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不好當

我輔導的孩子從 20 分漲到 87 分。
他媽讓我降家教費，說孩子進步，我輕鬆了。
我不同意。
她轉頭拉黑我，剩餘的家教費都不給我結清。
後來孩子成績極速下降，她每天十幾個電話打給我：「回來吧程老師，孩子的學習需要你。」

-1-
大三時，我找了份家教工作。
課時費雖然只有 100，在一線城市不算高，但勝在離學校近。
小朋友今年升初三，我接手後帶着他夯實基礎，培養思維，建立體系，整理錯題本。
用半年時間把成績從二十幾提升到了這次考試的 87。
小智今天高興得跳起來到門口迎接我。
「程老師，你看，這是我媽給我買的樂高，獎勵我這次物理進步。」
我摸摸他的頭：「恭喜你呀，希望你勿驕勿躁，繼續努力，繼續進步。」
「那肯定的。我媽要是說了，要是我期末考到 90，就帶我去馬爾代夫玩，牛逼吧？」
「我們一起努力，一定可以的，我真爲你感到高興。」
「哈哈，程老師，你別高興得太早啦。」
我不解：「什麼？」
他狡黠地笑笑：「沒什麼。」
我笑笑沒太在意，青春期的孩子，總是神神祕祕的。
晚上，給小智媽媽發完近期的學習總結後，我收到了她發來的消息。
「程老師你好，你現在忙嗎？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不是很忙，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小智這次物理考了 87 分。」
「嗯嗯，我聽小智說了，這說明他最近的努力有成效。」
「程老師你看，現在小智的成績提高了這麼多，你費的心思也要少些，這個課時費是不是也應該稍微少些了？」
我愣住，一時沒有回覆。
我繼續收到消息。
「程老師你帶得挺好的，小智也很喜歡你。你看小智現在已經初三了，我想着如果課時費少一些的話可以請你高中繼續帶他，這樣你也賺得不少嘛。」
這半年來，雖然上課時間只有週末和假期，但課下我做的準備不少。
每次提前備課幾個小時，根據小智的薄弱點整理知識體系，用他更能接受的方式講題，調動他的積極性。
S 市的大學生家教收費標準ṭũ̂₊通常是初中生 120-150 元/小時，平心而論，我這個價格不高了。
之前我在機構待過，價格比這貴得多，而且還不是一對一的。
小智的成績從最初我帶時候的二十多分，到現在每次考試都能考七八十，這次甚至考了 87 分，是有實打實的提升。
於是我回復：「小智媽媽，我的價格真的已經很低很低了。」
「之前我在機構的時候家長 400 一節課，還是小班課。現在 100/h 已經很低了，這都是看在小智很乖，而且您家離我家近才這麼低的。」
小智媽媽沉默了一會，發來一段錄音。
「程老師，我之前讓小智錄過一節課。」
「你確實講得好，可有時候講一些無關的講很久你不是也Ťú¹很輕鬆嗎？這樣稍微降低一些課時費不是很正常嗎？」
有時候小智狀態不好或者是上課前沒有休息，我會跟小智講些大學生活、奇聞軼事一類的調節狀態，最多五六分鐘。
何況我不是每次兩小時一滿就馬上下課，會將當時的內容講完，通常會拖十來分鐘，這也夠彌補了。
我解釋道：「小智媽媽，有時候我講其他的，是爲了調整小智的狀態。」
她回覆我：「我知道。」
「但你講正課的時間本身就少了啊？難道課時費不應該少嗎？」
「我付你課時費是正課的課時費，不是講閒話的課時費。你每次扯那些別的，不該少嗎？」
我有些無力，仍不願意放棄爭取自己的利益。
「可是我帶的成績您也看到了。」
「物理本來就難，我從二十多分帶他提高到八十四，您看到了，這個課時費真的不高了。」
「正是這樣呀。所以你稍微降一點課時費，我們高中繼續請你帶，你也賺得多。」
我被她的邏輯弄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我打字問她：「那您覺得降多少合適呢？」
她說：「我同事家的物理老師只要 70 塊錢一個小時。」
「因爲小智同學現在積極性很高，自己也很努力地考到了 87，所以程老師你會輕鬆很多的。」
這個價格我不能接受。
我終於明白今天上課時孩子沒說完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我不明白，這明明是我和小智共同努力的結果，爲什麼家長願意給孩子買幾千的樂高獎勵他學習進步，卻要剋扣我 100 的家教費。
「那就請您另請高明吧。」
對方發來了長長的語言，語氣不善。
「說句實在的，我家小智本來就很聰明，只不過之前不那麼努力而已。現在他晚上天天刷題，成績自然就起來了呀。你只不過是隨便提點了一下而已，每一次上課我看你吹牛就要吹好大一半天，那個當然不算在正課裏面，課時費當然應該減了呀！」
相處大半年，我還是希望好聚好散的。
於是忍住脾氣回覆她：「小智媽媽，這樣的話就不說了。你爲小智請別的物理老師吧。在此預祝小智步入心儀的高中了哈。」
她回我「好的」。
「小智媽媽，我這個月上了兩次課，麻煩幫我結一下課時費。」
她沒回復，我把明細計算好發給她。
「2 次×2 小時×100 元=400 元。」
系統提示我這條消息已發出，卻被拒收了。
我：？？
「小智媽媽」
紅色感嘆號。
「？」
紅色感嘆號。
我欲哭無淚，我的血汗錢啊。

-2-
我沒有就這樣算了。
我可不是包子。
欺負了我的，我都會找回來。
先前我作爲團支書去過幾次輔導員辦公室幫忙做事情，後來靠自己努力獲得了國家獎學金。
但沒多久學校就傳出我們倆的謠言，說我用身體賄賂輔導員，纔得到了獎學金名額，說我們在辦公室做不可描述的事情，還被人從窗外看見了。
這樣的桃色新聞在學校裏傳得很快。
後來我室友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我撞到她們說我和輔導員是怎麼怎麼睡的，說得繪聲繪色。
我讓她別瞎說。
一個人回我：「裝什麼裝呀？全院都知道了。」
好好好，全院都知道了，我竟然不知道。
我當着她們的面撥通了報警電話。
驚恐地說我可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迷 J 了，沒有任何記憶，不記得過程，但我有證人能作證。
我拽着室友到樓下等警察，讓她們一定要給我作證。
沒多久就圍了很多人過來。
室友傻眼了，說得最起勁的那個室友連忙撇清關係：「我們也是聽班長說的。」
有熱心同學叫來了班長。
室友急於撇清關係，一直要班長承認。
班長沒有痛快承認是自己說的。
室友急了，說明明是班長說從窗外親眼看見我和輔導員怎麼樣的。
他們拉扯了一番，室友說有聊天記錄可以作證，還有八卦羣消息，班長抵賴不了。
我求班長幫我作證，說我完全不記得什麼時候和輔導員發生過那種事，一定是被迷 J 的。
班長一整個懵了，連忙說不不不，說輔導員沒有對我做那種事，是他胡說的。
後來警察來了。
我邊哭邊說明情況。
班長一直說是他胡說的，我一直求他，求他幫我作證。求他說實話不要害怕，警察就在這兒。
輔導員和院領導是一起來的。
警察和輔導員通話說有人指控他 QJ 讓他配合調查的時候，雖然沒聽到輔導員說什麼，但我能感覺到輔導員的懵逼，真是有點對不住。
但這種情況下，只有被警察查證過的清白，才最有公信力。
我主張自己是被迷 J 的，不記得過程。
警察就問身爲目擊者的班長什麼時間看見我和輔導員在辦公室裏。
他回答不上來。
警察同志警告他不能知情不報。
班長說自己是胡說的。因爲沒有爭取到國家獎學金，嫉妒我，覺得我是女生，肯定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方法。
我還是求他說實話，不要害怕。
班長急得搓臉。
院領導當着警察和周圍同學的面安撫我和班長，說一定會查清楚，讓我不要擔心。
輔導員也是一臉懵逼：「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我說：「我有證人，班長看見了。」
幾個幫着傳播的同學趕緊附和了幾句，說就是聽班長說的，撇清自己關係。
輔導員怒了，指着班長說要告他誹謗。
我們三個和院領導一起去警察局做筆錄。
當時只能以 QJ 罪立案，但是因爲沒有實質性證據，立不了案。
班長雖然承認他是說過親眼看見我和輔導員在辦公室裏，但是辯解說自己是一時糊塗胡說的。
做筆錄的時候，警察問班長是不是造謠，他承認了。
但我不認可這個說法，一口咬定班長只是怕得罪輔導員才怎麼說的。
我一直要求調查，藉口怕真有其事。
輔導員也說要查：「我不能背這個罪名，必須查清楚！」
跟來的院領導沒有選擇息事寧人，她摸摸我的頭：「查，不僅要查，查出來還要在全院通報這件事。」
她也是女子，她知道，如果不拿出確鑿證據，我就會一直揹着這個名聲。不拿出證據，哪怕闢謠了，別人也會說是我選擇妥協不追究。
於是警方做了個初步調查，查輔導員有沒有犯罪事實。
從謠言裏的時間查，查每天行程，查辦公室監控。
每個證據都表明，我和輔導員是清白的。
輔導員不願意了，平白被冤枉，要告班長誹謗。
班長就開始哭訴學習的壓力，自己有多麼期待獲得那筆獎學金，又有多嫉妒我。
從警局出來後我就跟輔導員。
輔導員雖然一直嘆氣說第一次進審訊室，但也轉過來安慰我說很欣慰我勇敢地對抗謠言，保護自己。
後來學院發了對班長處罰的通告，也爲我發了聲明證明我的清白。

-3-
那件事後，我就知道了。
你無法解決的問題，就要尋找專業人士的幫助，比如警察，比如——
我現在就站在居委會門口。
聽我說完事情原委後，社會調解人員表示難以置信。
年紀大些的阿姨心直口快：「他們家保姆都請了兩個，一個做飯一個打掃衛生，怎麼還剋扣一個學生的錢。」
一箇中年大叔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保姆的錢她反而不會剋扣，因爲一有什麼保姆就全嚷嚷鬧開了。有的人呀，就是喫準了學生社會經驗少，臉皮薄，不好意思鬧，想讓人家悶聲喫虧。」
負責調解這事的林姐拍拍我的肩膀：「別擔心，該你的工資，肯定會給你要回來的。」
小智媽媽被社區工作人員通知過來的時候態度很不好。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一點小事還鬧到社區來。」
「什麼一點小事，人家學生辛辛苦苦給你家孩子上課賺點生活費，就這個錢你還不給人家結清。」
「我說了不給她了嗎？我會是那種欠錢不給的人嗎？我傢什麼條件整個小區都知道，我會欠錢不給？」
「行了，那你趕緊把錢轉給人家。」
「我就是覺得，她不應該收我這麼多錢，又不是專職的老師，本來就沒有專業的好。」
林姐怒了：「你家小智跟我女兒一個班吧，他成績進步那麼大連我都知道。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程老師的教學是有效果的。」
說着，她上下打量小智媽媽，語氣緩和了些：「小智媽媽，不是說你給不起，你看你們家的喫穿用度，我們都知道的，不可能是心疼錢。你們一家都是體面人，不值得爲這種事鬧得不愉快，是不是？」
小智爸爸職位高工資高，他們家人最要面子。
所以哪怕咬着牙，也住在別墅區，開着豪車，請着保姆，卻要剋扣家教的 30 塊錢。
小智媽媽捋了捋頭髮：「這倒是。」
「所以呀，你趕緊給人家結清吧，人家孩子賺點生活費不容易。」
「好吧，我可都是看在你們居委會的面子。」
林姐朝我揚手，我趕緊把收款碼伸了過去。
背地裏悄悄朝林姐豎了個大拇指。
不愧是專業的。
走時，小智媽媽嘴裏還在嘟囔着：「現在的大學生真是的，斤斤計較，太不體面了。」
我刻意等了幾分鐘纔出調解室，不想出去和小智媽媽碰上。
沒走多遠，林姐從後面追上我。
「小程老師，你願意再接家教工作嗎？我給你 300/小時。」

-4-
林姐邀請我先去她家試課。
我本來有些猶豫，但想到今天林姐這樣幫我，還是去了。
林姐的孩子小斐是個文靜的女生，見了我就靦腆地笑。
聽說我是小智之前的家教後，兩眼都在發光。
熟悉一些後，她的話也多了起來：「程老師，我看過你給小智整理的錯題集和筆記，看了覺得好有用。」
但她很快低下了頭：「那個單元的測驗我也提高了好多，可是後來小智就不肯借我他的筆記了。」
我有些心疼。握住她的手：「沒事兒，現在我不是來了嗎？」
小孩心性，馬上又高興起來：「是哦！我媽真是神通廣大，居然找到了你。」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告訴她媽媽後，她媽媽找小智媽媽要過我的聯繫方式。
但被拒絕了。
「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家教，教得也一般，要來幹什麼呀？」
我相信她真的是這樣覺得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不願予人方便。
「再說了，大學生的空餘時間纔多少，教一個孩子都夠嗆，她要是再教個孩子，不就要減少花在我家孩子身上的精力了嗎？」
可是當着我的面，她總是告訴我如果教得好就會給我推薦其他的家長，讓我一定用心教。
她這樣說，林姐也不好再堅持。
其實林姐也給小斐找過其他家教，其中不乏專職老師，但效果都不太好。
其實我知道，不是我講得比其他老師好，只是我利用了和孩子年齡相近心理距離也近的優勢，再加上會根據孩子性格調整教學。
我先給小斐做了一點測驗瞭解她的知識掌握情況，又和她聊了幾句瞭解她的學習模式和性格。
結束時林姐要轉我試課的費用，被我拒絕了。
但林姐堅持要我收下。
「你付出了時間，就該收錢，這是你應得的。」
我向她解釋：我今天沒有正式上課，只是在瞭解情況。
但她堅持：「這些不也要付出你的時間和精力嗎，別把自己當廉價勞動力啊小程，做了事收錢是應該的，別給姐扭扭捏捏的。」
我一下被點醒，這才收下。
「以後這樣行不，你一週來給小斐上 1-2 次課，具體以你的時間和小斐沒課的時間爲準，我讓她自己和你商量。課時費就 300 一小時可以嗎？」
「三……三百，這太多了。」
「不多，你值這個價。」
雖然我很心動，但我不能昧良心。
我告訴林姐，S 市的初中生家教收費標準是大學生 120-150/小時，專職老師纔是 250-400/小時。
「價值又不是靠你是不是專業老師來衡量的，你講得好，講得孩子能聽進去，就成。」
「我喜歡聽程老師講課，老師很有耐心。」小斐也跟着搭腔。
我感動得無以復加，拉住小斐的手錶決心：「好，林姐你放心，我肯定讓小斐的成績有質的飛躍。」
小斐：「啊！我怎麼感覺，我以後的日子要不好過了呢？」

-5-
給小斐上課時，我發現她是很聰明的孩子。
奇怪的是，很多非常基礎的知識，她都不懂。
但我一講，她很快就記住了，難一些的也是一點就通。
我不明白，這麼聰明的孩子，怎麼會在學校裏成績那麼差呢。
我把學習情況和我的疑問彙報給林姐後，她給我包了八百的紅包，發來一條長語音。
「程老師，你能發現孩子的問題，真的有心了。」
「這孩子，跟我一樣要強，好多事情不願意跟我溝通。」
「她其他科成績都好，就物理差，我也問過她，她告訴我就是討厭物理，還說寧願用別的科補起來。」
「我知道這孩子有心事，但她不肯說，我也沒辦法。程老師你作爲同齡人如果能讓她打開心扉讓她信任你就好了，我真的謝謝你。」
我對這事更上心了。
看得出來，小斐在物理學習上很沒有自信。
有時候我給她做一些新題型，哪怕她最後是能解答出來的，在開始時也會先自己挫敗自己的信心：「這個題太難了，我都沒見過這種題，我可能做不好哦老師。」
「你都沒試過怎麼知道呢？」我鼓勵她。
「因爲我是女生，邏輯思維能力更差……」
「瞎說。」我很難受她這樣說自己，平復了下心情，思考如何委婉轉變她的思想，「老師也是女孩子，學的也是物理專業，你覺得老師比任何男孩子差嗎？」
她搖搖頭。
「剛纔那些話，是誰這樣說給你聽的？」
「……物理老ƭű¹師。」
「他還說了什麼？」
「她讓我多花時間在其他科目，物理女孩子很難學明白的。」
「傻逼男的，有沒有師德！？」我沒忍住爆了粗口。
小斐猶猶豫豫告訴我：「物理老師也是女的……」
「那她就更不應該這樣貶低女同學的自信！」
小斐告訴我，其實以前，她最崇拜的就是物理老師。
上學時總是會容易對年輕漂亮有魅力的同性老師產生好感，更別提這個老師還常常用晚自習時間給他們看電影，自掏腰包請學生喫糖、喝奶茶。
全班同學都喜歡這位老師。
一開始小斐學得很好，就算是隻衝着喜歡的老師也要好好上課，物理單科常常是班上的第一名。
可是成績難免會有起伏，只要小斐稍微下降，這位老師就會在班上大肆表揚新的第一名。
「女生果然不如男生，男生就是發力晚，但只要肯努力，拿第一輕輕鬆鬆。」
「有的同學呢，雖然拼盡全力了也沒拿到如願的好成績。但沒有關係，不要氣餒嘛，認清自己和別人的差異就行。」
小斐氣不過，跑去辦公室找老師理論：「老師，你自己也是女生，爲什麼要說女生不行。一次考試又不能代表什麼。」
物理老師卻回覆：「是啊，我自己也是女生，所以才更知道女生不行啊。我大學那些同學，現在都在研究所工作，而我呢，在這個小小的初中當老師，還要被你這樣沒有禮貌的學生跑來質問。」
因爲那位老師的話，小斐後來總是帶着強烈的羞恥心和不自信在學。
她怕自己不夠好，也怕自己明明努力了，卻還是要受到嘲諷。
小斐越來越討厭物理課，課上不再聽課，聽到那些「果然比不過男孩子」的聲音時不再辯駁。
她接受的教育環境不應該是這樣的。
第二天我把小斐帶到了我的校園。
我帶她旁聽了一節普通物理的專業課，講臺上，女教授講課生動有趣，座無虛席。
我帶她去了圖書館。知識是最公平的東西，無論男女，它都無條件接納。
我帶她見了幾位厲害的學姐學妹，與她們交談，瞭解別人的世界。
我帶她看了校園網上的光榮榜，看上面的優秀女性。
「你看，雖然我們物理系女生很少，但都是個頂個的優秀，你看我們有哪裏比男生差嗎？」
「我知道你的物理老師她真的很過分，也許她也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這途中她受過不公的對待，受過輕蔑，但她不該這些投射到你的身上，不該開始壓迫自己的同類。」
「我希望你不要因爲他人的質疑而心灰意冷、停滯不前，我們自己心中要有一杆秤，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自己明確自己的價值。」
我們如何看自己，遠比別人如何看我們更重要。
小斐望天勾拳：「我要考個第一名狠狠打她的臉！」
「好，但是在這之前，不代表我們就要忍讓。」
我讓她集結了班裏幾個同樣收到打壓的女生，把物理老師做過的事整理出來送到了教育局。
當天就來了人走訪調查，查明屬實以後，教育局給了她行政處分，學校做了解聘處理，換上了新老師。
幾個家長知道這事後，心疼孩子們沒有早點說出來，也欣慰孩子們居然靠自己的力量成功解決。

-6-
我教小斐的事不知怎麼的傳到了小智媽媽耳朵裏。
等孩子放學時，她在校門口高塔闊論。
「我家不要了的家教，居然還被人當寶一樣請去，真是笑掉大牙。」
有人回覆：「人家你情我願的事，你在這叫什麼。」
「我這個人熱心呀，我可看不下去。這個冤大頭居然還不是別人，就是我們班的家長！」
「你知道那家教有多昧良心嗎？在我這裏收的 100 的課時費，收小林 300 的課時費。」
周圍人止不住那顆八卦的心了：「嚯，翻了三倍！」
Ṭü⁼「我給孩子請的一對一家教也差不多這個價。其實嘛，只要孩子成績實打實地提高，這個價格還是可以接受的。」
「可以什麼呀？區區一個大學生，又不是專職家教，好意思拿那麼高課時費嗎？要不是我聰明壓了她工資，這冤大頭就是我了。」
「小林知道這差價這麼大嗎？」
周圍人突然噤了聲。
「知道呀，不僅知道，還是我主動提到 300 的。」林姐到了。
周圍人訕訕不說話。
只有小智媽媽還在說：「小林啊，要不我說你是冤大頭呢？我知道你可憐這些大學生勤工儉學不容易，那也沒必要給這麼高的課時費吧。」
林姐故意提高了聲音：「我記得你兒子上學期期末考的二十多吧，上次是多少來着，87？」
周圍靜了一瞬。
這所學校是出了名的卷，周圍家長都熱衷於雞娃。
馬上就有人把林姐圍住：「小林啊，那個老師的聯繫方式方便推薦給我嗎？」
「你說這老師是大學生，應該有很多時間輔導吧？」
林姐微笑：「我先幫你徵求下老師的意見吧，要是她願意，我回頭把你們推給她。」
小智媽媽在旁邊嗤笑：「不知道的以爲多厲害一樣。」
一個家長瞥了她一眼：「小智媽媽真有意思，用完人家老師就丟啊。」
「我家孩子要是進步這麼多，我把老師供起來都願意。」
小智媽媽不樂意了：「你以爲這老師真厲害？就一個大學生，又不是專職老師，能教得有多好。那是我兒子開了竅，自己努力了。我家孩子每天晚上刷題到很晚的，沒事又愛自學，就算不請家教，成績照樣好。」
「這麼厲害還上什麼學，在家自學得了唄。」有人看不慣她這樣ţůⁿ子。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你自家孩子笨就見不慣別人家孩子聰明是吧！」
等小智放學，見到的就是他媽在門口幾乎和別的家長打起來。
見孩子出來，小智媽媽立刻迎了上去。
「兒子，這次物理考了多少分？大聲說出來，免得有的小人覺得你好像靠自己不行似的。」
小智臉都黑了。
一言不發拉着他媽要回去。
他媽還在不依不饒：「說呀！」
旁邊有熱心同學幫忙回答：「我知道，他考了 62。」
小智媽媽臉色都變了。
一把奪過旁邊同學手裏的成績單，找到小智的排名後，氣得跳了起來：「怎麼回事，是不是老師判錯了！」
那同學嘟囔着搶回自己的成績單：」搶我的幹什麼呀，他自己又不是沒有。」
「站住，拿來我再看看小斐考了多少分？」
那同學好不容易拿回自己被揉得皺巴巴的成績單，自然不願意再給。
小斐跟着林姐正要回家。
聽見這話，轉頭大大方方地告訴了她自己的分數。
「考得也不怎麼樣嘛，還沒我兒子高。」
「這說明什麼？說明那個大學生家教就是不行。」
小斐認真看着她回覆：「阿姨，連我都知道人不可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就算要進步，也要慢慢來吧。我跟我媽媽都不着急，你急什麼？」
小斐雖然偏科，但在班裏也一直算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好，懂事有禮貌。
再加上她經常幫助同學，也願意熱心分享自己的學習經驗，馬上就有人幫她說話：
「就是，人家小孩都懂的道理。」
「人家小斐就算物理沒考好也是班上前五。」
初中生臉皮薄，小智聽了這些話更不好意思了，吼他媽：「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回去了。」
他們這才灰溜溜離開。

-7-
第二天上課時，小斐把當時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我問她：「你這次測驗比起上次確實看不出來進步，你會怪老師嗎？」
進步要個過程，尤其是在小斐之前功課落下太多的情況下。
她認真搖頭：「不會。」
「我自己知道，第一，這次的題更難；第二，上次選擇題居多，好多題我是蒙的，這次解答題居多，而且做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好多知識點比以前清晰了。」
她看着我緊張的樣子，笑了：「程老師，你怎麼也一下子看不到成效就着急了呀？」
「我只是很擔心連你也質疑我。」
小斐抱住我的胳膊撒嬌：「我纔不會呢，我最喜歡程老師了。」
……
話雖這麼說，但我心裏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小斐善解人意，但我不知道林姐怎麼想。
我知道當初林姐找我就是希望我幫小斐提高成績，現在補了一個月課，我卻拿不出個結果。
我都不好意思找林姐要課時費。
結果剛上完課，林姐就主動轉賬過來。
甚至比一個月的課時費多，還有零有整的。
「林姐，多了多了。」
「四次課，每次課 2 小時，您多發了 724 給我。」
我要轉回，被她拒收了。
「收着吧，姐心裏有數。你每次說好兩小時的課，好幾次內容沒講完都會無條件幫忙延長，時間姐都讓小斐記着呢。」
「我知道你不願意多拿，但姐也不允許你少收啊。付出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就該拿多少錢。你還沒正式進入工作呢，可別養成喜歡無償幹活的習慣，這是姐給你上的第一課。」
其實，林姐不知道，我也實習過。
可是實習公司的老闆總是說：「年輕人要多奮鬥，加班是福報。」
甚至企業文化還是：「我們公司最不歡迎的就是到點跑路的員工」。
把到點下班說成是員工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一樣，明明實習工資都沒有還累死累活。
導致我還以爲社會就是這樣子的呢。
所以林姐這話一出，我感動得眼睛都要冒泡泡了。
我決定，我要給林姐當一輩子的牛馬！

-8-
換了物理老師後，小斐對學校的物理教學不再牴觸。
我教了她在預習時先標記重難點，聽課時注意老師的的教學重點、語氣變化，複習時整理思維導圖。
我給她買了錯題打印機，讓她養成記錄錯題的習慣；我培養她獨立做題、分析物理過程的習慣，教會她如何歸納解題類型；我鼓勵她平時在學校有不會的勇敢找老師提問。
幾個月下來，小斐落下的功課終於補回來了，他們也進入了緊張的複習階段。
我重點給出小斐每週的複習內容和時間安排，並提醒她合理安排好休息時間。
小斐徹底愛上了物理，她本想跟她媽媽申請每週末多上 2 小時課。
被我拒絕了。
她要學習的不僅是物理一科，還有其他科目。她的生活除了學習，也還有很多其他事情，我主張的是勞逸結合。
「我不累程老師，我就想和老師你待在一起。上完一週課好累好累，和你待在一塊能充電。」
這還不好辦？
除了兩個小時的講課以外，我還會用兩三小時帶她出去運動，散步，冥想，看展，逗貓狗……
這些活動不會佔用太多時間，但能有效緩解壓力，提升情緒。
還讓她對長大後的世界保持憧憬。
你看，世界很大也很美好。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在爲未來的美好生活打下基石。

-9-
勞逸結合下，小斐的學習效率更高了。
她的成績一躍成爲了班裏第一名，年級前五。
小斐的同桌現在每週末來林姐家，和小斐一起上課，給我的課時費翻了兩倍。
兩位家長商量過了，覺得兩個孩子一起上課，可以互相激勵、一起進步。
兩個孩子約定好要考同一所大學。
而小智，聽說他媽媽給他找了新的家教，也是大學生。
但她再沒找到 100/小時的了。
我知道這個，還是小斐同桌繪聲繪色地告訴我，小智媽媽好幾次當着好多家長和同學的面罵他：「我花 150 一小時給你請家教，你就學成這個樣子，你對得起我嗎？」
我聽得直搖頭。
小智那孩子本來自尊心就強，我教他的時候總是鼓勵他，才幫他拾起學習的信心，現在他媽媽居然又開始打壓式教育了。
我從他們的成績單上，看見小智的成績一落再落，已經只能考十多分了。
聽小斐說，小智已經開始厭學了，上課總是睡覺，時常作業都交不上。
我聽得唏噓。

-10-
後來小智媽媽又聯繫我。
請我再回去給小智上課。
電話裏，她語氣很好。
「程老師啊，要不你還是回來給小智上課吧，我給你漲價，給你 150 的課時費行嗎？」
我婉拒後，她問我：「是不是嫌少啊？要不我按他們的課時費給你，300 每小時？這有點貴了吧，其實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給我保證讓我兒子成績提高起來啊……」
想到小斐還要和小智同班幾個月，不想給她添麻煩，我忍住脾氣婉拒了她。
但她不肯放棄，一天十幾個電話打給我。
我終於有天沒忍住告訴她：「小智媽媽，不是錢的事兒，是我能力和精力都有限，恐怕教不了小智這麼聰明的孩子。」
她終於破防：「你什麼意思啊？是不是覺得我們小智沒你就不行了，我告訴你，比你厲害的家教多了去了。」
「既然如此，另請高明吧。」我說着掛斷了電話。
那頭還大聲說着些什麼，我沒聽清，也不在意。
我拉黑了小智媽媽的號碼。
……
但她找上了門來。
那天我正看着小斐和同桌這周的測驗試卷，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拍門聲。
那天林姐正好在家，開了門。
「小林你讓，我是來找那個大學生小程的，讓她還我錢。」
林姐擋在了門口不讓她Ťũ₉進來。
「什麼還錢？人家小程怎麼可能欠你的錢？」
「要不是因爲我，小程能找到現在這麼高薪的家教工作嗎？讓她把家教中介費付我！」
我剛下樓，就聽見林姐先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你要不要臉啊！還敢找小程要中介費。我問你，我是你介紹的嗎你就要！當初看你兒子進步大請你推薦給我你百般不願意，後來還是我自己主動問小程請她來我家的好吧！」
「小程以前去你家輔導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用完人家就踢，課時費又低，還要被你 PUA。」
小智媽媽還想反駁，林姐問我：「以前上課的記錄，成績提升的記錄什麼的都保存至着有吧？」
「有的。」
「好。」林姐轉頭對對小智媽媽說：「我告訴你啊，我現在還給你留點面子，你再不依不饒糾纏小程老師的話，我就把你做的這些事發小區羣裏去，讓大家看看你做的事。」
說完甩上了大門。
我崇拜地看着林姐。
實在是太帥了。

-11-
後來沒人再來作妖。
小斐的成績保持着穩步提升，不出所料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她沒有參加初升高銜接班，而是利用暑假和林姐去環遊世界。
這是林姐一早就答應她的。
本來林姐還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高中時跟不上進度，但我說服了她，這場旅行不只是「遊玩」，而是一次不可替代的生命教育。
我建議林姐可以開啓主題式研學旅行，在樂中學，學中樂。
聽完我說的，林姐當機立斷邀請我與她們一同去。
「小程老師，你在小斐的成長過程中發揮的教育作用是巨大的。我是第一次當母親，很多沒有考慮周全的，你都幫我想到了，姐是真的感激你，也是真的需要你的幫助。」
聽她這麼說，我不再推辭。
參加完小斐的畢業典禮後，我們出發了。
我們在敦煌莫高窟的斑駁壁畫前翻開史書，觸摸到千年絲路的溫度；
我們站在冰島黑沙灘凝視玄武岩柱，地理書中抽象的「板塊運動」瞬間具象爲腳下轟鳴的浪濤；
我們在撒哈拉沙漠觀測星軌，望遠鏡裏的土星光環，比補習班刷題更能點燃求知慾；
我們攜帶 pH 試紙檢測各國河流水質，用顯微鏡觀察不同緯度土壤微生物；
林姐和小斐的親子關係也得到了更深的聯結，她們並肩站在瑞士峯頂俯瞰雲海，在京都騎單車迷路，那些共度的驚喜與窘迫瞬間，是任何時候都會給小斐提供力量的情感紐帶。
小斐在旅行中學會了更好地理解世界，她在祕魯馬丘比丘思考印加文明消亡的啓示，
通過東南亞垃圾海灘調研設計環保方案，對比威尼斯水城與江南古鎮的治水智慧。
從旅行開始第一天，我們的路線規劃，預算規劃, 全都由小斐完成。
我只給予她指導, 幫助她查閱資料，林姐則給予金錢支持。
林姐是很開明的家長, 她願意接納觀點，不怕玩物喪志, 她鼓勵孩子探索, 給孩子提供成長的土壤。
小斐的這些經歷會像種子般埋進生命——終有一天，這些種子會破土而出，成長爲應對未來複雜世界的韌性之樹。

-12-
高中開學後的一個週末, 我們Ţű₀又見到了小斐同桌。
「好羨慕你呀，去了這麼多地方。」
「你都不知道，我一整個夏天都在上課。」
她捧着小斐給她帶回來的紀念禮物，捏着小斐胳膊上練出來的小肌肉條, 看着小斐曬出的小麥膚色，翻看小斐帶回來的相冊，讚歎不已。
「對了, 小智搬家了你知道嗎？」
小智中考失利後，他媽媽托熟人找到一位在職物理老師給孩子補課。
開學時, 他媽媽拿着講課錄音和轉賬截圖把老師舉報到了教育局。
那位老師得知被舉報後, 主動退回了所有補課費用, 中間人和老師各額外拿出 2000 元請求私下和解, 撤回舉報。
小智媽媽答應了, 也收了錢，但最終也沒撤回舉報。
於是那位老師被責令做檢查，三年不能評優評先進。
那位老師雖然不能把小智媽媽怎麼樣，但這事很快傳播開來。
小智剛上高中就被老師和同學一致孤立，他們家也受到了周圍鄰居的暗中排斥, 指指點點。
上了兩天課後, 小智鬧着要退學, 不願意再去學校。
小智爸爸的領導也因爲怕背刺, 暗暗給他穿小鞋，降薪降職。
他爸爸的工資不再負擔得起別墅區的房租，於是這週末搬家轉學了。

-13-
說起來，小斐同桌還覺得有些可惜：「可惜他們搬走了, 不知道他們以後會過成什麼樣子。」
兩個小朋友嘰嘰喳喳地討論起可能性來。
直到同桌走後, 小斐見我一直沒什麼反應, 問我：「老師，你不關注他們以後會發生什麼嗎？」
「不關注。」
「爲什麼, 你不討厭他們嗎？」
「雖然我很希望壞人有壞報, 但畢竟生活不是連續劇。」
「我花時間去關Ṭù₋注他們，就像在自己心裏養了一條毒蛇, 時不時跳出來咬自己一口。
「何必呢？」
小斐想了想, 點頭。
「程老師, 你說得對。我纔不要讓這些無聊的人佔據我的內心呢。」
「我的時間那麼緊，拿來關注值得關心的人就好啦。」
是啊，何必在那些沒意義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呢。
我看着小斐揚着頭, 對着陽光，笑得明媚。
我知道，她會有很好的未來。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