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愛考驗

我老闆喜歡考驗別人。
去談項目的路上，他假裝心臟病突發。
男同事主動送他去了醫院，而我獨自赴約拿下重頭項目。
老闆從此認定我是個不顧他生死的白眼狼，不會對公司忠誠，反而將業務不精的男同事破格升職。
此後對我屢屢考驗，挑剔找茬。
直到裁掉我，他終於滿意了。
但他不知道，這是他噩夢的開始……

-1-
會議桌上堆着幾十個大信封。
每一個裏面都裝了 5 萬元現金。
這是我們的年終獎，卻無人分配。
老闆就撂下一句話：
「憑良心拿！」
我們知道，老闆的新一輪考驗又開始了。
他的意思是讓我們自評這一年的工作表現與業績，拿與不拿，拿走幾個信封，自己說了算。
明明是發年終獎的場景，現場卻毫無喜慶。
沒人知道，我們這位生性多疑的老闆，這回到底是想拿錢考驗什麼。
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足足有十分鐘，愣是沒有一個人率先起身去拿。
衆人揣測着老闆的表情。
但老闆只是不動聲色地坐在主位。
老闆的祕書苗苗，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精。
長久的沉默後，她第一個起身，拿走了一個大信封，巧笑着緩和氣氛：
「大家都不拿，我就先拿了，要是落到後面沒有了，我可得後悔死。」
都知道苗苗慣會揣摩老闆的心思，有她打頭陣，其他人也躍躍欲試。
緊接着，跟我平級的杜澤也站起來，拿走了兩個信封。
他笑呵呵地對老闆一拱手，說了句「皇恩浩蕩」！
老闆嘴角一動，第一次舒開笑顏，衝他伸出一根手指頭。
這是讓杜澤再拿一個的意思。
杜澤美滋滋地拿了三個，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我，彷彿在等着看好戲。
我和杜澤都是技術部經理，分管不同的產品線。
其實最開始，他是我的下屬。
他技術一般，但溜鬚拍馬很有一套。
因此通過了老闆的「考驗」，火速提拔，甚至隱隱有超越我的趨勢。
但事實上，我分管的產品佔了公司 80% 以上的利潤，是公司最核心最複雜的任務，其工作量和業績都遠遠高於杜澤。
他能拿三個大信封，那我也拿三個，應該是理所當然。
我底氣十足地拿走三個信封，無愧於心。
但老闆卻不悅地皺緊了眉頭。
「舒筠。」
落座以來，老闆第一次開了口。
他冷冷盯着我：
「你覺得你拿 15 萬年終獎，配嗎？」
這話明顯帶着尖刺。
我心裏打了個突，很快站起來，不卑不亢地陳述事實：
「老闆，我手上產品爲公司創造的利潤，是杜澤創造的近八倍。現在我和他領一樣的年終獎，有什麼不配？」
老闆冷笑一聲：
「你這種不負責任，不顧老闆死活的白眼狼，能跟杜澤比？
「好高騖遠、目中無人，裁員就該先裁掉你這種公司裏的毒瘤！」
此話一出，我立刻明白，老闆今天是專門來找我的茬。
我拿多了，他會說我德不配位，好高騖遠。
我拿少了，他會說我技不如人，能力不行。
無論我拿多拿少，他都有藉口將我裁掉。
而他之所以如此看不慣我，都源於兩年前的一場考驗……

-2-
兩年前，我已升任技術部經理。
杜澤是我的下屬。
有家名爲新星集團的龍頭企業，有意開發一款軟件，正在尋求合作方。
對方總經理是技術出身，尤其在意合作方的技術水準。
我帶着杜澤前往洽談。
如果能拿下，將會成爲公司未來兩年的重頭項目。
不料，老闆聽說後，提出要跟我們一起去。
「這樣，才能表示我們對項目的重視。」老闆如是說。
可奇怪的是，他口口聲聲說重視，卻並未仔細研究我交給他的方案。
之後，在我們去項目的路上。
老闆突發了心臟病。
他捂着胸口，痛得在車上打滾。
杜澤立刻提出：
「舒經理，我送老闆去醫院吧！」
「行。」
我並未猶豫，快速作出決斷。
新星集團總經理的時間很難約，錯過這次，我們很難得到下一次機會。
而提案內的軟件算法，只有我懂。
讓杜澤陪着老闆去醫院，我去ƭű̂₂談項目，是最優解。
「你們坐車直接去醫院，我就在這下車！」
雨很大，下車後，我一直打不到車。
乾脆冒雨一路奔跑。
最後總算在約定時間之前，趕到了新星集團，用真誠的態度和可靠的技術素養，拿下了業務。
但沒想到，回公司後，老闆沒有半點好臉色，反而指着我的鼻子罵：
「舒筠，你到底有沒有作爲人的同理心？工作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
我有點發懵：
「老闆，杜澤不是陪你去了醫院嗎？我要是也陪你去，項目肯定就黃了啊。」
「這不是你罔顧別人生死的理由！」
老闆義正詞嚴：
「你老闆都得心臟病發作了，你居然還有心情去談項目！不就是想着升職加薪嗎？簡直鑽到錢眼裏去了！
「幸好我設置了這場考驗，別看你平時勤勤懇懇，一遇到大事就暴露本性！你連老闆生死都不顧，我還怎麼指望你對公司忠心！」
聽着老闆奇葩的腦回路，我震驚了。
他在談項目的路上裝一出心臟病，竟然只是爲了考驗我們？
就在這時，杜澤推門進來。
「老闆，您的體檢報告我給取回來了，沒什麼問題。我去醫院的路上一直提心吊膽，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杜澤，做得好。」
老闆拍拍杜澤的肩，睨了我一眼：
「還是杜澤有良心，看見我發病，第一時間就送我去了醫院。之後二話不說，墊錢給我做了檢查。這種不拘小節、心胸寬廣的員工，才能與公司風雨同舟、患難與共。」
他衝杜澤豎起大拇指：
「這次項目能成，你立了大功！」
杜澤呲着個大牙，連連感謝老闆的賞識，又表示今後隨叫隨到，絕對對老闆忠心。
我看着他倆言笑晏晏，忍不住提醒：
「老闆，項目是我談成的。項目的大架構和核心算法，也只有我才懂。」
老闆淡淡掃了我一眼，語重心長道：
「舒筠，技術是可以通過學習提升的，但一個人的心胸和品性卻很難改變。縱然你現在技術水平比他高，但人要走得長遠，還是得靠人品和良心。」
「你要向杜澤學習的，還有很多！」

-3-
這次考驗過了沒多久。
杜澤就被老闆提拔爲了技術部經理，跟我平級。
對此，我並沒有什麼怨言。
我告訴自己。
老闆愛把功勞給誰就給誰，我專注做我的工作就好。
但我沒想到，那場考驗只是一個開始。
自從我考驗不合格後，老闆就屢屢挑剔找茬。
他讓我給他送飯倒水，還讓我幫他接送小孩。
我剛開始順手幫了兩次忙，但手頭工作實在太多，後來便都拒絕了。
「老闆，這些不是我的職責，我是做算法的。」
老闆不滿意地撇撇嘴：
「我就是想考驗你，看你能不能在工作中喫點小虧，願不願意爲公司無私奉獻。很可惜，你又讓我失望了。」
我聽得都笑了：
「老闆，我去給你幹這些雜事了，算法誰來寫？軟件誰來維護？」
老闆輕咳兩聲，避重就輕。
「舒筠啊，你也三十多歲了，女人的天職就是相夫教子，你這樣天天混在男人堆裏寫算法，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我真心勸你，還是逐步把手頭的工作交給新人，早點找個男人嫁了。」
在那一瞬間，我是真的想辭職走人。
但冷靜下來後，還是捨不得。
我研究生畢業後就在這家公司，六年時間，陪着公司從風雨飄搖，一路成長到現在。
我最寶貴的青春，最專注的付出，都在這裏。
其實以前，老闆並不像現在這樣愛考驗人。
那時日子艱難，技術人員緊缺，老闆呼籲大家同舟共濟，患難與共。我的技術能力是公司公認的最好，又踏實負責，老闆很爽快地將最核心的工作交給我。
那時他從來不提，我是女人，應該相夫教子。
如今各項業務邁上了正軌，他便有了閒心，要培養心腹，要考驗立威。
我知道，他對我不滿已久。
以男人爲主的技術部，居然由一個女人帶領，可偏偏下屬們對我很是推崇。
這大概觸及了他隱祕的自尊心。
於是他選中了杜澤，明裏暗裏要將我擠掉。
在勸我回家相夫教子失敗後，他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考驗。

-4-
老闆把我和杜澤叫到辦公室。
他告訴我們，公司眼下出現了財政困難，想要降低我們的薪水，問我們是否願意。
杜澤反應很快，立刻表態：
「工資無所謂，說實ŧű¹話，我從來不看工資條。我只希望有一張離老闆近的辦公桌，每天就是光看着老闆做什麼也很幸福。對我來說，能夠跟在您這樣優秀的企業家身邊，學習您的所思所行，就已經倍感滿足了！」
這番話，我聽得腳趾摳地。
但杜澤說得面不改色，渾然天成。
老闆聽完，當即笑了起來。
又把目光投向我，問：「舒筠，你呢？」
我沒有馬上回答。
據我所知，目前公司產品運營良好，後臺用戶數據穩步增長，財務狀況應該不會差。
於是我誠懇發問：
「老闆，公司現在是哪個環節遇到困難？技術上有什麼我們能改善的嗎？」
此話一出，老闆陡然變了臉色。
「舒筠，你繞來繞去，不就是不願意降薪，不想跟公司患難與共嗎？」
「我給了你一次又一次機會，但你總是讓我失望，總是通不過我的考驗！六年了，我也沒培養出你對公司的忠誠度，真是白眼狼養不熟！」
聽聽這話多可笑。
若是我不肯患難與共，又怎麼可能陪公司走過六年？
老闆提出「降薪考驗」時，他的量子大腦有兩種狀態。
如果我願意降薪，就坍縮爲「協商成功」，他順水推舟降低我的薪資。
如果我不願意降薪，就坍縮爲「一場考驗」，而我沒有通過他的考卷。
這一次在會議桌上讓我們拿年終獎，也是同樣的路數。
無論我拿多拿少，他都可以把責任推到我身上，找藉口裁掉我。
量子力學的問題，一般人很難搞定。
但好消息是，我可以用經典力學來代替。
我起身穿過會議室，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考驗考驗，天天考尼瑪的驗！」
「我給公司當牛做馬，年年業績第一，你居然要裁我！」
「你覺得我不配拿 15 萬，我呸！就讓你看看我值多少錢！」
他不是讓我們自己拿年終獎嗎？拿多拿少，全憑良心。
就讓他看看我的良心值多少！
我直接抱起一大把信封往懷裏揣，少說有六七十萬。
「反正你鐵了心要裁我，這次年終獎，我就拿夠本！」
會議室瞬間炸開了鍋。

-5-
我在桌上風捲殘雲，其他人也慌了。
年終獎就這麼多，我要是搶完了，可能就真沒了。
一時間，會議室亂成一團，所有人齊齊上前哄搶。
「亂套了，簡直亂套了！」
方纔還裝淡定的老闆焦急起身，扯着喉嚨拍桌子。
事關利益，沒人理他。
最終每個人都搶到了一到兩個紅包，快速瓜分完年終獎。
從頭到尾，沒人敢搶我手裏的。
都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很顯然，如今的我，就是那隻紅了眼的兔子。
「舒筠，都是你乾的好事！把你手上的錢放回去！」
老闆頂着被我扇紅的臉，厲聲咆哮。
「你不是說憑良心拿嗎？我的良心就值這麼多。」
我緊緊抱着手裏的錢，理直氣壯：
「我每天在公司工作研究的時間沒低於過 12 小時，臨到截止日通宵是家常便飯。在你眼裏，我簽了勞動合同就是簽了賣身契，相當於賣給你了！前期忽悠我創業初始，大家同甘共苦，我拿着低於行業水平兩倍的工資，沒日沒夜地加班，後面公司賺錢了，你又橫挑鼻子豎挑眼，各種設考驗，繼續壓我工資。」
「我告訴你，今天我拿這些，是我應得的，甚至還不夠！」
「你，你……」
老闆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哆嗦半天都沒說出個所以然。
因爲他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最後他一咬牙，放出狠話：
「今天你要是不把錢放回去，我就裁掉你！」
「你愛裁就裁唄，反正我受夠了你的考驗！」
我直接脫下外套，把所有錢裹起來打了個結。
「但把年終獎吐出來是不可能的，你既然放了話，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老闆，你作爲一名優秀的企業家，難道會出爾反爾，把發給員工的年終獎收回去嗎？丟人不丟人！」
老闆氣得捂住胸口，鼻孔裏哼着粗氣，像是真的要發心臟病似的。
他向來愛在下屬面前吹噓自己品行高尚，一言九鼎。
這吹噓，如今反噬了他。
「裁掉舒筠，讓她滾！」
聽着老闆對 HR 發出這聲怒吼，我終於笑了。
早從他第一次說我沒有通過考驗時，我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
如今塵埃落定，還抱了這麼一大坨年終獎。
也不算是遺憾。

-6-
但沒想到，老闆比我想象中還陰。
他讓 HR 找我談離職，開口就是不給辭退補償。
「你在會議上拿了那麼多錢，足夠作爲你的辭退補償了。」
「一碼歸一碼。」我條理清晰，「那是年終獎，現在我們談的是 N+1。」
HR 威脅：
「如果你不同意，離職證明老闆不會給。而且，你也不希望下一家公司做背調的時候，聽見一些對你不利的話吧？」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但他們不知道，這兩年無數公司向我拋出橄欖枝，最高的已經開到了我在這裏的十倍工資。
可笑我那時候爲了情懷，爲了項目，死守在這裏。
以我如今在業內的口碑，有沒有離職證明，前司說不說我的壞話，都不那麼重要了。
「那就走勞動仲裁吧。」
多說無益，我扔下這句話就要走。
「舒筠。」
HR 在身後叫住我：
「你是不是忘了，入職的時候，你簽了競業協議？」
我陡然停下腳步。
入職的時候，我確實簽過一份競業協議。
那時我剛畢業，被老闆幾句話就忽悠着簽了。
老闆說：
「這就是走個流程，每家公司的技術人員都會籤的。」
「主要是客戶擔心你們離職後數據泄露，簽了客戶才放心。」
「但你們是公司的初創員工，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如果將來你們另謀高就，公司會解除協議，絕不會限制你們。」
他說得擲地有聲，我沒多想，便籤了那份協議。
原來，雷給我埋在了這兒。
「老闆承諾過，如果離開公司，他會給我解除競業協議。」
「當然可以解除啊。」
HR 笑了笑，像是在笑我的天真。
「老闆說了，競業協議的違約金是 300 萬。如果你願意出 300 萬作爲公司的經濟補償，就可以直接解除。」
300 萬，我瘋了纔會給這筆錢。
「不然，你就只能遵守兩年的競業協議。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離職兩年內，你不能入職任何其他同行業或業務相關的公司。」
「……」
兩年的職業空檔，意味着什麼？
如今拋給我的這些橄欖枝，兩年後會不復存在。
現在好不容易掙來的口碑，兩年後會被人淡忘。
屆時就算遇到了不錯的工作機會，背調時公司幾句添油加醋，或許就會輕易告吹。
兩年，變數實在太多，任何一家公司都會質疑這段漫長的空檔期。
HR 見我沉默，笑着開口：
「老闆說了，如果你願意主動返還拿的年終獎，再扇自己二十個耳光，他可以考慮縮短你競業禁止的時間。」
他這是下狠心，ţü⁾要羞辱我，逼我服軟。
若說方纔我還有猶豫，聽了這話，便徹底不猶țü⁰豫了。
就算付出代價，我也得爭這一口氣！
「兩年就兩年吧，不過競業限制協議，哪怕裏面沒有約定，經濟補償也是必須給的，這是法定義務，至少要按 30% 的月工資每月支付。」
我伸了個懶腰：
「剛好我想休假了，拿着公司的補償，休息兩年也不錯。」
HR 聽了，卻輕哼一笑。
「姚經理，去年公司的薪資結構做了調整。你的薪資裏，固定工資的比例下調到了最低，主要收入是績效。」
「也就是說，按 30% 的月工資，公司每月只需要支付你 850 元作爲經濟補償。」
「這點錢，公司還出得起。但，你能生活得起嗎？」
我愣住。
沒想到，從去年開始，公司就有意佈局了。
我當時沒多想，只覺得總包工資差不多，便沒在意薪資結構。
原來，在我忙於鑽研技術、攻克算法時，老闆就在後面盤算着如何搞我。
有這樣的老闆，公司怎麼可能走得長遠？
我甚至有些慶幸，如今我能脫離這苦海。
「隨意。」
我深吸一口氣，抱着我的一包現金轉身：
「有今年豐厚的年終獎，想來，我能過得不錯。」

-7-
我迅速把年終獎拿回了家鎖好。
老闆拉不下臉找我要回錢，但到底還是擔心勞動仲裁，最後賠了 N+1。
只是兩年的競業協議，他絕不鬆口，誓要將我拖垮。
「我會盯緊你。」
我的老闆，不，現在應該叫他的大名，王永昌。
王永昌眯着眼看我：
「只要被我發現你偷偷去了同行業的公司，你就等着被告得傾家蕩產吧！」
他眼不見我爲淨，催我立刻、馬上、趕緊離開公司。
我問：「確定不需要我交接工作嗎？」
王永昌冷笑：
「就你那點破工作，是個人都會，別以爲公司離了你就轉不了！」
這倒省了我的麻煩。
我把工作交接單遞給他：
「確認交接完成，我馬上就走。」
王永昌爽快簽字。
六年的時光，最後我所有的東西，一個小紙箱就能裝下。
我抱着紙箱離開公司。
臨走時，技術部所有的同事都來送我。
除了杜澤。
「舒經理，要不是有競業協議，我們真想跟你一起走。」
「對啊，那個杜澤技術爛得一批，在他手下幹活，我們都不服。」
「舒經理，你有了去處以後，一定要告訴我們啊！要是創業，我們都跟着你！」
被裁掉、被質疑、被暗算時，我都沒哭。
此刻卻覺得鼻子一酸。
雖然老闆噁心，但能跟這樣一羣同事並肩作戰，這六年的青春，並不算白費。
能夠讓人真心跟隨的，從來不是男女的性別。
而是毋庸置疑的實力。

-8-
離職當晚，我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消息，宣告離開了前公司。
不到半小時，便收到多家公司的入職邀請。
其中還有前公司的對家。
我一一婉拒，說我有兩年競業協議在身。
大多數公司大嘆惋惜，沒再聯繫。
也有部分公司，提出我可以以花名入職，或者以靈活就業的方式，作爲第三方顧問提供服務，但五險一金交在其他不相關的公司。
沒有勞動關係，前司舉證很難。
我頭一次知道，解決競業協議還有這種操作。
但這樣到底有風險，雖然讓我擺脫了前公司的競業限制，但同時也讓我失去了勞動法的保護。
更何況，王永昌盯我那麼緊，搞不好，還真能讓他舉證成功。
我不想冒這個風險。
話說到這個份上，前司的對家依然鍥而不捨，提出他們老闆想跟我見一面。
盛情難卻，我去了。
爲了兩年後重返職場，我到底還是做了準備。
前司對家的老闆，名叫宗康。當他看到我在業務Ŧûₚ層面記錄的整整六本手掌厚的筆記時，他驚呆了，讚歎不止。
「舒筠，我聽很多人說起過你。不止一個客戶告訴我，他們之所以選擇你的前公司合作，其實是因爲你。
「我這裏也有從你前公司跳槽過來的員工，但凡認識你的，都對你評價很高。
「我一直想找機會見見你，最好把你拐到我的公司。如今，終於等到了緣分。」
我的眼眶有些熱。
從曾經的對家口中，聽到這樣的盛讚，我百感交集。
我知道，這些都是點燈熬油通宵達旦的日日夜夜換來的，咬着牙也要把程序調出來，把 bug 解決掉，把算法優化好。就算被王永昌輕慢貶低，也要對得起自己付出的每一天，每一秒。
「謝謝宗老闆，只是我還有兩年競業協議，恐怕緣分還沒到。」
「對於你這樣的核心人才，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宗康爽直道：
「我可以幫你跳出來，以創業名義新開一家公司。避開競業協議約定的行業範疇，等你兩年競業期過了，我直接收購你的公司。如果你在前公司有得力干將，也可以一起帶過來，都不必再受競業協議的限制。」
他往躺椅後一靠，輕鬆而篤定：
「舒筠，我以私人名義投資你的創業公司，各方面都能規避競業協議的限制，也能充分保障你ƭų⁹的權益。」
我大開眼界：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
「當然。」宗康爽朗一笑，「對於你這樣的核心人才，我想盡辦法，也得挖過來。」
他從抽屜裏拿出合同，遞給我。
上面的薪酬，是個我無法拒絕的數字。
更何況這種方式大費周章，其中所付出的財力和心力，足以證明誠意。
我終於放下了所有顧慮。
「宗老闆。」我伸出手，「未來，合作愉快！」

-9-
在宗康的幫助下，我以創業的名義成立了公司。
註冊公司需要一定流程，所以我得了一小段清閒日子。
我每日讀書、運動、睡大覺，享受工作以來難得的放鬆。
結果不到一個周，前公司的 HR 突然來電。
「你看什麼時候回公司來做一下交接，順便處理幾個項目的問題。」
我笑了，不出所料，果然有這一天。
「關我屁事。」
「你當時走的時候並沒有做工作交接，所以你有義務回來處理一下。」
「王永昌在交接清單上籤了字的，我和貴公司已經兩清。」
HR 頓了頓：
「反正你有競業協議，在家閒着也是閒着，你也不想兩年後再求職時，傳出不好的名聲吧？」
又是這套威脅，一點新花樣沒有。
我直接掛斷電話。
沒過多久，電話再次響起。
這一回，是王永昌。
看來我走後，他們終於發現自己玩不轉了。
杜澤有幾斤幾兩，我完全清楚。我的核心算法，他連看都看不懂，妄論操作。
更別說臨走之前，我就發現重頭產品裏的一個隱患。
本來我Ṫũ̂²想修復了再走的。
但王永昌急着讓我滾，沒來得及。
如今他們發現自己兜不住，還想着讓我回去當免費勞動力。
果然，我一接起電話，王永昌就在那頭指揮我幹活。
他用頤指氣使的語氣，給我安排了一堆工作。
我一邊看着電影，一邊「嗯嗯」敷衍着王永昌。
最後王永昌問：「聽明白了嗎？」
我笑了，學着杜澤的語氣：
「聽明白了，保證完成任務！」
掛完電話，我躺在沙發上，喫着零食，繼續看電影。
抬頭看看鐘表，晚上十二點，該睡覺了。
關機。
第二天睡飽起牀，打開手機，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王永昌的 66 個未接來電。
很快，第 67 個也打來了。
我慢吞吞地接了起來。
王永昌暴跳如雷，質問我爲什麼還沒有把工作交給他。
「舒筠，你別給臉不要臉！要是你好好完成任務，我本來考慮讓你回公司的！」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
「老闆呀，這其實是我對你的考驗呀。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臉究竟有多大，怎麼還能厚着臉皮叫我幹活。結果沒想到，你居然不能通過我的考驗，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王永昌聽出來我在陰陽他，當即發飆：
「你！你忘了是誰把你培養出來的了？沒有我，哪有現在的你？」
我贊同地點點頭：
「你說得對，沒有你，我早就該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峯了。我會有更好的機會，更智慧的老闆，更高效的團隊。」
「倒是你，王永昌，沒有了我，你怎麼還上趕着來找我呢？怎麼不繼續考驗你手下那些員工了呢？」
王永昌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
他狠狠掛斷了電話。
我本以爲，經此一事，我跟他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交集。
但沒想到，僅僅一個月之後，我們就再度見面。

-10-
我的公司創立完成後，需要招人。
這期間我瞭解到，在我走後，杜澤將我的三個得力干將齊齊開除。
只因他們在公司裏幫我說話，又公開對杜澤表示不滿，杜澤便找藉口開了他們。
他們受競業限制，只能在家摳腳。
我乾脆一起吸納進創業公司，皆大歡喜。
很快，我們接到了第一個挑戰——拿下新星集團的新合作項目。
新星集團，正是王永昌裝病考驗我和杜澤時，我獨自去談的那家集團。
對方的老總是技術出身，極爲重視技術實現。
我和同事們奮戰數夜，總算確定了方案和底層邏輯。
宗勇帶着我前去洽談。
沒想到，我們在新星集團遇見了王永昌和杜澤。
其實這段時間，我多少也聽過他們的消息。
聽說前公司的產品問題頻出，無力維護。
合作方接連解約，不止一人質問王永昌：
「舒筠呢？以前舒筠處理的時候從來沒出過這些問題！」
王永昌一氣之下，開出我當初的五倍薪資，招來一位專家。
王永昌告訴對方，這份工作很簡單，以前一個女人都能做。
結果對方入職後一看我當初的工作量，立馬跑路，連一天都沒待夠。
合作方解約，產品用戶急速下滑，前公司的財務真正陷入了危機。
因此，如今這個新項目的合作，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
王永昌一看見我和宗勇在一起，眼中立刻閃出精光：
「舒筠，你入職了宗勇的公司？你違反了競業協議！」
宗勇擋在我身前：
「舒筠不是我的員工，與我沒有勞動合同，只是作爲朋友來幫我。」
王永昌目光狐疑，不忘踩我一腳：
「她能幫你什麼？這種白眼狼，你就祈禱別被她坑吧！」
就在這時，新星集團的總經理何總走進了會議室。
王永昌立刻拿着方案迎上前：
「何總，兩年前咱們合作的那個項目非常愉快。希望這次，我們能再次合作成功！」
新星集團之前的項目，已經在我任職期間完成，對方非常滿意。
何總看見我，笑了一下：
「我記得你，兩年前，就是你代你們老闆來找我談的。當初，就是你的業務素養和認真態度打動了我。」
我微笑：「是，那時候，我是代王老闆來找您的。但王老闆上個月裁掉了我，所以今天，我是陪着宗老闆來的。」
何總沒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永昌一眼。
王永昌身體一僵，手足無措之際，趕緊催促杜澤彙報方案。
PPT 一打開，我就知道，這是我過去給其他項目做的方案。
杜澤只是在我的基礎上換了個名字，便直接拿來用了。
文不對題，漏洞百出。
贏他，太輕鬆了。
我代表宗勇演示了 PPT 後，何總當場拍板，選了宗勇爲合作方。
我們贏得漂亮，本打算今晚去慶功。
結果剛走出新星集團的大門，我就被王永昌攔住了。
「舒筠，你果然是個白眼狼！我培養了你六年，你有必要這麼趕盡殺絕嗎？」
我無所謂地攤開手：
「你都罵我這麼多次白眼狼了，也不多這一次。
「不過王老闆，不是你說的嗎？技術是可以通過學習提升的，但一個人的心胸和品性卻很難改變。
「杜澤能夠通過你重重考驗，必然比我優秀得多。既然技術如此容易提升，爲什麼他要直接抄我以前的方案呢？是因爲他寫不出來嗎？」
王永昌一愣，瞪向杜澤。
杜澤立刻申辯：
「你在職期間做的資料，屬於公司所有，公司當然可以拿來用了！」
「夠了！」
王永昌沒好氣地打斷他：
「自己沒本事，別在這裏給我丟人現眼了。我們走！」
他帶着杜澤走到半路，又突然想起什麼。
轉過頭，惡狠狠地威脅我：
「別忘了，你還有兩年的競業協議。你去了我ţṻ₂對頭的企業，就等着賠到傾家蕩產吧！」
我和宗勇對視一眼，都笑了。
我的勞動關係和勞動合同，並不在宗勇公司。
我創業的公司，跟前公司的經營項目全然不同。
我的辦公地點、社保記錄、法人證明，全都能對上。
等到兩年後宗勇收購我的公司，早已過了競業協議的期限。
他王永昌就算是查破天，也奈何不了我。

-11-
聽前公司的同事說，自從公司陷入危機，王永昌就不愛考驗下屬了。
他又開始呼喚大家風雨同舟，患難與共。
但大家眼睜睜看着他如何對待我，已無人相信他的鬼話。
我們創業的小公司，卻是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這晚團建聚完餐，我們一行人走在街上。
同事卻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你們看，那是誰！」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見杜澤摟着老闆的助理苗苗，兩個人從酒店出來。
這一瞬間，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杜澤總是能提前洞悉老闆心中所想。
原來，是因爲苗苗這個助力。
但苗苗不光是老闆的祕書，同時，也是老闆的情人。
這在前公司，幾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以杜澤在公司探聽八卦的本領，我不信他不知道。
所以他們三個人當中，唯一被矇在鼓裏的，只有王永昌。
不知道當王永昌得知，通過了他無數考驗的下屬，其實有一位作弊神器，他會作何感想？他又是否願意和杜澤分享同一個女人？
我拿出手機，咔咔拍照。
把照片轉給王永昌後，我直接拉黑了他。
最高端的挑撥，往往只需要用最簡單的方式。
至於結果，我拭目以待……

-12-
沒過多久，前同事帶來了新的小道消息。
王永昌在公司對杜澤大發雷霆，聲稱杜澤沒有通過最關鍵的考驗，把杜澤開除了。
他想再招技術新人，根本招不來。
都知道公司已是強弩之末。
整個技術部支離破碎時，王永昌又想起了我。
他在我創業公司的樓下攔住了我。
這回學乖了，畢恭畢敬，誠意十足的模樣。
「舒筠……」
王永昌搓搓手，衝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來這裏，是真誠地想請你回公司工作。現在創業環境不好，風險大，你也能輕鬆些。」
我「哦」了一聲：
「不勞王老闆爲我的工作操心, 我反而覺得現在比以前輕鬆多了。」
王永昌頓了頓，大概終於意識到 PUA 我這條路行不通, 緩緩弓下腰：
「舒筠，其實，是公司需要你。你離開之後, 我才知道你對公司有多麼重要，你回來幫幫我吧。」
「這我可不敢回去。萬一下次不通過考驗，又給我裁了。」
王永昌連忙擺手：
「不會不會，我再也不考驗了，以前……是我對不住你。你陪公司走過六年, 你纔是最經得起考驗的好員工。」
他眼神懇切地看着我：
「回來吧, 好不好？」
真不知道, 他是怎麼舔着臉問出這句話的。
「既然這樣, 那我就考驗考驗你。」
我從包裏抽出紙和筆, 遞給他。
「寫下你願意給我的薪資，看看你對我的誠意到底有多少。」
我如同他當初讓我們拿年終獎一樣, 扔下一句：
「憑良心寫！」
王永昌咬咬牙。
猶豫半晌，寫下了我從前三倍的薪資。
還沒有他中途招聘又跑路的那位專家高。
但我知道，以前公司現在的狀況, 這幾乎已經是極限了。
「王永昌，你知道, 我現在每個月賺多少錢嗎？」
我拿出手機銀行的收入, 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 用這點錢糊弄我？」
王永昌瞳孔一震，渾身都灰暗了下去。
他終於知道, 如今的他和我，早已不再是從前的位置。
我已經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
他的考驗, 並沒有替他選出最忠誠最能幹的下屬。
只把他前半生的心血, 考驗得支離破碎。
王永昌轉過身, 識趣地沒有再說話。
那佝僂着離開的背影, 像極了一條喪家的狗。

-13-
兩年後, 宗勇的公司順利收購了我的創業公司。
我成爲了新公司的 CTO, 宗勇給我保留了高度的自主權。
他說：「用人不疑，無需揣測。」
他還說：「水至清則無魚, 人至察則無徒。」
而曾經宗勇的頭號對手王永昌, 早已在業界銷聲匿跡。
當面對工作和生活的考驗時，我永遠迎難而上。
但面對莫須有的揣測和試探, 我不願耗費心神。
當你想考驗一個人，代表你並不信任他。
只有內心匱乏的人，才總是去考驗, 而自信勇敢的人, 會根據每個人的特質去匹配。
與其絞盡腦汁去考驗彼此，不如用這個時間和精力，好好工作, 實現自我。
好物在人用，真心自持久。
我對自己的辛苦付出永遠有底氣。
只要燦爛盛開，蝴蝶自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