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青春疼痛小說,不應由我寫

我媽深受青春疼痛文學荼毒,立志把我養成破碎感女主角。
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我媽卻說:
「我的女兒只需用米湯澆灌,才能養成肉薄心窄的禍水。」
小混混騷擾我,我爸去學校揍他們,卻被我媽攔住:
「青春是一道明媚的憂傷,總要有些男孩教會她成長。」
我被騷擾到成績下降,奶奶給我找了個補課老師,我媽又說:
「與其在應試體制內被擠壓成鋼筋水泥,不如在沉寂的鋒利中叛逃出頹廢的花。
於是,我高中沒畢業就在我媽主張下輟學,被混混欺騙感情懷孕。
我媽領我去小旅館喫打胎藥,最後我流了一臉盆血,絕望死去。
再一睜眼,我把我媽給我留的「海藻般的長髮」紮起了大光明,昂首闊步地找到我媽。
「媽,以後你要是再妨礙我學習,你那些爛書,我見一本燒一本!」

-1-
重生後,我第一時間就是拿出冰箱裏的豬蹄和肘子,大口大口地啃。
我媽卻端着原本給我準備的晚餐走了出來。
我一看,還是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白粥,連根榨菜都沒配。
她見我正啃豬蹄,臉色一變,厲聲質問道:
「你幹嘛呢你?」
「喫肉。」
我埋頭大嚼,冷漠回答。
「你怎麼能喫肉?你只能喫米湯啊?誰讓你喫肉的啊?」
「你天天喫,我憑什麼不能喫?我正在長身體,沒有肉,沒有蛋白質,我體質能好嗎?
「就因爲這樣,我總是動不動就生病,多難受你不知道嗎!」
我媽卻劇烈地搖着頭。
「米湯純淨潔白,用來澆灌你匱乏的靈魂,才能開出不屈的花。
「況且,你見哪本書的女主角整天大口吃肉了,俗氣至極!
「《青春落寞散場》的白洛殤,還有《年華走失》的鬱漓,不都是瘦瘦小小的,令男主有保護欲。
「生點小病怎麼了,白洛殤得了絕症,就是整天發燒啊,這樣纔會有破碎感,有故事感。
「你整天喫肉,長成個又壯又肥的小胖子,怎麼還會有那種味道?」
上一世,她只准許我喫清粥豆腐白菜。
因爲喫肉和重口味食物,不符合她心中青春文學女主角的氣質。
我回過神來,使勁掰開她用力捏住我骨瘦如柴手臂的手。
「媽!我到底爲什麼要和她們一樣,過那種陰暗沒有陽光的生活?」
這個問題在上一世折磨了我一輩子。
直到死,我都在心裏問,這到底是爲什麼?

-2-
我媽依然緊皺眉頭,卻放緩了語氣。
像以前一樣,她還是給了我一個毫無意義的答案。
「寶貝,媽媽從小就喜歡這些文學作品,世人覺得陰暗的女主,在媽媽眼中卻是美好的代名詞。
「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希望能把你培養成我心中最美好的模樣,這也有錯嗎?
「況且把你培養出獨特的氣質,我們可以當書模,拍插圖賺錢,也是多一種職業選擇啊!」
上一世,她拍了一些我矯揉造作的照片,寄給了一家低俗的青春雜誌社,收穫了二百塊稿費。
她把這個當成自己能掙錢的崇高事業,絮叨了不知道多少次。
從前,我不是沒對這些解釋產生過懷疑。
可我的反抗,換來的卻是她整整一個月不和我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我終究還是渴望着母親的愛,最終投降妥協,對她言聽計從。
那時候,我不止一次地在內心深處說服自己。
媽媽一定是愛我的,只是看青春小說過於入迷而已。
可當我在髒污不堪的小旅館,喫下了她給的打胎藥而血流成河。
她卻依然懟着我痛苦扭曲的臉不停地拍照,滿意得不得了。
絲毫不顧我求她送我去醫院的哀求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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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確定了。
我的媽媽對我,哪裏有一絲一毫的愛啊。
她把我當成一個任她打扮的洋娃娃。
只爲了實現她年輕時未曾實現的夢。
那這一世,我一定會讓她知道。
靠別人實現的夢想哪叫夢想呢。
這麼美好的疼痛青春,當然要自己再經歷一遍了。

-3-
我把桌上的白粥高高舉起。
然後猛地傾斜,將稀薄的米湯啪嗒啪嗒盡數撒在了地上。
「我不喫這破玩意兒!」
隨後不顧我媽陰雲密佈的臉色,把碗摔了個粉碎,扭頭就要摔門而去。
卻正撞上揹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我爸。
我爸是個海員,一出海就是大半年,難得才能回一次家。
這次回來,他比記憶中更加黑瘦,許久沒剪的頭髮亂糟糟地耷拉着。
上一世,我媽鼓動我跟着小混混離家出走,我爸卻頂着烈日騎着自行車滿城找我。
最後找到我時,他雖然是笑着的,但也是這樣疲憊不堪的模樣。
想到這,淚水一下子盈滿了我的眼眶。
「喲,我寶貝閨女怎麼哭了?又和你媽吵架啦?
「別哭別哭,爸爸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還帶了大好消息帶給你們,你們聽了肯定高興!」
我爸一邊收拾破破爛爛的行李,一邊眉開眼笑地向我們宣佈。
「單位第三批分房名單裏,有我的名字!咱們往後可以搬進新蓋的樓房了!以後可不用再住這鐵道旁邊吵死人的筒子樓了!」

-4-
上一世,爸爸也是這樣興奮地對我們宣佈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分房名額不好爭取,第一批都是爸爸單位的領導,第二批也是和領導們關係近的「積極分子」。
我爸這種不會走門路,只埋頭幹活的悶葫蘆,能上第三批名單,我們都沒想到。
這麼好的消息,我媽得知後,卻猛地向我們潑了一盆冷水。
「我就喜歡咱們現在住的老房子,一磚一瓦都承載着歲月的記憶。
「還有你所厭棄的鐵軌,正象徵着詩人筆下未知的遠方。
「那種火柴盒般的鋼筋水泥大樓,沒有一絲人味兒!
「要去你去住,我絕對不會去的!」
我爸雖然無奈,但他覺得自己因爲工作原因沒法陪伴我媽,我媽自己帶我不容易,向來都順着她。
正好當時單位有人找到我爸,說想用八千塊錢買他的分房名額。
我爸覺得既然不去住,乾脆就把名額賣了。
換了八千塊錢,給我媽買了個她一直想要的照相機。
就是我死之前,她興致勃勃拿着給我拍照那一個。
而那套分的房子,在十年後建 CBD 大規模拆遷時,換了三套中心位置的大平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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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爸宣佈完分房的好消息,像上一世一樣,期待着全家一起歡呼。
然而,我媽果然皺起了眉頭,想要開口潑冷水。
我搶在前面衝上去,抓住爸爸的手:「真的嗎爸!你是說,我們再也不用住這個和十幾戶人一起共用廁所和廚房的破樓?
「冬Ťŭ̀⁺天也不用裹着三層棉被還冷得睡不着覺,晚上也不會再有老鼠咬我腳趾頭了是不是?
「耶耶耶!萬歲!爸爸萬歲!我太高興了!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我爸見一向陰鬱的我,竟然開心得一路轉圈蹦高,自己也被感染,憨憨地傻笑着。
但我媽可見不得我們家出現任何陽光歡樂的氣氛。
「陸淺汐!誰允許你跟個二傻子一樣瞎蹦躂!像個什麼樣子?
「你們要去住那種沒有人味的鋼筋混凝土房,你們自己去!
「我,是絕對!不會從這!搬走的!」

-6-
我爸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我媽又開始大講她上一世說過的那些歪理。
爸爸努力剋制起了自己失望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
「汐汐,媽媽不想搬走,要不我們——」
我卻沒有像我媽一樣吵鬧。
而是努力用開朗而鎮定的聲音和我爸說話。
「爸爸,我聽說,新房將來的校區是新成立的省實驗中學分校,老師和硬件設施,都是咱們這裏數一數二的。
「可如果媽媽不去,我就只能在這裏上廠辦中學了,這裏環境不太ṭű⁶好,前幾天還有小混混在路上堵我。
「只不過,若是媽媽不喜歡,我也隨你們就好,沒關係的。
「畢竟媽媽說過,青春就是疼痛和現實並存的每個人都要經歷,我真的沒關係的。」
說罷,我對着我爸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可一眯眼,兩行晶瑩的淚珠卻從眼角滑落。
我爸一見我這個樣子,心疼極了,對在一旁的無理取鬧我媽,也沒有了那麼多的容忍。
我媽並不明白,裝出來的疼痛青春都是假的,矯揉造作只會令人反感。
我雖然從小被她折騰,但學習還算認真,成績一直還處在中上游。
這次,明明有機會,卻不能就讀更好的學校,纔是我真正的青春之殤。
自然比那些她裝出來的扭捏作態,更能激發我爸的拳拳愛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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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還在不斷輸出她的矯情文學理論。
我爸見我淚珠子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卻還努力剋制着的委屈模樣,終於忍不住對我媽說了重話。
「萍,你看汐汐多懂事,人家誰不是爲了孩子搶破頭去爭個新房名額,把孩子託舉到更好的生活,你倒是好,拼命把孩子往後拽拖後腿。
「爲了汐汐,你再好好考慮一下,不能只顧着自己。」
可我媽和我爸過了這麼多年,自然不會那麼輕易被我爸拿捏。
「陸源,你是不是忘了,當年你追我時,對天對地發誓會一輩子寵着我,而且會絕對尊重我看小說這唯一的愛好。
「你總在外面跑船,我帶着女兒這麼多年,什麼都是自己,難道容易嗎?
「現在你竟然爲了你女兒,想毀了我心中唯一的淨土。
「我眼裏的繽紛色彩,如今就這樣被你心裏那深沉如海的墨色所吞噬殆盡了。」
我媽臉上的表情,分分鐘由憤怒轉變爲憂傷。
這一招,她用了幾十年,早就熟能生巧了。
房間裏陰暗的光打在她白皙的臉上,令我爸有些出神。
他降低了聲音,啜嚅着說:「我肯定還是會尊重你的,只是汐汐去那邊上學,條件確實會好很多,你說這……」
我媽昂起頭,嘴角微微上揚,眼裏透出精亮的光。
「她奶奶不是退休了嗎?叫她帶着汐汐去那邊住好了,她不是整天嫌我不會教育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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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是個退休的中學數學教師。
爲人古板嚴肅,平時也喜歡教育人。
她對在我媽培養下陰鬱沉悶的我十分看不慣,經常嫌我衣着成熟,頭髮蓬亂:「一點沒有個學生樣」。
所以我對這個一見我就不停糾正教育我的奶奶,打心眼裏懼怕。
可上一世,我媽爲了讓我的陰鬱氣質更加濃郁,藉口有事要忙,把我丟給我奶照顧了好一段時間。
我在我奶奶家天天戰戰兢兢,每天和嚇破了膽的老鼠一般畏縮。
確實更像那種內心充滿憂傷的疼痛文學女主了。
我媽對此十分滿意。
這一世,她果然利用分房的機會,又打起了利用我奶奶肆意傷害我的念頭。
可這一次,我暗暗勾起了ṭū́³嘴角。
我奶退休前教學水平極高,是高級教師。
並且生活習慣健康積極,做事規律嚴謹。
跟着我奶,可比和我媽這種滿腦子智障文學的蠢貨一起生活,要幸運不知道多少倍。

-9-
假期過去,房子也下來了,我爸在出海前,把我送去新房和奶奶一起住。
去之前,我特意穿上ṭü₉了校服,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
剛一進門,奶奶從上到下審視我的目光,仍然讓我不寒而慄。
對她從上一世開始的恐懼和生疏,很難馬上打破。
我硬着頭皮,主動和奶奶打招呼:「奶奶,搬過來以後我會好好學習,不辜負您專門過來照顧我。」
奶奶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第二天早上,多年來從沒有早飯喫的我,推開門,發現餐桌上擺了豐盛的早餐。
奶奶從廚房忙完,端出一盤金燦燦的炒雞蛋,只沉靜地說了一聲:「喫吧」。
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了美味的早餐。
胃裏裝滿熱騰騰的美味食物的感覺,真的很舒服。
從這天起,我的生活就是每天規律地上學,認真聽課,像海綿一樣吸取老師講的每一點知識。
放學ẗū⁼回家,也是喫飯、寫作業,幫奶奶做點簡單的家務。
奶奶當老師多年,偶爾也還是會對我不良的生活習慣加以指責。
可她說完後,我會馬上努力改正。
這幾個月過去,我喫胖了,也長高了,學習成績也有了很大進步。
最重要的是,我慢慢擺脫了兩世以來被我媽養成的那種陰鬱破碎氣質。
從前,媽媽天天在家裏唱唸做打,熱鬧非凡。
我卻沒感受到過一點家的溫暖。
現在,家裏安靜舒適,奶奶除了給我點撥數學題之外,從不多話。
可我內心卻寧靜平和,充滿了能量。

-10-
我媽肯定不會讓日子這麼平靜地過下去。
這天,我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人一把拽進了陰暗的小衚衕。
我剛想大叫,耳邊聽見的卻是我媽的聲音。
「汐汐別叫喚,是媽媽!」
我叫得更大聲了。
直到眼前被人亮出了一把小尖刀,我才發現身邊還有別人。
定睛一看,竟然是上一世,害我墜入深淵的小混混胡澤!
前世,胡澤在全校師生開大會時,衝上臺宣佈,他看上了我,我以後就是他的女人。
老師誤會我早戀,同學謠傳我不檢點。
還有喜歡胡澤的女生,每天霸凌我,扯着我的頭髮逼我喝廁所裏的髒水。
我忍受不了,告訴了爸媽。
我爸原本氣炸了,擼起袖子要去找胡澤算賬,卻被我媽攔住。
只見眼裏卻閃着興奮的光芒:「這就是青春少男少女之間小獸般純粹的愛意萌動啊!你憑什麼要毀壞這種最純潔的東西?」
我也曾努力爲自己抗爭:「可是我根本不喜歡那男的,他只是給我造成了困擾,還害我被霸凌!」
她卻一臉傲慢地搖搖頭:「你懂什麼?青春是一道明媚的憂傷,他給你帶來的傷痛在教你成長,等你長大後回首往事,纔會發現對他壓抑住的澎湃愛意。
「你放心,媽媽也是那個時候過來的,不會阻止你享受青春,去吧。」
就這樣,胡澤跑到我家樓下喊我名字,我媽還在一旁一臉「磕到了」的表情拍手鼓勵。
我只是個學生,到底被我媽的胡攪蠻纏的理論矇蔽,在無法自救的漩渦迷失。
最終自我放棄一般被胡澤帶去了小旅館,玩弄夠了之後又狠狠拋棄。
這一世,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兩個人竟然提前勾結在了一起。
肯定沒憋什麼好屁。

-11-
我面對胡澤在眼前晃的尖刀,也沒敢再繼續大喊,臉上卻是滿滿的憤怒和不屑。
我媽卻拿起一個相機,對着我的臉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幾張照片。
閃光燈晃得我眼前氤氳着一個巨大光團,一時間什麼都看不見。
然而下一秒,胡澤竟然按着我的頭,對着我的嘴巴親了過來!
我媽不但沒阻止,反而在一旁更加興奮地按着相機的快門。
「好好好!動作表情再投入一些,胡澤把舌頭往裏伸,哎對了,就是汐汐的髮型太老土,沒事,一會把頭髮披下來,從另外一個角度,我再給你拍一組。」
我噁心透了,拼命掙扎中,狠狠咬了胡澤往我嘴巴里伸的舌頭。
胡澤痛得大叫,手裏的小刀也咣噹落地。
我媽見胡澤滿嘴是血,痛得滿地打滾,竟然不滿地指責起我來。
「臭丫頭你幹什麼啊?他不過是愛你愛得太深,纔對你產生青春的衝動,你竟然傷害他,真是不知好歹!」
我一隻手揮舞着撿起來的小刀,另一隻手奪過我媽手裏嶄新的相機。
我媽上來搶,我手裏的尖刀毫不客氣地劃破了她的衣襟。
隨後,趁着她還在錯愕不已地捂着破了的衣服,我把相機狠狠扔到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你有病!你有大病!我告訴你們兩個,離我遠點,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不然我拼上我這條命,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12-
逃命一般飛奔回到家,我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也被剛纔的尖刀劃了挺深的一道傷口。
只是剛纔太憤怒,都沒感覺到疼。
可我不想和我奶奶說,自己偷偷用衛生紙捂住流血的傷口。
上一世,我和胡澤攪和到一起,奶奶知道後,對我失望透頂。
「你一個學生,竟然不學好去早戀!太讓我失望了!」
記得那次,她是原本拿了自己整理的習題集送來我家。
可聽見我媽得意地宣佈我和胡澤談戀愛以後,她氣得把習題集撕個粉碎,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這次,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和胡澤有交集。
身上的傷,很快就會癒合。
可心裏若是有了傷,就一輩子無法恢復如初了。
血差不多止住,我換上了件長袖衣服,努力裝作沒事的樣子,出來和奶奶一起喫飯。
可突然間,門外響起了劇烈的敲門聲。
奶奶打開門,竟是我媽帶着一羣滿臉兇悍的人,衝進了我家門。

-13-
「我家兒子被你孫女咬傷了舌頭,以後可能會影響說話,你說這事怎麼辦吧!」
一個黑臉膛的中年婦女,伸着手臂氣急敗壞地在我奶奶面前來回指畫,口沫橫飛。
我心裏一涼,這些人竟然找上門來了。
我和胡澤的事情到底要瞞不住了,奶奶會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對我徹底失望?
我心中緊張萬分,頭上冒出來細密的汗珠。
可奶奶卻什麼都沒問,擋着那些人把我推回了房間,囑咐我千萬別出來。
然後轉頭對來找事的衆人據理力爭。
「我孫女平時很乖,根本不會結交亂七八糟的混混,你們一定是弄錯了,請立刻離開,否則我報警了。」
那女人卻滿臉不屑:「你孫女的親媽都承認了,是她追我兒子不成,惱羞成怒強吻他,我兒子掙扎的時候被她把舌頭咬傷了。
「怎麼,傷了人,還想不認?等着賠錢吧!」
我媽立刻點頭哈腰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都是我女兒一個人的錯。
「這樣,我讓我女兒去醫院貼身照顧你兒子,給他洗澡擦身,餵飯喂水,保證百依百順,這個賠錢要不就算了吧……」
又扭頭對我奶疾言厲色:「媽,你這時候就別護着汐汐了,你不是總唱高調,說做錯了事情就該承擔責任。
「汐汐這孩子我還不瞭解?她就是悶聲闖大禍的性子,看着不愛說話,小心思多着呢!
「媽,你一向自詡清高,現在汐汐犯了錯,你可不能包庇,快被她交出來,去好好照顧胡澤!」
那家人有了我媽言之鑿鑿的證詞,更加囂張了起來。
樓道里其他鄰居聽見吵鬧聲,也探頭探腦地來看起熱鬧,對我家指指點點。
奶奶是個斯文人,哪裏會和這幫潑婦爭吵,眼看着被他們緊逼着步步後退。
不行,再這樣下去,奶奶會喫虧,我不能坐以待斃!

-14-
我脫下身上的長袖,露出手臂上的傷口。
然後不顧疼痛,把將將凝固住的傷口,用指甲蓋重新扒開來。
鮮血又一次奔湧而出。
我咬着牙,把血盡力擠出來,讓傷口看上去更加嚴重一些。
然後,我衝出門去,舉着鮮血淋漓的手臂,對着人羣大喊:
「你們胡說,是你兒子拿刀逼我和他好,還強吻我,我這才咬他的舌頭的!
「你們看,就是他用刀把我割成這樣,我流了好多血,頭好暈,快送我去醫院——」
說完,我裝作失血過多,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奶奶急得大喊:「快救救我孫女,再耽誤就沒命了!」
小區裏一些認識的叔叔阿姨,這才趕緊撥開鬧事的人羣,把我擡出來,送去了醫院。

-15-
送我去醫院的同時,也有人報了警,警察很快來找我瞭解了情況。
我把發生的事情如實地告訴了他們,也坦白了自己爲了脫困,謊稱傷口是胡澤割的。
一位和藹的女警察安慰我:「別怕,是他欺負你,你放心,我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警察走後,奶奶板着臉,塞給我一個削好的蘋果。
我啜嚅着開口:「奶奶,對不起,我跟那個胡澤真的沒什麼,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哼,我是生氣,氣的是你明明受了傷,爲什麼不跟我說?就自己遮遮掩掩的?傷口萬一感染了怎麼辦?傻不傻!」
奶奶嘴上罵我,眼睛卻紅了一圈。
我笑嘻嘻地扯着她的衣角,向她撒起了嬌。
「對不起奶奶,讓你擔心了,以後我哪怕被蚊子咬一口,也一定立刻給你彙報,行不?」
活了兩世,這是我第一次壯着膽子和奶奶撒嬌。
她嗔怪地輕輕給了我一拳。
然後把我摟在了懷裏。
奶奶身上的肥皂味,令人滿滿都是安心的感覺。

-16-
胡澤留過級,實際已經成年,現在因猥褻罪被起訴,估計得判個一年半載。
他的家人被警察教育了一番,不敢再來找我的麻煩。
卻把怒氣都撒給了當初信誓旦旦做僞證的我媽。
她被那家人找上門去,從家裏拖出來當街暴打了個頭破血流
自己引以爲傲的長髮也薅禿了一大塊,狼狽不堪。
我本來也並不關心她的傷勢。
只是她竟然頭上頂着紗布,還鬼鬼祟祟出現在我學校。
被我發現,還裝作沒事一樣一溜煙地逃走。
不知又在密謀什麼壞事。
我的傷本來就不大礙事,很快就回學校上學了。
可剛回去沒幾天,就不斷有人在我身邊指指點點。
「就是她,和高三那個胡澤早戀,他倆接吻,還去小旅館開房,真噁心!」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好像兩人開房,被她社會上的男友發現了,倆男的爲了搶她打架鬥毆,胡澤這不就進去了。」
我的事情本來就被家屬院看熱鬧的衆人傳得沸沸揚揚。
到了學校,傳言被髮酵得更加離譜。
班裏的學習委員宋佳蕾,之前就一直喜歡胡澤。
經過這件事,她簡直對我恨之入骨,仗着自己成績好,老師又喜歡她,總是明裏暗裏擠對我。
這天,我來到學校,發現大家都聚在校門口的公告欄前面,滿臉興奮,有的女生還捂住眼不敢看。
我擠過去一看,上面竟然貼着我被胡澤強吻的那些照片!
怪不得這幾天我媽會偷偷摸摸地出現在我學校。
當初我着急逃跑,沒來得及把相機內存卡拿出來。
竟然又被我媽拿來做這些骯髒行徑!

-17-
周圍人都在起鬨,我卻很冷靜地上前把照片一張張撕了下來。
然後走到校門外抽菸的小混混那裏要了一把打火機。
當着衆人面,點燃了我手中的那些爛照片。
我目露兇光地向人羣揮舞着手中熊熊燃燒的照片。
「都滾開!誰要是敢再傳播這些個人隱私照片,就等着警察敲你家門吧!」
一羣烏合之衆本來就是看熱鬧,見我較真,趕緊一鬨而散。
回到教室,我座位上被人放了一隻臭鞋。
宋佳蕾一臉陰沉地抱着胳膊看着我:「喲,千人騎萬人穿的婊子破鞋來了啊?
「阿澤那麼肆意的少年,竟然爲了你個破鞋賤貨,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陸淺汐,我要是還能讓你在咱們班好過,我就不姓宋!」
聽這語氣,又是一個青春文學的受害者。
從前的我,或許會忍氣吞聲,自己內耗抑鬱。
可我活了兩世,她這種丫頭片子的幼稚挑釁,根本就沒意思。
我拿起桌上的臭鞋,一隻手按着她的腦袋,另一隻手把破鞋狠狠往她嘴裏塞。
「臭鞋你麻痹的,你愛喫就特麼多喫點,喫不完別想走!」
她伸出手來亂抓亂撓,我兩隻手都佔着,乾脆伸頭對着她的耳朵猛地咬了下去。
一場鬧劇,直到班主任來才被制止。

-18-
在校長辦公室,宋佳蕾一邊捂着被我咬紅的耳朵,一邊乾嘔着往外吐自己嘴裏那臭鞋上的腳泥。
班主任謝老師早就因爲我的事情,對我頗爲不滿。
畢竟這個年代,許多老師對被造黃謠的女生,依然具有本能的惡意。
「陸淺汐,你一個女生怎麼這麼不要臉,和那種混混開房還搞到警察局去,現在還在班裏欺負佳蕾,有沒有一點教養?」
她接着轉頭對校長說:「侯校長,陸淺汐行爲不端,亂搞男女關係,還暴力傷害同學,給我們班造成了極壞的影響!我建議直接開除學籍!不能讓這種劣跡學生帶壞了我一個班的同學!」
校長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平時嚴肅苛刻,他聽完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這種審視般的眼神,倒是讓我產生了熟悉的感覺。
「謝老師,如果你們反映的情況屬實,我們肯定得根據校規校紀嚴肅處理。
「但現在還是需要進一步調查瞭解情況。
「這樣吧,陸淺汐咬人確實不對,先回家反省兩個星期吧,等查清楚了再處理。」
高中課業緊張,老師上課講題速度飛快,兩個星期不來學校,課程想必會落下不少。
班主任雖然沒達到最終目的,但能讓我喫虧,臉上也暫時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宋佳蕾更是從捂着臉假哭的指縫中,向我露出個挑釁的笑容。
兩個人怕事情再有變局,點頭哈腰地向校長告別離開了。

-19-
我努力地爲自己據理力爭,可惜人微言輕。
侯校長沒有反駁我,卻也只是坐在那忙自己的工作,根本把我當成透明人。
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小侯子,你現在挺會辦事啊,學生的事情還沒查清楚,就讓學生在家『反省』?
「她真的犯錯了嗎?確實需要反省嗎?你弄明白了嗎?」
侯校長看見來人,趕緊從座位上站起來,
平時不怒自威的人,竟然像個小學生似的站得筆挺。
「向老師,您怎麼來了?好幾年沒見,您身體還好嗎?」
來的人,竟然是我的奶奶。
「我孫女被你們學校的混子傷害,還受了傷,你們不但不保護我孫女的隱私,還由着她回學校被流言二次傷害,你們這個所謂重點高中,我看也不怎麼樣!
「小侯子,你想想,當年如果我也這麼對待你,放任你一路墮落下去,你能考上大學,現在能身居高位,自己坐這麼大個辦公室,全校師生聽你發號施令?」
原來,侯校長是以前奶奶的學生。
當年他被誣陷偷同學錢,差點被開除。
是奶奶一直信任他,最終找到了證據洗清了他的冤屈。
回想上一世,奶奶雖然看不慣我媽和我的行爲,但確實一直沒有放棄過我。
每個學期末,奶奶都會把她自己總結的易錯知識點,整理成一個筆記交給我。
可惜從前,我只是草草瀏覽,壓根沒有仔細研究過。
侯校長被奶奶訓得蔫頭耷腦,承認自己確實在處理這件事情上太過武斷。
隨後給全校師生下了要求:警察那邊已經給了明確答覆,我在和胡澤的事件當中是絕對的受害者。
以後學校再也不允許出現任何關於我的流言蜚語,否則會被當作違規違紀處理。
侯校長還大手一揮,爲了彌補對我的傷害,答應給我補習我一向成績拖後腿的英語。

-20-
有了兩位身邊經驗豐富的教師的幫助,加上少了我媽的胡攪蠻纏,我安下心來,踏實學習。
一個學期的努力後,我期末考試的成績穩步上升,如果不出意外,考上本科應該不成問題。
暑假期間,我回原來的家尋找丟在家中的一本筆記。
那還是重生前奶奶幫我整理過的。
卻發現我家裏有個陌生女孩。
她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穿着純棉的卡通 T 恤,乖巧溫和的樣子。
正坐在我書桌前,在我的筆記上寫寫畫畫。
以前亂糟糟的老房子,如今也變得整潔寬敞,甚至連我的房間都重新刷了粉色的乳膠漆,連牀品也換了我媽從前最嫌棄的蕾絲公主風格。
我媽的傷早已經好了,現下又生龍活虎。
見我穿着規規矩矩的運動服,頭髮梳得光潔利落,不禁皺起眉頭。
「陸淺汐,你怎麼回事啊,跟着你奶奶,就忘了自己姓什麼?怎麼會變成這種庸俗不堪的軀殼?」
我沒理她的瘋話,直接問道:「這姑娘誰啊?怎麼不經同意就動我的筆記呢?」
女孩倒是大方地自我介紹:「姐姐好,我叫周明筱,我爸爸和梁阿姨是老同學,暑假在你家借住一陣子……」
還不等她說完,我媽就如同母雞保護小雞一樣把她護在她身前:「這是我朋友的女兒,她爸有事去外地,託我照顧她,你別來打擾她學習。」
我越過我媽,對女孩伸出手:「哦,那把我筆記還我吧,那是我奶奶幫我整理的。」
女孩有點被我嚇到,眼神裏流露出一絲錯愕和驚惶。
我媽一臉不滿,把我撥拉到一邊:「陸淺汐,你別這樣嚇唬筱筱,她和你可不一樣,從小就陽光乖巧,不像你,行爲怪異,內心陰暗,你趕緊走開!」
我忍不住哼了一聲:「我小時候明明活潑愛笑,是你硬要把我培養成陰鬱怪物,這時候又嫌棄我?要不要這麼雙標!」
說完,我用肩膀把她撞到一邊,把女孩手中的筆記硬奪了過來,揚長而去。

-21-
這天放學後,我正在侯校長辦公室上課。
我媽卻昂首闊步地衝進來:「好啊,這真是讓我抓個正着!侯校長,你作爲校長,竟然私下裏給孩子補課,不正當牟利,你根本不配做校長!我現在就要告到教育局去處理你!」
上一世,我記得大概好幾年後,才慢慢有不允許老師額外給學生補課的規定。
侯校長本來就會給一些缺腿嚴重的學生在課下額外補習,又不收取任何報酬,平日根本沒人會多事。
而且更令他驚訝的是,別的家長都是求着老師給孩子補習。
我媽竟然還對校長一番指責,還以此爲由威脅他。
侯校長還在目瞪口呆,我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眼前質問她。
「媽,我是你女兒嗎?你爲什麼就是見不得我好?」
我媽撇了撇嘴:「我就是爲人正義,爲學生打抱不平!筱筱那種聰明乖巧的學生,沒人給她補課,你這樣陰溝裏的老鼠,憑什麼享受一對一的補習?這不公平!
「除非,侯校長,讓高一五班的周明筱也一起來和你上課,不然這事我沒完!」
我一聽,頓時怒火衝冠,轉頭和侯校長鞠了個躬:「侯校長,你給我補課這段時間,我開竅不少,學習方法也掌握了,以後就不用單獨給我上課了,免得有人覺得對別人家孩子不公平。」
轉頭拽着我媽回了原來的家。

-22-
我媽沒達到目的,一路抱怨不停。
「反正上一個也是上,上兩個也是上,憑什麼不讓筱筱跟你一起上課?
「她爸爸可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自己的女兒去校長那上課,筱筱卻沒法一起去,你叫我怎麼和他交代?」
回到家,周明筱正坐在我書桌上寫作業。
以前,我書桌的一大半都被我媽買的青春小說所佔據,我只能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寫作業。
而這時,她卻爲了周明筱有個良好的學習環境,把她最珍貴的小說通通挪到了旁邊的書櫃裏。
我從前擺在書櫃裏的獎狀、證書,還有小時候的書本筆記,卻都被她不知道丟去了哪裏。
我見此情景,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
猛衝過去,把書櫃裏的青春小說都一本一本地全撥了出來,狠狠扔到了地上。
想想還是不解恨,我抱起扔在地上的花花綠綠的書,扔到了廚房的竈堂裏。
老房子有一點好處,就是從前農村那種點火燒鍋爐的大竈,還保留着。
然後我又抄起身邊的打火機,毫不猶豫地把那堆爛書點燃。
看着熊熊燃燒的火苗,我一邊一本接一本地填書。
我媽簡直氣炸了:「陸淺汐,你你你,你敢對我的書下手?
周明筱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我癲狂大笑着,拿着燃燒着的我媽最愛的,也是情節最腦殘的《年華走失》,衝她們兇猛地揮舞。
「媽,你愛過什麼樣的生活,或者替別人養閨女,我不管。
「但以後,你要是再企圖打擾我的生活,影響我學習。
「那你遭殃的,絕不僅僅是這幾本書!」

-23-
做完這一切,我在回家的路上,反而異常地平靜。
從前,我以爲我媽只是被青春小說荼毒,不辨是非。
雖然做事糊塗,但也只是自以爲是地「爲我好」。
可現在,我終於看明白了。
到底什麼事情纔是對孩子有益的,她心裏跟明鏡一般。
說到底,她對我不但沒有愛,反而充滿了想要把我拖入萬丈深淵的恨意!
剛剛離開的時候,我聽見有人給我媽打去了電話,應該是周明筱的家人。
我媽立刻將向我怒吼的語調轉換成輕聲細語,對着電話那頭的人仔細報告着周明筱的生活起居。
還拍着胸脯說什麼「下個月你回來之前,筱筱在我這一定喫好學好,絕不會掉一兩肉。」
從前遇到這種情況,我肯定又會困惑不已,爲什麼我會被我媽這樣區別對待。
然而剛纔,我在燒書的時候,偶然發現了她最愛的那本書裏,夾着一張醫院的化驗單。
如果上一世我未曾有過懷孕的悲慘遭遇,或許我根本就不會注意那張不起眼的單子。
我爸出海都有好幾個月了,這數值顯示孕早期的單子,能是怎麼回事呢?

-24-
那天晚上,我靠在奶奶小聲地說:「奶奶,等我以後考上大學,我帶你離開這,咱倆一起過日子,好不好?」
我戳了我腦袋一下:「小丫頭想啥呢,你不要你媽,還能扔下你爸了?」
「我知道你也看不慣你媽的行徑,可誰叫我把你爹生得那麼沒出息呢,啥事都圍着你媽轉,你媽說一他不敢說二,唉,一物降一物啊。」
是啊,奶奶說得對,只要我爸還像從前那樣慣着我媽。
我就永遠脫離不了她的騷擾。
可老天爺既然讓我重活一次,我就不能讓她繼續操縱毀壞我的人生。
一個計劃,在我腦海中慢慢成形。

-25-
時間一轉眼過去一個月,這天,是我爸返港休假的日子。
我特意去碼頭上接我爸。
溫熱的海風夾帶着溼鹹的氣息,撲在我臉上。
人羣中,我一眼就認出了疲憊黝黑的我爸。
我乖巧地迎了上去,接過我爸手中的行李。
他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頭頂:「汐汐又長高了,還知道來接爸爸,看來跟着奶奶,懂事不少哦。」
走了幾步,我爸多次欲言又止,我卻特意放緩了語氣,溫聲地說道:
「爸,我想過了,我媽到底是我親媽,是你共度一生的愛人,即便她有錯,我們也應該多給她幾次機會。
「奶奶那邊我和她說好了,今天晚上咱倆回老房子,咱們一家人一起喫頓飯。」
我爸欣慰地點點頭:「汐汐真的長大懂事了,你這麼說,爸爸真的很開心。」
隨後帶着我大踏步往老房子的方向走去。
對不起了爸爸,雖然你也愛我,但只要是我媽的事情,我就總要被排在後面。
既然如此,也該讓你看看,你冒着大風大浪在外操勞,千百般呵護的女人,到底值不值得。

-26-
老房子離碼頭不遠,我很快就和我爸來到樓下。
單元門口的水泥牆壁上,又被調皮的孩子塗鴉了不少奇怪的圖像。
我爸卻絲毫沒在意,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上樓,去見自己思念了好幾個月的妻子。
家裏大門虛掩着,屋裏一片漆黑。
我爸想開燈,卻被我按住了雙手。
「怎麼開着門呢,家裏莫不是遭賊了?先別打草驚蛇。」
可當我們輕手輕腳走進屋內,聽見的卻是從臥室傳來的,我媽哽咽地哭訴。
「阿楊,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老公表面看上去老實,其實是個暴力狂,有點事就要打我,如果被他知道我肚裏的孩子不是他的,他會打死我的!
「我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你,愛了你這麼多年,我一直想成爲你喜歡的小說女主的模樣,連我女兒我都努力往那個方向培養,現在你老婆都死了,爲什麼就不能和我在一起?」
「別鬧了阿萍,你這樣我很困惑的,我和我老婆感情很深,短時間不會再娶,筱筱也肯定接受不了一個新媽媽,這段時間就當我們一時寂寞,相互安慰,以後就別再提了。」
對面一個聲音冷冷淡淡地說道。
「你放心,我不要名分,反正我老公經常出海,只要你趁這時候多來疼疼我,我會把我所有的東西都奉獻給你和筱筱,我肚裏的孩子,我也可以說成是我老公的,讓他幫我養。
「阿楊,這次相遇,我好像又回到了我的少女時代,求你別走,我只想抓住我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
之前,我一直強按着我爸的手,拼命攔住他想要衝進去的衝動。
好像是努力要維護住我這個馬上要分崩離析的家。
而我媽這麼多年所做的毀三觀事件,卻一波又一波地從她口中傳來。
等所有事都被她禿嚕得差不多了,我終於「脫力一般」放開了我爸。
他一腳踹開臥室的門,裏面那對狗男女正處於事後一絲不掛抱在一起的情景。
面對不忠的妻子,他佈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噴火。
可伸出拳頭也只是猛烈地捶向牆壁,一遍又一遍質問道這都是爲什麼。
我媽卻不顧自己還一絲不掛的身體,小雞護崽一樣給男的穿上衣服,攔在我爸身前,將他護送離去。
而我,悄悄挪到窗口,向後院藉着路燈的光線背單詞的周明筱點了點頭。

-27-
發現化驗單之後,我主動在學校聯繫上了周明筱。
她數學不好,我和奶奶說她是我好朋友,讓奶奶幫忙給她點撥了幾節課。
和她漸漸熟悉起來的過程中,我知道了她早就撞破了他爸和我媽的醜事。
正好,我想讓我爸放棄我媽,她也不想她爸找後媽。
我們乾脆達成同盟,將事情鬧大。
單元樓門口那些標記,就是她提前探好路,給我留下的信號。
她爸爸一向愛面子,一旦東窗事發,他一定不會再繼續和我媽來往。
果然,這事之後,他直接帶着周明筱搬去了自己工作的大城市,和我媽斷了聯繫。
而我媽,還以爲可以像從前一樣,用從前那套讓我爸對他無底線地忍讓。
「陸源,你可真能小題大做,阿楊只不過是我放在心底的年少心動,過這麼多年再見,產生一些衝動也是正常的,你用得着發瘋嗎?
「你整天在海上漂,又不懂詩和遠方,當初追我的時候你不就是愛我與衆不同的文學氣質,現在卻嫌我多情?做人不要太雙標!
「算了算了,我把孩子打了,也不和你計較,以後還跟你過這平淡如白開水的日子,行了吧?」
我爸聽完這些話,擦掉了他最後一滴眼淚,平靜地和我媽辦了離婚。
然後把我託付給我奶奶,自己向單位申請了一條一出海就是一年半的航線。
「汐汐,這麼多年一直讓你忍耐你媽,是我錯了,奶奶將你照顧得很好,我出海這一趟,能掙不少錢,回來以後應該趕上你上大學,爸給你攢錢上好學校,以後出國留學,補償你這麼多年的苦。」
原本溫暖的夕陽,照在我爸微駝的後背上,顯得有些寂寥。
這次,確實是我算計了我爸,讓他對我媽恩斷義絕,對他本身也是個極大的打擊。
可我沒有一絲後悔。
我爸這麼多年沒有底線的忍讓和包容,也是導致我上一世慘死的幫兇。
如果不讓他徹底認清我媽的面目。
恐怕我重活一世,依然會是書寫她心中青春小說的血和淚。

-28-
我媽從我生活中消失了挺長一段時間。
如果說重生後的生活,是我一直在努力從陰暗中汲取陽光雨露。
那她消失後,就好像頭頂十幾年的陰霾突然散去。
陽光明媚,驕陽當空。
在奶奶和侯校長的關照下,我的各科成績都穩步上升。
眼看高考快要臨近,我的心情卻是緊張中帶點期待。
睡覺前,或上廁所放空的時候,我會想象去那些遙遠的城市,徹底遠離現在這個破敗的港口小城,會是多麼自由自在的感覺。
可就在馬上要高考的十天之前,我媽再一次如同一根攪屎棍一樣從天而降。

-29-
幾個月不見,她如今已經是大腹便便。
沒了爸爸的供養,她如今像是缺了水分的花朵,乾癟枯瘦,像老了十幾歲。
雖然肚裏懷着孩子,她竟然還一身酒氣,狀態也有些迷離。
遇見她是下晚自習的時候,她在我回家的路上衝上來攔住我。
「汐汐,你和周明筱有聯繫對不對,快把電話給我,我已經很長時間聯繫不上她爸爸了!」
周明筱的爸爸明擺着和她玩玩而已,她卻還以爲他是當年青澀單純的少年。
我厭惡地拂開她的手。
「沒有,我和周明筱關係很差,怎麼會有她的電話。」
她卻狗急跳牆,惡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腕。
「你們兩個丫頭串通好搞我,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趕快把周明筱的聯繫方式給我,不然看我不揍死你個狗孃養的小賤貨!」
我啞然失笑:「你說得可真沒錯,我就是有個狗娘,不,狗娘都比我這個狼心狗肺的黑心娘,要好上一萬倍!」
她氣急了,伸手對着我的臉兇狠地扇了過來。
只不過,我不再是以前被她用白粥餵養的那個骨瘦如柴的弱小女孩了。
三餐足量的肉蛋奶,奶奶每天早上掀被子逼我早起跑圈,早就將我養成了個強壯的小牛犢子。
我一把抓住她肆無忌憚打下來的手,猛地甩到一邊去。
「媽,十天後就是我高考的日子,我不信你不知道。
「一輩子的大事,你對我沒有絲毫關心就罷了,還要用你那點破事來擾亂我的心情。
「我和周明筱確實有聯繫,但我不會告訴你她的聯繫方式的,如果你在高考前有一絲絲打擾到我,我能讓周明筱叫你一輩子進不了她家門一步!
「記住,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媽,以後,滾得越遠越好!」

-30-
一些情緒的波動很快就被我調整好。
十天很快過去,爲期三天的高考,伴隨着清涼的夏雨,轉眼間就結束了。
上一世的我,這時候正在眼睜睜看着自己身下的血染紅小旅館髒污的被褥,卻無能爲力。
這一世,我終於有了機會,在高考的考場上,把積累了兩世的鬱結,通過解出一道道題目,通通打散。
最後一門考完,出考場時,我看見熟悉的人,笑得眯起了眼。
一向穿衣保守的奶奶,竟然穿了一身大紅旗袍,還給我拉了橫幅,又塞給我一大束鮮花。
「別的同學都有爸爸媽媽來接,我可不能讓我家汐汐失了排面。」
回家大睡了三天,又狠狠玩了一週的模擬人生。
我收到一個省會寄來的包裹。
是周明筱寄給我的錄音筆。
聽完後,我轉手找人帶給了我媽。
那裏面是周明筱和他爸爸的對話。
「爸爸,我考完了,以後上大學去,你自己在家會不會寂寞?要不然給我找個後媽,再生個弟弟妹妹什麼的啊?」
「筱筱,你說什麼呢,我這輩子只愛你媽媽一個, 不可能再婚的。」
「之前照顧我那個梁阿姨, 好像對你有意思, 聽說你們是老同學,不會再續前緣吧?」
「她?你可別提她了, 她上學的時候就有瘋病。我只不過無聊上課看了一本特別傻叉的青春小說,她就以爲我喜歡那裏面的女主, 發瘋似的模仿那女的。
「而且還和別的男的鬼混, 懷孕了之後學那個女主在小旅館喫藥打胎,說就因爲我喜歡那樣式兒的。
「乖女兒,你可千萬別跟她一樣蠢, 誰會喜歡那種瘋癲女人呢, 我喜歡的一直是你媽媽那種,陽光開朗,大方端莊, 有學識有見識的女人。」
「那你那時候還Ţűₓ和她走那麼近幹嘛, 害我以爲要找後媽。」
「那不是那時候工作要外派,實在顧不上你,她說她能照顧你, 我沒辦法才和她敘了敘舊嘛。「我們什麼也沒發生,乖女兒,你永遠是爸爸最重要的人, 別的女人都是爲你服務而已。」

-31-
收到夢想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天, 我同時得到了我媽的消息。
她懷着八個月的肚子,在小旅館喫了過量的打胎藥。
因爲沒有醫院敢給這麼大月份的孕婦引產。
最後大出血, 暈了過去。
但她比前世的我幸運,被旅館的人發現,送去醫院救了回來。
可醒過來的她, 卻不停背誦青春小說中的爛俗詞句。
「那個驚豔了我整個青春的男孩子,終究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青春是一本倉促的書, 我們含着淚一讀再讀。
「爲什麼那些屬於我們的回憶只有我記得?
「你的無情是刀子, 刺向我,濺起漫天的玫瑰花枝, 即便殺死我, 我也送你滿手的詩。」
沒人能聽懂她說的是什麼, 也沒有人在乎。
最終,是以前借過我家許多錢後消失不見的大舅,將我媽從大街上撿了回來,送進了條件最差的精神病院。
而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和奶奶,正用我爸寄回來的錢, 興致勃勃地進行着我們爲期一個月的西北環線旅行。
西北氣候乾燥熱烈, 和我們潮溼的海邊大不相同,處處都是新奇風光。
我和奶奶披了一身花花綠綠絲巾, 互相拍了塞滿手機內存的照片。
重生一次, 我有光țṻₒ明燦爛的前途, 也有愛我的人陪在我身邊。
雖是平淡無奇的生活,卻實在來之不易。
我的生命,可以被寫成詩歌, 寫成論文,寫成實驗報告,寫成機械操作手冊。
而不應該是媽媽心中的那本爛俗的青春小說。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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