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摸魚專項整治會

剛轉正一週，我的老大被公司辭退了。
辭退理由：廁所摸魚。
這個理由着實扯淡，但我老大毫無怨言。
身爲銷冠的他，上午搬着東西出工位，下午抱着東西去對面入職。
半年後，對家老闆笑呵呵地拜訪：「感謝貴司行政沒事找事，讓我新添一員猛將！」
「爲了慶祝，我們收購的金額再降五個點。」
「愛賣不賣，反正缺錢的不是我。」

-1-
剛轉正一週，老大把我拉到一邊：
「一會兒開會，無論你聽到什麼，都別笑別發言。」
我蒙逼。
半小時後，行政在大羣艾特全體：【鑑於最近員工時間觀念淡薄，上廁所摸魚的情況愈發嚴重！一會兒集體開會，研究一下怎麼解決。】
雖然這是我畢業後的第一家公司。
但這個會，絕對是我聽過、見識過的，最奇葩的會。
大會議室裏，幾十個人擠得滿滿當當。
行政張姐坐在最上頭，指着 PPT 投影上的會議標題【廁所摸魚專項整治會】，把桌子拍得砰砰作響：
「最近員工們的自覺性越發淡薄！尤其是銷售部的許峯！居然在廁所裏打電話！把公司制度視若無物！！」
我都聽傻了。
許峯是我老大，也是公司銷冠。
平常打電話的時間比睡覺時間都多。
上廁所打電話，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嗎？
退一萬步而言，許峯是男的，張姐是女的，他上廁所打電話，張姐是怎麼知道的？
我的手機嗡嗡振動。
同組的小劉給我發私聊。
小劉：【你知道爲啥開這個會嗎？】
我：【我正一頭蒙呢！爲啥呀？】
小劉就在我旁邊，他輕笑一聲回我：【昨天張姐堵在男廁所門口半小時，發現老大沒出來，就進男廁所挨個敲門。】
我瞳孔地震：【這也行？】
小劉：【怎麼不行！她正好聽到老大打電話，今天這叫敲山震虎！】
我偷瞄許峯。
張姐開的這個全員大會，等於是當衆扇他臉。
可是許峯臉上一片淡然，似乎被點名批評，無關痛癢一般。
我給小劉發信息：【老大不解釋一下嗎？客戶臨時來電也不能掛掉吧？】
小劉：【她纔不管事實是什麼，她覺得你拉屎時間長，這就不對！】
我還想回，行政張姐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就這麼țṻₛ定了！銷售部許峯罰款一千，再有下次，嚴懲！」
「明天起，行政會在廁所安裝定時器，請各位嚴格控制如廁時長！」
張姐環視一圈，像打勝仗一般。
衆目睽睽下，老大許峯站起來，帶着微笑回：「張姐說得對，都聽您的。」

-2-
我真的要氣炸了。
入職這三個月，我對許峯是衷心地佩服。
爲了拿下單子，他能在冬天守到凌晨一點，就爲了跟晚歸的客戶喝上一杯茶。
也能發燒 39 度的時候，爬起來修改八遍方案。
他帶領的部門，扛下公司將近一半的收入。
如今，竟然因爲上廁所打電話，被開大會批評！
我問老大：「你就由着公司給你氣受嗎？」
要我說，乾脆帶着部門集體辭職算了！
反正業務成績在手，外面有的是公司要。
許峯笑我想得簡單：
「因爲小摩擦就帶領團隊出走，這樣的人外面公司也沒人敢要。」
「放心，我的氣，可沒那麼好受的。」
隔天下午，廁所定時器就安裝好了。
小便 1 分鐘，大便 3 分鐘，超時記錄，需要寫報告說明緣由。
這可真踏馬離譜。
不出兩天，公司大部分人，寧可去別的樓層上廁所，也不肯進我司廁所了。
兩天後的下午，出差的老闆回來了。
我瘋狂示意許峯，老闆回來了，趕緊去告上一狀！
可許峯像看不見一樣，毫無動靜。
只在老闆經過工位的時候，跟老闆打了個招呼。
除此之外，一言不發。
隔着玻璃牆，我看到行政張姐笑得囂張。
我氣得摔了文件夾。
小劉安慰我：「彆着急啊，你等着看戲吧。」
沒過幾分鐘，老闆從他的辦公室出來了，擰着眉頭問行政：「我休息室的廁所停水了，叫物業來修！」
老闆說完，急急忙忙衝進公司的公廁。
小劉捂着臉笑，憋得臉都紅了。
我問他：「你們做了什麼？」
「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3 分鐘後，廁所裏發出一陣爆鳴，那是如廁超時提示音。
我可太熟悉了，這幾天聽了不少次，就是因爲這提示音，逼退了不少同事。
但老闆能忍，他沒吭聲。
5 分鐘後，提示音升級。
一個機械女姬循環提示：「三號坑位請注意，您的如廁時長嚴重超時，請及時離開！」
「三號坑位請注意，您的如廁時長嚴重超時，請及時離開！」
「三號坑位請注意……」
那聲音，不光大，穿透力還強。
一時間，響徹整個辦公區。
老闆忍無可忍，氣昏了頭，直接在大羣裏艾特行政：【你腦子被門擠了嗎？裝的什麼破玩意兒？趕緊拆掉！】

-3-
老闆出廁所後，把張姐叫走，罵了足足一下午。
我心中暗爽，戳小劉：「說一下，做了啥？」
小劉挑挑眉：「多簡單呀，昨天老大讓保潔阿姨關了老闆馬桶水閘，今天我守在樓下，給老闆送了一杯西梅美式。」
他說着，豎起大拇指：「西梅美式，竄稀一流！」
許峯走過來，拿文件夾拍我：「凡事別隻想着打直球，喫不完的虧！」
「繞個彎，效果更好。」
我受教了。
當天，定時器被張姐連夜拆除。
我以爲這事兒到此結束，沒想到張姐賊心不死。
她不知道在哪裏看到的點子，居然在廁所門口安裝閘機？
刷工卡纔可進廁所，刷工卡纔可出廁所。
精準統計每一位員工的廁所時長！
我真是……沒有十年腦血栓，真的幹不出來這種事。
許峯看到閘機只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說：「正好手頭的合作案還有點細節沒碰完，你去聊一下，邀請對方來我們公司細談。」
我福至心靈。
也是巧了，這個合作方當天有兩個案子都在跟進度，所以人數不少。
輪到我們公司的時候，呼啦啦來了將近十個人。
小劉把人帶進會議室，許峯親自談判。
而我，別的事兒都不用幹，只是點了一大堆的奶茶。
一人一杯，喝完再續Ṭű₈。
聊了半個小時後，率先有膀胱小的憋不住了。
「先休息一會兒吧。」
許峯剛說完，當即就有三個人站起來，詢問廁所在哪兒。
小劉直接把人往廁所領，出門的時候給我使了個眼色。
我立馬跟上去。
客戶看到廁所閘機，人當場宕機。
他們愣了一會兒，客套地笑笑：「你們公司……還蠻專業的……」
小劉矜持地笑：「都是行政管理有方。」
於是刷卡進廁所。
三個人，兩張卡，一張卡在出來之前只能刷一次，所以就不夠用。
怎麼好讓客戶在廁所門口憋着呢？
於是我開始借卡。
借來一張，順利把三個客戶送進廁所後，又來倆憋不住的客戶。
於是我開始滿公司的借工卡。
有機靈的同事趁機抱怨：「哎呀，思思，你把我上廁所的額度用掉，得幫我給行政寫報告說明哦。」
我連連保證。
10 分鐘後，我的商務大羣就炸了。
我司廁所裝閘機的光輝事件，傳遍整個業務圈。
送走這批客戶之後，行政張姐忍無可忍，直接出來拍許峯的辦公桌：
「許峯！是不是你在搗鬼？！」

-4-
許峯滿臉無辜：「張姐，我做什麼了讓您生這麼大的氣？」
「罰款我交了，批評我受了，還有哪裏需要改正的，您直說。」
張姐氣得渾身顫抖：「這幾天怎麼這麼巧，我裝定時器，老闆的廁所就停水，我裝閘機，你的客戶就組團來！」
許峯聳肩：「趕巧了唄。」
張姐冷笑，把一張紙拍在許峯工位上：
「我不聽你胡扯，你被辭退了，收拾東西趕緊滾！」
「念在你在公司多年，賠償金我給你爭取了點，也算我仁至義盡！」
那張紙上，赫然寫着：【該員工嚴重違反公司條例。】
這話一出，半個公司的人都嚇傻了。
最近都在傳裁員裁到大動脈，終於也輪到我司了嗎？
許峯不笑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反問：「你說辭退我這事兒，老闆知道嗎？」
張姐沒吭聲，只是臉上的表情越發囂張。
許峯點點頭：「我知道了，不用賠償，我辭職。」
我一時熱血上頭，站起來就說：「我也……」
許峯冷眼掃我，嚇我一跳，剩下半截話沒說出來。
他冷着臉問我：「怎麼，你也要落井下石？」
不是，我沒有，我想說我也辭職來着……
小劉扯扯我，壓低聲音跟我說：「你走了，誰給老大出氣？」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就我？剛畢業剛轉正的小白？給銷冠出氣？
我哪兒來那麼大臉呢？
「別急啊，等老大安排。」
上午，許峯就收拾好東西，離開了公司。
他前腳剛走，後腳我就被老闆叫進辦公室。
老闆笑眯眯地跟我說：「思思，我很看好你，給你加薪 50%，做好交接工作。不要讓我失望哦。」
我心臟狂跳不止。
不是因爲加薪，而是因爲這場談話，一小時前，許峯預判過！
「我走之後，老闆肯定給你加薪。記住了，加薪全部接受，收尾一律不要。」
當時我對這話嗤之以鼻。
我剛轉正一個星期，什麼神仙公司會給我加薪？
又不是做慈善的！
誰知老闆真就加了！
想到許峯留下的後半句話，我立刻打起精神：
「感謝老闆的栽培，我一定好好幹！」
「不過，我剛畢業沒多少經驗，收尾的事情，還是交給其他人吧。」
老闆笑容一頓：「收尾只是維護一些老客戶，不難，但是獎金很高，算下來你一個季度，光獎金提成就有 20 萬！你真要交給別人嗎？」
我倒吸一口氣。
沉默半晌，我還是忍着不捨說：「要是我不小心搞砸，得罪客戶，那就得不償失了。」
「還是交給別人吧。」
老闆沒說話，揮揮手讓我離開辦公室。
第二天，小劉悄悄告訴我，收尾的工作被行政搶走了！

-5-
講真，如果我是許峯，我現在已經原地爆炸了。
被行政擠對走，留下來的碩果又被行政佔。
那可是一個季度 20 萬的獎金啊！
誰知許峯知道後，只是痛不癢地說了句：「知道了，加薪收着，好好幹，別的不用管。」
我吸着冷氣跟小劉吐槽，許峯也太大方了，這筆獎金，就算走仲裁也要要回來呀！
小劉聞言不以爲意：
「你還是不瞭解老大，從他手裏刮錢的人，還沒出生呢。」
「要是咱老闆真這麼大方，獎金說給就給，他爲什麼逼走一個銷冠呢？」
我一時有點懂，但又沒完全懂。
沒過幾天，我就徹底懂了。
因爲老闆修改了獎金髮放規則，季度獎改爲年終獎。
本來今年 3 月就能拿到手的獎金，如今得明年 3 月才能拿到。
這條規則一發布，張姐的臉都綠了。
比「沒有」更慘的是「有，但得不到」，這話十分適合此時的張姐。
她消沉了整整一個月，沒等她把情緒調整好，許峯的復仇之雷，一個接一個，砸得她頭暈眼花。

-6-
之前許峯被公司逼走的時候，他甚至沒走出這棟辦公樓，就被聞訊而來的對家公司老闆，殷勤地領到隔壁。
許峯的業務能力，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
隔壁老闆眼紅了很久，也挖了很久，都沒有挖動。
萬萬沒想到，原公司自己作死，把大動脈拱手讓人。
隔壁老闆臉都笑裂了。
當天就談好，底薪提成全部上漲，還分給他一部分股權。
上午辦離職，下午辦入職。
一個月後，第一個被張姐收尾的老客戶合同到期，張姐約聊續約事項，沒想到對方直接來了一句：
「不續了，許峯兩週前就已經跟我談完了新合同，上週剛簽約，這邊結束後，我們就換合作方了。再見！」
莫大的恐慌瞬間席捲了張姐。
她只是做一些收尾工作，到期之後理所當然地談續約。
但她第一次意識到，續約這種事情，不是原地坐等她，而是會黃的，會被搶的。
那一天，張姐通宵加班，把負責收尾的合作方挨個約聊了一遍。
越聊越心驚。
張姐總共接手八家合作方。
除掉已經黃了的那家，還剩下七家。
其中有四家，已經跟許峯達成新合約的意向了！
最早的，一個月前就已經在聊了！
也就是說，許峯前腳剛走，下午就開始挖客戶！
而當時張姐在幹啥呢？
ƭú⁼她在盯着自己大餅上的 20 萬獎金，想象自己換車的美好場景。
如今，換車？
開玩笑，剩下的合作方將會在未來的半年時間裏陸續到期。
如果續約拿不下來，你猜她還能不能在明年 3 月，摸到獎金？
我這個職場小白都知道，她一毛都別想摸到。
張姐也開始變成電話不離手的狀態，跟之前許峯的狀態如出一轍。
不，許峯打電話是風輕雲淡的，她打電話是火急火燎的。
沒過幾天，她嘴邊就起了一圈燎泡。
小劉捏着咖啡在她旁邊經過，坐回工位就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歡迎張姐，進入老大統治的領域。」
張姐以爲接手收尾工作，是白撿香餑餑。
殊不知，是許峯留下的坑，把她這個行政，親手拖入銷售的領域。
而這個領域，是許峯的主場。

-7-
小劉喝了一口咖啡，冰得他眯起眼睛：「思思，你做好準備，接下來的幾天，老闆肯定要找你。」
我蒙逼，找我做什麼？讓我代替張姐去跟許峯打擂臺？
老闆可真看得起我。
「我不去！」我心中不爽，「逼我我就辭職！」
反正我剛畢業，去哪裏都可以從頭再來。
小劉被我這話嗆到，咳了半天教訓我：「你傻呀！這麼好的漲薪機會你往外推？」
我：……
是我瘋了還是小劉瘋了？
剛轉正就加薪，如今過去還不到兩個月，又加薪？
大白天做什麼夢呢？！
小劉翻我白眼：「張姐已經搞黃了一個續約，老闆不會坐視不管。」
「公司裏，最熟悉這個業務的是我和你，我跟了老大三年，跟他捆綁嚴重。你剛畢業，白紙一張，最好拿捏。」
「如果給我加薪頂上，會培養出下一個許峯。」
「給你加薪，就算翻個倍，你的底薪也沒我高，還會讓你對公司死心塌地。所以，只能是你！」
我聽得咋舌，不就上個班麼，怎麼上出宮心計的感覺呢？
小劉猜得沒錯，但老闆顯然更心急。
臨近下班的時候，老闆就來召喚我。
小劉拍拍我說：「去吧，機靈點。」
我心懷忐忑，進到老闆辦公室，發現張姐也在。
跟微笑的老闆相比，張姐的臉不僅笑不出來，還泛着綠光。
她開口：「老闆，我覺得我做得挺不錯的，林思思只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你就不怕她捅婁子麼？」
我心裏有譜了。
跟小劉說的情況一模一樣。
只不過，張姐不服氣，想阻攔。
我也學精了，進來後，乖乖站着一言不發，看他倆吵。
老闆笑容不減，說出來的話卻不客氣：「你幹得好嗎？下一個合作方還剩半個月到期，你談得怎麼樣了？」
張姐一滯，說不出話țũ⁼來。
「你拿不下來，還不讓別人出手，怎麼？老闆的位置你來做？」
張姐的臉黑透了，再也不敢反駁。
老闆扭頭又衝我笑：「思思啊，你也看到了，續約的事情張雪談不下來，對公司，對你，都沒好處。」
「再給你加薪 50%，你就別推脫了，幫着分擔一點。」
我想了想，不好意思地開口：「老闆，您的意思是，都給我？」
「怎麼可能都給你？！」張姐當即跳起來，她還想拿獎金呢！
「分你兩家先做做看！完不成趁早滾蛋！」
張姐不敢對老闆發火，但是敢對我發呀。
我也冒火了。
媽的，我剛畢業才幾個月，沒房貸沒車貸沒孩子，受得了你這鳥氣？
當即就嗆回去：「我是給老闆打工，又不是給你打工！」
「看不上我，我還不稀罕接呢！」
「老闆，加薪的事就當我沒聽過，我出去了！」
我扭頭就要走。
沒走出幾步就被老闆叫住：
「思思，別生氣，張雪，你怎麼跟人說話的？道歉！」
我轉過身，看着張姐，抬起下巴：「聾了嗎？老闆讓你道歉呢！」
張姐憋着氣，不情不願地給我道了歉，摔門就走。

-8-
那兩家合作方，到底還是讓我接手了。
小劉問我：「哪兩家呀？」
還能是哪兩家？當然是最難的兩家！
其中一個，就是半個月後到期的光明科技。
另一個，是已經跟許峯達成意向，暫時還未簽約的遠山管理。
我捂着臉跟小劉哭：「完蛋了，真的要跟老大虎口奪食，臣妾做不到啊！」
小劉哈哈大笑。
哎，做不到也得做，畢竟是工作。
我通宵加班一個星期，把光明科技往期的合同挨個看完。
又去查了不少資料，跟圈內人仔細打聽了一下項目負責人。
一週後，我忐忑地約見光明科技的項目負責人。
一進到會議室，我扭頭就想跑。
因爲不知道光明科技怎麼想的，許峯居然也在會議室裏。
這是明擺着讓我跟許峯直接打擂臺！
光明科技的負責人姓宋，一個商場人精。
他坐在會議室主位上，坦白講：「你們兩家公司的方案風格相似，所以能決定我選擇的，只有價格。」
「二位，請報價吧。」
我心中暗罵，臉上卻得笑得春風和煦：
「不只是價格呢，宋總，我們公司跟光明已經連續合作三年，彼此熟知需求。」
「如果突然更換合作方，對貴司的用戶怕是會造成影響。」
宋清明不爲所動：「是合作了三年不假，但是那三年都是許峯在負責，按理說，我跟許峯直接合作才更加流暢，不是麼？」
我一愣，嘴巴比腦子更快一步，脫口而出：
「項目是他談的，工作是我們做的呀！您光盯着老大有個屁用？你見過哪個業務老大做實事兒的？」
我這話一出，不只宋清明愣了，就連許峯都挑起眉毛。
我後知後覺，恨不能把臉埋進桌子。
然後心一橫，趴在桌子上甕聲甕氣地開口：
「我降價 10%，不能再多了。」
宋清明絲毫不掩飾地笑了幾聲：「許峯，你怎麼說？」
許峯站起身，點頭：「她說得不錯，老大確實不幹實事兒。」
我聞言，頭真的埋在桌子底下了。
「但她的報價，我無法跟，賺得太少了，有機會下次合作。」
宋清明起身送他：「好，改天請你喫飯。」
我迷迷瞪瞪地給老闆打電話，確認最終報價。
雖然價格低了，但到底是續上了，老闆也沒話說。
簽約結束，我走出辦公樓。
門口，許峯還在那兒站着，像是在等我。

-9-
我擠出笑臉：「嘿嘿，老大好。」
他哼一聲：「出息！」
他開着車送我回公司，距離一條街的時候，把我放下。
原地停留片刻，他終於還是開口說：「遠山管理的ťű̂₋項目負責人姓王，是個直腸子，跟你差不多。」
「對付他，你保持本性就挺好。」
我驚訝，他怎麼知道我還負責了遠山管理？
難道是小劉告訴他的？
猜出我的想法，他又哼：
「腦子裏一天天的想什麼呢？商業保密是基本素養，不是小劉說的！」
「在你加上遠山管理的人那一刻，就已經有人把消息告訴我了。」
他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我擦了擦腦門的汗，小跑着回了公司。
剛坐下，小劉暗戳戳地跟我說：「牛逼咯我思思姐，你一出手就續約，而張姐那邊，又丟了倆合作方，老闆今兒上午發了好大一通火！」
我悄悄瞅一眼行政的方向。
張姐趴在桌子上，整個人都很頹廢。
又想了想我上午的談判，我有些沾沾自喜：「可能是我天賦異稟，天生就是商業奇才？」
小劉「切」了一聲：
「有沒有可能，是老大在給你放水？」
我回憶了一下，沒有吧？
不是因爲我報價太低，他沒辦法跟才放棄的麼？
小劉說：「報價低又不是沒得賺，要是鐵了心堵死你，你看老大會不會貼着成本價跟！」
我倒吸一口冷氣。
想到剩餘的遠山管理還沒開始談，我坐不住了。
許峯看在往日情分上能讓我一次，總不能讓我兩次吧？
不再多話，我埋頭研究起遠山管理。
「別隻顧着看資料。」小劉閒閒涼涼地提醒我，「拉近負責人的關係，這是談判要點！」
渾渾噩噩看到下班，隨手拿起手機，就看到一條暴雨預警。
想到小劉說的話，瞬間，有點子了！

-10-
請了一天假，我守在遠山管理樓下，看着陽光明媚的天空轉瞬間暴雨傾盆。
天空逐漸變黑，終於到了下班時間。
我踮着腳，對着手機上的照片尋人。
終於等到遠山管理的王負責人下班出來。
他原地轉了三圈，想找公共傘，可惜已經被借完了。
又戴上帽子，打算冒着雨去停車場。
我就在這個時候衝過去，打開傘：「巧了不是？我送你吧！」
對方沒有推託，道謝之後，我們共撐一把傘進入地面停車場。
我一直把他送進車裏。
轉身的時候，再讓他看到我被雨淋溼的半邊身子。
「哎呀，這可真是對不住……」
他果然不好意思了。
我揮揮手：「沒事的，我家近，再見！」
不再多說廢話，我轉身就走。
三天後，我帶着合約拜訪遠山管理。
會議室裏，王斯年看到我後，第一反應是驚喜：「是你？」
片刻後，他就回過味來：
「那天下雨，你是故意守我呢？」
我乾脆地點頭承認：「對！爲了拿下這個項目，我得讓您對我印象深刻。」
「用了點小手段，不好意思啊！」
王斯年聞言並沒有生氣：「我事先說好，欠你的人情我可不會用在合同上。」
我點頭。
這版方案我做了仔細的修改，又提前跟老闆要了五個點的優惠價格。
還是很有信心的。
王斯年也很滿意，二話沒說，直接簽字。
這麼爽快倒是把我看愣了。
「您不再對比一下嗎？」看看許峯的方案啥的？
王ƭũₕ斯年一臉蒙逼：「爲什麼要對比？我同期就你這一個合作方好嗎？」
啥？
我也一臉蒙逼：「您之前不是說跟許峯達成初步意向了嗎？怎麼，那邊沒動靜？」
「嗨，你說他呀。」王斯年搖搖頭，「那都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了，他聊完後沒再找我繼續碰工作的事，應該是忘了吧。」
不，不可能忘。
他前幾天還主動提起來着。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遠山管理這個合作，他主動放棄了。
想到爲了搶合作，主動讓出去的那五個點，我一陣牙疼。
好一齣空城計，直接讓老闆少掙多少錢！
「怎麼，你還籤嗎？」ẗű̂ₜ王斯年催我。
「籤！怎麼不籤！」
又不是我掙錢！

-11-
又拿下一個續約，回到工位上，小劉誇張地給我鼓掌：
「思思姐，你好棒，真是天生的商業奇才！」
我捂住臉羞愧。
別誇了，這次我是真的知道許峯在給我放水了。
一個是我壓價他沒跟。
另一個他直接棄權。
這倆續約，等於是我白撿。
說放水都是客氣的，這特麼等於開了水庫了。
小劉笑眯眯地補充：「不止哦，之前那場暴雨，王斯年的車本來在地下停着，那天，地下停車位被老大借走臨停了。」
我滿頭問號。
不提這個我還沒想起來。
現在一回憶，發現遠山管理這個續約談得非常順利，根本用不着暴雨刷臉呀！
爲什麼要多此一舉？
小劉說：「你傻呀，過去直接簽約，你跟跑腿的有什麼區別？」
「暴雨刷臉後達成續約，你纔是公司的頂樑柱！」
好嘛，我懂了。
暴雨撐傘不是刷給客戶看的。
是刷給老闆看的！
事情告一段落，兩個續約成功拿下，讓老闆對我大肆表揚。
並且當衆承諾：「提成按最高標準給我發！明年 3 月就發！」
我扯了扯嘴角，勉強笑笑。
突然就懂張姐那天的臉爲何那麼綠了。
明年 3 月發，呵呵，你怎麼不等我死了再發呢？

-12-
受表揚的我回到工位，剛坐下，老闆辦公室發出咆哮般的爭吵。
老闆的罵聲，穿過玻璃牆，在整個辦公室裏迴盪：
「林思思一個剛畢業的都能談成，你談黃仨，你脖子上長的是豬腦子麼？」
張姐的聲音很委屈：「這是我的錯嗎？許峯給我使絆子，我能有什麼辦法？」
老闆：「你親手開除的他，他能不記恨嗎？」
張姐：「哎，老闆，現在怎麼全怪我頭上了？我有什麼權限可以開除員工？要不是你……」
聲音戛然而止。
辦公室重回寂靜。
那一瞬間我彷彿明白了什麼。
我問小劉：「我是不是老大留下來的對照組？」
小劉鼓掌：「你終於想到了，我不是一早就告訴過你麼？你走了，誰給老大出氣？」
用我一個職場小白的業績，去扇張姐的臉。
無痕，且疼。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如果用我去氣張姐，那許峯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但是被人利用……
emmmm 心裏有點不得勁兒。
小劉：「你這倆單子一整年的獎金，估計能提成 30 萬。」
謔，被利用算什麼？小事一樁！
我乾脆坐下：「接下來呢？老大繞這麼一大圈，不只是出氣吧？」
「對！」小劉點頭贊同，「用你來氣張姐，他自己要上手收拾老闆了。」
「畢竟那麼噁心的逼人走的方式，老闆要是沒授意，我是不信的！」

-13-
我本以爲老闆會再次找上我接手續約的工作。
畢竟張姐那邊進展很不順利，一連黃掉三個續約之後，才磕磕絆絆拿下一個。
但我沒想到的是，事情突然就不是我這個層面能看懂的了。
老闆變得行色匆匆，張姐也停下了所有打電話的流程。
公司的氛圍突然變得緊張又無事可做，甚至隔壁銷售部的人也偶爾找我閒聊。
我偷偷問小劉：「咱公司要黃了嗎？」
小ťŭ⁷劉神祕一笑：「沒黃，但要賣了！」
我震驚。
只是黃了三個老合同，還有兩家沒談呢，何至於到了被賣的程度？
小劉壓低聲音跟我說：「老大跟張姐下了死手搶合作，拼着自己不賺，也不能讓張姐賺。剩下倆合作方，張姐根本拿不下來。」
「除了這個，隔壁的銷售部的案子，老大也在搶。」
「兩頭夾擊，留下來的合作回款，眼看就撐不住支出了。」
我捂住嘴，也壓低聲音：
「那現在怎麼都停滯了？爲什麼不趁機搞垮……」
小劉：「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到現在這一步，老闆肯賣，還能賣出一個好價格。賣了之後，老大把新合作的價格提上來，也還能賺錢，雙贏。」
「真要把老闆搞破產，老大那邊也是喫力不討好的境地。」
這樣啊……
真複雜，我要長腦子了。
一週後，許峯攜隔壁老闆，重回公司。

-14-
距離許峯離職，滿打滿算，纔過去三四個月。
如今再回來，雙方的位置彷彿對調。
張姐低聲下氣地引導兩人進入會議室，由老闆親自接待，她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
隔壁老闆是個大肚腩，笑起來跟彌勒佛一樣。
他跟在許峯身後，坐下來的時候，也是坐在許峯的稍後位置。
擺明了，今天是許峯的主場。
而他，需要的時候是靠山，不需要的時候，就是一尊擺設。
「這是收購方案，沒什麼問題就可以簽約了。」
許峯別的話沒說，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老闆翻開收購案，被裏面的金額刺痛雙眼。
這比他提出來的，少了整整 5 個點。
「太少了吧？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在，就別殺價殺這麼狠了吧？」
老闆不願意，但也得賠着笑臉。
因爲這個收購案，已經是他利益最大化了。
現在還有幾個重要合作在手，可以出估值。
一旦合約到期續不下來，公司估值將會迅速縮水。
現金流也有斷裂的風險。
到時候，他就一無所有了。
許峯搖頭，不爲所動。
老闆站起來，有些激動地翻舊情：
「你跟我這麼多年，從你一畢業開始，到如今十年了吧？我給你的底薪和提成從來都是最高的！」
「如今你不光搶我的合作，還要壓我的價格！」
「許峯，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在呢，你看不上眼了麼？」
一時沒人接話，會議室裏鴉雀無聲。
片刻後，許峯抬眼：「交情？我不是已經還給你了麼？」
「你讓張雪拿廁所摸魚的事情噁心我，逼我走的時候，我跟你已經沒有交情了呀！」
「我沒要 N+1，也沒要拖欠的提成，這些加一起，不少呢，老闆，咱交情可沒那麼貴。」
「您就別要其他了吧！」
許峯扯起嘴角，笑得冷漠。
老闆還要解釋，想要把鍋甩到張姐頭上。
許峯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打斷他：
「我給你還原一下事實吧。」
「這幾年，經濟環境不好，公司的營收大部分靠老合作撐着，老合作又都是對接過好多年的。所以我這個銷冠, 就沒什麼用了。」
「但我底薪最高, 提成最高，年限最高, 怎麼趕我走更合理呢？」
許峯站起來，俯視着老闆，面無表情：
「當然是老闆出差不在, 行政趁機刁難, 讓我自己忍不住走人。」
「我猜對了嗎？」

-15-
老闆一時語塞，低聲嘟囔：「我也不是故意針對你，公司比較困難……」
許峯繼續打斷：「我有怪過你嗎？」
「我們有十年的交情，我承認，所以我自己離職走。如果我打仲裁, 賠償金加獎金，你算過有多少錢嗎？」
「交情, 我還給你了, 現在我們談的是生意。」
「就這個數，一分都不加！」
老闆看看許峯，又看看許峯身後的彌勒佛，突然改換目標：
「他這麼對我，以後也能這麼對你！」
隔壁老闆笑了笑：
「你別亂說哈，我不是他老闆。」
「入職的時候我分給他 10% 的股權才把人留下來，我只是他的合夥人。」
「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現在眼瞎的老闆不多了，幸好有你，主動給我送來一個優質合夥人！」
「你不知道，他來之後，我直接提前退休，日子別提多美了……」
一番話, 把老闆氣得不輕。
許峯提醒他：「你還賣不賣？不賣我們走了，缺錢的又不是我。」
老闆從牙齒縫裏蹦出來一句：「賣！」
簽完字, 這家公司徹底易主。

-16-
兩個月後，交接工作結束。
原公司的人員全部保留下來, 包括張姐。
當天上午, 新老闆入職。
許峯西裝革履，邁着勝利者的步伐，走進老闆辦公室，宣佈正式接替原老闆, 成爲公司新老闆。
小劉升職, 接下許峯原有的職位。
而我也雞犬升天, 成爲銷售部的小組長。
幾天後, 新的激勵制度下發，獎金又改回季度發放。
我看着手機裏新鮮入賬的 10 萬首季度提成獎金, 激動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小劉敲我：「還不去謝謝老闆？」
我一溜煙跑進老闆辦公室, 鞠躬九十度：「謝謝老闆發錢！」
許峯沒好氣：「別謝我，謝你自己！」
全公司的人都很開心，除了張姐。
她每天過得, 肉眼可見地忐忑。
但一直過了很久, 許峯都沒有爲難她，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正常的員工對待。
我很奇怪，許峯真的不記仇嗎？
對此, 他只是搖頭說：「張雪從來就不是我的對手。」
只要她別再幹傻逼的事兒，許峯就不會找她的麻煩。
說白了，兩人從來就不在一個 level 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