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是「神童」。
高才生老公很得意,總炫耀兒子是遺傳了他的基因。
某天餐桌上,兒子突然用新學的德語與老公交談。
兒子說:「Mom ist zu dumm,ich hasse sie.」(媽媽太蠢笨,我討厭她。)
老公淡然道:「Ihre einzige Funktion ist es,uns zu dienen,zum Glück haben Sie nicht ihre minderwertigen Gene geerbt.」(她唯一的作用就是伺候我們,幸好你沒有遺傳到她的劣質基因。)
我放下碗筷,看着眼前的父子倆心照不宣地對視偷笑。
那一刻,我突然倦了。
-1-
端着碗起身,我走進廚房,將碗筷沖洗乾淨,然後放進消毒櫃。
消毒櫃嗡嗡作響,聲音也壓不過餐廳裏還在交談的父子倆。
我擦乾手,越過父子倆往臥室走,他們連一個眼神都不屑於給我。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笑嘻嘻地問他們在聊什麼呢?
雖然每次都會被不耐煩地趕走,但是我總是鍥而不捨地想加入他們。
而現在,我的心裏卻沒有了一絲漣漪。
他們說什麼,討論什麼,抑或爭論什麼,那也是他們父子倆的事情。
與我何干?
從衣帽間翻出很多年前的行李箱,外表雖然很老舊了,但是仍然很牢固。
我的衣服不多,自從張澤浩出生之後,我就懶得去打理自己,衣服也更喜歡從網上購買,穿爛了就扔了。
現在看看,我唯一像樣點的衣服,還是婚前買的。
-2-
剛塞滿行李箱,張朝就擰開門進來了。
他看着地上的行李箱,擰緊了眉頭:「你拿這破爛出來做什麼?」
我沒吱聲,埋頭拉着行李箱的拉鍊。
張朝也不以爲然,只是去牀頭櫃拿了充電線,然後說,「去把餐桌收拾了,一會兒我和兒子下飛行棋。」
我沒搭話,他已經走出了房間。
房門關上發出「咔嚓」聲,而我的拉鍊也扣在了卡扣裏。
兩種聲音交錯,我的心底一片清明。
我換上了一件風衣,是我畢業參加工作那年買的。
當時我媽說既然開始工作了,就要穿像樣的衣服,然後拉着我去百貨大樓花了三千五買了這件名牌大衣。
張朝知道後,還非要拉着我去退貨,嘴裏嘟囔着三千五夠我們倆兩個月的生活費了。
我死活不去,爲此我們倆還大吵了一架,最後還是我媽給了張朝三千塊錢,他才消了氣。
不過結婚後我就沒穿了,因爲懷孕身材嚴重走形,而等孩子出生後還要照顧孩子,這種修身漂亮的衣服只能待在衣櫃裏了。
-3-
行李箱輪子摩擦着木地板,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正端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的張澤浩聽見聲響分了一個眼神給我,然後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電視屏幕上。
張朝正呈大字躺在沙發上,手裏拿着正在充電的手機,嘴角勾着一抹笑。
他聞聲也抬眼看我,隨即眉頭緊緊皺到了一起。
「你幹什麼去?」
我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
張朝又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先把餐桌收拾出來,我們要下飛行棋!」
我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拼盡了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把行李箱掄他臉上。
「自己收拾,我要搬出去了。」
張朝聽我這麼說,才終於正眼看我了,他坐直身體,皺着眉看我換鞋。
突然開口道:「什麼意思?」
我直起身,看了眼仍然把注意力放在電視上的張澤浩,他正揉着酸澀的眼睛。
張澤浩的視力越來越差,本來下週六還預約了醫院去配角膜塑形鏡。
我拿出手機,把預約信息發給張朝。
「下週六記得帶他去眼科醫院找高醫生。」
說完我就拉着行李箱出了門。
-4-
張朝追上來的時候,電梯還在上升。
「你有病啊,突然發什麼瘋!」張朝低聲怒道,然後來搶我的行李箱。
我緊緊扣緊行李箱,然後避開了他想要拉我的手:「我沒發瘋,張朝。
「難道你忘了嗎?」我看着眼前這個已經開始禿頂的男人,忍不住譏笑道,「當年如果不是意外懷上了張澤浩,我是準備去德國留學的。」
張朝瞪大了眼睛,像是終於想起來了他和他兒子當年羞辱我,而我能聽懂德語。
他嘆了口氣,然後把手抱在胸前,毫無歉意道:「我忘了你會德語了,你不會就因爲這種小事鬧脾氣吧?
「我給你道歉,連着浩浩那一份,這樣就行了吧?」
電梯已經上升到七樓了。
我看着液晶屏上不斷攀升的數字,第一次感覺如此冷靜。
「不僅僅是這件事,」我回頭看了眼張朝,「我受夠了和你們生活在一起了。
「張朝,我們離婚吧,張澤浩歸你。」
電梯門在張朝氣急敗壞的怒吼中打開,我拉起行李箱進了電梯門,然後快速摁上了關門鍵。
最後的場景,我看見張朝叫囂着讓我滾出他家,然後氣沖沖地回了家。
-5-
我在機場坐了半宿,趕了最早的飛機回了我父母那邊。
老兩口聽我說要離婚,半天也沒作聲,最後我爸抖了抖報紙,問道:「喫早飯了嗎?」
我搖搖頭,滾燙的淚水就灑在了我的牛仔褲上,印出了深色的痕跡。
我媽給我擦了淚水,輕笑道:「讓你爸給你做麪條,你最愛喫的油潑面!」
而我爸已經放下報紙,揹着手慢溜達到廚房了。
喫了早飯,我把行李箱推進房間,然後一頭栽在了牀上。
睡意很快席捲而來,臨睡前,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當別的嬰兒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張澤浩已經開始背古詩了。
我和張朝一開始並沒當回事,只認爲張澤浩只是個有點聰明的普通小孩。
直到張澤浩三歲那年讀幼兒園,在開學的第二週,老師就登門拜訪連嘆張澤浩是「神童」。
原來張澤浩只用了十分鐘就背過了《弟子規》。
張朝大喜過望,在經過無數次測驗之後,他完全肯定地相信張澤浩就是「神童」。
而他,是「神童之父」。
一向不關心育兒的張朝像是打通了四經八脈,他沒跟我商量就辭職回家,還拿了家裏所有存款去培養張澤浩。
張澤浩也不負他望,五歲時就學會了小學全部的課程,還被省重點中學破格錄取。
從而聲名大噪,成爲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的「天才神童」。
張家人大喜過望,甚至連張家族譜都爲張澤浩另起一頁。
可我始終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
我擔心張澤浩不是永遠的天才,他可能只是在這一小段路上比別人快了一點。那樣,當他被捧在至高點時褪去了光環,那麼他會比任何人都摔得更狠。
-6-
我是被張朝他媽的電話吵醒的。
「尤娜啊,」張朝他媽總覺得打電話如果不用喊對方就聽不見,所以每次打電話都費力去嘶吼,「你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鬧離婚,你也不怕別人笑話你。」
我翻了個白眼,悶聲道:「我沒有鬧離婚,我是真的要離婚。」
張朝他媽大笑兩聲,分明是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她只說了句:「你愛咋咋地吧,你一走我兒子立刻請了個保姆,反正你回去也沒啥用,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了。」
我立刻掛斷了電話。
果然,在他們眼裏,我就是張家的一個保姆。
不,還不如保姆,畢竟我一分錢也拿不到。
我盤腿坐在牀上,深呼吸幾口氣,然後又拿起手機聯繫了高中同學劉越洋。
「好久沒聯繫了啊老同學,」劉越洋接了電話,先恭喜道,「我可看了那篇報道,你現在可是天才之母了。恭喜恭喜。」
我苦笑:「可別笑話我了,這是媒體在誇大其詞,對了,聽說你現在開了家律所,有沒有興趣接我的離婚案啊?」
劉越洋很驚訝,連續問了好幾遍:「離婚?誰要離婚?你?」
我堅定道:「嗯,我要離婚。」
掛斷了電話,我躺在牀上,第一次感覺如此輕鬆。
沒有洗不完的衣服,拖不完的地,也沒有坐在餐桌上嗷嗷待哺的父子倆。
-7-
張澤浩用張朝的手機給我打了電話,問我他的襯衣在哪兒放着。
我岔開話題,問道:「你知道媽媽爲什麼離開家嗎?」
張澤浩很冷漠:「不知道,我的襯衣在哪兒?」
我嘆了一口氣,說:「因爲媽媽能聽懂德語,你跟爸爸在餐桌上的話媽媽都聽懂了。」
張澤浩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竟然會德語?Wo ist mein Hemd(我的襯衣在哪兒)?」
我感覺心臟悶悶地,忍不住指責道:「澤浩,你那樣羞辱媽媽難道不覺得抱歉嗎?」
張澤浩開口,明明還奶呼呼的聲音卻如冰碴一般冷:「在我們家裏只有高智商的人才有話語權,你學歷太普通了,還不值得被尊敬,還有我最後問一遍我的襯衣在哪兒?」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果然不出我所料,張澤浩根本不懂什麼叫作禮貌。
我教過他無數次,不僅跟他講過道理,甚至也佯裝要揍他。
可是他不屑於學這種道理。
因爲張朝告訴張澤浩,規則會爲有才能的人讓步。
張澤浩非常認可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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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調整好狀態後,馬不停蹄去了劉越洋的律師事務所。
劉越洋變化挺大,尤其是肚腩。他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笑道:「好久不見了尤娜,你怎麼一點都沒變啊?」
我輕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會說話。」
我們擬定了離婚協議書,劉越洋跟我反覆確認:「你確定不爭取撫養權嗎?而且我覺得你是不是要得有點少了……」
「就這樣吧,」我拿起紙杯喝了口水,壓了壓喉間的苦澀,「我不想跟張朝過多糾纏,這個條件能在他接受範圍內。」
劉越洋撓撓頭,不解道:「尤娜,你離婚是不是有點衝動了?你倆沒有感情糾紛,也沒有經濟糾紛,雖然有點婆媳矛盾,但也不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情況,更何況,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是神童。」
「我的婚姻本來就是錯的,」我輕笑,心裏的石頭終究是落下了,「是我醒悟太晚了。」
當張朝故意替換避孕藥導致我意外懷孕時,我就應該醒悟了。
而不是等到今天,把孩子養成這個樣子後,纔想起糾正錯誤。
-9-
張朝收到離婚協議書後,終於坐不住了。
「尤娜,你是不是有病啊?」張朝在電話裏氣急敗壞,「過兩天就是澤浩的升學宴了,到時候多少媒體和電視臺會來現場啊,你現在跟我鬧離婚,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張澤浩被省重點中學破格Ŧŭ̀₅錄取,張朝馬上準備舉辦一場升學宴,不僅請來了許多媒體,甚至還請到了很多政府高官。
他把這場升學宴看得比命都重要。
我不顧他的咆哮,淡然道:「張朝,我離我的婚,你辦你的宴,兩不牽扯。」
張朝怒道:「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嗎,這次升學宴你要一起去參加ṭüₙ!」
「我去幹什麼?」我反問道。
張朝沉默了,所以我繼續說,「去扮演一個普通本科畢業,腦子不太靈光,卻生出了『神童』的幸運主婦人設嗎?」
張朝咬牙切齒:「你偷看我手機?」
其實能看到這個策劃案純屬意外,畢竟我也沒有檢查張朝手機的習慣。
但是看見的時候,我還是感覺心裏鈍痛。
我當年備考的時候懷了孩子,本來是不想要的。
但是張朝哭着求我留下這孩子,因爲他有弱精症,他說這個孩子的到來是老天眷顧。
我心軟了。
於是我一手畢業證一手結婚證,然後在冬天生下了張澤浩。
然後在張澤浩一歲那年,我從醉酒的張朝嘴裏得知了真相,是他故意換掉了避孕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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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朝自負,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弱精症。
所以他需要一個實驗品,以此來證明他張朝是個真男人。
而我就是那個實驗品。
可惜我腦子也不清醒,不僅真的放棄備考回家生孩子,還因此得罪了一直對我關照有加的導師……
三天後,張澤浩的升學宴如期舉行,各大媒體爭相報道。
升學宴上,張朝和婆婆李秀蘭盛裝出席,連張澤浩都抹着髮蠟穿了套不合身的小西裝。
現場有媒體提問:「澤浩媽媽沒有來現場嗎?」
張朝立刻說:「澤浩媽媽很少參與澤浩的學習教育,她也不擅長參加這種宴會,所以就沒有過來。」
媒體捕捉到關鍵詞,立刻發問:「那澤浩媽媽在神童培養過程中起了什麼作用呢?」
張朝裝模作樣沉思一會兒,纔開口說:「她家務做得不錯。」
現場零零散散傳來幾聲譏笑,不過張朝很快轉移話題,把大家的注意力又拉回張澤浩身上。
「很高興各位來參加澤浩的升學宴,在宴會開始之前,我想向大家宣佈一個好消息。」張朝得意揚揚,蹲下來摟着張澤浩,他說,「從接收到錄取通知書至今的十五天裏,澤浩已經完全掌握初一的課程內容了。」
現場一片譁然,接連不斷的閃光燈讓張澤浩不適地眯起了眼睛,只有張朝非常享受。然後他在各大媒體面前大放厥詞,「我相信澤浩可以在三年內掌握初高中的知識點,並且在三年後參加高考,成爲史上年齡最小的高考生。」
眼看着張朝的採訪視頻熱度持續上升,網友評價褒貶不一,我心裏卻感覺很不安。
雖然我被張澤浩的態度傷透了心,但是他怎麼說也是我懷胎十月拼命生下來的孩子,我終究還是放不下。
-11-
升學宴之後,劉越洋以我代理律師的身份與張朝溝通離婚事宜。
我也當起了甩手掌櫃,暗戳戳地聯繫上了大學專業課的學長,希望他能幫我打探一下導師陳教授的口風,能否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學長先將我一頓批評,我倍感羞愧,然後他才說:「陳教授一直掛念你,前不久她晉升到學院副院長,還在任職儀式上拿你當了典型例子,以此來警告學弟學妹們不要輕易放棄學業……」
聽他這麼說,我感覺更羞愧了,沒想到我竟然能成爲反面典型來警示學弟學妹們,看來陳教授對我是失望至極……
掛斷電話後,我心亂如麻。
當年大一開學,我作爲建築學裏難得一見的女學生,與同樣作爲女性的陳教授一見如故,她對我悉心栽培,還幫我聯絡德國高校建築學泰斗,拿到了出國讀研的機會。
可我卻爲了生孩子,放棄了這個機會……
陳教授對我的失望不言而喻,除了委託學長送來了慶祝我結婚的禮金,就再也沒有跟我聯繫。
而我更是不好意思主動聯繫陳教授,每次想起來都會找藉口拖着,一拖就是整整五年。
如今陳教授能夠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好好把握。
不久後,劉越洋也帶來兩個消息,一好一壞。
好消息是張朝同意離婚,壞消息是他要求我淨身出戶。
劉越洋氣笑了,連問我三遍從哪裏找了這麼一個人渣結婚。
我無言以對,總不能承認自己眼盲心瞎吧?
我和劉律商量了一下,決定回去一趟跟張朝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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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大半月再回到張家,我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張朝和李秀蘭都在家等着,顯然是要跟我大幹一場了。
但是劉律早就做好了準備,提前聯繫了本地合作過的律師事務所,問他們借了兩個年輕的律師陪同。
果然開門趾高氣揚的張朝,眼看着我身後跟着三個大男人,瞬間就偃旗息鼓了。
張朝皺緊眉頭,一臉不耐煩:「什麼意思?你帶這麼多人來示威嗎?」
我坦然地走進生活了一年多的房子,卻感覺格外陌生。
李秀蘭坐在沙發上,朝我翻了個白眼。
其實剛結婚的時候李秀蘭對我還挺好。
只是後來張澤浩成了「神童」,張朝成了「神童之父」,順帶着李秀蘭都覺得自己是「神童奶奶」,連社交媒體賬號都改成了「神童張澤浩奶奶秀蘭」。
我沒搭理李秀蘭,四處看了看問道:「澤浩呢?」
張朝一屁股坐回沙發上,冷哼一聲:「你不是要離婚嗎,還管我兒子幹什麼?」
「你兒子?」我笑着搖搖頭,「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張朝還能生孩子了?」
劉律嗤笑一聲,張朝的臉色果然陰沉了半分。
突然門口傳來聲響,我抬眼去看,卻看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張澤浩的幼兒園老師,也是被稱爲「神童伯樂」的吳敏英老師。
她用指紋刷開了我家家門,還自然而然地牽着張澤浩的手,張澤浩也沒有甩開她。
我輕輕眯上眼睛,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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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敏英顯然是知道我今天過來,她看見我沒有一絲驚訝,還非常自然地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尤姐。」
我點點頭,笑着回應道:「好久不見。」
然後我看見吳敏英非常熟練地蹲下將張澤浩的鞋子脫下來。
張澤浩也沒有任何一絲不適,自然而然地蹺着腳等着吳敏英給他換上拖鞋。
他們之間的互動,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好像,吳敏英現在所做的事情,就是我曾經在做的事情。
我心底升起了一絲怪異感。
隨後張澤浩從玄關的換鞋凳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連眼神都不屑於分我半分。
我沒忍住,開口喊住他:「澤浩,你沒有看見媽媽嗎?」
張澤浩這纔回過頭,一臉厭惡,他說:「我根本不想見到你。」
我一時有些恍惚,來撐場面的律師不清楚我家的事,只覺得張澤浩年齡小脾氣大,忍不住出口教育道:「小孩,你怎麼跟你媽媽說話啊……」
一句話點燃了張澤浩內心深處的暴戾,他突然搬起一旁的裝飾盆栽猛然朝我砸過來,劉律連忙拉了我一下。
裝飾盆栽碎裂在我眼前,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張澤浩,聲音都發抖了:「張澤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張澤浩怒視着我,彷彿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突然開始號叫。
「都是因爲你,是你的劣質基因污染了我的血脈!我恨你!我恨你!!」
我被他瘋狂的樣子驚到,忍不住倒退兩步。
可張澤浩仍然朝我吼叫,「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能過關了!!你去死啊!!去死去死啊!!」
他邊喊邊發狂,竟然還要衝過來打我。
劉律師擋在我面前,吳敏英也連忙把張澤浩給抱了起來,輕聲哄了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澤浩,咱們回房間換衣服哈……」
張澤浩眼眶一紅,然後把頭埋進了吳敏英的脖子裏。
他說:「吳老師,如果你是我媽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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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吳敏英抱着張澤浩進入房間,客廳裏寂靜到只剩下我沉重的呼吸聲。
突然,我聽見李秀蘭在我身後嗤笑一聲,我回頭看她,只見她看我的眼神滿是幸災樂禍。
「尤娜啊,」李秀蘭說,「不是我說話難聽,當媽做成你這個樣,也算是獨一份了。」
我握緊了拳頭,李秀蘭也適時朝着張澤浩房間走去,偌大的客廳只剩下我和張朝,以及隨我而來的律師。
張朝表情有些疲憊,他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奈地開口說道:「尤娜,你的律師朋友們或許不清楚,但是你自己還不清楚咱家能住進這種高檔小區靠的是誰吧……你想離婚我同意,但是你想分走兒子賺的錢,是不是有點太不要臉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剛纔被張澤浩的態度傷透的心仍然隱隱作痛,我儘可能冷靜道:「張朝,我要六十萬,是買婚房的時候我父母出的首付款,現在房價已經飆升,那套房子早就翻倍了,我只要六十萬,不過分吧?」
劉律師也適時拿出了相關材料,以證明我有權獲得這部分資產,甚至說我有權獲得夫妻共同財產的二分之一。
張朝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最後他揮揮手,像是趕蒼蠅一樣。
「行行行,算我欠你了。」
離開張家的時候,天開始陰沉起來。
告別臨時來幫忙的兩位律師,劉律師收拾好材料,提出送我到母校。
我婉拒了,因爲我現在需要獨處的時間來調理。
張澤浩的話像是一根針,幾乎刺穿了我的身體,我甚至搞不懂他爲什麼這麼恨我……
但是沒走兩步,身後響起吳敏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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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姐!」
我停下腳步,回頭去看,只見吳敏英提着一個袋子朝我跑來。
「你走的時候東西沒帶全,這是剩下的。」
我從她手裏接過袋子,裏面裝了些我以前用的護膚品小樣,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垃圾。
「謝謝。」我輕聲道謝,正準備離開。
吳敏英突然小心翼翼地解釋:「對了,尤姐,今天澤浩心情不好所以才亂發脾氣了,我代他跟你道歉。」
我心底閃過一絲不適,有些不解地開口:「不需要吳老師來道歉,這是我跟澤浩的事情……」
吳敏英臉色有些尷尬,但是仍然開口說:「澤浩今天去做中考模擬測試,成績不是很理想,所以才特別埋怨你,希望你不要因爲這點事跟澤浩置氣。」
我心裏堵上了一團棉花,簡直不爽到了極點,我打斷了吳敏英的話,冷聲說道:「吳老師多心了,澤浩是我兒子,我是他媽媽,我們母子之間的事情不需要你來幫他道歉。」
我提着袋子回頭就走,但是吳敏英突然開口:「我聽朝哥說了,你離婚要了六十萬,我覺得有些過分了。你明明知道朝哥還要還房貸,而且這些錢都是澤浩賺來的,你做媽媽的離婚去分兒子賺的錢,傳出去都讓人笑話。」
我一愣,回頭去看吳敏英,竟然覺得她的臉有些扭曲了起來。
我冷笑道:「吳老師,現在是以什麼身份來管我家的家事呢?」
吳敏英臉色驟然蒼白,她抿起嘴巴,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就往回走了。
-16-
【我懷疑張朝婚內出軌。】我在出租車上給劉律師發了信息。
他很快回信:【有證據嗎?】
【暫時沒有,但是我總感覺,吳敏英不是能沉得住氣的人。】
關上手機,我低頭看了眼腳邊的袋子,是吳敏英剛纔追上來給我的東西。
我隨手翻了翻,竟然還翻出了我去年給張澤浩求的平安符。
當時張澤浩跟着張朝到處跑採訪和商務活動,莫名其妙發起了高燒,做了全套檢查都查不出病因。
我當時有些走投無路,就去香山求了平安符,沒想到張澤浩就慢慢好了起來。
張朝卻不屑一顧,只說我腦子抽筋纔信鬼神。
可是作爲一個母親,當我束手無措的時候,我只能求神來保佑我的孩子平安健康。
然而,我的孩子現在卻恨不得我去死,只因爲他覺得是我的基因污染他天才的血脈。
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張澤浩骨子裏跟張朝一樣自負,縱然我追在身後費力矯正,也不及他天生如此。
下了車,我把一兜子垃圾扔進了垃圾桶,心裏輕鬆了不少。
找到了陳教授,看見她鬢角的白髮,還沒等她開口罵我,我就像個孩子一樣哭紅了眼。
倒是弄得陳教授手足無措,抱着我直嘆氣。
「尤娜啊,我不反對戀愛和婚姻,但是我希望我的學生們,都能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歸屬。」
同樣的話,我在五年前就聽過,如今又聽見,我心裏的滋味如陳年老窖一般五味雜陳。
我終於找到了傾訴的樹洞,把心裏的憋屈倒豆子一樣地倒了出來。
陳教授靜靜聆聽着我講張朝、講張澤浩,講我失敗的婚姻和家庭。
直到我說到了夢想。
陳教授突然問我:「尤娜,你願意從頭開始嗎?」
-17-
離開母校,天已經黑了。
我打開手機叫了輛車,等待的過程點開了朋友圈。
張澤浩的臉就出現在了屏幕上。
我定睛一看才發現這是吳敏英的賬號,她發了一張在餐桌上的自拍,她自己只露了四分之一的臉,旁邊坐着張澤浩,張澤浩對面坐着張朝,而張朝旁邊露出了半截衣袖應該是李秀蘭。
配文是:【心疼寶寶小小年紀還要賺錢養壞媽,露一手好好安慰一下寶貝~】
雖然沒有什麼指向性,但是我明白她是在說我。
我點開她的主頁,發現她的上條朋友圈是在一年前。
我心底冷笑,沒想到吳敏英真是個沉不住氣的人,我這離婚協議還沒簽呢,她倒是擺上了女主人的譜了……
冷靜下來後,我發了條只有吳敏英可見的朋友圈,配圖是張澤浩嬰兒時期的照片。
配文是:【每次翻到老照片,就會後悔自己的衝動,如果現在去道歉,還能獲得原諒嗎?】
打車回到賓館,正好碰見了劉越洋。
他朝我擺擺手:「協議做好了,你再過一遍,沒問題我就安排寄給張朝了。」
我點點頭,跟他並排往賓館裏走,但是還沒進門,突然感覺後背一冷。
我回頭去看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劉越洋關切問道:「怎麼了?」
我搖搖頭,說:「沒事,是我多心了。」
-18-
雖然我感覺吳敏英沉不住氣,但是我沒想到她能如此衝動。
凌晨兩點,我睡不着刷手機,看見了吳敏英最新的朋友圈。
一張照片,她穿着真絲睡衣,躺在我精心挑選的四件套上,旁邊是張着嘴呼呼大睡的張朝。
我先截了屏,然後點開大圖保存了圖片。
隨後我點開了吳敏英的聊天框。
【你什麼意思?】
吳敏英很快回複道:【尤前輩這麼晚還不睡啊?】
【我還沒跟張朝離婚呢,你現在鳩佔鵲巢不合適吧?】
吳敏英發了個眨眼的表情包,然後回道:【我累了,改天再聊吧。】
放下手機,回憶起照片裏張朝的睡臉,我卻覺得好惡心。
次日,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劉越洋,他乾嘔兩聲以表心情。
「我真受不了了,」劉越洋無奈道,「尤娜,你真就這麼便宜了這對狗男女?」
我嘆了口氣:「我本想着速戰速決,但是吳敏英欺人太甚了,我真沒想到張朝能和她搞在一起,還藏得這麼深。」
劉越洋唏噓道:「這事交給我吧,按照吳敏英這脾氣,估計她也瞞不住什麼,如果我能查到張朝婚內出軌的實質證據,你還要爭取更多的財產嗎?」
我端起咖啡杯,冷聲道:「我任勞任怨伺候他們爺倆,兒子不禮貌老子不乾淨,太噁心了。」
-19-
兩天後,張朝打電話催着寄離婚協議。
「尤娜,咱們不都說好了嗎?分你六十萬,也不用你支付澤浩的撫養費,你後悔了?」
聽着張朝的聲音,我真想順着電話線去抽他。
我隨口敷衍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然後聯繫到了劉越洋。
「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劉越洋語氣激動,顯然是查到了什麼,他說,「尤娜,我說出來你可別氣着哈,這吳敏英不僅早就跟張朝搞在了一起,還在去年年初給張朝生了個女兒!」
我手一抖,手機差點掉落,我反問道:「你說什麼?」
劉越洋激動道:「張朝不僅婚內出軌,而且還生了孩子,我已經拿到了出生證明,生物學父親就是張朝!
「尤娜,雖然張朝的行爲屬於道德範疇,沒有觸犯法律法規,但是按照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你可以爭取到更多的財產!」
聽着劉越洋雀躍的聲音,我心裏卻很沉悶。
陳教授曾苦口婆心勸我仔細考慮跟張朝的關係,連我父母也對張朝不算滿意。
可我還是稀里糊Ťüₗ塗地跟張朝談戀愛,結婚生子,然後把日子過得一地雞毛。
掛斷了電話,我站在陽臺上吹着風,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細數前半生,我真的過得愚蠢又卑微。
-20-
劉越洋整理好證據鏈,又去找了張朝。
我沒跟着去,因爲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所以當張朝快把我電話打爆的時候,我終於抽出時間接聽了他的電話。
張朝咆哮道:「尤娜!你這個毒婦!」
我反擊道:「張朝,我本來只要拿回買房的首付就算了,是你的小情人蹬鼻子上臉來挑釁我,你真以爲我好欺負了?我告訴你,要不然你乖乖在協議上簽字,要不然咱們法院見,就吳敏英那個社交賬號,早就把你的底褲露出來了。」
經過劉越洋的調查,竟然順藤摸瓜刷到了吳敏英的社交賬號,她也是仗着沒人認識,把這個平臺當備忘錄了,幾乎是事無鉅細地記錄了和張朝在一起的生活,包括張朝給她買的車和房。
張朝被我的話頂住,半晌才悶聲道:「尤娜,咱倆好聚好散,你要五百萬我真拿不出來,不然只能賣房子了……再說澤浩是關鍵時期,你也不想影響兒子唸書吧。」
我冷笑一聲:「就你給吳敏英買的那輛車都要一百多萬了吧,你是想讓你小情人還錢嗎?」
果然他最後嘆道:「兩百萬,算我求你了,看在澤浩的面子上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我還沒來得及繼續嘲諷,張澤浩的聲音突然從話筒裏傳了過來。
「媽媽……」
我瞬間不知道說什麼了。
張澤浩輕聲道:「吳老師對我很好,你能不能別欺負她了。」
我一哽,小聲問他:「是吳老師先欺負了媽媽啊,媽媽也很難過。」
張澤浩卻說:「不可能,吳老師那麼聰明,怎麼會欺負你?明明是你太笨了,纔會誤認爲被吳老師欺負了。
「如果你還欺負吳老師,我就永遠不會再見你了。」
張澤浩把電話還給了張朝,張朝嘆道:「尤娜啊……兒子都這麼說了……」
我同意了,然後立刻掛斷了電話,因爲我怕忍不住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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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越洋在敲定了最後一版離婚協議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確定只要兩百萬?」
我點點頭:「嗯,兩百萬,就這樣吧。」
劉越洋遺憾地搖搖頭,而我卻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從張澤浩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只希望他平安健康快樂地生活,從來都沒有指望過他能有多麼大的出息。
如今他被捧成了「神童」,在享受着榮譽和關注的同時,早就失去了童真。
離婚協議簽訂後,在度過一個月的冷靜期後,我和張朝去領了離婚證。
在民政局,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張澤浩。
只是我向他打招呼,他並沒有搭理我,而是撲進了他奶奶的懷裏。
至於吳敏英,並沒有出現。
後來劉越洋跟我八卦道:「他倆好像吹了,畢竟從六十萬到兩百萬讓張朝大出血,這全是吳敏英作出來的。」
我笑着搖搖頭,只能說無論是張朝吳敏英,還是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
手機「叮咚」一聲,進來了一條短信。
【尤娜女士,恭喜您通過我司複試,正式錄用文件已通過郵件發送,請及時查收並回復消息,願與你共創美好未來。】
張朝收好離婚證,沉着臉隨口問道:「怎麼了?」
我搖搖頭,說:「沒事,照顧好澤浩,記得帶他去眼科醫院找高醫生複查,他的眼睛不能再拖了。」
張朝擺擺手,一臉不耐:「知道了,都離婚了就別管這麼多了。」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我總感覺這不會是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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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張朝離婚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裏,我在陳教授的推薦下面試了國內建築行業龍頭企業,並且成功拿到了辦公室行政內勤的崗位。
雖然同事總說我拿着高校建築學的畢業證卻來幹行政實在是太虧了。
但是我覺得這就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畢竟我在畢業後選擇結婚生子,早就錯過了最好的就業機會,而且這麼多年來能人輩出,我就算是拿着知名院校的畢業證,也毫無用處。
環境和市場,永遠選擇早有準備的人。
「尤姐,我們組下午三點想開個商討會,哪個會議室能給我們用啊?」
我回過神,立刻投身於工作:「1223 號小會議室可以申請,你走流程吧。」
下午打掃會議室的時候,同部門的王琪突然問:「你們看昨晚的『無敵腦力者』了嗎?」
小陳立刻回應道:「看了看了,不是神童和機器人的終極 PK 戰嗎?」
我調試投影儀的手一頓。
王琪來了興致,邊準備茶葉邊說:「澤浩太厲害了,尤其是最後一局壓力那麼大,他都能鎮定自如地算題!他才八歲啊,怎麼能這麼聰明,也不知道什麼樣的家庭能培養出這種孩子!」
小陳卻說:「我覺得都是劇本吧,再加上剪輯後期渲țů⁶染氣氛,一個八歲孩子能多牛啊……」
王琪搖搖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她說:「澤浩下個月就要參加高考了,這可是最年輕的高考生。」
小陳瞪大了眼睛,驚訝道:「八歲參加高ťũₑ考?能考多少分啊?」
王琪說:「澤浩爸爸接受採訪說模考能到五百多分呢,如果澤浩發揮正常,真有可能成爲最年輕的大學生了。」
聽着她們聊起了張澤浩,我卻忍不住低頭苦笑。
離婚後,張朝似乎並沒有特別關注張澤浩的眼睛,以至於張澤浩很早就戴上了眼鏡。
而且這三年裏,張澤浩頻繁參加綜藝和商務活動,甚至還代言起了母嬰品牌。
成爲家喻戶曉的明星神童,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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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格外熱,但是比起溫度,媒體纔是最熱鬧的。
張澤浩作爲新一代神童,八歲參加高考,連市長都親臨考場關懷慰問。
在鏡頭裏,張澤浩冷着臉,厚重的眼鏡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倒是植髮成功的張朝成了代言人,代替張澤浩接受了採訪。
但是當媒體詢問張澤浩理想分數的時候,張朝卻語焉不詳地說:「澤浩年齡小,遇上事情了也不知道調節……我對孩子的分數沒有要求,只希望澤浩能享受這場考試。」
我皺了皺眉頭,總感覺張朝的話裏有話。
畢竟在高考前三天,張朝突然聯繫上了我,張口問我借錢。
「我跟朋友開了個公司,現金暫時流轉不出來,你先借我一百萬週轉一下,我接着還你行嗎?」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張朝怒道:「尤娜,你當時從我手裏分了兩百萬,現在就讓你幫我週轉一下都這麼難嗎?」
我說,「沒錢。」然後掛斷了電話。
張朝這三年裏沒少跟我打聽兩百萬的動向,估計心裏還是不痛快,總覺得分給我太虧了。
但是我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裏,繼續準備起了述職演講。
前不久 HR 找我談話,說公司設計部門的內勤崗位空缺。經過人事部及設計部領導層開會商討後,認爲我的履歷與此崗位較爲匹配,所以讓我準備述職報告,走內部調崗流程。
對於得到這個機會,我幾乎是感激涕零。
畢竟我是建築學出身,如果能夠從事建築設計、規劃設計等工作,那纔是我的理想。
只是我沒想到,我前腳剛從會議室出來,行政部的同事們就圍了上來。
「娜娜姐,你是神童的媽媽?」
我一愣,不解道:「什麼意思?」
王琪臉色有些怪異,她說:「張澤浩高考成績出來了,考了 156 分,然後他接受了採訪……」
後面的話王琪說不出來,我接過手機點開視頻的時候,感覺手心出了一層汗。
視頻中的張澤浩臉色陰沉,他說:「我在備考期間得知父母離婚,受到了劇烈衝擊,導致我無法集中注意力,才考出瞭如此難看的成績。我對自己很失望,也對我媽很失望。」
我心驟然沉了下去,王琪小聲說:「網友們扒出了張澤浩媽媽的信息,然後張澤浩爸爸說……是你出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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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朝放出了一組照片,內容是三年前我和劉越洋去找他商討離婚事項時同時出入酒店的偷拍。
我看完直接氣笑了。
「劉律師,」我給劉越洋打了電話,「張朝是不是瘋了?」
劉越洋也很無奈:「我已經準備好聲明瞭,現在發嗎?」
我嘆道:「再不發他就要站我頭上拉屎了。」
劉越洋以事務所的名義發了聲明,明確表示他作爲我的代理律師,全權處理我的離婚案。
並且提供了合同及補充條例的掃描件。
隨後我也通過律師事務所的賬號發佈了聲明,提供了離婚協議及離婚證以證明我與張朝的婚姻關係在三年前就結束了。
同事們看見後連連稱奇,王琪也說:「我真沒想到娜娜姐竟然是神童媽媽,能傳授一下經驗吧,你在懷孕期間喫了啥喝了啥能生出神童來啊?」
我無語:「你沒看新聞嗎,張澤浩是繼承了他爸的腦子,跟我沒關係。」
王琪卻搖搖頭,說:「雖然張朝是研究生學歷,但是咱們娜娜姐也是重點本科畢業,果然神童產出於高知識分子家庭。」
我一時無話可說,總不能說張姓父子對我的本科學歷貶低至極。
我也不想跟同事們討論張澤浩,畢竟在三年前我就放棄他了。
只是我沒想到,張朝顯然沒打算放過我。
他竟然發佈了一條小作文,公然指責我盡了生育的責任,卻沒有盡養育的義務,不僅離婚後捲走大部分財產,還對張澤浩不聞不Ťũ̂ₜ問,以至於張澤浩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巨大傷害。
而且他還花錢買了營銷,各大營銷號轉發小作文並煽風點火,將網友的炮火對準了我。
劉越洋打來電話,語氣難得焦灼,他說:「情況不是很好,輿論走向對你很不利,連我們事務所的官網都被網友們狙了……要不要發張朝出軌的證據?」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再等等。
果然,張朝很快聯繫上了我。
只是他竟然是親自登門,倒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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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門見山:「你想要什麼?」
張朝也不扭捏,直接說:「一百五十萬。」
我皺眉,看着他青紫色的黑眼圈,問道:「你要錢做什麼?張澤浩這幾年賺得還不夠你花?」
「你懂個屁!」張朝突然暴怒,他猛地拍了桌子一下,惡狠狠盯着我,「要不是你當時離婚捲走了兩百萬,導致我現金流直接卡斷,我又怎麼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ƭŭ̀⁻「還有張澤浩那個蠢貨,我花了那麼多錢給他輔導,他卻考了個 156 分!
「都是你的劣質基因污染他的腦子,你應該負責!」
我不理解,也不諒解,我請他滾蛋。
不然我就報警。
張朝聽見報警還是緊張了,但是他在臨走前還是威脅道:「尤娜,我現在急用錢,你要是給我一百五十萬,看在澤浩面子上,等我週轉過來了我翻倍還你。但是你要是不給我錢,你就等着身敗名裂吧!」
我舉起手機,當着他的面輸入了三個數字。
張朝戴上口罩帽子灰溜溜地走了。
然後大概一個小時之後,網友對我的謾罵達到了頂峯。
我發現營銷號們又出動了,引導輿論,並且公佈了我的個人信息,包括我的工作單位及家庭住址。
HR 隨後發來了消息:【集團決定對你進行停職處理,相關通知書已發送郵箱,請查收並回復。】
那一刻,我才品嚐到了輿論所帶來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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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持續發酵,關於我的消息頻繁登上熱搜,甚至超過了當紅明星。
畢竟比起娛樂圈裏的愛恨情仇,像我這種涉及「家庭」「婚姻」「教育」以及「神童」等各種話題於一身的情況比較少見。
而且再加上張朝刻意煽風點火,我都成了大名人了……
劉越洋也表示很難處理,畢竟他是個人律師事務所,對付普通案件還能得心應手,但是對付這種情況就不知道如何處理了。
而我在停職期間焦頭爛額,不僅要安撫親朋好友,還要應對各方的「關注」。
陳教授打來電話,安撫我船到橋頭自然直,讓我不要衝動,也不要操之過急。
我這才稍微舒了一口氣。
同時,我也接到了集團紀委的協查通告,需要我去趟公司配合調查。
一路上大家都對我指指點點,連部門同事也竊竊私語。
我提交了關於我離婚事宜的全部資料,並且闡明瞭我與張澤浩張朝之間的情況。
然後公司讓我回去等通知。
回到家,我身心疲憊地睡了一覺,等睜開眼天都黑了。
因爲手機調成了靜音,等我打開的時候,各種信息噴湧而出,連繫統都卡頓了。
有同事的慰問,也有家人的關懷,但是更多是陌生人的惡意,像是潛伏在網絡上的毒蟲,一言不合就展開了無差別攻擊。
我看着旁邊關於張朝出軌的全部證據,內心深處卻還在掙扎。
明明我比誰都清楚,這套證據是我最好的反擊,只要我發出,張朝所有的煽風點火都會被澆滅。
但是我一想到張澤浩也會通過網絡知道了他爸爸的真實面目,那時候會多麼的失望啊。
他已經失去了媽媽,現在連無比信任的爸爸也要失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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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張澤浩打了電話,他掛斷了三次後終於接通了。
「你有事嗎?」張澤浩很冷漠,八歲的孩子聲音裏不帶一絲溫度。
我有些難過,也有些委屈,我問他:「澤浩,你早就知道爸爸媽媽在三年前就分開了,爲什麼還要把沒考好的責任推給爸爸媽媽呢?」
張澤浩冷哼道:「難不成我要在大家面前承認我有個笨蛋媽媽嗎?」
我忍不住打斷他,苦口婆心道:「澤浩,你爲什麼總是說媽媽蠢笨呢?媽媽當年也是以全市前十的成績考上了名校,並且連續四年獲得專業第一的成績。」
張澤浩略微遲疑,然後說:「可是你沒考上研究生。」
我嘆道:「不是媽媽沒考上,是媽媽放棄了考試。而且學歷不能代表一切,成績更不能決定所有。」
張澤浩突然不說話了。
良久,他冷聲道:「你沒必要爲自己找藉口,爸爸是研究生,吳老師也是研究生,連奶奶也考上了老年大學,在我們家裏,只有你不思進取,不去提升自己。我真的不想你做我媽媽了。」
掛斷了電話,我呆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劉越洋的電話打了進來:「尤娜,出事了。你們單位有個人爆料說你走後門搶了她的崗位!」
我腦子一蒙,連忙打開手機看最新的消息。
果然有個網名爲「玉玉症女孩」的網友,自稱四年前通過校招宣講大會以筆面綜合成績第一入職了集團行政部內勤崗位,而且她自稱入職以來矜矜業業,恪守崗位,卻在試用期即將結束時被公司以「試用期間無法勝任本崗位工作」爲理由辭退。
她發了很多小作文,一是控訴集團辭退理由不充分,二是質疑「我」是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崗位。
甚至在評論區帶起了節奏,懷疑我是集團某副總的情人……可我根本不認識這位領導。
劉越洋無奈道:「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本來輿論導向就對我們不利,現在她這麼一摻和,就算是我們放出張朝出軌的鐵證,效果也不一定很理想……尤娜,你跟我說個實話,你這份工作沒走後門吧?」
我死死盯着手機屏幕,腦子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如果深究起來,我這份工作確實來得「不算乾淨」,因爲這是我的導師陳教授幫忙牽線才得來的機會……
我想了想,沉聲道:「我做了五年的家庭主婦,怎麼能接觸到行業的龍頭企業……陳教授當時是集團的外聘設計講師,她把集團的招聘信息發給我,並且幫我潤色了簡歷。」
劉越洋深深嘆了口氣:「這……算了……我再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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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發展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張朝更是在背後持續煽風點火,試圖將網友的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現在已經沒有人關注張澤浩的高考成績。
他仍然是「神童」,只是攤上了這麼一個道德敗壞的媽,才導致他沒有考出理想成績。
甚至還有「神童」粉絲聯名請求教育部考試院啓用高考備用卷,給張澤浩一個重新參加高考的機會。
事務所的官網被黑,劉越洋忙得焦頭爛額。
而陳教授因爲我受到牽連,已經停課了。
雖然集團還沒解聘我,但是聽同部門的同事說,法務部門和紀委來調取了我的資料,部門經理每天都要去配合調查。
我真的無能爲力了。
劉越洋曾嘗試曝光張朝出軌的證據,但是很快就被情緒激動的網友舉報刪帖,大家認定了我枉爲人母,枉爲人妻。
道德敗壞,品行不端,甚至還有自稱我大學校友的人造謠我學術造假……
陳教授也看見了這條帖子,專門打電話來安慰我不要操Ťŭ₁之過急。
我無奈地嘆氣,心想就現在這個樣子我着急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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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沒想到,轉折點來得如此之快。
在我停職後第 18 天,集團召開記者發佈會,對網友「玉玉症女孩」所發佈的言論進行公開發言。
發言人明確指出,「玉玉症女孩」真名李佳楠,確實通過大學校招考試進入集團行政部工作,但是在試用期間,經常無故遲到早退、擅離職守、未能達到轉正標準,經上級領導綜合評分決定以辭退處理,並且按照相關規定進行了經濟補償。同時因崗位空缺,人事部發布相關招聘信息於集團官網,而我則是通過正常投遞簡歷、篩選、面試、複試後,以綜合排名第一的成績獲得了行政部內勤崗位,且在工作期間態度認真、與同事相處融洽,並在本年度獲得了集團內部調崗的機會。
集團認可了我的工作能力,並且以強有力的證據證明我獲得崗位的途徑合規。
看完視頻,我感覺眼眶微熱,心底升騰起一種滿足感。
同時發言人表示,相關證據已經提交警方,集團會以法律形式捍衛員工的名譽,並且經過打碼處理後的部分證據會在官網發佈,以對關注此事的網友們做到公開透明。
隨後手機上收到了很多消息,都是同事們的關心。
王琪說:【可憋死我了,集團高層下令在開記者會之前不讓聯繫你!但是我們都相信你是無辜的!等你回來。】
連行政部領導也發來了信息:【調崗述職報告會在你復職後擇期舉行,你也趁這個時間做好充足準備,加油!】
我非常誠懇地道謝,感謝公司對我的信任和支持。
但是我沒想到,連陳教授也爲了我公開發言。
她以導師的身份,公佈了我的高考成績以及專業課成績,以此來證明我的能力。
網絡風向瞬間轉變,尤其是「玉玉症女孩」在接受警方調查後發佈了道歉視頻,更是引起網友的熱烈討論。
同時劉越洋在我的默許下公佈了張朝出軌的證據,徹底扭轉了輿論方向。
曾經對我鋪天蓋地的謾罵轉移到了張朝身上,甚至是張澤浩身上。
甚至有人開始質疑「神童」的身份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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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網友的懷疑也有根據,在張澤浩高考成績出來後,就有劇組人員爆料說神童大戰機器人是劇本,神童本孩只是個比同齡小孩聰明一點的孩子罷了,跟天才差遠了。
只是當時輿論被張朝轉移到我身上,這個所謂劇組人員的爆料並沒有引起關注。
但是隨着事態發展,這個爆料也被重新翻了出來。
而後,更多的內部人員持續爆料,都表示張澤浩只是個很聰明很傲慢的小孩,根本不是「神童」。
同時,一些視頻也被曝出。
李秀蘭在超市插隊被指責,她卻叫囂自己是神童奶奶,辱罵其他人不配跟她買一樣的東西。
張朝則在節目後臺吹噓自己基因,對着女性工作人員說顏色段子。
而張澤浩則是沒禮貌的代表,不僅一不開心就大喊大叫,甚至還動手打人,熊孩子樣十足。
這一家子人的品行,幾乎是被網友翻了個底朝天。
吳敏英作爲破壞我婚姻的第三者,她在身份被網友扒出來之前卻自曝了。
但是她卻以受害人的身份爆料張朝不僅是婚內出軌,還 PUA 她生了孩子,而張朝卻在發現是女兒後就不管了。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吳敏英在我和張朝離婚後並沒有「轉正」。
因爲張朝埋怨是她把證據主動交給了我,才讓我分走了兩百萬。
兩人最後鬧得不歡而散,也算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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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鬧劇持續 40 天后, 我接到了復職通知。
迴歸崗位後, 我向領導們報以真誠的感謝, 因爲做夢也沒想到集團會爲了我這個不值一提的小職員發聲。
部門主管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尤娜,你在工作期間矜矜業業,與同事們相處融洽, 你的品行大家有目共睹。更何況此事除了關於你的私人問題, 還涉及前員工對公司的詆譭,公司肯定不會坐視不理,你就不要有這麼大的心理壓力了, 好好準備下週三的轉崗報告會吧!」
恢復工作後, 我也忙碌了起來。
劉越洋經過此事名聲暴漲, 據說事務所忙到開始擴招了。
「我當時都以爲完蛋了,沒想到你的單位和老師爲了你能公開發聲,有這種權威機構撐腰, 你也算是熬出頭了。」劉越洋感嘆道, 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我又何嘗不是這種感觸呢。
張澤浩的「神童」人設徹底崩塌, 成績造假、綜藝劇本以及天價合同都被曝出來。
而張朝沉迷賭博的惡習也被扒了出來。
人心不足蛇吞象,隨着張澤浩通過神童人設賺得盆滿鉢滿, 張朝卻越來越不滿足了。
他竟然在我們婚姻存續期間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所以當張澤浩的賺錢速度趕不上張朝花錢的速度, 他就開始絞盡腦汁來獲得更多的錢財。
一開始是投資理財, 後來就轉變成了放貸賺取高息,最後演變成了非法集資。
難怪離婚這三年, 他一直對我的兩百萬虎視眈眈。
連前不久「神童」粉絲聯名請求教育部考試院啓用高考備用卷的鬧劇也是由他策劃, 並且通過這件事募集到了不菲的金額來填補他賭博欠下的窟窿。
張朝因非法集資被捕入獄, 隨後李秀蘭聯繫到了我。
「張澤浩也是你兒子,你不能不管他。」
她拋下這句話就消失了,此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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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張澤浩「瘋了」。
他一見到我就大喊大叫, 情緒異常激動,甚至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停。
我又氣又恨, 連忙把他送進了醫院。
經過檢查,醫生判定他爲「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的病因尚不明確, 環境因素、心理因素都可能增加患病的風險。」醫生看見張澤浩的狀況也很唏噓,他搖搖頭說, 「這個情況對孩子的未來影響深遠,先積極接受治療吧。」
我在醫生的建議下辦理了轉院, 把張澤浩送進了更專業的精神病醫院。
如果他的情況持續不能好轉,光後續的治療費用就要一百多萬。
我看見結算單無奈地笑了笑, 沒想到吳敏英一語成讖,她曾經指責我離婚分得的是張澤浩賺來的錢, 而現在卻兜兜轉轉又花在了張澤浩身上。
安置好張澤浩, 我回公司的路上接到了劉越洋的電話,他告知我張朝判了十五年。
我有些唏噓, 沒想到我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張朝貪婪又自私,他明明劣跡斑斑,我卻還是選擇跟他戀愛結婚, 最後把日子過得一地雞毛。
我在錯誤的時候遇見了張朝,更是做出了錯誤的決定生下張澤浩。
張澤浩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不僅僅是張朝的錯, 更是我的錯。
我沒有給他正確的引導,也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職責。
如今張澤浩也成了「累贅」,也算是我的報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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