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春光

小姐總和我說,人人平等,她一直拿我當姐妹。
她不許我向她行禮,於是我被夫人杖責。
她不給我賞錢,說從沒拿我當下人看過,於是我娘沒了治病錢。
她不許我給少爺做妾,要我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徹底斷了我的出路。
後來我爲了救落水的她生病,她哭得肝腸寸斷。
可她卻在得知我患了癆病時讓人把我趕出府,連看病的銀子也沒給我。
我裹在草蓆子裏,死不瞑目。
再睜眼時,我又重生回了給小姐做丫鬟時。

-1-
「槐夏,這次的賞錢我就不給你了。」
小姐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綾羅綢緞,頭上的一支珍珠釵子是我幾年的月錢。
拍着我的手微笑道:
「賞錢是給下人的,可你知道,我從來都把你當我的姐妹。
「我會把錢捐給大佛寺算作你的功德,保佑你往後平安一生。」
我抬起頭,有些恍惚地看着這張熟悉的臉。
上輩子就是這樣。
顧欣蘭總是口口聲聲說着拿我當姐妹,所以別人都有賞錢,而我因爲不是「下人」,沒有賞錢。
府裏下人的月錢只有五百文,我再怎麼攢也攢不下多少,全靠着平日主子們高興了發些賞錢過日子。
我父親早逝,母親身子骨不好,她還指着我的這筆錢抓藥。
她分明是知道的。
可她還是扣下了我的賞錢。
我忍不住心裏冷笑。
上輩子我怎麼會那麼蠢,真的傻乎乎地信了她不給我賞錢,是因爲不想把我當下人看待。
如今想來,分明是她本就是庶女,月例不多。
顧欣蘭每個月又要添置新衣和首飾,那點兒月例根本就不夠花,這才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賞錢上。
這次老夫人壽辰給各房都加了十兩銀子的月例,用來打賞下人。
上輩子,其他人的賞錢都發了下來,獨獨只有我的那一兩銀子被小姐扣下了。
因爲沒有賞錢,我每個月都過得摳摳搜搜。
我娘沒了買藥的銀子,身子一直好不起來,死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妹妹沒人照顧,最後也只能賣身爲奴。
我閉了閉眼,再抬頭時,已經是一臉笑容。
「奴婢知道小姐對我好,小姐做主便是了。」
小姐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嗔怒道:
「都說不許自稱奴婢了,你要記得,人人生而平等,我從來都從沒把你當過下人。」
我眼裏湧出感動,心裏卻作嘔。
若真是平等,爲何我要伺候她,而非她伺候我?
爲何她不把她的月例分我一半?
退出院中後,我立馬把這次的賞錢沒了的事透露給了其他下人。
其他人沒我這樣的好脾氣,登時就怒了。
蓮心擰着手帕:
「小姐怎麼能這樣,我們這些下人原就是指望着主子手指縫兒漏的賞錢過活,我弟弟還等着我的賞錢娶媳婦兒呢!」
「就是,這分明是老夫人從嫁妝裏給各房做臉的錢,她憑什麼扣下!」
院裏資歷最老的張嬤嬤冷笑一聲。
「小姐這個月又新添置了一套衣裳,她一個月的月例不過幾兩銀子,哪兒來的銀子,還不是剋扣我們的。」
她呸了一聲:
「成天別的院裏下人富得流油,聽說大小姐院裏逢年過節都要打賞,再看看這個,真不愧是小娘養的……」
我見他們都不滿起來,轉身回了小姐房裏,喜氣洋洋道:
「小姐,我已把這次沒賞錢的事兒都告訴了他們,也請小姐也把其他人的賞錢捐給佛寺,讓大家都沾沾喜氣吧!」
顧欣蘭先是一愣,隨即猛地站了起來,皺眉道:
「誰讓你去跟他們說的!」
我故作茫然:「小姐不是說人人平等嗎,我想着總不會只讓我一個人沾光,也好叫大家都念着小姐的好。」
我掰着指頭算了算:「咱們院裏算上小廝一共有八個下人,這下子大家都能捐不少錢,得許多功德呢。」
顧欣蘭一怔,隨即慢慢坐下。
八個人都不給賞錢,老夫人給的十兩銀子,她就都能昧下了。
十兩銀子,對於月例只有幾兩銀子的她來說,也是一大筆錢了。
顧欣蘭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笑着對我道:
「槐夏,你做得很好。
「我一直把咱們院的所有人都看作一個大家庭,大家對我來說都是親人和朋友,我不能用賞錢去侮辱他們。
「你放心,這錢我一定會捐到寺裏,保佑大家以後都平安順遂。」
我笑着應是。
上輩子她只昧了我一個人的賞錢,我又對她忠心耿耿,所以直到死她剋扣月錢的事都沒人知道。
這次我倒要看看,她昧了這麼多人的錢,事情還能不能捂得住。

-2-
第二天,顧欣蘭就買了一支金步搖回來。
她讓我給她梳了頭髮,把步搖簪在頭上左右欣賞,還問我:
「槐夏,你看這步搖好看嗎?」
「小姐花容月貌,自然戴什麼都好看。」
我故作驚歎地去摸那步搖:
「這步搖好生精緻,一定很貴吧。」
顧欣蘭有些尷尬道:「哦,是夫人賞我的呢,應當是不便宜吧。」
我在她背後看不到的地方翻白眼兒。
分明是剛去珍寶閣打的簪子,盒子還在一邊兒呢,真當我是傻子了。
上輩子她只昧我一個人的賞錢,買不了什麼東西。
這次昧的錢多了,就迫不及待去買簪子了。
我突然想起顧欣蘭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以前對我們算不上多親近,卻也是個不錯的主子,逢年過節的賞賜雖然不多,但都不會剋扣。
變成這樣,似乎是從前年的一次落水開始。
她醒來後忽然性情大變,滿嘴什麼平等、自由什麼的。
我打量着顧欣蘭,心說她該不會是中邪了。
不過中邪還是附身都跟我沒關係。
上輩子我蠢到被她害成那樣。
這輩子不會了。
……
半月後,京中舉辦了一次春日宴。
顧欣蘭本該和京中一衆貴女一起參加,這種賞花宴說是賞花,實際上就是各家爲各位適齡的公子小姐相看。
顧家極重視這次賞花宴,顧欣蘭也裁做了新衣裳,找出了自己最好的頭面。
可是臨出門那日,她起牀時卻滿臉都長滿了細小的紅疹,腫脹不堪,分明是毀容了!
顧欣蘭尖叫一聲,把鏡子摔在地上,驚恐道:
「我的臉,我的臉!」
賞花宴是去不成了,顧欣蘭的親孃柳姨娘哭着去稟報了大夫人,說是有人要害顧欣蘭。
大夫人生怕引火燒身,讓人懷疑是她毒害庶女,趕緊回稟了老夫人,要徹查此事。
查出來的結果卻出人意料。
是張嬤嬤把少量杏仁粉放進了顧欣蘭的喫食裏。顧欣蘭自小一喫杏仁就渾身起紅疹,張嬤嬤是院裏的老人了,所以知道此事。
大夫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在三小姐院裏也有近十年了,爲何要害她?」
張嬤嬤自知事情敗露,乾脆也不再隱瞞,怨毒地望向戴着面紗的顧欣蘭。
「老奴自知有罪,但三小姐是自作自受!
「前些日子老夫人壽辰,給了各房賞錢讓發給下人沾沾喜氣。老奴的孫兒摔斷了腿,就等那賞錢去抓藥!」
「結果三小姐卻剋扣了我們的賞錢。可憐我那小孫子,我們張家三代單傳的一根獨苗苗,因爲沒錢抓藥竟硬生生耽誤了,跛了腿!
「原本定好的親事也沒了。她毀了我們一家,我不過是讓她毀容幾日而已,已是看在舊時的情分上了!」
所有人都震驚了。
老夫人看向顧欣蘭,皺眉道:
「可有此事?!」
我連忙上前跪下道:「老夫人明鑑,小姐並非剋扣了我們的賞錢,她是把賞錢都捐給佛寺爲我們祈福了!」
我低着頭,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筆錢最後的去向到底是哪裏。
那十兩銀子買來的金步搖,此時正在顧欣蘭頭上戴着呢。
如今,也是時候該推她一把了。
顧欣蘭一愣,隨即連忙點頭道:
「槐夏說得對,我並沒有剋扣他們的賞錢!」
她臉上帶上一絲委屈:
「我是想着爲大家積攢功德,卻沒想到竟遭了人恨。」
張嬤嬤冷笑,指着顧欣蘭頭上的金步搖道:
「那三小姐新得的金步搖是如何得來?這是珍寶閣的步搖,至少也要十兩銀子!」
顧欣蘭還沒來得及攔住我,我就大聲反駁道:
「三小姐說,那是大夫人給她的,並非她自己買的!」
顧欣蘭臉色瞬間慘白!
大夫人此時哪裏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慢條斯理道:
「哦?許是我年紀大了,怎麼不記得給過你這簪子?」
她看向顧欣蘭,淡淡道:
「蘭兒,你既說捐了銀子爲大家祈福,那你是在哪裏捐的銀子,也好說清楚,省得大家誤會了你。
「也別讓人說我苛待庶女,月例銀子給不夠,竟還要昧下人的賞錢!」
顧欣蘭慌亂無措,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老夫人怒道:
「成何體統!」
柳姨娘連忙撲通一下跪倒,磕頭流淚道:
「老夫人、夫人,此事都是賤妾做的,賤妾一時糊塗!
「那金簪也是賤妾買來,騙蘭兒說是大夫人賞的。蘭兒把錢給我讓我捐給佛寺,她不知道我把錢昧下來了!
「請老夫人和夫人責罰,但此事真的與蘭兒無關啊!」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柳姨娘要替顧欣蘭頂罪了。
顧欣蘭鬆了一口氣,趕緊附和道:
「是啊祖母,我真的不知道我娘把錢昧下了!」
老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沉聲道:
「柳姨娘私昧賞錢,杖責二十。」
姨娘昧錢總比家裏的小姐昧錢好聽,府裏的小姐還沒議親,名聲不能有損。
杖責二十,對於柳姨娘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兒來說是很重的責罰了。
老夫人到底因爲顧欣蘭動了氣。
二十棍下去,柳姨娘身上血肉模糊,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下人們把她擡回房裏,我有些遺憾。
這次居然讓柳姨娘頂包了,顧欣蘭竟沒受責罰。
回到院裏,顧欣蘭到底遷怒了我,讓我跪在地上訓斥道:
「看你出的餿主意!」
當時我提出把所有人的賞錢留下時,她分明眼珠子瞪得比誰都亮,如今出事兒了卻都怪在我身上。
她是小姐,我是奴婢,她真不願意,難不成我還能用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不成?
我用力一掐大腿,擠出一串眼淚。
「小姐,您往日說人人平等,ṭûₕ把奴婢當姐妹,奴婢心裏感激不已。奴婢只是想着讓大家都能沾沾光,也讓他們感念小姐體恤下人。
「奴婢是真的不知道柳姨娘會把錢昧下啊!」
顧欣蘭一窒。
這是她當時親口說的話。
而且我一向對她忠心耿耿,剛纔也是極力爲她辯白,她想罰我都找不到理由。
然而我還是小看顧欣蘭了。
第二天她藉口在院裏掉了一串小米珠,讓我去幫她撿回來。
那小米珠只有米粒兒大小,幾百顆珠子我又去哪裏能找全?!
我知道她是在拿我撒氣,可我也沒辦法,只能蹲在地上一點兒一點找。
屋漏偏逢連夜雨,院裏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然後很快下大了。
我滿臉雨水,渾身溼透,凍得直哆嗦,一點點兒扒拉着找那些小米珠。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堅持不住了,打算站起來歇歇。
可一站起來,我就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隨即我狠狠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識。

-3-
春寒料峭,我撿了半天珠子後就發起了高燒。
顧欣蘭來看了我一次,留下了一句:
「你幹嗎非要冒雨撿,這下生病了吧。」
我氣得眼冒金星。
她是主子,她不讓我停下,我怎麼敢停下?
若她真的有心,只要說句話讓我回來就是了,現在又在這裝好人!
我身上攢的錢前些日子都帶給我娘了,身上連抓藥的錢都沒有。
若不是蓮心替我請了郎中,我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病好後,我又回了顧欣蘭房裏當差。
她握着我的手關切道:
「你不知道你生病時我有多着急,我一直爲你祈福呢,所以你纔好得這樣快。」
我在心裏翻白眼兒。
是是是,不給我一文錢抓藥,現在我好了倒成了她祈福祈好的了。
顧欣蘭虛僞又記仇,我還是得儘快離開這兒。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經常去給大夫人身邊的嬤嬤送點心。
她最喜歡八珍坊的點心,一包要上百文,我每次都咬牙肉疼。
但只要能離開顧欣蘭,這都是值得的。
盛夏的午後,顧欣蘭非要去逛園子。
她怕曬黑,我還得給她打着傘,舉得手痠。
她指着一朵牡丹問我:「槐夏,你看這牡丹好看嗎?」
我瞥了一眼。
「小姐,這牡丹雍容華貴,自然是好看的。」
顧欣蘭摸了一下自己的鬢邊,低頭笑道:
「這花與我今天的頭面倒是相配。」
她這話一說我就知道她什麼意思。
無非是這花兒是大夫人種的,她又想戴花,又怕摘了花被罰。
上輩子就是這樣。
她是小姐,摘了花最多也就被責罵幾句。
我是下人,摘了花被發現是要捱打的。
即使這樣,她還是暗示我去摘,後來我被大夫人撞見摘花,被嬤嬤打了幾個耳光,還罰了三個月月錢。
顧欣蘭總是這樣,只可恨上輩子我被她騙得團團轉,沒發現她這副虛僞的嘴臉ţŭ̀₂。
我怎麼可能再去給她摘花,乾脆直白道:
「小姐,這是大夫人的花兒,您可不能摘啊!」
顧欣蘭見我沒老老實實給她摘花,沉了臉色。
「誰說要摘花了!」
「那就好,」我憨笑道,「小姐,那邊有不少芍藥也很漂亮,要不要奴婢去給您摘一朵來?」
芍藥不是大夫人種的,摘一朵也沒什麼。
顧欣蘭到底是主子,我也不想太惹怒她,到時候再折騰我。
顧欣蘭臉上這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意,等我摘完芍藥簪在髮間後問我:
「會不會太妖豔了?」
我搖搖頭:「小姐國色天香,正能壓得住這豔色。」
顧欣蘭被我誇得開心,握住我的手道:
「都說了我們是姐妹,你不要總叫我小姐了,就叫我一聲欣蘭吧。」
我哪敢再信她的鬼話!
前世她非不許我叫她小姐,不讓我對她行禮。
我那時候傻乎乎當了真,剛叫了一聲「欣蘭」,就被正好趕來的大夫人聽了個正着。
大夫人最重規矩,當場就動了怒,讓人把我拉下去打了十板子。
我嚇壞了,哭着求顧欣蘭幫我解釋。
她卻只是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後來我被打了十板子在牀上起不來身,她哭着來找我,跟我說:
「槐夏,大夫人最重規矩,她要是知道是我不讓你叫的一定會責怪我的。
「我身爲庶女,在家中的處境本就艱難,你能理解我嗎?」
現在我纔想明白,她一個正經小姐,大夫人又從不苛待庶子庶女,處境難不成還能比我一個下人更艱難?!
無非是她隨口一說,等我真遭殃了,她又不願負責。
我餘光掃過不遠處花叢後面露出的衣角,立馬跪倒在地,惶恐道:
「小姐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奴婢怎敢直呼小姐名諱?」
顧欣蘭笑吟吟扶我:
「我早就說了,人人平等,我其實從來沒拿你當下人看過。」
不得不說,顧欣蘭的這句人人平等其實很能唬人。
向來高高在上的主子突然說把你當成平等的人,把你當成姐妹,作爲下人怎麼能不受寵若驚、肝腦塗地。
所以上輩子顧欣蘭只用這句姐妹吊着我,就讓我爲她出生入死,甚至付出性命。
可現在我看分明瞭。
無非是她想我替她賣命,又不願給我什麼實在的好處。
我不肯起來:
「小姐心善,奴婢卻是不敢亂了規矩。」
顧欣蘭剛要再勸,卻聽到大夫人的聲音。
她從花叢後走出來,看了我一眼。
「這丫鬟倒是個規矩的。」
隨後視線又掃向顧欣蘭。
「這就是府裏教你的規矩?!和下人做姐妹,那你這些正經姐妹又算什麼!」
她皺眉道:
「誰教了你這些自甘下賤的話,難不成是柳姨娘?!」
顧欣蘭嚇壞了,支支吾吾卻辯駁不出話來。
「母親,我——我——」
她也不能說她只是隨口一說,其實壓根不是真心的。
「來人,把家規送到三小姐院裏,看着三小姐抄寫百遍!」
大夫人道:
「抄完之前不許出院子。」
顧欣蘭臉色一白。
顧家家訓足有厚厚一本,若是抄寫百遍,那至少也要抄個三個月。
可話是她自己說的,她只能黑着臉回到院子,晚上抄到眼睛通紅。
她又遷怒我,讓我舉着燭臺在邊上,說什麼燭臺太低了她看不清字。
我氣得牙癢癢,舉得手臂痠疼也不敢放下。
心裏又堅定了一定要離開顧欣蘭院裏的念頭!
機會來得很快,大小姐身邊的丫鬟畫秋突然病了,大夫人打算再挑個懂事兒的丫鬟頂上。
嬤嬤稍微提了我一句,大夫人想起了我,說了一句:
「是個懂規矩、知進退的,那就問問她願不願意去吧。」
上輩子其實大小姐也知道我忠心,曾經問我願不願意去她院裏。
大小姐是嫡女,向來出手大方,她院裏的下人穿戴得都比我們好不少。
可是顧欣蘭哭着求我留下,說她一直把我當親妹妹看待。
她不希望我走,又不想得罪了大小姐,於是讓我自己去拒絕大小姐。
我就傻乎乎地真的自己去找大小姐磕了頭,說我要留在三小姐院裏。
其他下人都偷偷說我不知好歹,可那時候我真覺得,三小姐都把我當親妹妹了,我又怎麼能離開她呢?
可現在不同了,我只恨不得立馬就離開這個災星!
顧欣蘭又故技重施,握着我的手紅了眼圈兒:
「槐夏,姐姐是最重規矩的,以後不在我院裏,誰來庇護你呢?」
我有時候真的很奇怪,顧欣蘭是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我上輩子遭的罪,甚至最後的死,樁樁件件都和她有關。
我永遠拿的錢比別人少,乾的活兒比別人多。
她到底庇護我什麼了?
「這樣,你去和大夫人說說,說想留在我院裏。」
我強壓着不耐,面上爲難道:
「小姐,我一個下人,怎麼敢回絕大夫人?
「更何況若是我去了大小姐房裏,有什麼消息都能及時稟報您,比我在這裏有用些。」
顧欣蘭沉吟片刻,發現我說得也有道理,於是也不再提她那套庇護論了:
「那你往後務必要萬事小心。」
讓我打探消息,卻一分錢都不給,哪有這種好事兒?!
我乾脆直接開口:
「小姐,打探消息是需要打點的,可是奴婢這些年也沒什麼賞錢……」
顧欣蘭臉上露出幾分猶豫,咬牙從荷包裏倒出幾顆銀錁子,又塞回去了兩個,對我道:
「你知道我月例也不多,只有這些,你省着些花。」
我看了看那些銀錁子,攏共有二兩銀子,心滿意足地揣進懷裏。
可算是把賞錢要回來了。
娘也能抓藥好好養養了。
「小姐就放心吧。」我笑得情真意切。
放心吧,這二兩銀子,你可算打了水漂了!

-4-
兩世第一次離開顧欣蘭院裏,我又開心又緊張,幹活兒用了十二分力氣,生怕大小姐再把我退回去。
大小姐也確實很大方,我纔去了沒幾天就趕上了中秋的賞賜,就連我這種小丫鬟也多發了足足五百文,相當於我一個月的月錢了。
我興奮得要命,深恨自己之前怎麼就倒黴碰上了顧欣蘭那麼個主子。
同屋的小丫鬟見我笑得合不攏嘴,忍不住彎了嘴角:
「大小姐對下人最是寬厚的,往後你就知道了。」
我點頭,深以爲然。
大小姐顧月安很像大夫人,非常重規矩,除了與自己的奶媽和身邊用久了的大丫鬟親近些,對我們這些下人向來是不多言語的。
但她平時用度並不靡費,又有夫人私下接濟,手頭有不少錢。
她又體恤下人,不說逢年過節的賞錢,就是哪個下人家中有了用錢急事兒,求一求大小姐,她都願意給些錢。
和顧欣蘭全然不同。
我在小大姐院裏待了兩個月,荷包第一次鼓了起來,給我娘抓藥都抓了些好藥。
顧欣蘭幾次來找我打探大小姐房中的事兒,都被我敷衍了過去。
這天我正在把大小姐房裏的畫收起來,我不會賞花,只覺得這畫上的梅花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看什麼呢?」
我光顧着看字,下意識道:
「看這畫好看。」
我猛地反應過來,回身看到大少爺正笑着站在我背後看我。
我嚇壞了,趕緊行禮道:
「少爺恕罪,我一時看畫看入了迷,並非有意的!」
大少爺並沒生氣,只是指着那畫道:
「你認得上面的字?」
我搖頭,老實道:「奴婢不認得字。」
「那你說畫得好,覺得好在何處?」
我心裏暗暗叫苦,怎麼就分神了這一刻就被抓住了!
我思來想去道:「奴婢不懂賞花,只覺得這梅花不似別的花那般死板,飛揚在雪中時有種自由灑脫之意。」
大少爺笑了。
他指着那畫上的落款最後幾個字道:
「我今日教你識幾個字。
「顧昌平。」
我點點頭,跟着念道:
「顧昌平。」
隨即我才反應過來,昌平是大少爺的字,那這畫,豈不就是大少爺畫的?!
我當着人家的面一直拍馬屁,怪不得他一直笑呢!
我漲紅了臉,低頭不敢再念。
大少爺看着我,突然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
「之前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
「奴婢之前是三小姐院裏的。」
「怪不得,你倒有趣,不如以後便跟了我吧。」
我一驚,猛地抬頭!
大少爺補充道:
「我抬你做妾,往後便不用再做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了。」
我心緒有些複雜。
上輩子大少爺也曾在一次我送東西時遇見過我,那時候他也說要納我爲妾。
我高興極了。
像我們這種下人,一輩子掙的不就是個往上爬?
妾雖然說難聽點也不是什麼正經主子,但也好歹算個主子了。
不但月例一個月有二兩銀子,還有人伺候着,對我們這些丫鬟來說,是盼都盼不來的好事。
我那時興高采烈地把這事兒告訴了顧欣蘭,以爲她也會替我高興。
誰承想她聽了以後卻十分不高興,一直跟我說什麼妾是下賤的,要我以後找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疼我。
她說:「你難道能忍受和別的女人分享你的夫君嗎?槐夏,我以後一定會給你許一門好親事,給你備一副厚厚的嫁妝,讓你體面地做正妻!」
我其實不介意和別的女人分享夫君。
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呢?
可顧欣蘭說得那樣堅決,死也不肯放我去給大少爺做妾,此事也只能作罷。
後來我一直等着她能給我找一門好親事,實現她嘴裏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直到我被趕出府,顧欣蘭再也沒提過這事兒。
我人生中唯一能翻身的出路被她徹底地斷了。
我強行壓住滿心興奮,低頭道:
「奴婢不敢做主,都聽大小姐和少爺的。」
顧昌平揚起嘴角:「放心,大妹妹那裏我去和她說,她必不會阻攔。」
他當天和大小姐說了他要納我爲妾的事兒。
我其實很怕大小姐會不高興,可她只是看着我,脣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大哥對房中人不錯,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兒。」
她還撥出了十兩銀子,挑了一副素銀頭面給我做嫁妝。
我心裏感激涕零,給大小姐磕了三個頭,在心裏默默祈願她能平安喜樂,順遂一生。
……
我沒想到,這事兒會這麼快傳到顧欣蘭耳中。
她來大小姐房裏找我的時候,我都傻眼了。
「槐夏,你千萬不能給大哥做妾!」
我看着顧欣蘭的臉煩不勝煩,耐着性子道:
「小姐,大少爺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氣,往後我就不用再當丫鬟了。」
顧欣蘭滿臉不贊同:
「你難道能忍受和許許多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嗎,只有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真愛啊!」
她搖頭,恨鐵不成鋼道:「你現在就去拒絕大哥,往後我一定會給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做正妻!」
我有時候真不明白顧欣蘭到底是怎麼想的。
做妾再不好,難道不比當丫鬟強無數倍嗎?
她爲什麼就這麼看不得我好?
再說我當什麼和她有關係嗎,我都來大小姐房裏了,她怎麼還是陰魂不散!
我實在懶得和她糾纏。
「小姐,大小姐已經答應了,奴婢實在做不得主。
「不然您去和大小姐說吧。」
顧欣蘭哪裏敢去大小姐面前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瘋話,只能黑着臉看着我,最後拂袖而去。
我鬆了口氣,心說這下可算能擺脫她了。
可我沒想到,我高興得太早了。

-5-
沒過幾天,顧欣蘭定親了。
定的是一個五品官小兒子,嫁過去做正妻。
大夫人並沒有苛待顧欣蘭,相反還仔細考察了男方的家室人品。男方家的家規是原配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所以ṱũ̂₊這門親事對顧欣蘭一個庶女來說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正好她又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顧欣蘭要嫁出去了,我簡直比她還高興,終於能把這個瘟神送走了。
往後她做她正房太太,我做我的小妾,兩不相干,我再也不用看到她那張臉了。
但聽說顧欣蘭好像對這門婚事很不滿,嫌棄男方家門第太低,爲此在屋裏摔了不少東西。
不過這都與我無關了,婚事都訂下了,難不成她還能出什麼幺蛾子不成?
她還真能。
沒幾日,我就從其他丫鬟口中聽說了一樁事。
顧老爺邀請承恩郡王到府上商量大理寺剛辦的一個案子,承恩郡王雖然才過弱冠,卻是皇帝一母同胞姐姐,昭陽長公主的獨子。
皇上極重視這個外甥,承恩郡王自己也是才華橫溢,如今已經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就在兩人在後院邊走邊聊時,旁邊突然有人大喊:
「救命,來人啊!
「小姐落水了!」
落水的不是別人,正是顧欣蘭。
上輩子她就掉水裏了,我一頭扎進去救了她,結果她沒事兒活蹦亂跳,我卻着涼落了病。
顧欣蘭只來看了我一次,說她恨不得以身相代,要我好好保重身體,還掉了眼淚。
我感動得不行。
可後來她在得知我得的是癆病後就立馬讓人把我趕了出去。
除了ẗũ̂⁶一張草蓆子,她什麼都沒給我。
我拖着病重的身體又氣又急,最後生生死在了顧府邊上的水溝旁。
不知這次爲何後院一個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小丫鬟急得大叫。
可是下一瞬,一個人影就快步跑來,跳進湖裏,把顧欣蘭拽着領子拉了上來。
那人正是承恩郡王!
此時他渾身溼透,顧欣蘭更是狼狽不堪。夏日穿得本就清涼,她身上的輕紗沾了水幾近透明,露出了白皙的香肩和脖頸。
「郡王……」
顧欣蘭眼眶泛紅,梨花帶雨地拽着承恩郡王的袖子。
承恩郡王一愣,扭過頭去。
不遠處的顧老爺臉色鐵青。
「後來呢?」
我問那丫鬟。
她吐出瓜子皮,掀起眼皮道:
「還能怎麼着,郡王看了三小姐的身子,就得娶了她唄。」
我瞠目結舌,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上輩子我救了顧欣蘭,她卻趕我出去送死!
原來是我攔了人家的好事啊!Ṭū⁾

-6-
顧欣蘭定好的親事到底是退了。
可是承恩郡王已經有了郡王妃,而且顧欣蘭只是個庶女,最後兩家商議納顧欣蘭爲妾。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顧欣蘭爲了嫁入郡王府而設的一個拙劣的局。
可事已至此,顧家爲了名聲也必須捏着鼻子忍下來,堅稱顧欣蘭就是無意落水的。
承恩郡王也願意賣顧家一個面子,橫豎又不是王妃,只不過一個妾罷了。
自從顧欣蘭定下了要嫁入郡王府後,整個人就支棱起來了。
從前小白花一樣弱柳扶風的,現在敢直接去找大夫人要錢買衣裳首飾,美其名曰嫁入郡王府後,不能丟了顧府的臉。
其實她故意落水勾引郡王已經丟了大臉了,不過如今木已成舟,大夫人也煩不勝煩,只想趕緊把她打發出去。
我倒是很疑惑,顧欣蘭不是總告訴我,要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她怎麼不願意去做五品官兒子的正妻,卻非要去做郡王的妾呢?
原來分明她自己也知道要給自己掙出路。
爲什麼卻又要斷了我的出路呢?
我想了一整晚,最後乾脆不想了。
顧欣蘭是做正妻還是做妾,都和我沒關係了。
橫豎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幾次面了。
我一直抱着這種念頭,心情都舒暢了許多。
我終於能擺脫上輩子的命運了。
做了大少爺的妾之後,我娘也能請個好大夫。
往後也能爲妹妹攢一份嫁妝,爲她選個好人家。
這種喜悅一直維持到顧欣蘭去找了大夫人。
她說,我是打小陪她的丫鬟,捨不得我,要帶着我一起出嫁。
我聽說這個消息時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7-
因爲顧欣蘭設計嫁入承恩郡王府的事兒,這些顧府上下都有些忙亂。
大少爺納我的事兒一時就沒顧上。
所以當顧欣蘭說要帶我走時,大夫人並不知道大少爺要納我,答應下來。
反正也只是個丫鬟而已。
等大少爺再去和她說清楚時已經來不及了,大夫人也無法改口了。
大少爺特意找到我,有些無奈又有些遺憾:
「我是真挺喜歡你的,只是咱倆沒緣分吧。」
那天我一個人在花園假山後面坐了很久很久。
我並沒有生氣。
可能是憤怒太過,我已經有些麻木了。
我只是很累,我不明白這到底是爲什麼。
我想過點好日子爲什麼就這麼難。
顧欣蘭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她害了我一世還不夠,我都已經惹不起躲着她走了,可我躲都躲不開!
有那麼一刻,我簡直就想拿刀捅死她,和她同歸於盡。
我本來可以有更美好的生活,我終於不用再做伺候人的奴婢。
我娘、我妹妹都有了指望。
可現在因爲她一句話,什麼都沒了。
我一直坐到深夜,才嘆了口氣站起來。
我不能死,我還有娘和妹妹要照顧。
做下人就做下人吧,橫豎我也做慣了。
……
就這樣,顧欣蘭穿着粉色嫁衣,從偏門嫁進郡王府那天,我揹着所有的東西跟在了她身後。
等郡王洞房時,顧欣蘭特意把我叫進去伺候她。
她笑意盈盈對我道:
「槐夏,如今你不必給人做妾啦,你不用感激我,我們是好姐妹,這都是應該的。」
我只能低下頭掩飾眼裏的恨,指甲深深掐進手掌心才能抑制着讓自己不衝上去活活掐死她!
既然顧欣蘭非要把我帶在身邊,那就走着瞧吧。

-8-
顧欣蘭進府後,確實得了郡王一陣子寵愛。
她那套平等的說辭讓郡王有些新奇,她行事也比較大膽,有時候只着輕紗衣衫伺候郡王。
郡王一開始還對她設計了自己有些不悅,見她如此百般討好後也逐漸放下了這件事兒,一個月竟然有十天都待在她院裏。
然而只要是郡王來的時候,她從不叫我伺候,每次都把我支出去幹活兒。
我不是傻子,也明白了她的心思。
可沒辦法,她是主子,我是下人,我也不能公然違揹她。
但機會還是來了。
顧欣蘭院裏的大丫鬟紫鳶病倒了,院裏缺了人,她不得已在郡王來時把我留下來伺候。
郡王今日神色有些疲憊,飯食也用得很少。
顧欣蘭柔聲道:
「殷郎今日可是身體不適?」
承恩郡王姓殷,後院其他人,包括王妃都恭恭敬敬稱呼他王爺。
只有顧欣蘭叫他殷郎,她說這樣顯得親近。
郡王揉了揉眉心:
「許是今日案宗看多了,有些頭疼。」
我躬身上前,輕聲道:
「王爺,奴婢曾學過些推拿之術,不然讓奴婢給您推拿一下,或許會好些。」
主子還沒說話,我這個下人就先說話了,其實是壞了規矩的。
可我也管不了許多了。
顧欣蘭不是不讓我給大少爺做妾嗎?
那我就給郡王做妾!
顧欣蘭猛地看向我,眼裏閃過一抹厲色,似乎沒想到我這個一向忠厚的老實人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她連忙道:「你手藝粗糙,萬一弄傷了郡王可如何是好,還不趕緊下去!」
郡王卻叫住了我。
「那就試試吧。」
我這手功夫還是從前跟村口的大夫學的。我娘因爲身體虛弱也總是頭疼、身子疼,每次我給她推拿後她就會好些。
我用手指力度適中地按着郡王頭上的穴位,他枕在我膝蓋上,眉宇間慢慢舒緩下來。
我知道我長得不錯,故意微微側臉,露出自己最好看的樣子。
郡王眼裏閃過一絲興味:
「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你叫什麼?」
我剛要開口,顧欣蘭搶先道:
「殷郎,槐夏是我陪嫁帶來的丫鬟。」
她看着我滿臉笑意,眼裏卻冷冰冰的。
「你不知道,她雖然是丫鬟,但我從來都沒拿她當下人看過,我們情同姐妹呢!
「是不是啊槐夏?」
我好像喫了蒼蠅一樣噁心。
我Ṱùₚ說實話並不明白顧欣蘭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要是真的恨我,她是小姐,我是下人,她大可隨意處置了我就是。
可她非要說什麼和我平等,和我是姐妹,卻又處處給我下絆子。
我勉強點了點頭:
「姨娘說得是。」
郡王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打量片刻,突然勾脣。
「長得倒是不錯,蘭兒,既然你和槐夏情同姐妹,那我就納了她。
「往後你們就是真正的姐妹了,如何?」
顧欣蘭臉色大變,勉強笑道:
「可是妾身和槐夏情分非比尋常,她應該也是不捨得離開我的。」
「你們往後住得近些就是了,又不是叫你們分開。槐夏,你願不願意給本王做妾?」
我看向顧欣蘭。
她眼裏的怨毒已經不加掩飾,死死咬着下脣,朝我警告地飛眼刀。
我直接無視了她,笑得嬌羞:
「全憑郡王做主。」

-9-
郡王走後,顧欣蘭臉上的笑容難看極了,硬生生擠出一句話。
「槐夏,太好了,往後你就不用再當丫鬟了。」
我欣賞了許久她這種氣得要死卻不得不強顏歡笑的表情。
「還得多虧了小姐非要把我帶過來,否則我也沒這個福氣了。」
顧欣蘭臉色鐵青。
我則高高興興地去收拾東西。
往後顧欣蘭這個小姐是妾。
我這個丫鬟也是妾。
挺好,我倆這下纔算是真正平等了。
……
郡王對妾室不錯,每月的月例比顧府高多了,足足有十兩。
喫穿用度也都大方,還撥給我兩個丫鬟使喚。
我孃的病因爲捨得用藥,身體日漸好起來。
妹妹也養得白胖了許多,不再像從前枯瘦蠟黃了。
郡王並沒有特別寵愛我,他後院妻妾衆多,一個月也就能來我屋裏一兩趟。
可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對比從前那種熬夜幹活兒還過得緊緊巴巴的日子,這樣的生活已經是天上地下了。
郡王府的後院不算太亂,但女人多的地方也不會風平浪靜。
顧欣蘭看不慣郡王妃。郡王妃是個三品官家的嫡女,顧欣蘭總是自詡和人家家世差不多,憑什麼她能爲妃,自己卻只能做妾。
尤其是她有了身孕後更是得意。她嗜好酸食,總覺得肚子裏懷的是郡王府的長子,經常有意無意在郡王面前給郡王妃上眼藥,甚至還說郡王妃入府三年無所出,是生不出蛋的母雞。
她不知道她院裏的丫鬟就是郡王妃的人,前腳她剛說完,後腳郡王妃就能得知。
只不過她懷的確實是郡王第一個孩子,有了這個孩子傍身,連郡王妃也不敢輕易動她。
郡王也很看重這個孩子,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兒就是去看她。
一時間顧欣蘭在府裏風頭無兩。
只是她院裏的下人過得還是一樣苦。
一次我在後花園賞花,突然聽到一陣哭聲。
我好奇地湊過去看,發現是顧欣蘭院裏一個叫香玉的小丫鬟正在假山邊抽泣。
「你怎麼了?」我問她。
香玉被嚇了一跳,見是我趕緊行禮。
我擺手讓她起來:
「你哭什麼,可是有什麼難處?」
香玉咬着下脣,猶豫許久還是顫聲道:
「姨娘有所不知,我爹前陣子給人做活從屋上摔下來,沒了。
「本來這個月郡王生辰,郡王妃每個下人發了二兩銀子賞錢,我能給我爹打口薄棺下葬。
「結果、結果——」
她低泣道:
「顧姨娘說這次的賞錢讓我們都交上去。她說拿我們都當姐妹,有什麼好事兒都想着我們,這次就把賞錢統一捐給青城寺做香火錢,爲我們祈福。」
香玉再也忍不住了,抹着眼淚道:
「可奴婢不想祈福,奴婢和爹相依爲命多年,奴婢只想安葬了我爹!
「如今我爹只能裹着草蓆下葬了……」
她哭得極傷心。
我心裏又可憐又無語。
要說這府裏誰最能和她感同身受,那只有我了。
只是我沒想到顧欣蘭都到了郡王府了,還沒能改掉這個貪昧下人賞錢的毛病。
想起她最近新買的紅寶石頭面,我也就明白了。
估計是都花在這上,錢又不夠用了。
顧欣蘭再怎麼受寵畢竟也只是個姨娘,每個月的份例是定下的,即使因爲懷孕了多一些,也多不到哪裏去。
再說人心的貪婪,又哪裏有盡頭呢。
我從荷包裏拿出了三兩銀子遞給香玉。
「我錢也不多,家裏還有家人要供養,給不了你許多。
「這點兒錢你拿着,給你爹打口棺材吧。」
香玉驚得睜大了眼,下意識想要推辭,手伸出去又卻又停住了,握住那個小小的銀錠泣不成聲。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給我磕了一個頭。
「姨娘大恩大德,香玉永世不忘!」
我摸了摸她的頭,就離開了。
我不是什麼濫好人,也不是錢多得用不完。
直接說看着她這樣子,讓我想起從前那個被拿走賞錢急得掉眼淚卻也不敢說什麼的自己。
都是可憐人。
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顧欣蘭氣焰越發囂張起來,每日穿紅戴綠,那一身行頭有時候簡直把郡王夫人都比下來了。
她好幾次都特意來我院裏。
她環顧了屋裏一圈兒,摸了摸我桌上的素瓶。
「妹妹屋裏怎麼這樣素淨,郡王前陣子得了一對青花瓷瓶,竟沒給你一隻嗎?
「這衣服都是去年時興的樣子了吧,郡王昨日剛給了我些好緞子,等我挑兩匹給你送來。」
我點頭。
「好啊,謝謝姐姐。」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兩匹緞子也不少錢呢。
顧欣蘭一窒,似笑非笑道:
「山雞就是山雞,奴婢就是奴婢,即使成了主子,也一輩子都是下人。」
她摸着頭上的金釵對我笑道:
「槐夏,你說是不是?」
我知道她是在諷刺我。
我突然想起她曾經說的人人平等,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隨便應付了兩句,我就打發她走了。
她肚子裏還有孩子,我還是少觸她黴頭,別再讓她賴上了。
接下來我每日都去郡王妃院裏請安,陪她禮佛。我不會寫字不能抄寫經書,就站在一邊伺候她研墨。
我想明白了,活在郡王府裏,我總需要一個靠山的。
郡王我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郡王妃了。
郡王妃對我倒還不錯。大概是因爲我並不特別得寵,又十分老實識趣,她經常會賞給我一些衣服料子還有首飾頭面。
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就在我都快忘了還有顧欣蘭這麼一號人物時,隆冬的一天,突然來了一羣下人,來我屋裏不由分說搜了一遍,搜出一條男人腰帶後就把我帶到了正廳。
郡王、郡王妃、後院的所有妾室都在。
好大的排場!
郡王看我的眼神冰冷,揮了揮手。
一個小廝拿出一條男人的腰帶。
「槐夏,有人指認你和府裏的侍衛私通,可有此事?!」
我傻了,壓根沒有的事兒,荒謬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辯駁。
回過神來我立馬解釋:
「郡王、郡王妃明鑑,妾身不認識什麼侍衛,更不曾與任何男人私通!」
一個叫秋月的姨娘站了出來,指着我道:
「你沒私通,這腰帶怎麼會從你屋裏搜出來?!」
她跪在我身邊道:
「王爺、王妃,妾身曾親眼見一男人從她院裏出來,兩人舉止親密,必然是有姦情!」
我看了這個秋月一眼,微微皺眉。
秋月也是個丫鬟提成的妾,可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愁,她爲什麼要陷害我?!
我剛要說話,顧欣蘭卻突然開口了。
她紅着眼圈兒看着我:
「槐夏,我一直把你當成我親妹妹,但是郡王對你這麼好,你卻暗地裏與其他男人苟合,你實在是——」
她盈盈下拜:
「殷郎,雖然我與槐夏情同姐妹,可我也對她的所作所爲不齒。
「我也曾見過那男人衣衫不整從她屋裏出來,我勸過她,說王爺抬舉她做妾,她不能忘恩負義,可她就是不聽!」
好一個大義滅親!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顧欣蘭。
我知道她討厭我,我也不待見她。
可我以爲我們從前畢竟是有幾分情分在的,即使她幾次三番對我下絆子,我也還擊過。
可我從沒想過要害她。
私通是多麼惡毒的罪名,我是真的會死的!
我腦中紛亂,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到顧欣蘭眼裏輕蔑冰冷的笑意。
她是真的想要我死。
就在這時,我突然靈機一動,問顧欣蘭:
「你說看見有男人從我屋裏出來,那你是何時看到的?!」
顧欣蘭一怔:
「前日酉時。」
我立刻大聲道:
「你騙人,前日酉時我在陪着郡王妃抄佛經,王妃可以爲我作證!」
王妃蹙眉,緩緩道:
「確實,前日我抄佛經爲王爺祈福,槐夏爲我研磨,一直到用了晚膳才離開。
「院裏的下人都看見了。」
郡王視線掃向顧欣蘭。
顧欣蘭慌亂道:
「那就是昨日,許是我記錯了。」
這次沒等我開口,郡王妃就慢條斯理道:
「昨日槐夏也在我屋裏,顧姨娘怕不是懷了孕,記性就不好了。
「不然再想想呢?」
顧欣蘭臉色慘白,萬萬沒想到郡王妃會替我作證。
她指着那條腰帶道:
「那腰帶總不是騙人的,這是從槐夏屋裏搜出,若不是她與男人私通,又怎麼會有男人的腰帶留在她屋裏?!」
郡王點點頭:「槐夏,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死死咬牙,事到如今,我不管說什麼,顧欣蘭都會咬死了那條腰帶。
可那條腰帶又確實是從我臥房裏找到的。
我該怎麼辦?!
就在我慌亂無措時,顧欣蘭身後的一個小丫鬟突然站出來,跪倒在我身邊。
是香玉!
她用力磕了一個頭。
「王爺王妃明察,那腰帶是顧姨娘找人偷偷放進槐姨娘房裏,就是爲了誣陷她!」
郡王問她:「你如何得知?」
香玉繼續道:
「奴婢每日在顧姨娘房裏伺候,顧姨娘因着槐姨娘曾經是她院裏的奴婢,現在卻與她平起平坐,對槐姨娘一直懷恨在心,經常暗地裏詛咒她。
「這次顧姨娘設計的時候奴婢就躲在一旁,原原本本都聽到了。這腰帶是她院裏大丫鬟託相好的偷來後放進槐姨娘房裏,就是爲了陷害槐姨娘!」
顧欣蘭大怒,撲上來一個耳光狠狠打在香玉臉上。
「喫裏爬外的賤人,你胡說!」
郡王妃讓身後的嬤嬤扯開顧欣蘭。
「顧姨娘懷着身子,還是小心些,不要動氣爲好。」
郡王不解:「你既是欣蘭房裏的人,又爲何要替槐夏解釋?」
香玉捂着臉,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跡。
「王爺有所不知,顧姨娘喜歡添置首飾衣裳,月例總是不夠用,就藉口將大家的賞銀捐給佛寺,實則自己偷偷昧下。
「奴婢的爹前些日子去了,本想留着打棺材的賞錢又被顧姨娘拿走,若不是槐姨娘給了奴婢幾兩銀子讓奴婢安葬我爹,我爹恐怕到如今也死不瞑目。
「奴婢不懂什麼大道理,奴婢只是不想讓槐姨娘這樣的好人白白受人冤枉!」
我沒想到當時隨手的善舉竟然能在此時救我一命。
顧欣蘭也沒想到,她指着香玉,氣得手指哆嗦:
「你竟然爲了區區幾兩銀子背主!」
我忍不住諷刺地看向顧欣蘭。
對於她來說,一二兩銀子連她髮簪上的一顆珍珠都買不到。
可對我們這些下人來說,那就是我們唯一的指望。
郡王妃也冷笑道:「區區幾兩銀子,你作爲大理寺卿家的女兒,就連這麼區區幾兩銀子也要貪昧!」
顧欣蘭坐在地上,臉上血色盡褪。
「我是給他們祈福,是他們不識好歹……」
郡王妃淡淡道:
「你把銀子捐給了哪家佛寺,你可說得出來?
「你頭上戴的簪子要幾十兩一隻,身上穿的衣服也要幾十兩一套,只這個月就做了兩套,你是哪裏來的銀子?」
大家都不是瞎子,顧欣蘭最近穿戴得好不華貴,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顧家自詡清流,她本就沒多少嫁妝,若不是一次次昧下下人的賞錢,又拿來這麼多錢穿金戴銀?
顧欣蘭徹底偃旗息鼓,垂淚看向郡王。
「郡王……」
郡王眼裏閃過一絲厭惡。
我能理解他,換了誰天天在我跟前說什麼把下人當姐妹,實際上又是陷害又是昧錢的,這樣虛僞的人誰都要嫌惡。
只是她肚子裏畢竟還懷着孩子。
郡王垂眸:
「禁足半年吧。」
然後起身離開。
這就是輕輕放下,要揭過這件事兒了。
沒辦法,顧欣蘭懷着孩子,刑罰太重了也受不住。
我心裏有些不甘。
每次顧欣蘭都能逃過懲罰,上次就是柳姨娘替她頂了罪,這次又有孩子護着她。
難不成她真的命就這麼好嗎?!
可郡王都發話了,我也沒辦法。
我想着顧欣蘭這次怎麼也該消停一陣子了,可很快一個讓她坐不住的消息就傳開了。

-10-
王妃有了身孕,而且已經滿三個月了。
她說之前沒放出消息來,是怕這胎不穩,所以一直到三個月了才說。
王妃的父親是詹事府詹事,和太子關係密切。
如今太子地位穩固,郡王想上太子這條大船,還得仰仗他這位老丈人。
更何況這孩子是正妻所生,若是男孩兒,那就是嫡長子,往後的世子!
顧欣蘭往日囂張的氣焰全無,也沒人像以往那般在意她腹中那個孩子了。
她府裏流水般的好東西都停了,只有郡王偶爾纔去看她。
結果顧欣蘭在郡王去的時候,拉着郡王流淚一直說什麼想和殷郎一生一世一雙人,說她是真心愛他。
其實和男人說些這種私密話兒也無所謂,結果壞就壞在她這話被院裏的丫鬟傳給了王妃。
她和郡王一生一世一雙人,那王妃是什麼?!
郡王妃當天把這事兒告訴了郡王,說顧欣蘭對她不敬。
她話說得很漂亮,說是顧姨娘懷孕後心思太活絡,是時候壓壓她的性子了,省得她以後闖禍。
也不必苛待她,只將她的標準恢復以往,省得她自視甚高。
郡王覺得有道理,也不在乎這些小事,都交給王妃處理。
於是顧欣蘭院裏的好東西都被拿走,下人們哪有什麼分寸,還不是看着主子的眼色行事。
給顧欣蘭院裏的炭都是最下等的炭,燒起來煙霧繚繞嗆死人。
顧欣蘭本就懷孕噁心,這下子成天咳得撕心裂肺。
她想和郡王告狀,ƭúₗ可是郡王被王妃籠得緊緊的,這些日子都沒來她院裏。
她一直不發賞錢,下人也煩透了她,表面上應付着她,實際上伺候得都很敷衍。
既然王妃都發話了,下人們也就不再客氣。
廚房的飯端來都是涼的。
衣服晾不幹,穿在身上都是潮的。
晚上沒人燒熱水,起夜只能喝涼水。
顧欣蘭氣急了,可她沒辦法。
之前那個秋月爲了賭顧欣蘭能生下長子才巴結她跟着她誣陷我,如今也不跟顧欣蘭走動了,日日都來郡王妃這裏。
還在私底下說顧欣蘭是小娘養的,心思這麼歹毒,這胎還不一定保不保得住呢。
要不是顧欣蘭被禁足了,兩個人估計又要扯一陣子頭花兒。
就在這樣的磋磨下,顧欣蘭終於受不了了。
一次冬日賞雪,郡王妃帶着後院所有妾室,也大發善心請示了郡王讓顧欣蘭也出來了。
她說顧姨娘臨盆在即,不好總讓她禁足心情鬱郁,也讓她出來散散心。
郡王稱讚王妃心善,也就同意了。
幾個月不見顧欣蘭,她瘦了不少。
臉色蠟黃,憔悴了許多。
她似乎真學老實了,恭恭敬敬跟在王妃身後,一言不發。
然而走了半刻鐘,我突然發現她抬起頭來,眼裏閃過一絲怨毒!
我心裏突然浮現一絲不好的預感,在場的人沒有比我更瞭解顧欣蘭的了,她這樣一看就是要出幺蛾子!
我下意識上前一步,在她猛地推向王妃時一把拽住了王妃的手,用全身力氣把差點兒掉下湖的王妃扯了回來!
顧欣蘭卻因爲失去支撐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掉了下去!
冬日的湖面結着一層薄薄的冰,冰面碎裂,她驚呼一聲落水!
四周全是郡王的妻妾和丫鬟,哪有人能下水救她,都只能圍在湖邊驚呼。
顧欣蘭驚恐萬分,把手伸向了我。
「槐夏,槐夏!」
她眼裏全是恐懼,對我祈求道:
「槐夏救我!」
真是可笑。
在她這樣害我、陷害我後,竟然還覺得我是在場這麼多人裏,唯一可能捨命救她的人。
事實上,上輩子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可她卻在我病重時毫不留情把我趕出了府,眼睜睜看着我活活病死。
我就這麼站在湖邊,冷冷地看着顧欣蘭眼裏的希望一點點變成絕望。
她的手慢慢消失在湖面上,最後一絲掙扎的水花也歸於平靜。

-11-
大概是禍害遺千年,離得近的下人聽到驚呼很快趕來,把顧欣蘭救了上來。
但是到底身子受了寒,她是活了,可孩子沒保住。
當天晚上,顧欣蘭就哀號着小產了。
而且她身子受了傷,大夫說往後怕是再也不能有孕了。
在看到落了的是個已經成形了的男胎後,顧欣蘭再也承受不住,徹底崩潰了!
爲了能保住自己孩子的地位,她不惜對王妃下殺手,就是爲了能除掉王妃肚裏的孩子。
她懷着孩子,郡王要罰也會顧及着孩子。
只要王妃生不出孩子,而她的兒子生下來,就是郡王的長子,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爲世子,繼承爵位!
只可惜,現在一切都落空了。
我有些疑惑顧欣蘭只是受涼流產,爲何以後就不能再生。
但我看到那個大夫是被郡王妃身邊的大丫鬟送出去後,就閉嘴沒提起這件事兒。
顧欣蘭恨毒了王妃腹中的孩子,可郡王妃又怎麼留下她這麼個禍根?
她自以爲是地算計,可在別人眼裏她不過是個小醜跳樑罷了。
恐怕就連這次落水都是王妃提前安排好的,不然怎麼顧欣蘭就突然掉進水裏了呢?
只是我什麼也沒說,只當什麼都沒看見。
後院裏不缺聰明的女人。
大家都知道什麼時候該沉默。
我因爲救了王妃,得了許許多多的賞賜,王妃的孃家甚至還給我送了一小匣子的金元寶。
我用這錢給我娘買了套小宅子。
如今我孃的病好了許多,妹妹也找了女夫子跟着啓蒙學習。
我不識字,但總希望妹妹能識字,往後也能活得明白些。
而顧欣蘭因爲謀害郡王妃和她肚裏的孩子,被關進柴房等待發落。
她剛剛流產,身下還惡露不止,就被趕到了漏風的柴房裏,穿着單衣睡在冷硬的地上。
一開始她還在柴房裏罵人,結果沒幾日就病倒了。
聽到消息後,我去看了她一次。
我倒不是可憐她,顧欣蘭如今走到這一步都是自作自受,我只是不明白她之前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想去問個清楚。
在聽到我問她爲什麼一定不許我給大少爺做妾,非要把我帶來郡王府時,顧欣蘭沒再像從前一樣說什麼平等、姐妹,而是眯起眼睛諷刺地笑了。
「因爲你是個下人,我給人做妾,你憑什麼也跟我平起平坐做妾?」
她抬起頭,頭髮散亂,渾身惡臭,眼裏全是淬了毒般的笑意。
「你就是個奴婢,一輩子都該是奴婢,你憑什麼與我一樣!」
我皺眉:「那你爲什麼要說人人平等,說你把我當成姐妹?」
顧欣蘭噎住,隨即聲音更大!
「我是小姐,我說平等是抬舉你,你一個丫鬟不會真這麼蠢覺得我們真的平等吧?!
「我生來是千金小姐,你生來是卑賤下人,你憑什麼與我平等?!」
我點頭道:
「所以你只是用所謂的平等來滿足你的僞善。你覺得你說平等是你善良大度,而我信了就是我不識好歹。
「後來你陷害我,也是因爲你覺得我是個下人,不該和你一樣給郡王做妾?」
顧欣蘭激動起來,指着我大罵:
「你不過是個下賤的奴婢,賣身給我家的玩意兒,你居然敢當着我的面勾引郡王!
「你憑什麼給他做妾,你分明就該當一輩子的下人,被我踩在腳下一輩子!!
「要不是你救了那個賤人,她現在已經沒了孩子,而我的孩子以後就是世子,你該死!」
我看着顧欣蘭,沉默不語。
她已經魔怔了。
我不想再和她糾纏,轉身出門。
臨走前,顧欣蘭沙啞着嗓子道:
「槐夏,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把你帶出來。」
我沒回頭。
她後悔的絕不是沒讓我給大少爺做妾,而是後悔把我帶出來, 讓我最後壞了她的好事。
果然, 她繼續道:
「我當初就該找個由頭杖殺了你, 把你活活打死!」
我輕笑一聲, 回身道:
「小姐, 如今要被活活打死的, 是你啊。
「你放心,往後我會在府裏過得好好的。
「而你和你的那個孽子,恐怕就只能在陰間相聚了。」
顧欣蘭一口血噴出,狀似瘋魔, 拼命地想衝上來廝打我。
卻被我身ƭúₗ後的丫鬟上前攔住。
我攏了攏身上王妃剛賞的狐皮大氅,笑着邁出了門。

-12-
顧欣蘭謀害郡王妃,被罰杖責五十。
顧老爺早就對這個丟人現眼的女兒煩透了, 只跟郡王說讓他不必顧及自己。
顧欣蘭也是堅強,流產後被杖責五十都沒死,居然還留着一口氣。
我後來又去過一趟柴房,只見她渾身血肉模糊,失禁的惡臭混合着血腥味別提多難聞了, 整個人幾乎都沒個人樣了。
她昏迷中呢喃着什麼:
「我想回家, 我不想穿越了……」
……
沒過幾天,聽說顧欣蘭得了癆病。
她整夜整夜地咳血。
王妃生怕她傳染了別人,命人用草蓆子把她一卷,連夜送到了顧府。
顧家也不願意收留一個癆病鬼,癆病傳上了就是絕症,於是硬生生沒去管她。
只說自己的女兒已經死在了郡王府,這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瘋女人。
柳姨娘之前受了那杖責二十到底留下了病根兒, 纏綿病榻起不了身。
想去救她也有心無力了。
聽說顧欣蘭在顧府前哀號了一夜,手扒得指甲都翻起,在顧府大門上留下了數道血痕。
天亮時, 她終於散了最後一口氣。
死不瞑目地倒在了顧府前。
和上輩子我的死法一樣。
聽說了這件事後,我在窗前坐了許久。
我稱不上多麼開心,我只是覺得顧欣蘭自作自受。
她滿口仁義道德, 實際貪婪惡毒。
她以爲能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中,最後只能自食了苦果。
淅淅瀝瀝的雨聲響起,那雨很快下大了。
雨水會沖刷掉她留下的痕跡。
然後春天就來了。

-13-
隔年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女兒很可愛,臉圓嘟嘟的, 眼睛像是黑葡萄,水靈靈的,滴溜圓。
郡王和郡王妃都很喜歡她,在廟裏給她供了長明燈, 還時常來看她。
因着我救過郡王妃,她對我一直很好,府裏有什麼好東西都會想着我。
她親自給我妹妹相看親事,給妹妹定了一門秀才的婚事。
我娘也徹底好了起來。
女兒百日那日,我給院裏所有人都發了賞錢。
小丫鬟們拿了賞錢開心極了,各種吉祥話說個不停。
我笑着抱着孩子坐在窗前,看着院裏草長鶯飛, 春意盎然。
我忍不住閉上眼睛,感受這春光。
往後,便都是好日子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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