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領 3 班的學生拿下了最好成績,結果家長羣裏的家長卻投訴起了我:
「別的老師都是單休上課,你憑什麼週六的時候讓學生上課補覺?你這不是耽誤孩子的未來嗎?你也太喪良心了吧?你還配當老師嗎!」
「我們要求集體換老師!我可不會讓你這種徒有虛名的垃圾老師耽誤我家孩子前途!隔壁班那個馮老師就不錯!一週能讓學生上滿七天課!現在這孩子,就適合高壓教育!」
我沒話說,任由他們隨便鬧騰。
馮老師我瞭解。
他喜歡各種打壓學生,分數爲王,他們班裏 50 個學生,一大半都有心理問題。
果然,沒幾天,隔壁班就來了個抑鬱自殺幾連跳。
-1-
帶了幾年高中畢業班。
每屆學生 60% 能考上 211,35% 能考上 985,另有 5% 直接國內頂尖大學。
可以說,自從進入教師行業以來,除去前兩年在外支教,只要進了我的班,就沒有學生會在高考這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大戰爭掉隊的。
我也就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學生家長貼臉開大:
「別的老師都是單休上課,你憑什麼週六的時候讓學生上課別學習,休息、補覺?你這不是耽誤孩子的未來嗎?你也太喪良心了吧?你還配當老師嗎!」
饒是我教學經驗在豐富,面對過再多不按套路出牌的熊孩子。
此時此刻,面對比熊孩子ṱü₉猖狂囂張愚蠢八百倍的家長,也算是秀Ťù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憑我家孩子的天賦進全省前十完全沒問題,就因爲你這班主任不作爲,這都快高考了連前 50 都進不去!你這不是耽誤人嗎!」
「還好意思吹自己什麼金牌教師,純粹誤人子弟!」
「你這種溫和的教育方法,根本就是誤人子弟。」
「我兒子那麼聰明,考到清北絕對沒問題,你居然跟他說沒必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還說專業比學校更重要,你這不歪理邪說嘛!」
……
「換老師!我可不會讓你這種徒有虛名的垃圾老師耽誤我家孩子前途!」
「隔壁班那個馮老師就不錯!一週能讓學生上滿七天課!而且還信奉高壓教育,我看就不錯,很適合我孩子!」
家長們來勢洶洶,我雙拳難敵四六八十手,只能鳴金收兵。
「我:無論換老師轉班,都不是我一個班主任能決定的事情,各位家長對我有任何不滿意,都可以直接向學校反應。」
發出最後一句話,再不看家長羣裏飛也似刷出來的人身攻擊,將手機反扣在書桌上Ťú₀。
視線滑動,落下無影檯燈下,我夙興夜寐整合出近 10 年各地區各省市的真考試題,纔出完選擇題的一份試卷。
以及再旁邊,我根據這次一模考試成績,針對各分次學生學習情況,又重新擬定出來的一份複習計劃。
沉默幾秒鐘。
我摘下眼鏡,放下筆,關掉電腦。
儘量忽視掉時刻霸佔大腦的「時不我待」四個大字,我起身洗漱上牀閉眼一氣呵成。
愛他媽誰誰吧。
-2-
早上七點,我準時出現在高三(3)班,也就是我任班主任班級的門口。
公立學校大多學生都是走讀生。
大約他們昨晚已經從自己父母口中得知了什麼。
平時早讀要麼高聲背誦,要麼默寫單詞的教室裏,學生們幾乎全都只安安靜靜低頭坐着。
大部分學生連抬頭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當然,也有那麼幾個膽子大的,見我依舊任勞任怨出現在班門口後,就自以爲是的朝我露出洋洋得意的笑。
利用週六補課時間讓他們休息補覺的事情,之所以能傳到家長們耳中,這些學生自是居功甚偉。
這麼想着,我在教室門口停下腳步,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進去。
我的視線在這些,我曾澆灌心血以期他們每個人都能有光明未來,直至昨天還以爲象牙塔中不諳世事小孩的學生身上一一劃過。
站在教室外,我抬手叩響門板。
「相信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你們的家長打算給你們換一個學習環境。」
低着頭的學生們猛地抬頭,眼中出現少許驚慌之色。
洋洋得意的幾個學生,向來是其中領頭羊的一個名叫杜承澤的男生大聲道:「誒呀許老師,你放心,只要以後對我們再盡職盡責點,我們還是可以好好勸勸我們爸媽,別這麼——」
懶得聽他把話說完,我坦然迎向自以爲拿捏了我的眼神的視線,而後微微一笑:「我同意了。」
一瞬間,杜承澤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整張臉突然爆紅,緊接着,班裏幾乎所有同學,都把倏地轉頭看向了他。
「怎——」只說了一個字,他就突然失聲了。
懂了,這個跟家長告狀,並企圖以家長要挾拿捏我的主意,就是這個大聰明想出來的。
而他就是昨晚那個被他家長稱爲「我兒子那麼聰明,考清北絕對沒問題」的學生。
而他家長所謂的「那麼聰明」,要不是我從接手他們班起,就主打對每個學生因材施教,軟硬兼施扯着他們頭皮趕着攆着促使他們刷題、背書,還清北呢,他能考個三本都不錯了。
我跟他四目相對,輕飄飄落說道。
「所以今天早讀我就不進去了,你們可以自便。」
「另外,既然班主任要換人,那爲了避免之後互相尷尬,你們班的數學我也就不帶了,免得繼續被家長指責誤人子弟。」
-3-
話既然放出去了。
今天早上第一節課,也就是高三(3)班的數學課,我也不打算打去了。
至於哪個老師去,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上課鈴響過的十分鐘後。
辦公室門被人敲響了。
「進來。」
放下保溫杯,暫停正在播放的綜藝,我喊了聲。
一抬眼,就看到校長那張圓盤一樣的,一言難盡的臉。
對方端起來啜了口,表情凝重地將紙杯放到桌上,問我。
「好好的,怎麼就鬧到這個地步了?學生和家長鬍來就算了,你當七八年老師了,怎麼還能也跟着他們胡來?」
接着又與中心長地勸道。
「你一直帶畢業班,不可能不知道」
我笑了。
什麼叫好好的酒鬧到這個地步了?
我一言不發,只拿出手機調出羣聊懟到校長眼底。
讓他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止昨晚的,而是自從帶了這個畢業班後,家長第一次陰陽怪氣我的所有消息。
全班 53 個學生,幾乎所有學生的家長,都對我進行進行過至少五次毫無任何道理可言的人身攻擊。
這種情況,在我帶之前幾屆畢業班時從未發生過的。
而昨天之前,我一直都在忍耐。
看完所有聊天記錄,原本還想說些什麼的校長,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校長摘下鼻樑上架着的眼鏡,眼中帶着少許近視眼獨有的失焦朝我看來。
「這批學生和他們家長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
我平靜道:「家長們對我這個班主任不滿意,沒問題,我理解,您也不用覺得爲難,當然,如果您覺得我從昨晚到現在的任何言行有任何不對,認爲我不堪擔任畢業班班主任,打算把我調回高一高二或者直接開除,我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那不會,那不會。」
校長急忙道。
我笑笑:「昨天在羣裏發出那條消息的時候,我就已經做承擔任何後果的心理準備,這次也不會再爲了天大地大高考最大這句話讓步,高考確實很重要,但如果學生、家長、老師之間已經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那就算硬湊到一起只怕對高考只會有害無益。」
「所以,」我鄭重其事看住校長,說道:「我接受學校對我的一切處罰,但我也絕不會繼續擔任高三(3)班的班主任和數學老師。」
被我一通嘴炮輸出說道啞口無言的校長,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好吧,既然你堅持。」
他重新戴上眼鏡,看向我的眼神無奈十足。
我笑笑,起身送他到辦公室門口,順便打聽:「那之後學校打算讓誰接手三班?」
校長抿了抿嘴,臉上浮起應該並非針對我的無語,片刻,他緩緩瞥了我一眼,開口。
「家長們覺得馮成不錯。」
我:「……」
馮成。
現任高三(7)班數學老師。
這個人,可以說是整個一中最分數至上論,也最不在乎學生身心健康的老師,尤其信奉打壓教育。
不論任何學生,都要精神上各種打壓,把他們貶的一無是處。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都高三了還有臉說累?嫌累就退學,學生的唯一任務就是學習,除此之外一切都可有可無,想放鬆?想睡覺?想休息?行啊,如果你以後甘願當社會最底層的垃圾,那就儘管放鬆儘管睡覺儘管休息。」
「上學都嫌苦,等你們以後考不上大學,找不到工作,只能在家當啃老蛀蟲的時候,就知道什麼叫苦了。」
「年紀前十?去看看這廣闊天地,年紀前十算什麼,在我這裏,依舊是垃圾!」
當然,如果他能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我雖然跟他教育理念不同,大家到底同事一場,平時也沒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面子上還過得去。
但這人,就是完完全全一個利慾薰心欺軟怕硬地玩意兒。
這個學生家境不行,父母只是普通打工人,他就不把學生當人看,體罰心理壓榨都是家常便飯,如果家裏非富即貴,那別說了,絕對會被馮成當成眼珠子來照顧。
結果去年高考前夕,馮成任職班主任的班級,忽然有一大半學生因爲心理健康的原因,決定暫時不參加高考,復讀一年後再考。
有的甚至想不開,差點在教學樓樓頂自殺!
-4-
這件事當時鬧出不小的風波。
校長本來打算解僱馮成,但教導主任不答應,說馮成雖然教學方式有問題,但重本率確實不錯。
當時我就笑了。
一大半學生被逼着抑鬱,不參加高考了,那重本率能不高嗎?
有人反對就有人贊同,兩撥人吵了一個暑假,吵得校長頭都大了,只好做出不讓馮成只做任課老師不當班主任的決定。
雖然不知道那些家長究竟是從哪裏知道學校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
但有一點肯定。
三班絕對沒有任何一個學生,願意讓馮成當他們的班主任。
對上校長無可奈何的眼,我撇撇嘴角。
「如果這是家長們想要的,那我肯定沒有任何意見。」
但俗話說得好,一個蘿蔔一個坑。
如果馮成真成了三班班主任和數學老師,這屆畢業班好像就真沒我的容身之地了。
校長苦澀道:「還沒正式決定呢,教導處剛讓馮成去三班代幾次課,先看看學生們能不能習慣他的講課方式吧……」
「希望今年能少幾個出抑鬱症的學生吧……」
我微笑點頭,對這個決定不予置評。
校長愁眉苦臉地走了,我目送他離開,關門回到座位上,抿了口Ṭų₍保溫杯裏的冰咖啡,提了提神繼續看綜藝。
午飯時間到。
享受了一上午鹹魚時光,我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兒往食堂走。
其實不怎麼餓,但食堂難得做了我最喜歡的糖醋魚塊,肯定不能就這麼錯過。
三班在我辦公室去食堂的必經路上。
此時還沒下課。
路過教室時我慣性使然往裏面瞥了眼,結果只看到滿教室面如死灰的臉。
旋即視線一轉,果然看到正站在講臺上正唾沫四濺的馮成。
然後,跟早讀時那隻領頭羊的視線不期而遇。
對方先是一愣,緊接着泛着死氣的眼睛瞬間變得炯炯有神。
我視若無睹轉開視線,繼續往食堂走去。
可這傢伙,非要走出課堂,彷彿是揚眉吐氣一般的衝着我說了一句:
「果然啊,誰纔是能讓學生走得更高更遠的伯樂,家長和學生們其實都心知肚明。」
說着他呵呵一笑,虛僞道:「真不好意思啊許老師,我也沒想到家長們居然這麼信任我。」
我沒說話,我只心疼班級上的那些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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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班換班主任的事兒。
很快在全校範圍內掀起軒然大波。
校長前腳才宣佈馮成接任三班班主任,後腳,十班正懷着八個月身孕的班主任程姝就找來了我辦公室。
「許老師,」
她坦然道:「之前是實在沒人能頂班,我才一直堅持,但我現在這肚子真沒準兒哪天就要生了,孩子它爸急得每天搗炕,就怕哪天我講課講得情緒一來羊水破了,都快產前抑鬱了,我也實在撐不住了,你就當行行善,趁現在還沒到更關鍵的時候,把十班接過去吧。」
我:「……」
程姝繼續道:「三班這次的事情,其實咱們年級組都清楚這事兒是你佔理,所以,你也不要因爲這一次就否定自己的職業生涯,更沒必要因此否定所有學生和家長。」
她一手扶着高高隆起的孕肚,嘴角笑容溫柔。
「咱倆當初是同一批支教老師裏,唯二主動請纓去西藏的,那會兒在西藏的時候條件多艱苦啊,可你說,只要看到學生們能認真學習,你身上就能有好像永遠都使不完的勁兒,怎麼?現在全忘啦?」
程姝笑得地愈發開朗:「有些事兒就是在所難免,當然,我說這些不是爲了讓你寬容大度的跟三班那羣熊孩子還有他們的家長冰釋前嫌,他們就活該遇着馮成那樣兒的,我只是希望你別這麼輕易放棄這份熱愛的職業,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天,程姝離開後,我獨自坐在辦公室想了很久。
跟其他上有老下有小得養活,所以不敢輕易辭職的老師不同。
就算我一天班都不上,手裏的錢也足夠讓我舒舒服服過一輩子,有段時間還鬧出我是富二代,之所以來當老師就是來下凡體驗民間疾苦的。
可我就是喜歡站在講臺上教書育人的感覺,這讓我非常有成就感。
下午,我給程姝打了個電話。
「成,你去跟教導處申請吧,只要他們批了,我今天晚自習就能到崗。」
程姝欣喜道:țů⁴「助人爲樂勝造七級浮屠,我替還在我肚子裏的孩子跟他爸謝謝許老師啦!」
你來我往貧了幾句,程姝掛上電話去教導處請假去了。
-6-
次日。
我Ṫų₇接手十班班主任和數學老師的事兒,在學校不脛而走。
同一時間,在事實已經無可更改的情況下,校長最終同意了三班家長的要求,調任馮成做三班班主任和數學老師。
很快,我就被程姝拉進了十班的家長羣。
跟三班那羣動輒罵我誤人子弟的老師不同。
一直跟程姝相處和諧的十班家長,對我的到來表示出熱烈歡迎。
「許老師可是近幾年來,一中重本率最高的老師,還特別注重孩子們的心理健康,有您來當咱們班的班主任,我們當家長的都高興壞了!(沒有說程老師不好的意思)」
「對對對!之前真沒想到臨了臨了了,真是太謝謝許老師了!」
「許老師您放心,就跟之前程老師當班主任時我們說的那樣,不管家長還是老師,咱們目標都是一致的,就是讓孩子們能在高考中取得更好的成績,所以咱們就分工明確,我們當家長的負責孩子的日常生活,學習方面就有勞老師們多費費心,我們肯定不添亂!」
家長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着讓人暖心的話。
甚至還有家長說。
「咱們班情況許老師應該多少也瞭解點,成績一直是年級吊車尾,真是委屈您了。」
看着接二連三蹦出來的消息,我心裏難免錯綜複雜。
但爲免再鬧出三班那樣的麻煩。
還是得趁着正式上任前把話說明白。
「我:各位家長,關於學校週六補課的安排,我這邊跟其他老師的做法可能會不太一樣,爲了避免今後可能會產生的矛盾和衝突,我必須先把這件事說清楚。」
「您說您說!」
「……」
又十幾條消息後,我在對話框打字。
「我:剛剛也有家長說了,現階段是學生們最累的時候,爲免孩子們因爲學習壓力過大而造成身體或心理方面的任何不良後果,我會在週六早上前兩堂課安排學生進行休息和補覺活動。」
「我:當然,我也可以向各位家長保證,孩子們的複習進度,絕不會因此被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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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家長羣忽然安靜下來。
我將手機擺在桌面,雙手放到腿上,耐心等着家長們的回覆。
兩分鐘後,總算有人發了消息回來。
「那個……我可以說,要不是因爲這是學校的硬性規定,我早給孩子請假了」
想過家長們上百種會回覆的話。
卻獨獨沒想到,第一個回消息的家長居然會這麼說。
有人開了頭,很快就有其他家長髮言表態。
「就是啊,學校每天早上七點早自習,晚上十點半放晚自習,孩子們滿打滿算一天也就能睡五六個小時,這哪兒能夠啊!」
「快別說了,我家閨女打小就愛賴牀,自從上了高三,那個困啊,平時在家喫飯都恨不得睡着喫。」
「學校的安排咱們當家長肯定百分百支持和同意,但都是爹媽,肯定還是會心疼孩子的」
「心疼啊,可又怕孩子複習不到位,高考拿不到好成績上不了好大學,一想到這個,我都不敢心疼了」
……
得到家長們的首肯。
在羣裏表達過感謝家長們的理解後,我反手給程姝打去了視頻電話。
打算先了解下十班學生上半年學習進度的詳細情況,以及他們一模考試的具體成績。
這電話一打,就打到了晚上 12 點。
還是程姝老公隱忍又急切地說了句,睡太晚對程姝身體不好,而後搶過手機匆匆丟下句「有什麼事請明天說」掛斷電話。
我差點因爲聊得太過忘情,都要忘了她是個已經到了孕晚期的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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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抱着十班學生一模考試獲得慘不忍睹分數的試卷。
在學生們地震的瞳孔地注視下,不疾不徐走進了十班。
環視教室一圈,結合昨晚跟程姝的熱聊,我對十班的學生的學習情況,也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低頭看了眼隨身帶來寫滿學生個人情況的筆記本,再次抬頭看向教室時,不期然對上好幾雙忐忑窘迫的眼睛。
不錯,還有羞恥心,就證明還是願意進步的。
於是我說:「並不意味着將來,想必大家在此之前也聽說過我這個人,對於我而言,成績只能代表過去,所以我現在既然站在這裏,那有個問題就必須問一下大家。」
「同學們,你們想上大學嗎?想上二本及以上大學嗎?想上 211985 嗎?想上國內前五的頂尖大學嗎?」
「如果大家還沒有徹底放棄自己,還願意爲自己的未來搏上一搏,那我大家保證,我一定會讓在座所有人,都考上自己能力範圍內最好的大學!」
轉眼,我擔任十班班主任已經兩週時間。
而距離二模考試,滿打滿算只剩一個多月了。
週六上午前兩節課後,我剛抱着教案本走到教室門口,就聽到從教室裏傳出的熱聊。
「我靠!我這次月考居然及格了!」
「我也我也!」
「媽媽,這是奇蹟嗎!」
別說,睡兩節課補覺之後,學生們確實都朝氣蓬勃了起來。
「咱們班高一數學老師是馮成,他那會兒特肯定的說,咱們班就是用來墊底的,還動不動罵咱們蠢的要死,我就是因爲他纔不想學了。」
「誒誒誒!我聽說三班這次月考成績滑鐵盧啦!全班幾個人數不到一半!」
「臥槽?真的假的?三班不是尖子班嘛?之前還有老師說,他們班倒數在咱們班都能當前幾面!」
「他們現在班主任和數學老師是馮成,懂的都懂~」
「切,以前每回體育課遇上三班人看咱們班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現在可傲不起來了吧?」
「還傲個屁啊!自從換了老師,我每回看見三班的人,都覺得他們跟被下奪魂咒了一樣。」
「哦哦哦還有啊,三班那個數學課代表你們知道吧,已經連續請了一禮拜假了!」
「啊?真的假的?」
「馮成當班主任,嘶……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馮成在學生中是什麼名聲我心知肚明。
可今天之前,我從不知道,除去之前那次幺蛾子外,在我面前一直都還算循規蹈矩的三班學生,面對其他班同學時會是這個樣子。
雖然現在已經跟三班沒有了關係,但一想到我也帶過他們,就忍不住深深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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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班數學課代表因爲抑鬱症請長假的消息,很快在學校裏被傳開。
起初,我還以爲這只是一傳十十傳百之下的誇張說辭。
直到我無意中看到,行色匆匆又怒氣衝衝出現在學校的課代表家長時,才知道這事兒估計是真的。
本着有熱鬧不看王八蛋的原則,又剛好接下來幾節沒課。
我不遠不近跟在課代表父母身後,溜溜達達走到了教導處門口。
此時,掛着「教導處」牌子的辦公室,即便關着門,裏面宛如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吼叫和吵罵也能輕而易舉傳出。
我背靠們旁邊的牆壁,邊閉目養神邊側耳聽着裏面的動靜。
「我家媛媛之前多開朗一個小姑娘,每天鬧鐘一響就立刻起牀,每天來學校都開開心心的,結果現在人一天比一天沒精神,在家連話都不說了,還經常揹着我和她爸哭,問我們要是她考不上大學,我們會不會覺得她是失敗品,會不會再生個孩子不要她!嚇得我和她爸立馬帶她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說是抑鬱症!」
坦白來講,雖然這羣學生確實背刺了我。
我也樂見他們和馮成彼此折磨。
可我也屬實沒想到,這麼快就學生被搞出了抑鬱症。
課代表的媽媽連哭帶喊,嗓音變得嘶啞許多。
可惜她還是不夠了解馮成。
這些話只會對有良心人的老師,譬如我,有用。
對於馮成這種滾刀肉,只有足夠的金錢和權勢才能讓他低頭。
「什麼抑鬱症,都是那些學醫的爲了賺錢搞出來的噱頭而已。」
馮成的語氣聽上去相當不屑。
「這位家長,你擔心孩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也該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爲了逃避學習可什麼謊都撒得出來,再退一步說,就算她沒撒謊,那她現在這個情況也只能說明她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太矯情,你們當父母的與其來職責我這個全心全意爲了學生的老師,不如反思一下是不是你們平時對孩子太過寵溺!」
好一番顛倒黑白的言論。
馮成說着哼笑了兩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對他們將來的考慮所實施的挫折教育,高壓教育,是完完全全爲了這些孩子好,如果陳曉媛承受不住,那也只能說明她自己不中用而已,否則爲什麼別的同學都沒事,只有她一個人受不了?」
這跟有學生在學校遭受校園霸凌,結果校方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有什麼區別?
這話,但凡是個愛孩子的家長聽了,都絕對忍不了一點。
果不其然,陳曉媛的爸爸直接炸了。
「姓馮的!我閨女都抑鬱症了!你這個當班主任的一不道歉二不關心,張嘴就說我是我閨女的問題!你他媽還算是個人?!」
顯然,對方的暴怒並不能讓馮成的情緒有一絲一毫波動,他甚至笑着說出扎心的話。
「陳曉媛爸爸,你的心我可以理解,但還請你說話放尊重點,再說,讓我做三班班主任可是三班全體家長一致同意的,這其中就包括了您二位。」
聽到這兒,我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忽然,一個學生衝了進來,衝着馮成滿臉的驚恐:「馮老師,校長,你們快去看看吧!馮老師班裏的一個同學,受不了馮老師早讀的訓斥,已經站在教學樓樓頂了!嚷嚷着要跳樓!」
話音剛落,我和校長也顧不上什麼,趕忙衝上了教學樓樓頂。
而馮老師依舊一臉的無所謂:「呵,現在這孩子啊,太脆弱!」
欣賞完一場活靈活現的自作自受戲碼還沒兩天。
三班又有兩個學生因爲心理問題請了假。
學生之間課前飯後的聊天主題,從之前五花八門的足球追星衣服鞋遊戲,統一到了三班近況上。
刻意的留意下,那兩個學生家長相約找來學校,臉紅脖子粗地跟馮成對噴的場面,我有幸又欣賞了一次。
可惜,馮成實在油鹽不進。
而這兩個學生的家長也實在不算什麼有錢有勢的人物。
於是乎,雙方吵來吵去誰也不低頭,只能由教導處和校長來收拾爛攤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
本以爲三班的大戲會一直上演,誰知竟然詭異地恢復了平靜。
直到又一次週考成績出來後的週一早上。
三班有個學生跳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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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樓的學生名叫段佳欣,是一名舞蹈生同時也三班的文藝委員,雖然文化課成績不是最好的,但在此前結束的藝考中,她一口氣拿到了包括北舞在內的七八所學校的錄取通知。
可以說,她的未來是肉眼可見的前程似錦。
「到怎麼回事?」
我趕到校長辦公室時,段佳欣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學校領導幾乎全都在場。
校長和當初憑一己之力留下馮成的教導主任,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年級主任低聲告訴我:「聽三班其它學生說,馮成一直在 PUA 班裏的藝術生,說藝術生就是想走捷徑,就算考上大學以後進了社會也只有賠笑賣臉一條路,現在純粹就是在浪費社會資源。」
說着,年級主任沉沉嘆了口氣:「段佳欣那孩子你也知道,舞蹈天賦特別好,完全就是個舞蹈家的苗子,結果……」
她搖搖頭沒再說話,我聽完心也沉了下去。
被救護車拉走只意味着段佳欣保住了命,但對於一個學舞蹈的人來說,僅僅保住命又怎麼夠?
「馮成呢?」
我環視辦公室一圈,發現這會兒最該出現的馮成居然壓根兒沒來。
按理說,現在正是午飯時間,他沒有理由不出現。
沒等年級主任開口,沉默良久的校長忽地重重拍了下桌子,爆粗罵道:「上課?學生都他媽被他逼得跳樓了,他他媽還有臉上課!把他給我叫來!叫來!」
教導處主任黑着臉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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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教導主任離開還沒五分鐘,就又身後又鬼攆似的跑了回來。
他雙手拄着膝蓋,大口喘着氣道。
「不,不好了,三班學生造,造反了!!!」
本來捂着腦門兒低頭沉思的校長,因爲這一句話,像條被壓倒極點的彈簧歘一下彈了起來。
「什麼?你說什麼?」
教導主任氣兒依舊沒喘勻,但還是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三班學生,造反了!」
校長一騎當先,一腦袋官司的衝了出去,其他人緊隨其後。
一羣人狼奔豕突直奔三班而去。
但還沒到教室門口,甚至還沒到三班所在的樓層,就聽到了學生們仿若火山噴發的吼叫。
「憑什麼不給我們喫飯!憑什麼!」
「早上不讓喫飯,中午不讓喫飯!學學學!要學死我們嗎!」
「不念了艹!這學誰愛上誰上,老子不上了!」
「都好幾個同學低血糖了,你他媽還不讓喫飯,還說是爲了我們好!去你媽的!」
校長年紀大了又跑得急,聽着學生們的怒吼,下最後一個臺階時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給他扶住,差點兒臉朝下狠狠摔一跤。
轉過拐角,馮成的大聲喝罵也傳了過來。
「一頓不喫能餓死你們嗎?看看你們的成績!這都快高考了,一個個連及格線都達不到還有臉喫飯?都給我滾回去!半點苦都喫不了,就你們這樣的廢物簍子還想考大學?!」
他話音才落,就有一個男生怒懟道。
「是一頓嗎!?從你帶我們班開始,就沒讓我們好好喫過飯!一開始還有半小時午飯時間,後來時間越來越少,到最後連教室都不讓我們出了!」
「有同學貧血暈倒了也不讓往醫務室送,還說人家是裝得!你他媽有病吧!」
馮成:「張嘴閉嘴他媽的,這就是你們跟老師說話的態度!」
這話一出,立馬又有學生反脣相譏。
「就你這種不拿學生命當命的玩意兒也配當老師?!滾開!再不滾開我們就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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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當然沒打起來。
校長和教導主任一馬當先衝過去,擋在了學生和馮成中間,我不緊不慢往過走,不僅不擔心,甚至有點遺憾沒能打起來。
看到校長和教導主任,馮成立馬一副有了靠山的模樣打算告狀。
結果都給沒他張嘴的機會,校長就狠狠剜了他一眼。
「閉嘴吧你!」
接着,他扭頭對快被怒火衝破理智的學生好言相勸,總算把一場學生打老師的羣毆扼殺在了搖籃中。
「好了同學們,先趕快去喫飯吧,這件事學校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學生們惡狠狠瞪着馮成,魚貫從教室出來。
可當他們看到我的時候,原本堪比在逃殺人犯的凶神惡煞瞬間消失,有幾個甚至紅了眼眶。
從換班主任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才兩個多星期。
可這羣學生,不僅臉色精神狀態都變得奇差無比,甚至人都瘦了不止一圈,看上去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當初對我最不屑一顧的杜承澤,此刻臉上表情被後悔和羞愧佔滿。
他嘴巴半張着似乎想跟我說些什麼,我卻沒這個閒情逸致去聽,於是面無表情擺擺手,平波無瀾地開口趕人。
「喫飯去吧。」
杜承澤發出啞澀且帶着淚意的聲音:「許老師,我們……」
在場所有學生包括老師和學校領導的視線,隨着他這帶着哽咽嗓音響起,齊齊將視線匯聚到了我身上。
我撇撇嘴,打斷他試圖開啓的真情剖白。
「別,我現在跟你們沒什麼好說的。」
不是我真有多冷血,我只是不想因爲一次心慈手軟,再落到跟之前一樣的境地。
-13-
被我拒絕交流的學生們,一個個沉默地,如喪考妣地離開了。
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在我手裏時的尖子班,轉到馮成手上後,非但成績沒有寸進,反而每週考一次,就能獲得一次斷崖式下跌,精神狀態也愈發堪憂。
反觀由我接受的十班,學生學習積極性徹底激發,且因爲睡眠足夠,授課時間雖然比其他班縮短不少,效率卻獲得了肉眼可見的提高。
每個人的成績都在突飛猛進,班裏倒數第一都擠進全校前五百,另有十個人一躍而至前一百。
到之前這學期的第五次週考成績出來時時,年級前一百中,三班只剩搖搖欲墜的兩人。
而剛剛泫然欲泣望着我,似乎有千言萬語的委屈想向我傾訴的杜承澤,沒了我針對他個人情況專門擬定的複習方法後,成績也早就不負衆望跌倒了年級五百名開外。
要知道,這個學校的高三學生攏共也只有不到六百。
這就是他家長所謂的——
【我兒子本來就聰明】。
短暫的插曲之後,爲免事態進一步惡化,校長暫時撤回了馮成擔任三班班主任的決定。
可三班請假的人數依舊持續增多,幾乎三天兩頭就會有一到三個不等的學生不來學校。
來學校找馮成要說法的家長也越來越多。
起初,面對那些普通家庭學生的家長,馮成還能做到恬不知恥倒打一耙。
可當杜承澤那對時任公司集團董事找來時。
馮成還是蚌埠住了。
杜承澤家長來的那天,我偶然聽到馮成咬牙切齒質問某個人。
「不是說他爸媽就是普通人嘛!你管上市集團大老闆叫普通人?!我當初又拿錢又送禮,讓你一定搞清楚那些小崽子的家庭情況,好讓我能挑軟柿子捏出不了事兒,你倒好!這點兒小事兒都幹不好!老子要讓你害慘了!」
我說呢,明明學校學生都穿着統一校服,其它生活用品學校也有嚴格規定,怎麼他就那麼火眼金睛,總能精確找出班裏那些非富即貴的孩子去討好關照。
感情是有人在幫他啊。
我不語,只默默打開了手機的錄像功能。
那人欲哭無淚:「我哪知道這是位『微服私訪』的太子爺!他個人資料上,父母那欄填的都是普通工人!」
「上市集團老總!捏死咱倆跟捏死個螞蟻有什麼區別!我告訴你王洪峯!你可是收了我錢的,趕緊他媽的給老子想辦法解決!我要是被收拾了,你也甭想好過!」
撂下這麼句狠話,馮成氣勢洶洶走遠了。
等另一個人離開後,我回顧了下錄下的視頻確定該拍的都拍到後,抬腳朝馮成離開的方向走去。
-14-
跟此前來的家長都不一樣。
架子更大的杜承澤父母沒去教導處,一到學教就直奔了校長辦公室。
去校長辦公室的路上我經過了三班。
原本滿滿當當的教室,如今還剩不到一半人數,可哪怕還在堅持來學校,這些學生的表情也一個比一個更加面如死灰。
活像一羣行屍走肉。
哪還有半點之前在我手裏時,甚至有不可一世跟我鬧幺蛾子的精氣神兒。
忽的,有學生走神扭頭看向窗外,跟我的視線來了個不期而遇。
下一秒。
她猛地站起身,在任課老師的驚呼中,喊了聲。
「許老師!」
緊接着,教室裏的其它學生也扭頭朝我看來。
「許老師!!」
「許老師!!!」
「許老師!」
「……」
跟表情尷尬的任課老師道了個歉,在這些學生的一聲聲呼喚中,我頭也回的繼續朝前走去,耳邊迴盪着不知哪個學生聲嘶力竭地吶喊。
「許老師,求求你了,回來吧!!!」
不僅有吶喊,還有急促又凌亂的腳步聲追在我身後,以及哭聲。
「對不起許老師!我們真的錯了!您就原諒我們這一次吧!我們真的知錯了!」
「許老師!之前是我們混蛋我們不懂事!您能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啊!」
「許老師!!!」
學生們追着,喊着,導致路過其它班時,引得不少學生注目而來,但從始至終,我一次頭都沒有回過。
當初是他們主動選擇背刺我。
那就不管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就都跟我沒關係了。
就算我是老師。
也沒道理要求我無條件原諒他們,甚至不計前嫌從新接納他們。
自己的選擇的路,那就即便走到雙腳鮮血淋漓也別後悔。
-15-
這次,我沒只站在校長辦公室外聽。
而是選擇了敲門進去,進了門才發現,來的不止杜承澤父母,還有段佳欣父母,看他們形容憔悴又滿身戾氣的模樣,不難猜到段佳欣的舞蹈生涯多半已經徹底毀了。
「許老師!」
看到我的瞬間,那個曾信誓旦旦說着【我兒子本來就聰明】的男人,表情立刻從上一秒的怒不可遏,轉變爲驚喜。
我衝他微微一頷首,而後目不斜視走到校長面前。
「校長,這是我剛剛意外錄到的一些東西,希望對您這次處理有所幫助。」
說完,我打開了不久前錄下的那杜視頻。
下一秒。
馮成咬牙切齒的聲音在辦公室響起。
可才放了個開頭,馮成就忍不住了:「假的!許未茗!你不能因爲我搶了你尖子班班主任就這麼陷害我!」
「您可真逗,」我笑着說:「我現在一天到晚忙着給十班提成績,哪有這個閒工夫,倒是你啊馮老師,爲什麼視頻才放了個開頭,你就這麼篤定說我是造假的陷害你?是因爲你也知道自己說了點什麼屁話是嗎?」
況且……我意有所指問他:「現在的三班,還能叫尖子班嗎?」
估計早被兩對父母罵了好幾個來回而頭昏腦漲的馮成,頭一次在跟我的口舌之爭上落了下風。
他那雙充血的眼睛直直瞪住,像是恨不能立刻將我生吞活剝。
我微微一點,繼續播放視頻。
在聽到馮成說出「讓他條軟柿子捏出不了事」的時候,校長的臉色意料之中變得鐵青一片。
他看住馮成,眼中湧起從未有過的失望和憤怒。
而在聽到「王洪峯」這個名字的時候,校長的怒火不出預料燒得更旺了。
杜承澤他爸煽風點火道。
「之前我和我愛人是覺得現在不少私立風氣不好,再加上不想讓承澤小小年紀就染上攀比炫富的壞習慣,這才選擇讓他在公立學校讀書,但貴校的老師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說着,他夾槍帶棍地掃了眼馮成:「容留這種品行堪憂的敗類,看來公立學校也有不少藏污納垢之地啊。」
段佳欣她爸也怒道:「要不是你這個雜種!我女兒怎麼會跳樓?!姓馮的我告訴你,就算豁出去這條命,老子都要跟你死磕到底!」
大概是知道對方沒錢沒勢,馮成面對這個憤怒的中年男人時,顯然更加理直氣壯一點。
杜承澤他爸適時補充:「我幫你,做了惡就該有惡報。」
這話一出,馮成臉上的血色霎時退了個乾乾淨淨。
瞧杜承澤他爸現在這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還真有那麼點路見不平的正義之士的樣子,高三初始,我曾差點被這個表象矇蔽到。
如果不是這個在羣裏說話始終一嘴高高在上味兒,好像我ťûₒ是什麼他家下凡太子爺的保姆的話。
可惜,我早就見過他的真實嘴臉,並對此印象深刻。
-16-
跟馮成同流合污的,目前正任職學校檔案室的王洪峯很快被叫來了辦公室。
當着這個人面,校長又讓我放了一次視頻。
也許只被馮成放得狠話激怒了,又或者是被打算興師問罪的兩對父母嚇到了。
不管是哪個原因。
校長才一張嘴,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跟馮成同流合污的事情,交代了個清清楚楚。
譬如馮成給了他多少錢,又許了他多少好處。
又譬如馮成成功巴結到有錢家長後,如何哄騙着對方去他在校外開設的輔導班以此牟利。
又譬如馮成是如何身爲老師,卻對經濟條件不那麼好的學生,極盡打壓 PUA 之態,逼得學生家長爲了孩子能安穩上學,不得不給他好處。
樁樁件件都夠他進局子喫牢飯了。
聽完王洪峯的交代。
段佳欣爸爸先忍不住了,他怒吼着衝上去,揪住馮成的衣領,抬起拳頭狠狠砸了下去。
只一拳,就打得馮成鼻子冒了血。
「畜生!你這個挨千刀的畜生!你賠我閨女的腿!賠我閨女的一輩子!!!」
整個辦公室的人全都上去拉,才總算氣喘如牛地拉住了已經打到眼紅的段佳欣爸爸。
氣得手直打哆嗦的校長,在學校名聲和懲奸除惡之間,到底還是選擇了後者。
他怒不可遏叫來學校保安,按住早在王洪峯交代時,臉上血色就寸寸褪盡,這會兒更是被打得癱倒在地站都站不起來馮成,用顫抖的手撥通了報警電話。
被按住的馮成歇斯底里,滿嘴的血庫庫往外噴。
「校長!校長!別報警,求你了別報警!我保證,只要你放過我,我今後肯定改邪歸正絕不再犯!校長!!!」
「校長!我這些年在學校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不能這麼多我!!!」
校長臉色鐵青看住他:「苦勞?你所說的苦勞,就是你把你一個又一個學生逼到心理出現問題嗎!」
「馮成,我之前一直以爲,哪怕你平時對學生格外嚴苛,歸根究底也是爲了他們好,可我怎麼都沒想到,你居然是故意的!故意針對逼迫那些孩子,好達成你敲詐勒索家長的目的!」
「你根本不配當一個老師,甚至當人都不配!」
像是被校長厭惡的眼神刺激到了。
馮成不斷掙扎着發出吼叫。
「爲什麼不配!怎麼不配!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我這麼辛辛苦苦給他們上課,被這些比豬還蠢得的學生氣到命都短了好幾年!我要點好處怎麼了!」
校長吐出口氣,沒跟他繼續這場口舌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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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很快趕到了學校。
經過一番詢問,拷貝了我的視頻,帶走了馮成和王洪峯這個污點證人。
此時正值下課時間,被銬上手銬帶走的兩人,不出所料經受了幾乎全校師生的注目禮。
王洪峯還自知理虧低着頭一言不發。
馮成則全程罵罵咧咧,對自己幹過得事情非但不覺得錯,反而振振有詞。
「我想多賺錢怎麼了!」
「要怪就怪那些廢物不重要!罵幾句打幾下就一個個要死要活!」
「等着!你們給我等着,等我出來了,非要拉着你們一起陪葬!」
「我沒錯!我什麼錯都沒有!!!」
但很快,被押着越走越遠的馮成,聲音總算消散在學校上空,段佳欣父母忙跟了上去,估計是想直接就此讓馮成把牢底徹底穿。
接下來等待他的,大概就是不知道得有多少年的牢獄之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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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馮成,校長繼續跟杜承澤父母對話。
左右沒我的事兒了,我打了個招呼就準備離開。
但還沒走兩步,就被杜承澤媽媽攔了下來。
「許老師!」
珠光寶氣的中年女人,悽悽切切望住我:「之前是我們做的有欠考慮,這樣,你儘管開口,只要你願意再帶三班,無論你有什麼要求我和承澤爸爸都一定儘量滿足!」
說着,她又瞥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喊了聲。
「老公!你也說句話啊!」
男人以拳掩脣假咳兩聲:「對,許老師,有什麼要求你只管開口就是,我們都一定儘量滿足。」
我無語撇嘴:「不好意思啊,我什麼都不需要,也肯定不會再回三班。」
男人臉色一變,眉頭緊蹙像是能夾死只蒼蠅,下一秒,他意有所指道。
「許老師,我說了,無論什麼要求。」
我兩手一攤,笑着聳聳肩:「可我真的想不出啊~」
杜承澤媽媽急了,一把攥住我手腕,口不擇言道:「要錢?要車?還是要房子!只要不是太過分,我們杜家都給得起!」
我推開她,後退幾步無辜道。
「這位女士,飯可以亂喫,但話可不能亂說啊,受賄可是犯法的,你們想進去陪你們選的好老師,我可沒這個興趣。」
「況且,我就是個一人喫飽全家不餓的光桿司令,也有車有房有存款,什麼都不缺。」
大概是從沒被人這麼冒犯過,杜承澤爸爸果然怒了。
「有車有房有存款?你一個公立學校的老師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許老師,我和太太之所以想讓你回三班教承澤,無非就是覺得比起馮成那個垃圾,你應該更有師德也更識時務,希望你能見好就收,不要仗着我們現在有求於你就肆無忌憚!」
我他媽一個白眼翻上天。
「啊對對對,你們牛逼你們了不起,這樣吧,要不接你們兒子回家請私教,直接退學算了。」
「還有,我雖然只是一個公立學校的老師,但我還真不缺你們那仨瓜倆棗。」
「仨瓜倆棗!」
杜承澤爸爸倏地瞪大眼,即便到了這一步,他看向我的眼神中,都帶着懶得掩飾的不屑。
「你知道我們是誰!我們的集團市值多少嗎!居然敢這麼說我們。」
我笑了,挖挖耳洞道:「那你們打算給我多少?我提前說清楚啊,少於一個億我不要。」
前一句出口時,夫妻倆臉上頓時夫妻「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等我說完一整句話後,兩人臉色已經難看至極。
「許老師!我們選你當承澤班主任是看得起你,勸你不要貪得無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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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馬看向校長,虛心求教:「哇,您聽到了嗎?怎麼好像有狗在叫啊!」
校長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精彩。
杜承澤爸媽的臉色已經慘不忍睹了。
逗了幾句悶子,我嚴肅下來。
「二位,我最後再說一遍,不管你們兒子抑鬱症也好,狂躁症也好,我都絕無可能再回三班任教,別說門,連窗戶狗洞老鼠洞都沒有!」
「如果聽得懂人話,之後出了這道門,咱們就誰也別騷擾誰,不然我可不保證會不會把你們之前在家長羣罵我的那些話發到網上,資本家和打工人, 應該不難猜到慧眼如炬的網友會支持誰吧?」
眼見杜承澤爸爸有話說,我懶得聽他逼逼, 抬手打斷他開口。
「是,被罵幾句對於你們這種人肯定無關痛癢, 但如果我把你們身份一併發出去,不妨猜猜,你們公司的股票會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杜承澤爸爸咬牙切齒:「你敢!」
我挑眉冷笑:「那試試?」
顯然, 這對夫妻並不敢試,只無能狂怒地衝我撂狠話。
「雖然你已經教了幾年書, 還是什麼所謂的金牌教師,但在我們看來,也只是個初出茅廬沒幾年的年輕人而已。」
「年輕人又銳氣又衝進當然好, 但還是你記住一句話,過剛易折,別爲了一口氣,把自己的未來都搭進去纔是。」
我假笑點頭:「受教了。」
旋即, 轉身走出辦公室,連門都懶得給他們關。
夫妻倆怒道:「張校長!她還有沒有把我們當家長的,還有沒有把你這個校長放在眼裏!」
纔出門,校長含着苦笑地聲音就傳了過來。
「二位或許不信,我們這位許老師是真的不缺錢, 你們剛剛在教學樓外停車時看到的那輛奔馳 g65 就是許老師上班開的車, 更別說, 這還只是人車庫裏最便宜的一輛。」
兩人齊齊震聲:「怎麼可能!她不就是個——」
「許老師雖然只是個老師, 但她家裏五代從商, 二位同時經商的,肯定聽說過許家吧?對沒錯, 就是十幾口人人均一家市值百億公司, 找遍全家都找不出一個混喫等死富二代的許家,許老師是許家這一代的獨苗苗,誰也不清楚許家是真從這帶開始往書香門第發展,還是她……」
走到足夠遠的距離,校長的聲音自然而然消失了。
我停下腳步吐出口氣。
就他們這求人都不會求的憨批樣兒, 還企圖讓我喫回頭草?
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吧!
-20-
轉眼。
高考在即。
纔開學就經歷了兩次換班主任風波的三班。
哪怕有校長三顧茅廬請回了一位已經退休幾年的老教師, 也沒能真正挽回這ţūₔ個班摧枯拉朽的頹勢。
在此前的兩次次模擬考試中,完成了衆望所歸的全年級平均分倒一的小目標。
高考前的最後一堂課。
我沒再讓學生們複習, 只一遍遍叮囑他們進考場要帶的東西, 告訴他們這只是一次跟平時沒什麼區別的考試, 沒必要太過緊張。
「老師……」
學生們淚眼汪汪看住我。
之前馮成被抓後, 這些笨蛋以爲我會回三班任教, 爲此提心吊膽了好幾天。
還一個個拼了命的學習, 想用不斷進步的成績把我留在十班。
結果反到因爲太累太緊張, 在二模考試中又齊刷刷退步。
直到確認三班交給了那位返聘回來的老師,他們才總算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同時,也恢復了平時的狀態。
後來得知這件事後, 我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
這些小孩,真是太可愛了。
高考成績出來。
沒有任何意外,十班全體同學全部考上理想大學,進入了理想的專業。
程姝爲此專門給我發來賀電和感激。
於我個人而言。
這也是又一次圓滿落下帷幕的一年。
至於三班那些學生, 我只能說,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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