱，正要連籠帶狗放進去。
冷不丁和裏面蹲着的小姑娘四目相對。
我：「……」
小姑娘見我手臂青筋暴起。
連忙跳下車，「姐、姐姐！」
「我幫你一起搬！」
……
我把車開到約定的接頭地點。
看見了灰頭土臉的家狗們。
喪彪受了點傷，耳朵一直在流血。
卻在看見副駕駛探出頭的毛毛時。
沒事狗似地，悠閒地昂頭擺尾。
毛毛激動：【老大！我回來了！】
喪彪輕描淡寫：【回來就好。】
渾然不覺自己的尾巴搖得飛快。
博士罵它：「傻狗！耳朵趴下去！還在流血！】
我觀察着博士，問它：「你沒受傷吧？」
博士翹着條前腿，斜眼看我。
【你以爲我和喪彪一樣笨？】
它望向歡呼的狗羣，一臉嫌棄。
【這Ţů⁷羣蠢狗，多多還沒找到，半路就慶祝。】
【等等，你抓我的腿幹什麼，臭流氓——啊！】
用生理鹽水消完毒。
我掩耳盜鈴般捂住博士的耳朵。
「不痛不痛，沒事啊——」
「相信我ťû⁽！我也是博士！專業的醫學博士！」
【……】
博士的耳朵抖動了幾下，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痛的。
從剛開始我就發現，博士走路的姿勢不對。
它右前腿受了傷。
那個中年男人手上有電棍。
博士想要全身而退，並不容易。
我拿出隨身的繃帶，想給博士做了個簡陋的包紮。
卻被制止。
【不要。】
我耐下心哄它，「順手的事。」
博士別過臉，【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受傷。】
【還有——】
它晃了晃還不利索的前腿。
【謝了。】

-4-
從毛毛和其他被抓小狗的心聲裏。
我大致瞭解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多多和毛毛是一起被抓走的。
狹小的狗籠裏，多多一直在安慰別的小狗。
【不要怕，我媽媽一定回來救我們的。】
後來經過農貿市場時。
偷狗賊把體型小的品種狗分了出來。
準備高價賣了。
毛毛哭了。
毛毛的主人是個老奶奶。
奶奶死後，她的兒女們清空了她的房子。
她所有的遺物都被丟棄。
不管是奶奶珍藏的結婚照。
還是奶奶最喜歡的小狗毛毛。
毛毛想，奶奶死了，不會有人來救它了。
就在這時，多多把小手套在它爪子上。
【別哭。】
多多說。
【我媽媽一定會來救你們的。】
毛毛問：【那你呢？】
多多很認真：【等我媽媽救了你們，她就會找到我的。】
【所以，不要怕。】
【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請你們喫火腿腸。】
……
對於那輛車要把剩下的狗運到哪裏。
這些小狗們並不知道。
眼見着營救進度又陷入停滯。
「姐姐。」
小姑娘弱弱地舉起一隻手。
「我們可以去問問小貓。」
然後，我就看見——
小姑娘「嘩啦啦」從書包裏倒出七八個罐罐。
上供似的擺成一排。
幾分鐘後，一隻三花貓出現。
「小貓小貓。」
小姑娘從包裏拿出一小袋貓砂。
「你有見過這隻貓嗎？」
三花貓聞了聞，軟軟喵嗚一聲。
轉身輕盈地跑走了。
小姑娘瞬間沮喪下來。
我悄悄問博士。
「你能聽得懂貓語嗎？」
博士嫌棄。
給了我一個「這都聽不懂」的眼神。
【它說，它去搖貓。】
在附近三十多隻貓和金牌翻譯官博士的幫助下。
我們終於知道了那輛車的行蹤。
【你說那隻彩狸女俠嗎？】
大橘並着腳腳，穩重如山。
【它給你們留了話。】
【說如果有人來找，就說車去隔壁 B 市了。】
【它說，它會在車經過的地方一直留記號。】
【你們要快些去。】
我遲疑：「那我們要怎麼發現彩狸的記號呢？」
大橘高深莫測地看了我一眼。
正當我以爲它要開出什麼令我大出血的條件時。
它說：【兩個罐罐。】
……好一個獅子小開口。
我們齊刷刷看向小姑娘。
「沒了。」小姑娘小聲道：「先欠着。」
大橘不語，只是一味地舔爪子。
小姑娘：「二十個罐罐，找到貓就來交貨。」
大橘勉爲其難答應了。
【路上看見橘貓，隨便問就行了。】
【橘域網，很好用的。】
大橘望眼欲穿。
【一定要快些找到啊！】

-5-
得知行蹤，我連夜將車開上了高速。
中途抽空給小姑娘的家人發了短信報平安。
鋪天蓋地的夜色裏。
我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看了眼後視鏡。
小姑娘和狗們已經橫七豎八地睡着了。
【你在害怕嗎？】
副駕駛上的博士察覺到了我的不安。
「……是。」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沙啞。
餘光裏，一隻小小的狗爪搭上了我的手背。
冰涼、柔軟。
【雖然我很討厭人類。】
【但是這次，我和喪彪那傻狗的立場是一樣的。】
【我願意幫助你。】
……
到達 B 市時，天光已經大亮。
在沿途橘貓們的幫助下。
我知曉了那輛狗車最後的去向。
郊區廢棄的工業園。
曾經是一個屠宰場。
一路上，我總覺得，有輛車在跟蹤我。
我在下個應該左轉的路口右轉。
那車猶豫了一下。
同樣右轉，跟了上來。
一車小狗膽戰心驚。
【會不會是那羣狗販子追上來了？】
【博士，你快想想辦法啊！】
我掃了一眼後視鏡。
那車還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跟着我後面。
還跟是吧？
我冷笑一聲。
一腳油門把車開進了派出所。
「警察同志！」
我鎖了車，狂奔着去搬救兵。
「後面那輛車是偷狗賊！他要偷我的狗！」
餘光裏，後車司機也下車狂奔。
邊跑邊大叫。
我仔細一聽，發現他喊的是——
「警察同志！我抓到一個偷狗賊！」
我大怒。
「好哇你！還敢賊喊捉賊？！」
下一刻，就聽見他撕心裂肺的補充。
「她車上全是狗！」
我忽然哽住。
出來看看什麼個事的警察：「？」

-6-
接待大廳裏，兩廂無言。
後車的男人叫王勇，是個民間動物保護ťüₜ者。
自從他的狗四年前被狗販子偷走後。
他加入了當地的動物保護組織。
一邊救助別的狗，一邊找他的狗。
最近，B 市有多起偷狗事件發生。
狗販子們將小狗當作品種狗出售，大狗宰殺賣肉。
他一路追蹤，終於找到了狗販子的老巢。
——也就是彩狸留下線索，橘貓爲我指引的，郊區的廢棄工業園。
後面的事情，就顯而易見了。
他將車上載滿了狗，一路開去郊區的我當成了狗販子。
我心中想着多多，焦灼萬分。
留他在派出所報案，先走一步。
開向郊區的路越來越荒無人煙。
別說貓了，連只鳥都看不見。
又一個分岔路口前，我無奈停住。
坐在我副駕駛的博士忽然開口。
【喪彪，你幹什麼呢？】
喪彪從我回來開始就有些魂不守舍。
一個勁地伸鼻子聞我的衣服。
【我……】
喪彪支支吾吾，還沒等它說出什麼。
前方，一道輕巧的影子急速掠過，停在車頭前。
它的皮毛在陽光下，泛出彩虹般的光澤。
小姑娘「哇」的一聲就哭了。
「萌萌！」
激動的衆狗好奇地探出腦袋。
【萌萌是誰？】
看清楚那隻不可一世的彩狸貓後。
紛紛陷入沉默。
【霸、霸天姐？】
毛毛茫然了。
【她爲什麼叫你萌萌啊？】
【閉嘴！】
彩狸咬牙。
【再問，就讓你知道本喵爲什麼叫霸天。】
說着，它不再理會毛毛，也沒看淚眼汪汪的小姑娘。
而是轉向我。
【跟着我！】

-7-
彩Ṫŭ⁸狸在前方奔跑帶路。
不多時，我眼前出現了那座廢棄的工業園。
門衛警惕，「什麼人？！」
我正準備強行撞進去。
下一刻，彩狸身手矯健地踹上門衛的後腦。
一舉把人放倒了。
小姑娘瞬間星星眼。
「萌萌好帥！」
毛毛吶喊助威。
【霸天姐威武！】
兩邊各喊各的，彩狸彷彿沒聽見，翹着尾巴往前走。
我是在後門的倉庫找到多多的。
狹小的籠子裏，挨挨擠擠地關着幾十只狗。
在我一眼看見多多之前。
多多先看見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它的心聲。
它說——
【我說的沒錯吧！我媽媽一定會來救我的！】
在聽見那句話的瞬間。
在其他小狗羨Ŧŭ̀⁽慕的話語傳來之前。
我看見了多多驕傲的眼睛。
它灰頭土臉地擠在籠子邊上。
卻昂首挺胸，像個得勝歸來的小戰士。
渾然不覺自己喫了多少苦。
【嘿嘿，那幾個人說咱們死定了，我說他放屁！】
【我和我媽媽天下第一好！】
我瞬間溼潤了眼眶。
「多多。」
我的小狗高高興興地汪了一聲。
【媽媽，狗在！】
我前腳打開籠子上的鎖，放出小狗們。
後腳，倉庫的門就被七八個人高馬大的偷狗賊堵住了。
「要我說，這年頭小女娃的膽子還真大。」
禿頭男吐掉嘴裏的煙。ƭù⁵
咧着發黃的牙齒笑了笑。
「你有能耐救這些狗，有沒有能耐救你自己？」
「小美女，這荒山野嶺的，咱哥幾個做點什麼事好呢？」
狗羣以一個保護的姿態把我圍住。
無聲露出牙齒，和對方對峙。
下一刻，多多瞬間撲了上去。
利齒穿透皮肉，瞬間咬斷了禿頭男的腳踝。
【媽媽！快跑！】
禿頭男氣急敗壞地踢打多多。
可多多死死咬住他的腳，就是不鬆口。
【跑！都跑！不要回頭！】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喪彪和霸天帶着頭衝了上去。
我從籠子邊上抄了根鋼管，緊隨其後。
家狗們羣情激憤。
【保護火腿腸俠！保護喪彪大哥！保護好人！】
【咬死壞人！】
【咱們要一起回家，一個都不能少！】
混亂中，肩上捱了一記鋼管，疼得我一哆嗦。
多多見狀瘋了似地撲咬上去。
血淌進我的耳朵。
一切聲音都變得模糊之前——
我聽見了驟然放大的警笛。
和小姑娘急切的喘息聲。
「對！就是這裏！」
好姑娘。
我彎了彎脣角。
和多多一起被偷的小狗好奇地看向彩狸。
【霸天姐，那就是你養的人類嗎？】
漂亮矯健的彩狸被打折了前腿。
走得一瘸一拐。
卻驕傲地翹了翹尾巴。
【她也是，我的小主人。】
反觀偷狗賊這邊，心情就沒那麼美妙。
「誰他媽把條子引來了？！」
幾個偷狗賊對視一眼，正要逃走。
卻被渾身是血的喪彪死死咬住褲腳。
「死狗！」
那人惱羞成怒，舉起鋼管就往喪彪頭上敲。
倉庫門口，卻傳來王勇顫抖的聲音。
「……阿寶？！」

-8-
這是喪彪在這座城市流浪的第四年。
它被狗販子拐走的時候只有一歲。
那個時候，它還不叫喪彪。
它爸爸給它起的名字，叫阿寶。
意爲全家人的寶貝。
阿寶咬傷了狗販子，帶着別的小狗逃出了狗車。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開始了流浪生活。
阿寶不是沒有嘗試過回家的。
只是阿寶很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阿寶很笨，但是爸爸很聰明。
阿寶想，爸爸一定會找到它的。
於是它等啊等。
小狗的世界沒有時間的概念。
只知道樹上的花開了又落，就會長黃澄澄的果子。
摘完果子，就會把葉子掉光光。
樹上的葉子掉光第一次時。
其他流浪狗嘲笑它。
【你就是隻不值錢的土狗，你爸爸怎麼會來找你呢？】
【有這個時間，他早抱別的小狗回家咯！】
【傻狗傻狗！哈哈哈哈哈！】
樹上的葉子掉光第二次時。
其他的流浪狗怕它。
【它是不是瘋狗啊？】
【一提它主人就要咬我！】
【嚇死狗了！家狗們離它遠點！】
樹上的葉子掉光第三次時。
阿寶已經不叫阿寶了。
它是流浪狗羣的老大喪彪。
它被燙掉了皮，身上佈滿傷疤，幾次死裏逃生。
看上去沉默而兇悍。
知道它過往的狗只剩下博士。
其他狗怕它、敬畏它又仰仗它。
有一天。
喪彪驚恐地發現。
和阿寶這個名字一同被忘卻的。
還有它記憶裏，爸爸的臉。
喪彪不記得爸爸的樣子了。
可是，當樹上的葉子第四次掉光。
當那個有些胖的男人嘶吼着朝它衝過來時。
它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喪彪想，這條回家的路，真是好長、好長啊。
它花費半生，終於能回家了。
我將舉着鋼棍的男人利索地敲暈。
目光從呆滯的喪彪挪到臉漲得通紅的王勇身上。
「他是誰？」
喪彪的心聲忽然變得很小很小。
【他是……我爸爸。】

-9-
場面剛被控制住。
小姑娘就哭着衝進去找彩狸。
「萌萌——」
彩狸對着小姑娘就是一通喵喵拳。
【你傻啊！本喵沒被抓！本喵是去救那些傻狗的！】
【這裏多危險，你愣頭愣腦衝進來湊什麼熱鬧？】
【貓有九條小命，你有幾條？人類幼崽都這麼笨的嗎？】
小姑娘掛着眼淚，懵懵地看着我。
我頓了頓，如實轉達。
「萌萌說，你很勇敢，但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彩狸惱羞成怒。
【我是這個意思嗎！】
我遊刃有餘地哄它。
「好好好，所以咱們霸天女俠的意思是？」
彩狸不自然地別過臉。
【不過，看在你那麼關心本喵的份上，本喵勉爲其難原諒你了。】
我忍着笑。
「萌萌說，再次見到你，它很高興。」
【你！你你你……！】
彩狸欲罵又止。
看見破涕爲笑的小姑娘，卻詭異地沉默了。
【隨便。她不哭就行。】
我摸摸小姑娘細軟的頭髮。
笑嘻嘻地開口。
「萌萌說，它很愛你。」
彩狸卷着尾巴，飛快地逃走了。
小姑娘睜大了眼睛。
「可是姐姐，爲什麼萌萌又跑走了？」
我瞅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
輕輕笑出了聲。
「因爲，萌萌害羞了呀。」
……
警方將幾個偷狗賊帶走後。
我向單位請了年假。
和王勇開始着手其他被偷小狗認親的事。
有不少家長聞訊而來。
抱着自家毛孩子，對我千恩萬謝。
也有的家長髮現我能和狗溝通。
問我他們的小狗心裏在想什麼。
「它說。」我艱難道：「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女人捂住嘴，露出幸福得快要哭了的神情。
「還有嗎？」
我望了一眼斜眼小白狗。
「還有嗎？」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我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轉述。
「它還說，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當然，並不是每隻狗都像斜眼小白狗那樣語無倫次地喊媽。
小狗的心聲千奇百怪——
【愛媽媽。活着當媽媽的小狗，死了當媽媽的小狗鬼。】
【狗如果變成小麪包狗，媽媽還會喜歡狗嗎？】
【媽媽，狗不喜歡土豆這個名字，狗想改名叫刀疤。】
【媽，其實你親狗的那天，狗偷偷喫了屎。】
【媽媽醬，家裏的貓總是欺負我 qaq】
圍觀這一切的流浪小狗們很羨慕。
【要是我也有個家就好了。】
【人，你可以咱們問問，他們家裏還缺小狗嗎？】
【狗很乖，會抓老鼠，不會喫很多的。】
我爽快地答應了。
一邊開展小狗認親的工作。
一邊把流浪狗們的信息掛上網。
得知要拍照後。
這些常年泥裏翻滾的小東西像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往河裏跳。
【人，狗洗得乾淨嗎？】
我豎起大拇指，「人見人愛！」
於是陸陸續續，又有很多流浪小狗被領養出去。
只有博士一直很沉默。
自從喪彪和王勇相認，兩人整天黏在一塊後。
它就是這個狀態了。
博士冷眼看着一切。
只有在小流浪歡天喜地被領養時。
很認真告誡它們。
【千萬不要輕易愛上人類。】
【如果過得不好，就回來找我。】
我看了半天。
沒說話，只是伸手摸了摸博士的頭。
博士下意識要咬。
看清是我，咬人的動作僵在了半空。
【幹什麼？！】
「沒什麼。」
我摸摸它的頭，感覺它明顯緊張起來。
「我只是覺得……你有一點難過。」

-10-
一切塵埃落定，已經是一個月後。
小狗們陸陸續續地回家或被領養。
算算日子，王勇要帶阿寶回家。
我也該帶着多多、博士和其他小流浪，啓程回 A 市了。
這些天，阿寶不少的小弟問它。
【喪彪哥，那個人爲什麼叫你阿寶啊？】
阿寶認認真真地和每一個問它的狗說。
【阿寶是我爸爸給狗起的名字。】
【我在外面走丟了很久，現在要回家了。】
【以後，博士就是安福街的老大，新的喪彪。】
【你們跟着它，要聽它的話，知道了嗎？】
本就和喪彪冷戰的博士聽見這話。
更生氣了。
【什麼蠢名字。】
【難聽死了，你才喪彪，你全家都是喪彪！】
私下裏，我悄悄問過阿寶。
「爲什麼博士會那麼生氣呢？」
阿寶沒有回答。
只是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作爲狗中智商最高的邊牧。
博士從小就明白很多事情。
比如——
它的主人是所有人都讚不絕口的好人。
男人文質彬彬，溫文爾雅。
總是投餵小區裏的流浪貓。
更是在一個雨天，把被人遺棄的它帶回了家。
直到有一天。
博士發現，它的主人在虐待一隻流浪貓。
那是隻胖嘟嘟的橘貓，平時最愛和它主人撒嬌。
透過門縫，博士恐懼地看着房間中的一切。
橘貓被砍斷了爪子，淒厲地叫着。
【他是壞人！】
【別過來！】
【跑！快跑！】
而它的主人彷彿對此熟視無睹。
笑嘻嘻地用手機拍下這血腥的一幕。
就像是撕下人皮的惡魔。
如此殘忍，如此陌生。
博士再也看不下去。
它衝進去，惡狠狠地咬了主人一口。
然後叼着奄奄一息的橘貓，逃出了家。
那個晚上，博士還是沒能救下它的朋友。
橘貓的四個爪子都沒有了。
一身柔軟的皮毛被血浸透，它死在那個晚上。
死前，它對博士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永遠、永遠不要相信人類。】
……
王勇和阿寶回家那天。
我帶着多多和小流浪們去送行。
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博士來。
我嘆了口氣，商量似地看向副駕駛的阿寶。
「要不，你們先走？」
阿寶只是搖頭。
兩隻爪子扒拉着窗戶，眼睛一直注視着遠方。
王勇見它這副樣子，也妥協了。
「也不急，我們再等等吧。」
話音未落。
阿寶就像看見了什麼，輕盈地越出了車窗。
我循着阿寶奔跑的方向看去。
博士正從那個方向跑來。
【我答應你——其他家狗們有我照顧, 別擔心。】
【傷心了、難過了、想自由了……就回來找我。】
【我永遠等着你。只要你回頭。】
阿寶嗚嗚咽咽, 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它努力嗅着博士。
想要記住它的氣息, 永不忘卻。
【好了好了，都多大狗了。】
博士抬起前爪。
溫柔又嫌棄地別開阿寶的狗頭。
【回家吧, 阿寶。】
下一句，幾乎微不可聞。
【……我很慶幸, 你是被愛着的。】

-11-
太陽如常升起。
安福街平靜依舊。
喪博士帶領流浪狗羣, 開啓了新的一天。
它們依舊機警、聰慧而自由。
世界是一片廢墟，也是它們的遊樂場。
而在對門，空巢主人和小貓大俠的故事翻過一頁，仍在繼續。
無敵彩狸對上愛哭的小姑娘，也只能舉手投降。
小貓大俠是不會爲兩把貓糧止步的。
但是小姑娘的愛可以。
彩狸勉爲其難地接受了萌萌這個名字。
【本喵要成爲最最厲害的小貓大俠。】
【不過在那之前, 本喵會保護你長大。】
它頓了頓，心聲又輕又快。
【你馴養了我, 所以我向你承諾——】
【願意用一生來成爲守護你的小貓騎士。】
我悄悄問它，「一生是多久？」
萌萌舔了舔爪子，認真地想了想。
【一百年吧。】
【她死的那天, 我會哭的。】
兩歲的狸花小貓感受不到生命的衰竭。
非常自信地覺得, 能保護小主人一百年。
它不知道, 在它垂垂老矣的時候。
它的主人只是很慢地長大了。
歲月在人類身上的流速似乎比小動物們慢得多。
就像是小動物傳說裏, 長生不死的精靈。
我一字未動地將這番小貓騎士宣言轉述給小姑娘。
小姑娘的眼睛又紅了。
她抱了抱萌萌。
非常柔軟。非常溫柔。
「我愛你, 你是自由的。」
「我會很驕傲，你當了行俠仗義的小貓大俠。」
萌萌愣住很久。
從那天起，萌萌開始了勤勤懇懇的帶娃生活。
早上把人送去學校。
下午接人回家。
中間的這段時間，就滿城市瘋跑。
有時候有事耽擱，放學去接的晚了。
小姑娘就抱着書包坐在臺階上。
安安靜靜地等她的小貓騎士。
她的同學好奇地問。
「小玉，你家貓怎麼還沒來接你呀？」
小姑娘昂首挺胸。
很驕傲地說。
「萌萌肯定在做更重要的事情呢！」
話音未落。
夕陽下。校門口。
竄出一隻漂亮矯健的彩狸貓。
「喵喵喵喵喵！」
——人類, 我來接你回家啦！

-12-
有了讀心術後。
我才發現，我家多多是個話癆。
比那隻斜眼小白狗還吵。
早上鬧鐘還沒響。
多多已經開始嘀嘀咕咕了。
【媽媽醒了嗎？偷偷進去看一眼。】
【媽媽媽媽，狗的肚子扁扁的，狗早上想喫小肉乾。】
【吧唧吧唧吧唧, 嗯——宣！】
我一個激靈跳起來。
正好把躺在窩裏, 一臉享受偷喫肉乾的多多抓個正着。
【哎呀呀！】
【忘記媽媽醬能聽見狗的心聲了！】
我哭笑不得。
用力揉了把這狗的腦袋。
……
多多總愛問我一連串問題。
【狗很喜歡媽媽，媽媽喜歡狗嗎？】
【媽媽，狗可以喫那個貓的罐罐Ṫù⁵嗎？】
【噫！媽媽手機裏爲什麼有別的小狗？】
【今天狗請了 40 只狗喫火腿腸, 媽，狗厲害嗎？】
我已經對此習以爲常。
「喜歡、可以、那是你小時候的照片，還有——」
我舉起多多，轉了個圈圈。
笑嘻嘻地親了口狗腦袋。
「厲害！多多是最令媽媽驕傲的火腿腸大俠！」
當然, 像很多小狗一樣。
多多最喜歡問的還是。
【媽媽，你可以再講一遍你從一堆小狗裏選中我的故事嗎？】
「因爲你比你姐便宜 250 塊——。」
眼見多多臉都要皺起來了。
我忙不迭抱起它, 一頓狂 rua。
「騙你的！你是全店最貴的小狗！」
多多艱難地在我的蹂躪下睜開眼睛。
【媽媽醬, 狗想說——】
【如果狗的到來給媽媽省了 250 塊，狗也很開心喔！】
我愣了愣，抹了把眼角。
認輸般給它講那個故事。
「在很久很久之前——」
其實也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橋段。
只是在那一天。
被媽媽趕出家門的女孩子。
在街角的寵物店, 看見了一只因爲太瘦弱, 不被狗媽媽喜歡的小狗。
她站在玻璃窗外，出神地看了好久。
久到——
小狗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的第一眼。
看見的不是媽媽，而是人類女孩憂鬱的眼睛。
「好吧。一個孤單的人類遇見了一隻孤單的小狗。」
「那我們就做彼此的家人。」
「一起變得快樂一些吧。」
多多這個名字的意思是。
從今天開始, 我們兩個都多了一個家人。
我多了一份陪伴，也會因此多一份責任。

-13-
親愛的小狗。
你肯定不知道的是。
我在確認我愛你的同時。
也確認了我的父母原來並不愛我。
我在養育你的同時。
也養育了曾經那個得不到關心的、小小的我。
在接你回家的第一個晚上。
我是何等欣喜又惶恐地注視着四仰八叉睡着的、不知憂愁的你。
溫熱的肚皮。溼漉漉的鼻子。
這就是我爲自己挑選的、小小家人嗎？
我把你規劃進我的諸多人生計劃中。
期盼你能陪伴我更長久。
那天晚上，我寫了什麼呢——
「要帶多多去不同的地方探險。
認識新的小狗。
在很多草坪上打滾。
捉蟬、螳螂和螢火蟲。
不拋棄。不放棄。
直到彼此生命的盡頭。」
……
這是我們相識的第七年。
我不再悲傷。不再惶然。不再孤單。
因爲我已經有了全世界最純淨美好的愛意。
親愛的小狗。
謝謝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