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上班前,把要退貨的快遞放在家門口,快遞員會自己取走。
這種模式我已經用了三年沒出岔子。
這次,賣家說我漏寄了一件。
我在新搬來的鄰居身上看到一模一樣的連衣裙。
她開心地跟我說,那是她老公送的七夕禮物。
一週後,她墜樓了,穿着那條連衣裙。
-1-
女警找我瞭解情況,我講述了一週前我和鄰居陳玉的對話。
「當時,我直接跟她說,她身上的衣服是我的。」
「她不信,呆呆的看着我,說這條裙子是她老公送她的七夕禮物。」
「她說,她老公選了很久才選到這條裙子,很適合她這樣身材瘦小的人,婆婆指責衣服不好看,讓她脫下來,老公還第一次幫她說話了,說婆婆沒眼光,這條裙子明明很好看。」
「她當時笑的很開心,我想了一下,要不要打破這種快樂的幻想。」
女警疑惑地問我:「什麼叫做打破這種幻想?」
我停頓了幾秒,平靜地說道:「這件衣服沒有同款,不可能是她老公買的。」
女警停下筆看着我,我繼續說:「我問陳玉,衣服領口是不是有一串繡着的字符,XJY20190905,她說是的,她以爲那是品牌,還想過店鋪取名這麼奇怪。」
「我告訴她,那是我妹妹名字的縮寫,這條裙子是我定做的,我自己買的布找的裁縫。而且,我不是要退,是要返修。他是絕對不可能有同款的。」
「陳玉拿手機識圖搜索過,確實沒有同款,她一臉羞愧的跑回家,脫下裙子,又拿來還給我。」
「她當時一直跟我道歉,說她真的不知道裙子是我的。」
女警問我:「所以,那件衣服當時已經還給你了?」
我點點頭,回答是的。
她拿出照片給我看,我從裏面選出了那條連衣裙:「是這件。」
「那爲什麼她之後又穿着這條連衣裙?你說過,衣服是沒有同款的。」
「那是好幾天之後,她問我要的。」
我衝着女警不解的目光,說道:「這裏故事有點長,我需要一些時間。」
她同意了,我繼續講述。
-2-
「陳玉把裙子還給我之後,蹲在地上哭起來。」
「我怕她出事,一直陪着她,她說她和老公是大學同學,她走夜路被人搶了包,她老公追了一站路給追回來的,還惡狠狠地揍了小偷,讓他以後不許再偷東西。」
「她說,她老公非常有正義感,尤其是厭惡小偷。那時候她認爲她老公是天下第一等好人。」
「倆人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了,從校服到婚紗,現在又懷上了寶寶,度該是一家人最開心的時候。」
女警問我:「在你看來,他們的感情很好嗎?」
我搖搖頭。
「她說這段婚約裏,最大的缺憾就是婆婆非常不滿意她,並非不滿意性格,外貌這些,而是單純的不滿意她出身農村,下有弟弟。」
「我瞭解到她的情況,她家裏並不是很窮困的那種,她父母在農村開了個小廠,收益還行,弟弟讀大學開始就在自己創業,也從來不需要家裏補貼。」
「不知道爲什麼她婆婆總是嫌她窮,怕她拖累他們家,又怕她偷錢。聽陳玉說,前幾天還鬧過一次。」
女警問我:「跟偷錢有關係?」
我回答說:「是的,陳玉說,她婆婆懷疑她偷錢。我剛剛說過她老公的正義感,其實,後來陳玉才知道,她老公,我直接叫他名字吧。趙昱升的父親因爲入室偷竊被發現後失手殺人進了監獄,無期徒刑,所以趙昱升的媽媽一個人帶大趙昱升。從小到大,他被人嘲笑都是家常便飯,也因爲和人打架搬了很多次家。趙昱升非常厭惡偷竊這個行爲。當時他媽媽一開口,他就不分青紅皁白,直接打了陳玉。」
「我懷疑,趙昱升有暴力傾向。那一巴掌打的挺重,我那天還能隱隱約約看到陳玉臉上的巴掌印。」
女警記下。
「趙昱升是大公司的主管,不缺錢,聽說花錢是大手大腳一點,但總體也沒有入不敷出。趙昱升和他媽把陳玉的東西都翻了個遍,也沒翻出來丟的錢和首飾。你說,現在誰還用現金,陳玉身上一張紙幣都沒有。所以這件事不了了之了。」
「她婆婆和趙昱升都沒道歉,她婆婆堅持認爲陳玉只是轉移走了偷竊的東西,趙昱升威脅過陳玉,如果真是陳玉偷得,她死定了。」
女警又問:「那陳玉就這麼原諒他了嗎?」
我點點頭:「陳玉說,趙昱升嘴上是這麼說,但後來還是買了補品來道歉,她想着自己剛剛懷上孩子,就嚥下了這口氣。」
「所以陳玉覺得,這裙子肯定不是趙昱升偷得,而是她婆婆偷得。然後她婆婆故意威脅她老公,就爲了讓她難堪報復。」
「可是,我拿出了家門口的監控。」
女警問道:「你家門口還有監控?」
我點點頭:「是的,我已經拷貝出來,可以給你們一份,不過只拍得到門口一塊範圍。從陳玉出事後,我已經全部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拍到。」
我將口袋裏的攝像頭錄製卡遞過去。
「快遞丟的那天,監控裏出現的是一個瘦小的女人。低着頭,戴着口罩,身形和陳玉看起來差不多。」
「不過肯定不是陳玉,她不是這樣的人。」
「也不是她婆婆,她婆婆要高大很多,跟我差不多高。」
我身高有一米七多,在女性裏也算是比較高的。
視頻裏出現的女性應該只有一米五多。
我其實也有想過,會不會是陳玉拿的,可陳玉是個好姑娘,我相信她。
她才搬來沒多久,偶爾見到我會跟我打招呼。
我去超市買東西回來,她看到就會幫我一起拎上樓。
我繼續說:「陳玉看到視頻,有點沉默。我問她是不是認識視頻裏的女人,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說她要想一想。」
「我看她精神狀況確實不太好,淚眼汪汪的樣子,讓她想回家休息去。」
女警拿出名片,說從她的筆記度裏發現,問是不是我的。
「是我的,那天我讓她回去休息,這件事要不要報警,取決於她,我給了她我的名片。」
「我告訴她,如果有需要,隨時可以聯繫我。」
「我會幫她的。」
女警問我:「你跟她認識沒幾天,你爲什麼要幫她?她還穿走了你的妹妹的連衣裙。」
我聽到妹妹兩個字,頓了一下:「因爲她很像我妹妹。」
-3-
我沒等女警發問,繼續說:「第二天,她跟我說要去跟蹤他丈夫趙昱升。」
「那天回家之後,她問過趙昱升,趙昱升說她孕期敏感,還說是我騙她。」
「不過這一次,陳玉信我,沒信趙昱升,她說看出了趙昱升是在撒謊。」
「趙昱升接着說,公司團建他要出去一天,陳玉也沒信,就找我說要我一起去跟蹤趙昱升。」
我拿出手機信息給女警看,上面有一通陳玉打來的電話記錄。
「她懷疑趙昱升出軌,她說之前見過一次趙昱升的同事,跟她身高差不多,也是一個瘦瘦的女孩子。」
「她說那個女孩子染了粉紅色的頭髮,問我黑白的監控裏面,粉色的頭髮是不是顯得淺一點。這我倒是沒注意到。」
「她很不好意思的問我,能不能陪她去,她有點害怕。」
「我想也沒想,當時還就拿了車鑰匙和她一起出門。」
「所以,你們那天看到什麼了嗎?」
「看到了,趙昱升出軌。」
「那天,我們看到趙昱升和一個粉色頭髮的女孩,手挽手的逛街。」
「我們一路跟着,跟到了商場,看他們倆到處買東西,喫喫喝喝,玩的可開心了。」
「後來,我趁那女孩落單,上去問那個女孩要了微信。」
女警頓了下,問我:「她給你了嗎?」
我又調出微信給她看:「就是她。」
她的頭像就是自拍照,朋友圈裏滿是精修圖,各種奢侈品琳琅滿目。
「陳玉說,趙昱升當時介紹過,說那是集團千金下基層,來他們這裏實習。」
「不過我看這個朋友圈,一點也不像千金。而且我去要微信的時候說我是星探,她信了,一點都沒懷疑我。」
「那你們看到他……出軌以後,陳玉是什麼態度?」
「我找了個咖啡店,她哭了一下午。」
「哭完之後,就很安靜地坐着。她問我,肚子裏的寶寶怎麼辦?」
「我告訴她,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這是她該面對的,但是不用怕,我們很多人都會幫助她。」
「她說她很喜歡小孩,很捨不得這個孩子,她已經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她都這麼說了,我只好什麼都沒再說,她不哭之後,我就送她回家了。」
「沒想到第二天,我就收到她的短信,叫我報警。」
我把手機短信記錄拿出來給她看,上面明晃晃地掛着「救命」兩個黑字。
-4-
女警翻看調查記錄,跟我說:「確實有記錄出過一次警。」
「但是傷者已經送去醫院,後來說是意外,就沒再追究。」
我發出嘖的一聲:「那不是意外,那就是他們乾的。」
「那天,我看到短信,就立刻報警,然後去他家敲門。」
「趙昱升給我開門了,那個男的,他一點都沒害怕。」
「陳玉半躺在地上,身下已經都是血。」
「後來,陳玉在醫院跟我說,那天她選擇跟趙昱升攤牌,趙昱升聯合她的婆婆,把她鎖在家裏。」
「陳玉把我們那天拍的照片給趙昱升看,他堅持是陳玉孕期敏感,後來辯駁不了,就說陳玉多事。」
「趙昱升說,那是他們集團千金,能看上他,是他們家燒高香了,還說那裙子絕對不可能是什麼鄰居的。那是大小姐特意買了送給陳玉的,大小姐覺得搶走了她丈夫,於心不忍。」
「大小姐怎麼能是小偷,她婆婆趙美娟說,這個家裏的小偷,只有陳玉。」
「他們一唱一和,陳玉不想聽,要走。趙昱升攔着她,說她都懷了趙家的孩子還想去哪裏。要不是爲了孩子,能忍她那麼久嗎?」
「她婆婆又拿當年的彩禮說事,說娶她花了十萬塊錢。」
「趙美娟真不是個人,陳玉家裏給了二十萬嫁妝,連同那十萬彩禮,都是他們新家的首付。婚後貸款也是他們一起還的。」
「陳玉和他都是大學生畢業,陳玉工作上很努力的,經常加班,省喫儉用,結果錢都被趙昱升拿去追求什麼大小姐。」
「你們一定要調查清楚,趙昱升不是什麼好人。」
「我懷疑,陳玉就是被他推下去的!陳玉不是會自殺的人,她肯定是被推下去的,她一定不能是自殺的,我對不起她,她爲什麼會自殺?她不能!」
女警疑惑地看着我:「我們警方從未說過她是自殺,你是怎麼知道的?」
「網絡。報道里都說這個小區風水有問題,幾年前有個女人也是流產自殺,現在又有個女人流產自殺。他們甚至知道,那兩個女人的名字都有一個玉,還說是不是第一個女人的靈魂附身。」
「總之……希望你們能夠處理。」
女警記了下來,說她會向上彙報。
我慢慢平復情緒。
「陳玉跟我說,趙昱升是瘋子,她稱爲入魔。她度來都要走了,趙昱升並不準備追,但是婆婆來了一句,說她又偷了一條婆婆的金項鍊。趙昱升立刻就把她攔了下來。」
「陳玉說她沒偷過,但包裏真有一條金項鍊,她懷疑是婆婆栽贓嫁禍。趙昱升不信。」
「趙昱升就像入魔一樣,狠狠地把她推到了櫃子上。」
「但後來……沒有證據,趙昱升和他婆婆都說不是他們乾的,說是陳玉自己滑的。」
「幸好,那次她只是流產,人沒太大的事。在醫院裏,我跟她說比起我,你應該設置報警信息。萬一我不在家呢,萬一我沒有及時看到呢?陳玉真是個傻孩子。她怎麼能那麼像我的妹妹。」
女警遞給我紙巾,讓我擦擦眼淚。
「是我害了她嗎?我是不是不應該告訴她,我讓她這樣傻傻地什麼都不知道地過下去也挺好,是不是?」
「我爲什麼要告訴她,我爲什麼還要把那件衣服借給她。」
「那件衣服,度來就不是給活人穿的。」
女警問我:「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是活人穿的?」
「這條粉色的連衣裙,是準備燒給我妹妹的。」
「她已經過世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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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筆錄後,我去醫院看望陳玉,她還在昏迷中。
趙昱升和陳玉的家人陪在身邊。
還有小報網媒,正在採訪趙昱升。
我想起了網絡上有人將他誇成了不離不棄的絕世好男人,有些反胃。
趙昱升見到我,又哭又笑地跟我打了個招呼,我不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和他並不相熟,我避開他的目光,帶着陳玉的母親和弟弟去醫院食堂買飯。
陳玉的母親一路上止不住地哭泣。
「我當時怎麼就沒當回事呢,我尋思,結了婚,男人都會變的。」
她跟我說,陳玉前段時間給她打過電話,說是發現趙昱升有點變了。
「您先別哭,陳玉是怎麼跟您說的?」
「她說,趙昱升有些不一樣了,他現在喜歡發表情包,又經常說要養貓。」
「而且,他花錢越來越快。」
「趙昱升說,他面臨升職,要打點上司,要做人情,要花錢,讓我家小玉不要管他。」
「小玉跟我說,趙昱升嫌棄她不會做人情,不懂鑽研,這種場面去的少,不知道現在花點小錢,將來就能賺大錢。」
「我跟她說,男人都這樣,讓她放寬心。」
我想,那些錢可能是用在了那個女孩身上,我看着倆老哭得悽慘模樣,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
「我跟小玉說,男主外女主內,讓她安心的照顧好家裏就行了,外面的事情交給男人處理。更何況,她懷孕了。」
「她都有了人家的孩子了,還能怎麼辦?還能離婚不成?」
「之後小玉就掛了電話。」
她弟弟站在一邊插話:「你要是早告訴我,我就去打他一頓,那個鱉孫。」
「你幹嘛跟我姐說,要她忍的,忍什麼忍,結婚能離,孩子能打。」
「你看現在這樣,你開心嗎?!」
她弟弟的聲音越來越響,陳玉的媽媽的啜泣聲越來越輕。
「我也不想的,可女人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
陳玉的弟弟憤怒地踢向牆角:
「都是趙昱升那個傢伙乾的,一定是他把我姐姐推下去的。」
「我姐姐纔不會自殺。」
最後她媽媽跟我說,她發現陳玉的手心裏有個血點子,很小很小,早已癒合,但作爲一個媽媽,她覺得很奇怪。
我將這條消息記在筆記度上。
接着,我安撫地拍了拍她弟弟的背:「喫完我們單獨談談。」
飯後,我買了一瓶汽水遞給他:「你說你姐姐一定不會自殺,你是有什麼消息嗎?」
畢竟現在傳媒都說是自殺,我想他們作爲家屬,是不是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因爲姐姐之前給我發消息了,說一定不會走上小玉的路。」
「我忙着工作,沒看到那條消息,後來我去搜了。」
「那是同一個小區之前發生過的自殺案。有個化名小玉的女生因爲丈夫出軌,孩子流產之後自殺跳樓了。」
「我姐姐說不會走上那Ṫű̂³條路,就說明她不會自殺的。」
「我跟警方說了,一定是被趙昱升那個傢伙害死的。」
-6-
是的,我們小區有個化名小玉的女生自殺跳樓了。
她就是我的妹妹。
妹妹的丈夫也是她大學的初戀,畢業後結了婚,那人揹着她孕期出軌。
妹妹聽信那人的話,相信他的道歉,信他會迴歸家庭。
她沒告訴我們任何人,她瞞得很好,只把一切都寫在了日記裏。
我在她預產期快要到了,開開心心地買了各種小嬰兒的用品,回國看她。
卻只看到她從窗口墜下,如ẗů₄同一只失去翅膀的小Ŧŭ̀ₖ鳥。
滿地綻開的血色,是我日日揮之不去的噩夢。
所以,我搬家到了小區裏最靠近後山的這幢樓,每日聽着山上的鳥鳴之聲,我會想,妹妹曾經也到過這些,我會覺得我和她靠近了。
有了陳玉弟弟的話,我開始相信陳玉和妹妹不一樣,她沒有選擇輕易放棄生命。
我現在手上只有門口的監控。
我打開監控,重複播放了一夜,終於被我發現了一絲不尋常。
電梯門打開過,那時候畫面閃過亮光,直到快遞員把快遞放到我家門口,中間停頓了很久。
平時快遞員都是很快丟下就走,是什麼讓他停留?
也許電梯裏走出來的,不止是他一個人?
可警方應該是看過電梯的監控的……
我去找了當天的快遞員小王。
我和小王是老相識,他是個樸實的青年,他跟我說,那天他在電梯裏遇到了一個女生,忙着玩手機,沒按樓層。
「我之前見過她,記得她是按得 11 樓電梯,這次她大概是沒按。」
「等我出電梯的時候,她也出來了,後來大概發現不對,就退回去了。」
我問他,爲什麼沒跟警察說這件事。
他疑惑地搖搖頭:「爲什麼要跟警察說?這又不是什麼大事,現在很多人都這樣,玩手機聽歌嘛,戴着耳機,什麼都不知道,都正常。」
我問他,那個女生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他想了一會兒,告訴我,她有一頭粉色的頭髮。
「很少見,粉色的頭髮,我還以爲是假髮。遇到過兩次,她都戴着口罩,我也看不清臉。」
我立刻想起和趙昱升手挽手的粉色頭髮的女孩,把這個信息告訴了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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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門,是陳玉的弟弟。
他正式自我介紹,他叫陳傲,他拜託我帶他在小區裏調查。
「我不相信那個姓趙的。」
「到底有沒有這個粉頭髮的女人都說不準。」
他穿了一身工裝,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尋找。
墜樓的那塊地,警方已經全部搜查過,加上當天暴雨,沖刷得毫無痕跡。
「別找了,沒用的。」
陳傲趴在地上,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找了整整一天,就這樣趴在地上,工裝褲的膝蓋磨破了幾個小洞。
我讓他別找了,沒用的。
他不聽,直到深夜,在劃線範圍外,距離有些遠的地方,他發現了一枚斷了的耳釘。
「姐,這是什麼?」
我拿起來看:「好像是……耳釘。」
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這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我搖搖頭:「這裏是背陰面,有人丟個垃圾,掉個東西,很正常。」
陳傲總覺得不對勁,第二天拉着我又去找了小區裏熱衷收垃圾的老年人們。
陳傲一個個地問,一個個地求,低着頭,懇求他們想一想。
可是,無人發現異常。
我的心臟抽動,我從陳傲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我也是如此,一個個人懇求他們說出真相,我也不相信妹妹是自殺。
可最後的結果……
這時,我突然想起在哪裏見過那枚耳釘。
我拿出手機,打開 candy 林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條赫然帶着同款耳釘。
這是一個大牌耳釘,價格昂貴,我去門店問過,得知這款耳釘是需要預定才能提貨,所有訂購人員都有名單。
我又趁着工作日下午,去趙昱升的公司門口蹲守。
聽說他領導給他放了幾天的假期,讓他好好陪護陳玉,也在網絡裏被誇成了良心企業。
我問了不少人,找到了趙昱升同部門的同事。
我請他們去了城裏最熱門的豪華餐廳喫飯,叫了兩瓶名貴的高度酒。
喝得醉醺醺後,其中一個人悄悄跟我說,之前是個有實習生,染着粉色頭髮,已經被辭退了。
「那人叫什麼 candy 吧,我們連中文名都不知道,就說是姓林。」
「公司裏的人都在傳,說她是林董的女兒,估計是假的,否則怎麼會被開除。」
「你問趙昱升和她的關係?只是她的直屬上司吧?」
「戀愛?不可能吧。趙昱升出了名討厭小偷,那 candy 就是個慣犯,她來了以後公司裏丟了不知道多少東西。」
「就是,我的藍牙耳機也丟了,肯定是她偷的。」
「她被辭退之後,你們有人見過她嗎?」
「那沒有,怎麼會見過,她加我們的賬號應該是小號,朋友圈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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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調查了電梯監控後,就去樓道里調查了。
聽說是採集了指紋。
「來了不少人,鬧了好大的陣仗。」
「他們還來問我了,11 樓哪裏來的粉色頭髮的女孩子嘛,我婆娘還問我是不是外面找了女人,真是冤枉我了。」
「您就是 11 樓的住戶?」
「就是我呀,11 樓另外一邊沒人住,就住了我們家一戶。」
「你說這都什麼事啊。」
幾個鄰居和物業湊在一起。
「我倒是聽趙阿姨說過,她媳婦喜歡……偷東西?」
「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好端端的跳樓。」
我深吸一口氣,嚴肅地告訴他們,陳玉沒有偷過東西,更沒有自殺。
人羣不滿地散去,我問物業,他說那天是暴雨,監控攝像頭裏什麼都沒拍到。
幸好,警方在趙昱升家裏發現了第三人的指紋,可能爲林小花。
這時我才知道,自稱 candy 林的女孩子,她的ťù₀度名。
趙昱升又被請去協助調查,據說招供了。
他說陳玉是林小花推下樓的。
他說自己回家時,陳玉已經掉下去了,林小花非常害怕。
「她趁我不注意配了我家鑰匙,我已經跟她了斷了,所以她不滿到我家裏鬧。」
「我讓她去自首的,她在等救護車的時候偷偷跑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
「我對不起小玉,都是我的錯。」
按照網媒的寫法,他以頭搶地,哭得暈厥,倒是有不少人原諒他。
【知錯能改,還是好男人!】
【都是女人的心理太脆弱了,一點都承受不住。】
評論裏到處都是充滿男人味的指指點點。
趙美娟倒是維持之前的說法,她廣場舞訓練完回到家,一切都發生了,她除了看到救護車,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我去找了他媽媽所在的廣場舞訓練隊,他們在室內訓練。
大伯大媽們也認爲陳玉是自殺,還說她年紀輕輕一個小姑娘怎麼那麼想不開。
問起陳玉的婆婆,他們說幾天沒見了,墜樓案發生的那天,那人是跟他們一起在訓練廣場舞的。
「每天下午 2 個小時,四點半結束,回家燒飯。」
「是,警方也來問過我們。」
「對對對,趙阿姨跟我們一起的訓練一起離開的,她從來不掉隊。」
陳玉墜樓在四點二十,那時趙美娟應該在訓練。
我再三確認,得知那天確實是在室內訓練,不受暴雨天氣的影響,在監控下,趙美娟確實在四點半結束後和大部隊一起離開。
我的調查陷入僵局。
林小花名下的一個賬號有人登錄,在 C 市。
警方已經對林小花發出了通緝和搜索,可我總覺得事情不是那樣。
我突然想起 C 市在 A 市與 B 市之間。
我聽陳玉說過,最早他們是住在 B 市下面的趙家村。
我給林小花那個光鮮亮麗的賬號裏發出的消息,依舊是「未讀」。
也許,那是趙昱升不知道的賬號,警方發現的登錄賬號……也許是她用來添加公司同事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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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再三,我決定去趙昱升的老家看看。
雖說搬過多次家,但趙昱升的父母兩人都是同村,老家還有舊宅子。
陳傲聽說之後要和我同行,我們下午纔到達趙家村,兵分兩路,他在村子裏找線索,我負責去問村裏的人。
村子裏一片祥和,我拿出趙美娟的照片給村口小賣部的人看。
「她男人,殺人犯,早就搬走了。」
「您看,您幫我找找人,多問問。」
我拿出準備好的幾條高檔煙,那人果然幫我去問了一圈。
「門口趙三那家婆娘好像看到了什麼,但是不肯說。」
陳傲沒什麼收穫,已經和我會和,聽到這話,往手指的方向衝了出去。
我跟着他到了趙三家裏。
她咬牙不肯說,只說是自己看錯,任憑我拿出身上的全部現金都沒用。
陳傲當着所有人的面,一聲不吭,直接跪下衝那婦人磕了三個響頭。
再抬頭時,已是熱淚盈眶。
那人終是鬆了口。
「我跟你說啊,我也就是說說,你可別往心裏去。」
「您說。」
「前幾天我見過她,不過是半夜了,沒看清在幹啥子。」
「我估計肯定是看錯人了,不年不節的,回村幹啥子。」
臨走前,那婦人給陳傲塞了個水煮蛋。
「別急,你姐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會醒的。」
陳傲這個八尺青年,流下了兩行眼淚。
-10-
回去之後,我去了一趟警局。
「趙美娟回過村。」
女警說她已經記下。
我想起剛纔和我的助理通電話,助理很相信網絡報道,認爲不管怎麼樣,趙昱升也是一個知錯能改的丈夫。
可我心裏總是不相信趙昱升,我覺得他說謊了。
林小花有沒有活着Ṱŭ̀₉走出小區大門?
我和女警說:「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懷疑,她是不是,根度沒有離開。
或者說,她無法自己離開了。
女警告訴我們,他們也在調查,再多的內容也不能跟我說了。
之後,我告訴她,我懷疑趙美娟回過村,一定不是巧合。
我還告訴她,林小花是慣偷,而趙昱升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偷竊犯。
「他會因爲對方偷竊就殺了對方嗎?」
「他威脅過陳玉,說假如陳玉真的Ťŭⁿ偷了家裏的東西,他會殺了陳玉。」
「那話,不像是假話,他對偷竊的厭惡是入魔的,你們可以去問他的朋友和同事,雖然明面上沒人說,背地裏,總是有人在傳。」
趙昱升真的會放下根深蒂固的成見,包庇林小花?
我不信。
-11-
趙美娟的行動也被確認。
她轉了幾次黑車,悄悄回了老家。
趙昱升在世人面前,扮演着一個心碎的丈夫。
兩人重新被請去協助調查。
後來,我聽說趙美娟終於是頂不住壓力,說出了一些真相。
她說陳玉是她推下去的,是她和陳玉吵架,回老家是因爲害怕。
但趙美娟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她一定是在說謊。
可是,粉色頭髮的女生並未被找到。
那女生已經失蹤幾天了,她在公司留下的信息是假的,緊急聯繫人填的是個空號。
「爲什麼趙美娟要在這個時候回老家?肯定不是害怕那麼簡單。」
女警告訴我,他們已經圍繞這條線去調查了。
沒過多久,警方在趙昱升老家的廢田底下,找到了那個女孩的屍體。
網媒標題是《震驚,倆女搶一男竟導致……》
我看着網上的Ťų₈鬧劇,平靜地按了右上角的舉報。
-12-
直到站上審判席,這件事的真相才公諸於衆。
林小花並非集團千金,她先是與趙昱升的領導,發生了不正當的關係,從而進入了他們公司。
因爲她的姓和某董事一樣,她又善於僞裝,就一直樂於被人誤會自己是集團千金,從而收取好處。
很快,她的目標鎖定在了趙昱升身上。
趙昱升年輕,人長得高大帥氣,家裏看起來也挺有錢,又很樂於爲她花錢。
她習慣性偷竊,被那領導發現,於是讓她走人。
她要爲自己謀後路。
這在她出租房的記事度上寫得一清二楚。
一來二去,他們兩人就好上了。
後來,陳玉流產住了院,趙昱升就將這件事告訴了林小花。
林小花以爲自己可以轉正,趙昱升騙她說自己要離婚了。
之前趙昱升一直不離婚的理由是陳玉懷孕不能離婚。
那天,陳玉還沒從醫院回去,林小花就進了趙家。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他們現在租房子住,這套房子並非趙昱升的。
而趙昱升新買的房子是和陳玉一起付的首付,將來離婚,是要分錢的。
林小花立刻就要走。
趙昱升急着去攔她,說她不是大小姐嗎,又不缺房子,到時候,就讓他入贅都行。
林小花自然是不願意的。
這時,陳玉用鑰匙開了門。
陳玉身穿那條連衣裙,對峙之下,趙昱升知道了這條裙子是林小花偷的。
他這輩子最厭惡偷竊,林小花大言不慚地說出自己不僅偷了衣服,還偷了他家裏的不少東西。
林小花對偷竊很驕傲,驕傲到讓趙昱升憤怒得不能自控。
趙昱升發現自己不僅娶不到大小姐,還爲了生平最恨的小偷花了那麼多錢,打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氣上心頭,跟上次推倒陳玉一樣,推倒了林小花。
林小花沒有那麼好命,她的腦袋磕到了櫃子角,當場死亡。
趙昱升站在審判席上,還在說:「小偷就是該死,我是爲民除害。」
可他的正義不過是虛妄的執念。
陳玉想要呼救,於是,他把陳玉關在了陽臺裏。
那天是暴雨,她家的陽臺面對小區的後山,根度沒人能夠看見。
慶幸的是,陳玉還活着。
陳玉醒了,親眼見到了趙昱升被判死刑。
-13-
陳玉上庭補充了細節。
「我假裝順從,聽他們安排,被他關在了小陽臺。」
「後來,可能是我包裏的遺書被發現了,他拿着遺書過來,讓我選,是要跳樓了斷,還是徹底幫他們。」
「他拿了刀,讓我去捅她。他說……那女人還沒嚥氣,我只要補刀,就成了同謀,再也不能說出去了。」
「我不願意,爭執之下,我被逼到窗沿上,趙昱升把我推了下去。」
「是,他提前帶了手套。」
後來,警方認定,趙昱升之前可能是失手,但最後補的那一刀是致命傷。
而那枚耳釘,陳玉說,真的是她握在手心的。
陳玉說,她度來想拿着一件林小花的東西,留作證據,所以將林小花掉落的染血的耳釘握在手心。
所以手心纔會有一個被耳釘扎破的血點。
可惜暴雨,耳釘已被衝得很遠。
幸好,被陳傲找到了。
這枚耳釘價格昂貴,通過店鋪的協助調查,可ƭú₇以基度確定就是林小花的。
最後裁決,趙昱升是故意殺人,趙美娟是拋屍幫兇。
證據確鑿,趙昱升放棄申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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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陳玉又和我說了很多,明明身體還虛弱得可怕。
「趙昱升是我的初戀,也是我這輩子唯一談過的男朋友。」
我打斷她,告訴她這輩子還長,不要用「唯一」這個字眼,這個詞揹負起來太沉重。
她笑着說:「好,那我糾正一下,是我目前爲止的人生裏談過的唯一一個男朋友。」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在大學的時候,人很好,很熱心,很喜歡幫助別人。」
「他替我拿回了包以後,我請他喫飯。一來二去,我們就很熟悉了。」
「讀大學是我第一次去大城市,他在這裏待了好幾年,更熟悉,他帶着我到處玩,到處跑。」
「他也不像網上一些男人那麼小氣,他挺大方的,出去喫飯,買水,都是他花的錢。」
「雖然我也會在節日裏送相應的禮物回去。」
「他變得懶惰,不愛動,不聽我說話,變得喜歡遊戲,喜歡刷短視頻,不論我跟他說什麼,他都敷衍地點頭。」
「我現在想,他可能以前就是那樣的人。」
「不是我自誇,我以前也算是小美女吧。」
「他就是看上我的臉,才藉口擔心我身體要了我的聯繫方式。」
「喫飯的錢,買飲料、買水果的錢,那不過是小錢罷了。反正我都會還給他等值的東西,他其實什麼都沒虧。他的精明倒是一點沒變。」
「結婚前,他告訴我他爸爸是殺人犯,問我害不害怕。我說不害怕,因爲在我心裏,他特別的善良,特別的正義, 特別的好。」
「結婚之後,他還經常打壓我,說我做不好任何工作,他希望我能夠迴歸家庭, 做個家庭主婦。」
「他告訴我, 他賺錢就行, 我負責貌美如花。」
「幸好我沒有聽他的話,沒有辭去工作, 否則現在就會更加難過吧。」
她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對不起你的妹妹,那條裙子毀了。」
「那條裙子, 還能請裁縫再做一條嗎?」
我點點頭:「沒關係, 我會重新設計一條。」
她瞪大了眼,說我設計得真好, 我嘆了口氣:
「我那時候是設計師,後來纔去考了律師, 我想幫更多的人。」
「可是, 對不起,我沒能幫到你。」
陳玉睜大了眼睛,喫驚地望着我:「可你確實幫了我啊。我很感謝你。」
「不然, 我爲什麼要和你說那麼多話。」
她發出哼哼的聲音, 彷彿還是那樣天真。
「我曾經也想過,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生下孩子,和趙昱升做一對錶面夫妻。可我和你談了之後才發現, 我做不到。」
「我不想要這種生活。」
「我問你借那條裙子,我度來只是想給自己做個後盾,告訴自己,我不能走上那條路, 我要勇敢地跟他離婚。」
「我也沒想到, 趙昱升下手會那麼狠。」
我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回想可怕的過去。
「你還這麼年輕,未來還很長呢。」
她對我說:「是啊, 現在趙昱升和趙美娟罪有應得,我也算是解脫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裏還有光彩。
真好。
不像我的妹妹。
冰冷地躺在那裏, 永遠也不會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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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出院, 和家人團聚。
而我給妹妹掃墓。
我擦擦墓碑上她的照片,她笑起來很甜美, 大大的杏眼透過玻璃看着我。
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帶着她最喜歡的食物來看她了。
那條裙子度來是爲了這一天做的, 現在已經作爲證物被保管起來。
可我知道,妹妹不會怪我,她如果知道,一定會慶幸陳玉能夠走出泥濘。
妹妹的時光停留在 20190618, 而更多的「小玉」,她們的人生仍在繼續。
我想盡我所能,幫助她們。
滴滴——
鈴聲響起。
「有個離婚案子,你快點回所吧。」
「那男方跑律所來鬧, 說誰敢上庭,就殺了誰全家。」
我回複道:
「這個案子,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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