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軍仙骨無寒暑

師尊剔我仙骨時,我提前喫了麻醉藥。
還抽空看了一眼,也剔了劣等仙骨,等着換上我仙骨的女主。
趁他們圍着女主轉的時候,我沒聲張,
自己偷摸把仙骨換回來了。
十年後,一個白衣姑娘灰頭土臉地跑到登仙台哭訴。
「我才應該是人間飛昇的第一人!」

-1-
去北海釣鯤鵬回來,我宮殿的氛圍變得有點奇怪。
仙官們神色古怪,也沒人像以前那樣打鬧了。
我打包了從北海帶來的特產,問了句。
「丹砂呢,還在松樹下下棋?」
丹砂是我飛昇前的朋友,因爲對我有大恩,
飛昇時我便犧牲了自己的功德,將她也帶了上來。
然而沒人回答我,仙官們保持着詭異的沉默。
解怨司的兩位仙官,朝我招了招手:「疏雨,你過來。有件事情,必須要找你確認一下。」
作爲百年來飛昇的第一人,仙官們對我寄予重望。
飛昇後我已經上手天上的事務,司管人間的怨恨。
「怎麼了?莫非是丹砂在解怨司得罪誰了?」我狐疑地走了過去。
丹砂修仙的資質不高,但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人間。
「不是丹砂。」仙官拉我喫了片五香牛肉壓了壓驚,神色複雜。「是和你有關的事情。」
「解怨司的怨海漲潮了?堤壩攔不住了?」
我站起來,立馬去抗洪救險。
「也不是。」另一位接引Ţú₌仙官說。
他面沉如水:「疏雨,你回答我,你的仙骨是你自己的嗎?」

我看向旁邊的女仙官:「他腦子怎麼了?我的仙骨不是我的是誰的?」
「你怎麼不懂我的意思?」男仙官大聲道。「我是說,你的仙骨是不是搶來的?」
「那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聽了我的這句話,女仙官也跟着說:「是啊,疏雨身負大功德,在解怨司也盡心盡力,諸事圓滿,怎麼可能搶別人的仙骨?」
兩位接引仙官忽然說起搶仙骨的事,實在詭異。
我環視四周,仙官們紛紛躲避我的目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誰說我搶了別人的仙骨,丹砂怎麼還沒回來?」

-2-
從仙官口中,我聽見了去北海後發生的荒謬事情。
前幾天,登仙台來了個白衣姑娘。
她灰頭土臉地敲了三夜聞仙鼓,法力耗盡,終於喚來了解怨司的仙官。
她聲淚俱下地抱着仙官的大腿哭訴。
「接引仙官,我才應該是飛昇的那個人!你們現在飛昇的疏雨仙君,她是假的,她的師尊把我和她的仙骨調換了!」
「不知道什麼地方跑過來的修士,敲了幾天鼓你們就信了?」我掐了掐眉心。「這麼天真,你們還是別在解怨司幹了。」
「可是她準確說出了你的仙骨,還有換仙骨的日期。她身上,也確實有剖仙骨的痕跡。」女仙官說。
「那隻能說明現在的騙子越來越無孔不入了。我飛昇後,我的仙骨豈不是盡人皆知?」我繼續道。「這世上,爲了修仙而剖仙骨來換的人,確實有,可是怎麼就按到我頭上?還不是就看我飛昇了。」
「我和書宜仙官本來也不信的。」堯衡仙官說。「但是她拿了一柄劍,那劍上有你仙骨的氣息。是她常年的佩劍。」
他們的話勾起我一些模糊的回憶。
飛昇後,那些事情,我已經都忘了。只記得丹砂。
我到太清宗求仙時,才九歲。
做了三年的雜役子弟,終於等到太清宗測仙骨。
修仙一途道阻且長,若有上等仙骨,註定能成爲大修士,飛昇也是指日可待。
而我,更是上等仙骨裏萬中無一的天生劍骨。
衆人喧譁,長老滿面笑容,掌門收我爲關門弟子。
掌門的小青梅躺在寒玉牀上。
像玉雕一樣,美麗而易碎。
她是太清宗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師妹。
然後,不知道爲什麼,躺在牀上的人就變成了我。
背上鮮血淋漓。
但我不覺得痛。
每日早起練功時,我都習慣嚼一些麻痹痛覺的草藥。時間久了,再痛也能保持清醒。
掌門師尊把我的仙骨剔下,放在一旁的白玉臺上。
鮮血滴落在白玉上,一聲一聲。
他悄悄出去,找醫修來讓小師妹換上劍骨。
我看着躺在寒玉牀上,閉着眼睛的女孩。
她的睫毛很長。
她只要睡着,就有人把世上最好的東西捧給她。
我掙扎着起來,涼意從四面八方鑽進骨頭縫。
在白玉臺最深處的小屜子裏找到了小師妹的仙骨。
瑩白如玉,和我的劍骨看上去沒什麼不同。
我把她的仙骨蹭上脊背的鮮血。
放到白玉檯面上。
又把我的劍骨擦乾淨,藏在屜子裏。
幹完這些,我失去了所有力氣。又躺回寒玉牀上,陷入暈厥。
醒來後,這個山洞已經被廢棄。
寒玉牀、白玉臺、小師妹都沒有了。
只有我和被丟在沙地上的劍骨。
我抱着失而復得的劍骨,又哭又笑。
去找雜役處唯一的朋友,丹砂。
她的姑姑是醫修長老的侍女,因此她也偷摸學了一點。
她看見我抱着劍骨回來時大驚失色,卻沒有聲張。一邊說我胡鬧,一邊給我安好劍骨,送我出了太清宗。
我的劍骨,又回到我身上。
從此太清宗再也沒有殷疏雨。
卻多了個身懷劍骨,還毫無長進的小師妹。
至於我,爲了不被太清宗的人察覺掉包,發憤修煉,十年之後便飛昇了。
飛昇後,人間事已經化作前塵,再不牽扯。
有時候,還以爲是一個春夜裏沒蓋好被子的夢。
唯有丹砂,我記得欠了她因果,將她帶上天界。

-3-
而現在,有人拿着佩劍說是我搶了她仙骨。
回憶結束,我不確定那些細節是否和現實一樣。
假若真是我下棋時偶然做的一個夢。
那也真是荒誕無稽。
若不是夢,我的劍骨更是毫無疑問地,屬於我。
「那個口口聲聲說我搶了她仙骨的姑娘呢?」我問。
「書宜仙官把她安排在清涼殿了。」堯衡仙官看着我,面色緊張地說。
「你們有帶她去三生石上測仙骨歸屬嗎。」我擺弄着盤子裏剩下的五香牛肉。
三生石上記錄了衆生悲苦,一問便知。
「尚未。」書宜仙官說。
堯衡仙官也垂頭不語。
儘管他們都知道了自己以爲的真相,但只要最後一張窗戶紙還沒捅破。
他們就願意假裝,我還是解怨司的仙君。
就算我的仙骨是搶的,我爲解怨司的付出不是假的。我盡心竭力,仙官們都看在眼裏。
但是被搶仙骨的人泣血鳴冤,身爲仙官,又怎能棄之於不顧?
我沒有將回憶裏的事情說出來。
飛昇後,許多記憶已經模糊,像生了鏽的銅鏡。
我也不能確認,那個姑娘就是當年的小師妹。
也許她也是被搶仙骨的可憐人,只是沒我那麼幸運,因此錯怪了我。
三生石前,一切自有定論。
「這樣吧,你儘快帶那個姑娘過來。」我正襟危坐,不緊不慢道。「我們去問下三生石,只不過結果出來前,不要讓丹砂知道。」
丹砂在人間已經幫了我一回,這次我不想再牽扯Ťũ₀到她。
若我真的搶了他人仙骨,她也不能留在天界。
還是別讓她擔心的好。
「如果三生石說……您的仙骨並非……那怎麼辦?」書宜仙官問。
我笑了笑:「若真是如此,我帶丹砂下界便是。該補償的,由你們補償,想怎麼罰我,還來問我嗎?」
「不過。」我的視線掃向解怨司的衆仙。「我相信,此事就算和我有關,我也是清白的那一個。」
然而意外還是來得更快。
一位仙官騰雲過來:「疏雨仙君,丹砂她出事了!」
丹砂在清涼殿和人動手了。
丹砂在天界一向低調修行,沒想到她居然和同僚打架,我趕到清涼殿時,場面很熱鬧。
熙熙攘攘的仙官仙侍裏,我看到了紅着眼眶的丹砂。
「丹砂。」我遠遠地叫了聲。
丹砂瞪着眼睛,挺胸叉腰地站着。
看到我來了,馬上變成平日乖順的樣子,跑過來拉着我的手告狀。
「疏雨,結緣司的墨昀仙君和清涼殿的灑掃侍女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幹嘛!」
我看她不像受傷的樣子,才笑了笑。
墨昀。
是我的同僚。
也是姻緣冊上,我的夫君。
我這才朝墨昀看去。
劍眉星目,神姿高徹。在神仙中也是好相貌。

-4-
解怨司本爲結緣司分化而來。
兩者其實一體。
掌管兩司的仙君分別有塊魚形玉佩,結合在一起,便是太極陰陽魚的圖案。
結緣司和解怨司,也常常是仙侶共同執掌。
於是仙官們有意把我和墨昀湊到一塊兒,壯大解怨司的實力。
我瞭解他們的企圖,也不覺得墨昀討人厭。
便也默許了。
「墨昀仙君,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緩緩打量了站在遠處的墨昀,顯然,他並不打算過來。
他束髮的玉冠狼狽地傾到一側。
衣襟也歪了些許。露出白皙鎖骨。
身邊還有個清麗動人的侍女。
他淡聲解釋:「是丹砂看岔了,只是有個清涼殿的侍女來找我上訴冤情。」
「什麼冤情要找你結緣司,要找也該上報到解怨司纔是。」丹砂緊握拳頭,冷嘲熱諷。「還是你想一人獨大,吞併解怨司就把疏雨撂到一邊?」
「……」
丹砂雖然修爲不濟,氣勢卻不落下風。
「這是那位要鳴冤的仙子?所爲何事?」
我看向墨昀身邊的侍女。
也不怪我一時沒想起來。
天界並不平靜,有飛升上來的凡人,也就有下凡歷劫的神仙,樁樁件件,令人頭疼得很。
一個說我搶了仙骨的姑娘,還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墨昀神色微動,將女子護在身後。
「她不是仙子,而是下界的一個修士,尚未築基。」
「修士啊。」我沉吟道。
天界不是沒有修士,像丹砂,被我強行帶到天界,每天讓她在怨海中撈取怨氣化作的蜉蝣。
如今已到了化神境。
尚未築基的,還真是,從未見過。
我沒有繼續在這個詞上糾纏的意思,丹砂卻不放過:「什麼時候,築基修士的冤情,也要找神仙來管了?」
丹砂不喜歡這門親事。
她說神仙就和皇帝一樣,是隻能一個人做的,枕邊人也是神仙,毫無益處,反而有害。
她說得有趣,我也知道,墨昀性子冷淡,並非良人。
但是神仙麼,也有身不由己的事情。
手下的仙官推着我走,便不知不覺到了這一步。
若解怨司和結緣司合二爲一,仙官們手裏的權力就大了,管的事情更多,我所收的功德也就更多。
其實是件划算的買賣。
但是丹砂不懂,她還未成仙,對仙人有許多幻想。
我也不忍打破。
「既然是疏雨仙君和墨昀仙君的私事,我們便散了吧。」
在場的仙官鬆了一口氣。
「慢着,疏雨,我已將這件事上報到解怨司。」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希望你能秉公處理。」

-5-
我露出禮節性的笑容,懶洋洋道:「那是當然。」
本以爲到此結束。
墨昀身後的女子嫋嫋婷婷地走出來。
我以爲她要說什麼重要的話,便耐心地停下來等。
哪知她環顧四周,夢囈般自言自語:「原來天界是這個樣子啊。」
墨昀眼裏有了些笑影子:「你若喜歡,我天天帶你來看。」
少女點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便看向我:「天生劍骨,好用麼?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
唉,若我還是下界的修士,只怕她頃刻就要化爲齏粉。
可我是神仙,總歸要讓着朝生暮死的凡人。
我指了一下身邊蓄勢待發的丹砂:「我是仙,不能對一個凡人下手。但這裏還有一個人,可以動你。」
墨昀一瞬間皺起了眉頭,但隨即恢復原樣。
他出聲阻攔:「你這樣咄咄逼人,我也不得不相信蓁蓁說得是真的。你還要拿着她的天生劍骨多久?你根本就不是靠自己飛昇的,你奪了別人的機緣,妄稱仙君!」
他攬住靠在身邊的蓁蓁姑娘。
少女頓時霞飛雙頰,捶了幾下墨昀胸口。
我一頓,認真打量了蓁蓁一番。
很美的一個女孩子,睫毛很長。
但我實在不記得以前是否見過,漂亮都是相似的。
還沒來得及開口,丹砂氣鼓鼓道:「胡說八道什麼?疏雨九歲我就認識她了,測仙骨的時候我也在,她就是天生劍骨!」
結果,蓁蓁眼裏泛出淚花:「若她是天生劍骨,太清宗自當全力栽培,可她從太清宗逃跑,不是心虛是什麼?除非劍骨根本不是她的!」
葉蓁蓁,我終於想起了這個名字。
掌門師尊的小師妹,若在凡間,我應當稱她一聲小師叔。
「丹砂,你敢說你沒有見過疏雨仙君剖仙骨嗎?」
葉蓁蓁言辭鋒利。
「疏雨仙君她剖仙骨是因爲……」
丹砂說着,停下來看我,她並不知道前因後果。
未免連累她在太清宗的日子,我什麼也沒說。
到如今,更是沒有說的必要。
丹砂的沉默似乎表達了一切。
她眼眶微紅,不是之前的憤怒,而是內疚。
那是好友在遭受剔骨之仇時,她無力挽回的心疼。
「是她嗎……當初是不是因爲她……」
丹砂咬牙和我低語。
我輕輕搖頭:「回去再說。」

-5-
我頭往後仰,閉上眼睛。試圖喚醒更多回憶。
然而痛苦的過去好像被封鎖了。
只有模糊的片段。血滴落在白玉上,女孩子長而翹的睫毛,丹砂顫抖關門的手。
葉蓁蓁再度開口。
「丹砂,你還要包庇一個假仙君嗎?」
「我和墨昀仙君偶然在凡間相識,他察覺出我氣息不穩,身上有換仙骨的痕跡,有驗出我佩劍曾有劍骨氣息。我纔想起來常做的一個夢,夢裏一個鮮血淋漓的女子,拿走了我的仙骨!」
原來如此,原來在葉蓁蓁眼裏,事情是這樣的。
我說她怎麼能那麼篤定,那麼快地上天界。
連我都不知道墨昀的行蹤,她卻能抓住墨昀鳴冤。
葉蓁蓁紅光滿面,兩眼放光,說到最後,發出嘶啞的笑聲。
墨昀在一旁溫柔地給她扇風。
她很委屈,也很亢奮。我能看出她既充斥着對我的怨恨,也傻傻地愛上了墨昀。兩種感情攪到一起,葉蓁蓁彷彿即將飛昇般輕盈嬌豔。
「解怨司的仙官已經安排好,明天在三生石前,一驗便是。在結果出來前,本座始終是解怨司的疏雨仙君。」我開口道。
我這麼說,似乎是承認了墨昀的話。
圍觀的仙官們倒抽一口涼氣。
ƭű̂₆驚異的目光在我和葉蓁蓁之間來回打轉。
「墨昀仙君,這是解怨司的公事,你囉嗦了。」我說。
墨昀卻難以置信地凝視着我:「我原以爲,你不過是自傲於百年間飛昇的唯一一人,沒想到你居然連臉皮也厚得很,早日承認,早日解脫,還在這裏負隅頑抗!」
自傲?
我本就有自傲的資本。
天生劍骨,十年飛昇。
仙人今解劍,何處逐英雄?
我從凡人飛昇到天界,不是爲了來和一個高貴仙君舉案齊眉的。
我有我的解怨司,誰也別想來分一杯羹。
我忽然開口:「墨昀,你放着結緣司的公務不辦,倒來管我解怨司的事情,好大的官威,也不看解怨司的人答不答應你一聲?」
墨昀臉色一白,一時忘記該說什麼。
我已經牽起丹砂的手道:「一切回解怨司定奪。」
回去路上,我順便讓傳音青鸞提醒書宜仙官和堯衡仙官,明天去三生石驗仙骨的事情。
解怨司的仙官看到我帶丹砂回來,都沉默不語。
丹砂看到他們這幅樣子,張口想要辯白。
我捏了捏她的手。
「不急,清白自在人心。此時無論說還是不說,都只會讓人覺得我是心虛罷了。」
入睡前,丹砂抱着枕頭推開了我的房門。
她大搖大擺走進來:「我要和你睡。」
分明是擔心我一夜不眠。
兩顆頭枕在一處,她的吐息勻而長,令人安穩。
我又想起許多舊事。
在太清宗,我和丹砂都是廚房的雜役。
她教我怎麼吸食靈芝,偷喫朱果。
「廚子不偷,五穀不收嘛。」丹砂理直氣壯道。三年雜役生涯,劍沒練多ƭü₈少,先喫得腦滿腸肥了。
我睜開眼睛,看她寧靜的睡顏。
彷彿又回到了十二歲那年,她讓我咬着一根人蔘,邊擦眼淚邊給我安劍骨。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丹砂的嘴脣一張一合:「如果墨昀借這個把你趕下天界,我養你!」
「睡吧,這天界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誰能攔我?」我輕笑。「他是怕了,才這麼着急。」

-6-
和書宜仙官、堯衡仙官約好去三生石,我們纔到,就看見葉蓁蓁把臉埋在墨昀懷裏。
羞澀道:「阿昀,多虧有你。」
「好一對璧人!不如就在三生石前把婚事定下,由解怨司的仙官做主,這婚事呀,包成。」我揚聲道。
書宜仙官的臉色很不好:「墨昀仙君怎麼會在這兒?」
她知道此事是由墨昀仙君上報的,但沒想到他會跟到這裏。
「解怨司、結緣司本爲一家,我來也是常理。」墨昀看到解怨司的人來了,頓時面無表情,雙目如寒潭冰冷,作出一副公正無私的模樣。
我抬了下眉毛,實在是有點好笑。
他是結緣司的仙君,要來,也該帶着結緣司的仙官來,而不是一個人陪着葉蓁蓁。
何況這是解怨司的案子。
他來參觀,可以。
但眼下,他這是要插手保下葉蓁蓁。
葉蓁蓁焚香,跪坐在三生石前訴說自己的遭遇。
她本來天分絕頂,在太清宗飽受寵愛。可是一朝失去劍骨,修爲驟降,掌門師兄對自己冷淡,同門嘲笑。
於是失魂落魄地離開太清宗,做了一個艱難的散修。
哪怕很努力了,還是不能突破築基。
丹砂噗嗤一笑:「連築基都突破不了的人,你信她有劍骨?」
書宜仙官扯了扯丹砂的袖子,示意她閉嘴。
旁人都一副同情的模樣。
葉蓁蓁哭得梨花帶雨:「我自然是不像丹砂姐姐,有個好姐妹,帶自己從太清宗的雜役變成仙人!」
我默默不言,看三生石上閃過一道青色光華。
衆仙震驚。
這顯示葉蓁蓁說的是真話。
她自以爲的真話。
ṱűₛ「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帶她上誅仙台!」墨昀喝道。
「誰敢!」書宜仙官和堯衡仙官攔在我身前。
「疏雨仙君尚未陳情。」堯衡仙官深深看着我。
有不捨,也有不解。
此時,葉蓁蓁因爲真相大白於天下,喜極而泣。
墨昀輕撫她頭頂,安慰道:「一切都過去了。」
又道:「解怨司和結緣司此後由我掌管,你做我的副手。」
葉蓁蓁吸了吸鼻子:「阿昀,我都聽你的。」
我問葉蓁蓁:「你借墨昀的勢登上天界前,沒有去找太清宗掌門求證過麼?若我記得不錯,內門弟子的仙骨,都會記錄在玉牒上,可有查看過?」
葉蓁蓁身體一哆嗦,甚至還跳了一下:「沒……其實我小時候受過一場傷,昏迷了很久,掌門說我是因爲有劍骨,才自愈醒來的。可是夢裏,有個女孩子,流了很多血,那血好像是我的……把劍骨拿走了。
「這事,我問過掌門,每次問他都要發好大的脾氣,說什麼也不告訴我。」
倒也言之成理。
「那玉牒呢?」書宜仙官耐心問道。
葉蓁蓁恢復了勇氣,直視着我道:「玉牒上的記載,本來就是能憑靈力更改的,不足取信。」
我頷首:「原來如此。」
「夠了!解怨司的人爲什麼要圍着被搶仙骨的人問?」墨昀輕晃葉蓁蓁的肩。「有我在,你不用回答任何問題。」
我笑了笑,廣袖飄拂過三生石:「陳情就不必了,三生石鑑定真假只需片刻,回溯因果卻要三天。三天後,我請解怨司和結緣司的衆仙一同觀看。」

-7-
三生石需要三天才能回溯因果。
第二日,卻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大會。聽說王母娘娘的一位故人之子歷劫歸來。
蟠桃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苦盡甘來,正合這位仙君的命格。
王母娘娘宴請的名單裏,也包括我和墨昀。
絲竹繞耳,鸞鳳齊飛。
宴席下首端坐着一個男子,一身素白、面紗蓋住容貌、赤足。
「沒見過……」
「哪裏來的?」
「好像是飛升上來的。」
諸位小仙竊竊私語。
那人不言不笑。
直到王母賜了他一杯桃花酒:「白雲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復能來。楚均,你果然回來了。」
那人揭下面紗,露出一張既清且豔的臉龐,緩緩道:「若非王母娘娘賜下仙藥,又有恩人相救,我恐怕……」
「哦?不知那位恩人是誰?」王母頗感興趣。
「她怕是……已經把我忘了。」楚均幽幽道。
我在席上挑選了一顆小桃子,就起身閒蕩,舞姬的妙影,悅耳的絲竹。
遠遠賞來,更有一番趣味。
「原來你在這裏。」楚均從桃花樹下走過,帶着些許酒意。
他的臉是越喝越白的,俊美無儔。
「地上的皇帝當膩了,跑來當神仙了?」我咬了一口脆桃。
「還不是一樣。」他沒有離我更近,卻用手心覆蓋住我的左手。「皇帝和神仙,都是孤家寡人,不能動心,不能逾越。」
我含笑看着楚均:「那你又爲何要回來?」
他薄怒:「還不是爲了見你?」
我和楚均在凡間有過一面之緣。
他被追兵夾擊,躲入深山,我看他身負氣運,便搭救一把。
後來他登基爲新帝,張榜尋巫山神女。
畫上神女的面貌和我相同。
我嫌凡人麻煩,之後過了幾年,我便飛昇成仙。
實在想不起,那個躺在爛泥中的矜貴少年,狠命咬住我的手掌,威脅我救他的往事了。
楚均悠然道:「我好像看見你命定的夫君墨昀,帶着一個凡間姑娘入了宴席,說得很是熱鬧。」
我臉色一變:「他好大的膽子,這事還要鬧到王母面前嗎?我去看下。」
「不用。」楚均雙手擱在蓮花池的憑欄上。「我已經交待過,今天是我的接風宴,如果有我不喜歡的人和事,那就請出去。」
他斜斜看我一眼:「神仙不能動心,可神仙未必不能縱情。不知仙子,可願與我朝遊北海暮蒼梧?」
少年時楚均和他現在的面容重疊,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微微一笑:「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8-
等我回到宴席上。
四周格外的安靜,只有酒杯緩緩地放到桌子上的聲音。
無數驚異或玩味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似乎想說些什麼,礙於主人的面子,還是知趣地選擇不問。
回解怨司Ṱůₗ時,我隱隱聽見什麼解怨司要換人來管的消息。
我充耳不聞,走過一道曲橋。
前面的松樹下,一位男仙和女仙在交換信物。
我正要躲開這曖昧的場景。
卻傳來墨昀的聲音:「是這個樣子,可記住了?」
還有女仙的嬌笑聲:「你給我看過好多遍了。有什麼好記的。」
「等你掌管解怨司,把和這塊玉佩成對的,拿給我,記住了嗎?」
一陣瑟縮的沉默將兩人纏繞。
墨昀好脾氣地說:「只有這兩個玉佩合體,才能保證我們一直在一起,保證你留在天界。蓁蓁,我喜歡你,不想讓你離開,可是你法力低微,若不能……」
墨昀的話讓我想起我和他初見的時候。
接引仙官帶我拜見同僚。
看到我的時候,他眼裏閃過一瞬間的驚豔。
看來他驚豔的是解怨司的玉佩。
不是任何人。
之前我還以爲他是對葉蓁蓁由同情轉爲憐愛,現在我明白了。
他從一開始就是想架空解怨司,將仙官都充入結緣司。
連神仙都有私慾。
葉蓁蓁恐怕也察覺不對,可她是個築基修士,在天界隨便一個螞蟻都能踩死她。
她之所以還順遂活着,不過是墨昀的薄面。
真是可怕又可憐,我一嘆,悄悄地從橋上回去,繞道而行。
結果,那條道上也被人佔了,路口擺了一個下棋的桌子。
楚均一手支頤,一手在棋盤中央落下一子。
「什麼時候和我去北海?我在那裏養了一隻鯤鵬,現在去的話,可以坐鯤鵬飛到月亮上。」
我看着他長腿交疊的悠閒樣子,羨慕道:「你會享受,我可是俗務纏身,沒空。」
他起身,撣了撣肩上的落英,勒住我的腰,在脣上一碰即離。
楚均微笑:「現在還有空麼?」
我捧着發燒的臉,訥訥道:「有空,剛纔的能不能再來一個。」

-9-
三生石上的因果書出來了。
我和丹砂,兩位接引仙官一同前去,揭曉這件謎案。
好巧不巧,墨昀這次也在。他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都來齊了,那就看三生石怎麼說吧。」
我一揮袖,三生石光華大放。
過了一會兒,光華消散,一行行墨字在石上顯現。
衆目睽睽之下,書宜仙官和堯衡仙官異口同聲:「怎麼可能?」
除了丹砂,其他人都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我笑吟吟道:「如何?」
書宜仙官和堯衡仙官行禮道:「解怨司上下,願爲仙君效匹馬之勞。」
葉蓁蓁血色盡失,握住墨昀的手道:「這怎麼可能,阿昀哥哥,是不是疏雨仙君做了手腳?」
她的良人臉色難看至極,甩開她的手,還附贈了清脆的一巴掌:「賤人,區區一個凡人,竟敢誆騙本座。」
葉蓁蓁被扇到地上,眼裏淌下一連串淚珠子:「阿昀哥哥,我沒有,是你說……」
她話語頓住,發出粗啞的吸氣聲。
墨昀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還死死盯住三生石,想要盯出另一行字來。
三生石上只有簡潔的一句話:「疏雨仙君的劍骨無誤,她遭際坎坷,位列仙班後,得掌解怨司和結緣司。」
書宜仙官默默看着,許久才吁了一口氣,輕鬆笑道:「既然是三生石這麼說了,那請墨昀仙君解下玉佩,交還解怨司。」
墨昀弄巧成拙,反而丟了結緣司的位子。
不過,也算打成了他的目的。
結緣司和解怨司在我手中合爲一體。
墨昀閉了閉眼,眼角猩紅:「賤人,悔不該當初錯信了你,真的是蠢貨一個。」
他手上勁力一放,葉蓁蓁剛發出呼救的聲音,頃刻間化爲齏粉。
「身爲仙官,擅殺凡人,罪加一等。上誅仙台領罰!」堯衡仙官大聲道。
葉蓁蓁就這麼ẗũ̂²死了。
書宜仙官面露不忍。就連我也陷入沉默,葉蓁蓁她什麼都不知道,掌門掩蓋自己的失敗不告訴她,墨昀爲了野心利用她。
從頭到尾,她都被矇在鼓裏,被人捧在手心,什麼也不必知曉。
一直捂住眼睛不敢看的丹砂,終於蹦蹦跳跳,在全場轉圈道:「結緣司是疏雨仙君的嘍,結緣司是疏雨仙君的嘍。」
全不管墨昀要喫人的眼神。
我按住她Ṱū́ₛ的腦袋:「別跳了,晃得我腦仁兒疼。以後有的是你的事做。」
只有書宜仙君還在好奇:「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這話一說,墨昀也掉過頭來,死命盯着我。
我摸了摸臉上的雞皮疙瘩,悠然道:「身受天命,反遭人忌,是人間常事。那太清宗千嬌萬寵的小師妹陷入昏迷,她的掌門師兄, 我的師尊便想剖下我的劍骨,以至剛至陽之氣治癒她。師尊剖下了我的劍骨, 可是又被我中途和葉蓁蓁的換了回來。」
當年能夠換回劍骨, 實在是僥倖。
若沒找到葉蓁蓁的下三品仙骨, 若醫修長老早一點過來。
我的命, 可能都不會在了。
「那柄佩劍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 想來是我離開太清宗後, 葉蓁蓁遲遲沒有展露出天分,掌門把希望寄託在佩劍上, 希望我的劍能喚醒劍骨。」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墨昀雙目通紅, 狂笑道。「敗在你這樣的怪物手裏, 不冤。」
真是個神經病。
堯衡已經將他用捆仙索捆住, 扔到誅仙台下面了。
我帶着仙官和丹砂回去, 腰上的玉佩晃啊晃。
丹砂津津有味道:「不知道墨昀那小兒會轉生成什麼?」
「不相干的人,不用去想他。你這張嘴啊, 真是。」我捏住丹砂的臉頰。
「莫說丹砂了。」書宜仙官嗔怪道。「您既然早知道真相,爲何不告訴我們, 害得我替您擔驚受怕。」
我舉起玉佩, 笑吟吟道:「若是早說了,這玉佩還能到手嗎?」
堯衡仙官大拍馬屁:「還是仙君思慮周遠,非小人所能及。有仙君在,結緣司和解怨司定能繁榮昌盛!」
「堯衡仙官的話,聽得我甚爲舒心,就封你爲樞密使吧。」我假裝沒看見書宜狠狠瞪了堯衡一眼。
這幾天,解怨司的沉默氣氛一掃而光。
人人歡欣不已。和結緣司比起來, 他們是解怨司的老人,在上司心裏地位更重,到時候仙官的考評也佔優勢得多。
葉蓁蓁雖然身死, 我還是給解怨司上下上了一課。
遇到鳴冤的人, 切忌同情心氾濫,領到天庭上安置,要是被有心之人拿住,解怨司要麼解散, 要麼併入其他仙官的手下。
那可就無力迴天了。
書宜仙官和堯衡仙官心虛地表示,檢討已經寫了七天七夜。

-10-
我本來不關心墨昀的情況。
但是天上閒得慌的神仙太多。
我聽說他第一世轉生成蟑螂, 被一個胖子一腳踩死。
第二世是碩鼠,餓死在倉房裏。
第三世轉世成一個美少年, 被納入太后的石榴裙下, 享受了片刻富貴,就被新來的少年給弄死了。
第四世是一個怕老婆的男人,被厲害的妻子折磨一生, 活到了九十九歲。
「別講了, 你能別那麼碎嘴麼?」我輕聲用櫻桃堵住眼前人的嘴。
楚均眼眶一紅:「我看你是心裏還有他。」
「不敢,不敢。」我苦着臉把解怨司的公事都收起來,衣袂輕拂, 彎腰從楚均安在鯤鵬頭上的小屋走出來。
「這裏的月色最好。」楚均輕輕說。
「好是好。」我一臉誠摯地開口道。「如果你抱我別抱那麼緊就更好了。」
「我冷!」楚均說。
「好,你冷你冷,快放我下來!」我抱住他的脖子。
在他額上輕輕一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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