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奶風波

女兒二年級，班主任命令家長自願訂學校的牛奶。
我一看配料表，蛋白質含量比學校的良心還少。
就謝絕了她的歹意。
結果第二天，她帶頭孤立我女兒。
發了一段讓全班小朋友舉着牛奶，說謝謝媽媽的視頻。
只有我女兒雙手空空地站在畫面中央。
「花的是小錢，卻體現了對孩子的重視程度。」
「沒奶喝的孩子，和孤兒有什麼區別？」
「以後訂奶的同學優先提選班幹部。」
我直接打了市長熱線舉報。
事情鬧大了，校長站出來說訂奶都是自願，不強制。
然後我把羣聊截圖發給了各大媒體。
就想請他翻譯一下，什麼叫「他媽的自願」。

-1-
晚上九點鐘，女兒的事逼班主任又發了新的通知：
「爲了寶貝們的健康，咱們學校和本地知名大廠達成合作，原價 35 一瓶的牛奶，現在只要 29.9 元。
歡迎家長們踊躍報名。每週五瓶不到 150，一學期只要兩千多，訂一年及以上還可享受八五折額外優惠！」
附上一張不知名的牛奶海報，「營養好喝」四個花字被標記加粗。
不到一秒鐘的功夫，班長媽媽劈里啪啦發了一大段恭維話：
「老師這麼晚了還沒休息，要注意身體呀。玫瑰玫瑰 emoji。
學校領導考慮的也是周到，寶貝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需要多喝牛奶！大拇指大拇指 emoji。
我家梓豪先來一年，做個榜樣！其他家長也要跟上呀，支持老師的工作！鼓掌鼓掌 emoji。
很快，大家密密麻麻地接起了長龍。
全班三十個孩子，報名人數已有 29。
就差我了。
我點開連結，翻到詳情頁，找到配料表：
水，聚葡萄糖，白砂糖，麥芽糖淳液，食用葡萄糖，可溶性大豆多糖，三氯蔗糖……
一直翻到最後，纔看到「脫脂奶粉」四個小字。
我國的配料表，是按照成分的多少，由多到少往下排列。
也就是說，這就是一瓶瘋狂兌糖的小甜水。
添加劑比學校領導的心眼還多，蛋白質含量又比他們的良心少。
怪不得只能宣傳「營養好喝」。
這年頭，誰家孩子還能缺營養啊？
我往水裏打個雞蛋，不僅比這個有營養，而且還健康。

-2-
這時，班主任在羣裏艾特我：
「陳晴晴家長，就差你了。」
我當然不想訂，誰沒事會給自己小孩灌元素週期表？
我說：「老師，這瓶牛奶的定價是不是高了點？正常一瓶牛奶也才四五塊錢。」
班主任還沒說話，班長媽媽就急吼吼地道：
「這哪裏高了？現在一杯奶茶隨隨便便二三十，與其給小孩喝奶茶，不如訂學校的牛奶，孩子喝得放心，我們這些做家長的也安心。陳晴晴家長，這點小錢，你家總還是拿得出吧？」
班主任緊跟着道：「這次合作的可是我們本地有名的大企業，外地的學校做夢都要不到這個價呢。你別拿網上那些便宜牛奶比，那都是加了很多防腐劑的！」
我心說，得了吧，你這防腐劑都夠把埃及法老全醃了，福爾馬林都要從你家進貨。
忍了又忍，沒有說出口。
換了個委婉的說辭：「老師說的是，我也很心動，但是我們家晴晴從小就乳糖不耐，喝不來牛乳，這次就算了，下次有活動再叫上我哈。」
有腦子的人，應該都能看出我明確拒絕了。
但這個班主任卻說：「全班就你一家沒訂，這讓我的工作很難開展，這樣吧，晴晴不能喝的話，就帶回來給你們喝。大家都是打工人，互相理解支持下哈。」
班長媽媽見縫插針拍馬屁：「對呀，老師很不容易的，平時帶學生已經夠累了，我們這些當家長的，要懂得體諒老師！」
我眼前一黑，只覺得胃裏的火氣直往喉嚨躥，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忍住了粗口，說：「不好意思，我女兒的乳糖不耐是遺傳，我們一家三口都有這毛病。」
羣裏安靜了幾秒。
班主任說：「不能搞特殊化，你不訂他不訂，我的工作怎麼辦？我怎麼和領導交差？這樣，你們先訂一週，然後去醫院開個過敏證明，我再向上面反映，看領導同不同意你們的要求。」
我們喝不喝牛奶，還要領導同意？
我都被氣笑了。
自從孩子上學，各種莫名其妙的開支就沒停過：
材質一般的校服收費八百，買了，又要買升旗服，就是每週一早上升國旗專門穿的衣服；
學雜費交了，又要買五花八門的數據書，不買不行，因爲老師上課不對着課本，對着這些資料書；
還有什麼春遊費，就是帶着一羣孩子去稍遠一點的人民公園遛個彎，然後回來孩子寫感想，家長交兩百。
此外贊助費，設備維護費，晚自習補課費，家委會捐款……不勝枚舉。
一想到這些，我就火大。
也懶得再打太極：「老師，這個活動是自願參加的吧？」
班主任說：「原則上是這樣，但是……」
我直接忽略她後面的話：「那好，我們家晴晴不訂牛奶。」
說完，我直接關機。
眼不見心不煩。

-3-
第二天午休，班主任在羣裏又發了一條視頻。
是早讀過後的大課間，班主任舉着奶瓶問：「是誰給我們買的好喝又營養的牛奶呀？」
小朋友們舉着奶瓶，響亮回答：「爸爸媽媽！」
「那我們要對爸爸媽媽說什麼呀？」
大家舉起奶瓶，高聲道：「謝謝爸爸媽媽！」
興高采烈的氛圍中，我女兒雙手捏着衣角，不知所措地站在畫面中央。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拿起了保溫杯，也學着其他孩子的樣子，舉了起來。
這時，班主任卻說：「陳晴晴，你手裏拿的不是牛奶，快放下！」
「哈哈哈！」
其他人都看向我女兒，隨即笑成一團。
有人大聲說：「陳晴晴，你怎麼沒有買牛奶呀？」
另一個人回：「因爲她媽媽不讓她喝！」
然後，班主任聽上去很高興：「陳晴晴，你想不想喝牛奶呀？」
我女兒的臉漲紅了，沒有回答，只是怯生生地看着鏡頭。
視頻到這裏結束。
我的心臟狠狠地疼了一下。
滿腦子都是女兒小臉漲紅，泫然欲泣的樣子。
「花的是小錢，體現的卻是家長的對孩子的用心程度。」班主任說，「各位寶貝們的成長，離不開家長的關心。」
班長媽媽緊隨其後：「老師說得太對了。大拇指大拇指 emoji。孩子們的成長也離不開老師的無私奉獻，我們會一直銘記老師您的恩情。愛心 emoji。」
後面又是一大羣人的拍馬屁接龍：「老師辛苦了。」
班主任說：「非常感謝大家對我工作的支持，爲了回饋大家，我決定以後訂奶的同學優先提選班幹部。
一些沒訂牛奶的家長，也不要覺得不公平，畢竟你的孩子你自己都不重視，又怎麼能要求我重視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不配合我工作，也就別指望我對你家小孩上心了。」

-4-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就沒必要再維繫體面。
「全班不就我一個沒訂牛奶麼，哪來的『一些』？老師直接衝我來就行。」我說，「我女兒座位靠窗，您這短短二十多秒的視頻，她卻一直穩居 c 位，真是有勞老師格外掛心！」
班主任說：「陳晴晴家長，你太敏感了，我可沒有別的意思。」
我冷笑：「有沒有你心裏清楚，帶着全班小朋友霸凌一個小孩子，真是下作，你根本不配當老師！」
班主任直接發了條語音：「什麼手段，你把話給我說清楚！牛奶是你自己不訂的，然後你家小孩眼饞你能怪別人？有這閒心，不如操心操心，多賺點錢，免得讓自己小孩跟個孤兒似的，想喝瓶奶都喝不到！」
前面我們吵架的時候，還有家長在勸。
可她這句話說完後，羣裏就陷入了沉默。
就連最爲積極的班長媽媽也沒再發聲。
「好的，這些聊天記錄我都截圖了。」我說，「你等着我向校長投訴吧！」
隨便。」她死豬不怕開水燙。
就在我着手準備舉報材料的時候，班主任又在羣裏艾特我：「陳晴晴家長，你趕緊來學校一趟，你女兒搶別人牛奶，還把人給打了！」

-5-
我火急火燎地趕到學校。
還沒踏進辦公室，就聽到了兩個小孩在哭。
還有班主任不耐煩地訓斥：「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搶人家東西，還有臉哭？」
我女兒大聲反駁：「老師，我沒有！」
一看見我進來，女兒張開雙手朝我撲過來，我趕緊蹲下抱住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和媽媽說，不要怕。」
班主任拿起一瓶牛奶「啪」地拍在桌子上：「怎麼了？小土匪搶東西了，還怎麼了？！」
她指着一旁還在哭的小胖子：「你看把人家梓豪打的。」
我粗略掃了一眼，並沒有看到什麼外傷，就在我要細看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殺豬般的嚎叫：
「我的兒子啊！你還活着嗎？！」
燙着大波浪的班長媽媽哭着喊着就進來了。
小胖子顯然也被嚇到了，都忘記了哭。
他媽一把把他摟緊懷裏：「我看看我看看，哪裏受傷了。」
小胖子被勒得臉紅脖子粗：「還活着媽媽……但是現在，我，我好像要，要死了……」
他媽做完「體檢」後，也沒找到啥傷口，但還是一把將其拉到身後，指着我女兒說：「我一會帶梓豪去醫院看看，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家這個小混蛋好看！」
女兒嚇得一個哆嗦。
我說：「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你嘴巴放乾淨點。」
然後，我把女兒拉到角落，問她事情經過。
原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烏龍。
早操過後，班主任給同學們發牛奶。
小朋友們喝了幾口，紛紛表示不好喝，太甜了。
但是我女兒沒喝過，就有點好奇。
恰好這個時候，坐她後面的梓豪，就提出用他的牛奶，換我女兒的黃油餅乾。
我女兒同意了，但是嚐了一口，她就馬上反悔。
想把餅乾要回來。
小孩子甜食喫多了，對牙齒不好，我一天就準她喫一包。
所以她很珍惜。
但是梓豪也不想喝牛奶，撕開餅乾，就往嘴裏倒。
這把我女兒急得，直接把牛奶往他桌肚裏塞：「給你給你，你把餅乾還我！」
梓豪：「說話要算數，陳晴晴，不然你的鼻子會變長的！」
我女兒說：「但是你喫的也太多了，我就喝了一小小口！」
本來就是小朋友間的玩鬧，只是班主任一看到她倆在互相推牛奶瓶，便先入爲主，認定我女兒在搶人家喝的。
帶到辦公室，再一嚇唬，小孩子可不就哭了嘛。

-6-
兩個小朋友哭哭啼啼地交叉認證了整個事情經過。
「嗐，我還以爲多大事。」班長媽媽鬆了口氣，推推小胖țű̂⁽子，「又給老師添麻煩，快給老師道歉。」
小胖子鞠了一躬：「老師對不起。」
我也有樣學樣：「去，讓老師給咱們道歉。」
我女兒本來頭都低下去了，這才反應過來，滿臉驚訝。
「啊？」
「做錯了事，就要道歉。」我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這麼大一個老師不知道麼？」
班主任陰沉着一張老臉，拍着桌子大聲說：「你沒訂牛奶，拿別人東西就是不對！」
女兒小聲說：「那是梓豪給我的……」
班主任雙眼一瞪：「你還敢頂嘴！」
女兒一個哆嗦，我用更大的聲音罵了回去：「黑白不分，你也配當老師！」
她雙手抱胸，冷哼一聲：「這裏我說了算，你要是不服氣，就去舉報我啊！」
……
我來到校長辦公室。
他看到了我，卻是毫不意外。
我把聊天截圖丟在他眼前：「貴校就是這麼恐嚇家長訂奶麼？」
校長笑了笑：「言重了，韓老師不過是友好建議了一下，再說，孩子正在長身體，多喝牛奶總沒壞處，大家何必鬧得這麼僵呢？」
我說：「是建議還是強迫，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裏，要是班主任霸凌我女兒這件事，沒個讓我滿意的結果，我就把整件事上報教育局，到時候……」
「哈哈哈。」他神經質地笑出聲來，又擺擺手說，「不好意思，我實在沒忍住。」
「既然Ŧüₛ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把話說開了。我們學校呢，不說在全國，單放在咱們市裏，也是數一數二的私立小學，你自己知道當初費了多大功夫，才把孩子送進來。」
他一揚下巴，態度傲慢：
「我們的一貫宗旨是隻培養精英，但是光我們老師努力沒用，還得家長配合……至於不配合的家長，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們只要聽話的小孩，也只要聽話的家長。
你走了，外面有的是人，想擠破腦袋進來！」
我說：「你就真的這麼無法無天嗎？」
他笑着說：「我既然能開一所學校，就會有朋友幫我擺平麻煩。你儘管去舉報，看看是你誹謗罪先下來，還是我先倒臺。
大家都是成年人，思想成熟點：小孩纔看對和錯，大人只分利與弊。」
他的臉上又恢復了彬彬有禮的笑容。
我越看越噁心：「那我們就走着瞧吧，看看你還能笑多久。」

-7-
回到家，我請了幾天假，開始着手調查這家食品廠。
股東列表裏沒有校長，官網看上去也正常。
但是我不信沒有勾結。
於是，我挨個調查那些股東。
終於找到了貓膩：就在不久之前，其中幾位股東和校長合夥成立了一家新公司，主營項目就是乳製品。
法人雖然不是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但是沒有任何股份，也不參與管理。
估計是他們買的身份證，或者專門買通的背鍋人。
等出事了，校長他們就把自己摘出去，讓法人去坐牢。
想通此節，我心念一動。
打開裁判文書網，輸入他們的名字。
果然找到幾封判決書。
看得我心驚膽戰。
現把信息彙總如下：這個食品廠，幾年前用三聚氰胺制奶，致使六十三人死亡，三百多孩子傷殘。
原法人（廠長）被判處死刑，後續上訴駁回，維持原判。
雖然廠長死了，但是高管卻還在。
然後這些人，就把原廠改個名，換個法人，原地還魂。
但是這些年經營不善，廠子已經面臨倒閉，賣了好幾條生產線。
所以，最可能的情況就是，這高管和校長Ṫüₖ合夥幹校園奶生意。
一來銷路銷量都有保障，二來只要不喝死人，就能一直幹下去。
生產線沒了怎麼辦？
那也簡單，用原廠貼牌，然後委託生產。
全是香精和劣質奶粉的東西，既不要牧場也不需要無菌車間，在家裏的廚房就能做。
至於他們是怎麼過的安全檢查。
那就在廠子裏造一批合格牛奶去送檢，再把報告批次和產品編號故意錯位印刷——當然，一般人也想不到去查這些。
現在，要想驗證我的猜想，就需要找到代工生產的小作坊țű₁。
我立刻給我堂弟打去電話。
這小子學新聞的，現在在幹營銷號，夢想是做戰地記者，對這種東西很敏感。
「臥槽，這哪是學校，根本就是黑社會啊，姐，你報警吧，就這種事夠他們牢底坐穿了！」
「問題是現在沒有證據，一切都還只是我的猜測，就算鬧大了，校長頂多被批評整改，過段時間又會死灰復燃……所以當務之急，是要試着找找那個小作坊，但是我不知道從哪下手。」
「姐，這個好辦，我這裏有很多實習的大學生，我讓他們明天去學校蹲點，跟蹤那輛送奶車就行。」「好，那我還需要輿論的支持，不然我鬥不過他們。」
「簡單，我找幾個大學生剪視頻，然後 100 多個號一起發，姐，現在是新媒體時代了，話語權早就不是老古董們的特權了！」
「大學生這麼好用？」
「我給蓋實習證明的。」
計劃部署完畢，已經半夜，我伸了個懶腰，來到女兒房間。
小傢伙抱着玩偶睡着了，眼角溼溼的，好像哭過。
這時，她的電話手錶亮了。
我點開一看，是梓豪發來的音訊，往上一劃，他們今晚一直在聊。
梓豪：「陳晴晴，對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對，我們能不能和好呀？」
女Ŧüₖ兒：「梓豪，我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我們以後還在一起玩吧。」
梓豪：「好，那就說好了……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情，就是韓老師在班會上說你不聽話，不乖，叫我們不要和你玩了。還說要是有人敢學你，就不讓他上學了！」
我女兒沒回，這會她應該是睡着了。
梓豪着急：「但是你放心，我不會聽她的話，我們還是好朋友，一輩子都會是好朋友！陳晴晴，我一會就讓我媽媽去求情，你一定可以接着上學的！」
我不禁莞爾，小孩子的友誼真是純粹。

-8-
第二天中午，堂弟催我趕緊上網看看，熱搜上全是我！
熱搜第一：家長拒訂牛奶被老師當衆辱罵：牛奶都買不起還上什麼學！
第二：憤怒！八歲小女孩因爲不訂牛奶，被老師帶頭霸凌！
第三：全網翻唱《沒媽的孩子沒奶喝》
……
一路滑下去，我嘖嘖讚歎，果然專業的事情就要交給專業的人，他太懂怎麼拱火了。
網友銳評：「新的計量單位出現了，我日薪 3.3 奶。」
「我也遇到過這種班主任，後來她被撞死了。」
「以前一直喝學校的牛奶也沒事，上了大學，喝了室友的拉肚子，我才知道自己乳糖不耐。」
衆多博Ŧüₜ主也是紛紛下場整活：
測評博主：
「好的，現在我手上拿着的就是最近非常火的校訂奶，也是剛從垃圾桶撿的，全新沒開封，可以看出孩子們也是非常愛喝哈。」
鏡頭推近，對準牛奶。
「那麼廢話不多說，我們來嚐嚐味道到底怎麼樣。」
博主仰頭悶了一大口，半晌不說話。
齜牙咧嘴，眼神迷離。
小助理上前問：「你怎麼了？」
博主拽住小助理的胳膊，大吼：「快，給我胰島素！」
小助理舉起一個巨大注射器，上面貼着「胰島素」三個字。
直往博主嘴裏灌。
隨後，博主恢復常態，又作勢要喝。
小助理說：「你還喝乾嘛？不要命啦？」
博主說：「這個奶，號稱有媽的孩子才能喝，爲了我媽的命，我必須得喝完！」
他緊握小助理的手，像交代後事似的：「告訴俺媽，俺不是孬種！」
小助理含淚點頭，BGM 陡然悲壯起來。
美食博主：
「今天給大家出個同款校訂奶教程哈，但是這原料一般菜市場可買不到。」
博主手拿一瓶水，轉場：
「好的，現在我們來到了一家化工廠……師傅，你這裏面在做什麼啊？」
戴着口罩的師傅看向鏡頭：「三氯蔗糖。」
鏡頭對準流水在線的三氯蔗糖。
博主畫外音講解：「這三氯蔗糖啊，是 1976 年就問世的一款甜味劑，相同克重的情況下，它的甜度是普通蔗糖的 600 倍，少喫點沒事，但是沒事最好不喫。」
「好，我要了一點三氯蔗糖，現在我們去拿下一個原料。」
轉場，視頻出現卡頓，再一刷新，視頻沒了。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呢！
滑到下一個視頻，是個直播。
在線觀衆 10 萬加，鏡頭正對準我女兒的小學。
我堂弟滿臉喜慶地出現在鏡頭前：
「大家好，我是夢想做戰地記者的小胡，在我身後，就是事發學校。
傳說這裏住着一位讓人聞風喪膽的奶魔頭，要麼訂奶，要麼就判定你沒媽。」
堂弟拿出一瓶牛奶，喝了一大口：「我先保護一下我媽，一會兒啊，等這位奶老師出來了，咱們就去一探究竟。看看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一番騷話，逗得觀衆猛刷愛心。
整個屏幕喜氣洋洋。
就在這時，蒙着臉帶着墨鏡的班主任出了校門。
各路記者扛着長槍短炮，一下子圍攏過去。
我堂弟一個箭步衝到最前面。
「奶老師奶老師，我要訂奶，我太想進步了，能不能提拔一下我？」
「奶老師奶老師，聽說你帶頭孤立一個八歲小孩，我也想當畜生，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奶老師，你倒是說句話呀！我喝了奶的，你怎麼不配合我工作？」
班主任逃進一輛車，司機一腳油門，駛出畫面。
很快，堂弟開車追上，畫面漸漸熟悉。
再一細看街景。
這不是我家樓下嗎？！

-9-
沒過一會兒，門鈴響了。
一大羣人站在我家門口。
我一開門，班主任就給我鞠了一躬，一個沒站穩，「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然後就不起來了。
「陳晴晴家長，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注意工作方法，你能不能原諒我？」
女兒去拉她起來，她紋絲不動：「老師做了錯事，老師沒有臉起來，但是請你們相信，老師那個視頻真的只是隨手一拍，本意就是想讓其他家長看看孩子有沒有乖乖喝牛奶，不是你媽媽想的那樣。」
說着，還落下了幾滴眼淚。
人羣裏，趕來的堂弟也滿臉錯愕。
再看一眼彈幕，喜氣洋洋的氛圍漸漸消失。
一些觀衆於心不忍：「說到底，不過是一瓶牛奶的事，也不用鬧得這麼僵吧。」
「對呀，說不定人家那個視頻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會不會是我們想太多？」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麼大一個人願意拉下臉下跪，挺不容易的……」
由於「貼牌加工」目前還是我的猜想，我們放出的相關證據也就只有班羣那些聊天記錄而已。
所以就目前來看，這件事可大可小。
大了也不過是強制訂奶，小了……人家都道歉了，還想讓人家怎樣？
這招以退爲進，玩的真好，背後必有狗賊指點。
我抬頭，恰好看到校長帶着幾個孩子擠到人羣最前面。
班主任又道：「我忘記了領導一直強調的自願原則，而且全班二十九人都馬上訂了，就剩晴晴一個人沒訂，我怕她不合羣，就沒太注意工作態度和方法。」
她跪着鞠了一躬，幾乎匍匐在地：「請你原諒老師這一次，以後老師不會再犯了。」
校長說：「陳晴晴同學，你能原諒老師嗎？」
說着，他推了推孩子們，幾個小朋友異口同聲：
「陳晴晴，你就原諒韓老師吧。」
竟然把壓力給到一個孩子！
女兒被這麼多人盯着，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再加上班主任跪在她腳邊不願意起來，她怎麼都拉不動，小臉漲紅，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我正要擋在女兒身前，人羣裏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纔不是這樣，我們不敢不『自願』！」
關鍵時刻，梓豪站了出來：「我媽媽說，要是我們家不訂牛奶，老師就不給我當班長了，而且……」
他媽媽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臭小子，你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小胖子奮力掙脫，艱難，但一字一句地道：「而且，上次班主任開班會，叫，叫我們不要和陳晴晴玩！」
「你！」剛纔還可憐兮兮的班主任，豁然回頭，眼神無比怨毒。
梓豪有些害怕，躲到了媽媽身後：「媽媽，你快說我說的是真的，你答應了我要救晴晴的，我要和晴晴玩！」
他媽媽嘆了口氣：「你也沒說是這個救法啊！」
梓豪又道：「媽媽，你教我要做一個誠實的孩子，可是爲什麼你卻不肯做一個誠實的大人？」
這句話戳中了他媽媽的軟肋，他媽媽也不再拉兒子了，眼神漸漸堅定。
「不是，我要落井下石，韓老師，你有些話真的說得太過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要錢，要收費，我們給就是了……但就算不給，你也不能這樣對一個八歲小孩吧？」
頭號粉絲的粉轉黑，對班主任的打擊不小。
她一時忘了反駁，呆呆地張大了嘴。
「是啊，從什麼升旗服到現在的牛奶，哪個是我們自願的呀，要是不自願，我娃在班上能討好？」
「還自願原則呢，我們都是被自願的，就算這樣，你們喫相也稍微好看一點嘛！」
家長們紛紛大吐苦水。
「可能習俗不同。」堂弟說，「在我們那裏，這不叫自願，叫搶劫。」
彈幕重新熱鬧起來。
大家的口水快要把班主任淹死。
我蹲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說：「把你的茶味收一收，別演了，在這裏，你說了不算。」
又想起了她在辦公室的話，「要是不服氣，你可以舉報我。」
然後，我聽到了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10-
眼見民怨沸騰，校長又站了出來。
他對着人羣鞠了一躬，道：「實在抱歉，我不知ṭũ̂³道這些舉措給大家帶來這麼多的困擾，爲表歉意，我們會將訂奶的款項全數退回，並無償向廣大師生提供至少一年的牛奶。」
大家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臉上又掛出那副文質彬彬的笑容：「至於這件事，確是韓老師做的不對，但也有我監督不嚴的責任，這樣吧，明日我會開一個發佈會，屆時整個事情的處理結果我都會如數公佈出來，請各位監督。」
他轉過身，朝我伸出手：「陳同學的家長，請您到時候務必到場，是您指出了學校工作的不足，我們也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牛奶和學校的商譽比起來值幾個錢？
該斷就斷。
這個時候，我要是再咬着不放，倒是顯得我胡攪蠻纏了。
我伸出手，他躬身緊握：「十分感謝您的大度。」
又在我耳邊小聲說：「牛奶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韓老師於要怎麼處置，你說了算。只要你願意和我合作，全市的初中隨ṭű̂²便你挑，我都有朋友……一切都是爲了孩子，我們做大人的，要分清利弊。」
合作，什麼合作？
我一頭霧水。
他卻退後半步，笑着點頭：「那就明天見了。」
這時，我手機響了，我悄悄掃了一眼，是堂弟發來的微信：
黑作坊找到了！
我抬頭，人羣裏，堂弟衝我興奮地揮手。
我笑着對校長說：「明天見。」

-11-
第二天中午，我來到學校。
會議室座無虛席，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鏡頭。
我剛一出現，校長就熱情地迎了過來。
他將我帶到了桌子中央，給我拉開椅子。
「我小看了你和你媒體朋友們的力量，不過也是慶幸，差點就失去了你這個朋友。」他小聲說，「我喜歡結交有本事的人，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尤其是對朋友而言。」
他指着下面的人。
「這些都是教育界名流，平時想請都請不到。而今天，只要你點個頭，你家孩子的初高中學校，隨便挑！」
他拍拍我的肩膀：「你是聰明人，待會知道該怎麼做，還是那句話，大人只分利和弊。」
過了一會兒，我確實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發佈會開了一個小時，他花三分鐘道歉。
然後剩下的時間，都在展示學校的師資力量、管理制度，還有牛奶的合格證書之類的。
至此我才明白他的想法：
這件事的熱度很高，正好可以藉此宣傳學校。
牛奶確實不咋的，但是「符合」安全標準，現在又白送，再挑毛病就說不過去了。
如今，在外界看來。
知錯能改的校長給足了誠意，我又原諒了他們。
事件完美解決。
至於損失的錢，漲漲學費或者再巧立名目收點別的錢，不就回來了？
而且學校經過此事徹底出名，以後收費只會越來越貴。
簡直名利雙收。
只是可惜，我並不打算妥協。
等了一個上午的堂弟，終於彈來視頻。
我將藍牙耳機藏在頭髮裏。
看見他的鏡頭對準了一個廠棚，隱約可見屠宰場的字樣。
「你在哪裏？」我問。
「黑作坊呀！」堂弟說，「我們跟了一路，媽的，這幫孫子躲這麼遠。」
他將鏡頭推近，我在廠棚的後面看見了送奶車。
「你們現在報警，警察大概多久能到？」
堂弟撓撓頭：「這裏太偏了，估計也得一兩個小時吧。」
「可是時間來不及了，這場發佈會快要結束了，可惜這麼多媒體……等等，你們怎麼進去？」
「只能智取了。」
我剛想問他怎麼智取，校長就示意我上臺。
主持人舉着鮮花，等我上去領。
我接過鮮花，說：「我也準備了一些話，可以說麼？」
校長說：「當然可以，只是現在時間可能有點緊。」
我翻出計算機，遞給工作人員，讓他投屏。
校長不好當衆阻止，藉着幫我拿花的理由，小聲說：「爲了孩子的未來……」
我說：「我會權衡利弊。」
他這才離開。
與此同時，耳機裏傳來堂弟興奮的喊聲。
「兄弟們，給我打！」
一個大學生疑惑道：「哥，不是說智取麼？」
堂弟理直氣壯：「一力降十會啊，我帶這麼多人來，是跟他講道理的麼？」
「當不了戰地記者，我還當不了戰鬥記者嗎？」
然後就是乒乒乓乓的動靜。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通過這件事，我真的成長了很多，尤其要着重感謝幾個人。校長先生！」
校長站了起來，眼神不解, 臉上掛着彬彬有禮的笑容。
「麻煩您站一會哈, 我有些話過後想和您說。」
校長點了點頭, 假紳士的架子要端不住了。
「梁建國先生在麼？」
一個禿子站了起來朝大家招手。
「李右先生呢？」
一個瘦子狐疑地站了起來。
「還有最後一位許年先生。」
一個胖子遲疑地站了起來。
我指着他們：「這四個王八蛋呢，成立了一家食品公司。」
我播放 PPT，第一頁就是他們的公司股權結構。
四個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巧合的是，這三位，也是康焙乳業的高管。」
人羣瞬間譁然。
「對，就是幾年前因三聚氰胺事件，被查處的康焙乳業。」
「廠長沒了, 但是這幾個傢伙, 把原廠改個名字，借屍還魂了。」
PPT 調到「康樂乳業」流水線賣的七七八八，瀕臨破產的新聞界面。
「生意做不下去, 四隻老王八一拍大腿，把主意打到了學生身上……」
校長咬着說：「你說話可要有證據！」
我說：「那肯定有啊。」
我放大校訂奶的生產公司「康樂乳業」。
「這是其一！」
然後點開堂弟剛發來的黑作坊現場照片。
蟑螂遍地的環境, 丟在地上的包裝盒，黑得泛沫的香精……
「這是其一二三四五……」
「還有這個。」耳機裏，堂弟急不可耐道, 「姐，給我一個鏡頭！快！」
我依言照做, 他揪起一個鼻青臉腫的傢伙：「這是毒奶生產大隊長！」
我看着有點眼熟, 想起來了。
將 PPT 調回第一頁：「這是法人, 也是壓死你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校長跌回座位, 嘴脣哆嗦。
他終於笑不出來。
我走到他跟前, 指着下面的人說：「你好好想想，你哪些朋友幹了什麼髒事，爭取減刑。對了，我們一般不把畜生叫朋友，那是同夥。」
「這麼做……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就不做了麼？」我笑，「大人也分對和錯。」
結局
毒牛奶事件牽扯甚廣，好幾位叫得上名字的「教育家」都被請進了局子裏。
結局已知，生死難料。
我堂弟因爲此事當上了網紅。
每天一開播, 就講他「單刀赴毒奶加工廠」的破事。
其實按照警方的說法, 他們一羣人衝進去時，那幾個工人根本就沒反抗。
倒是我堂弟逮着「大隊長」一頓揍。
把大隊長都打懵了, 以爲哪個同行砸場子黑喫黑來了。
晴晴轉學了。
臨走之前, 和小胖子告了個別。
兩個小朋友玩了一個下午。
他媽媽來接人時，又要擺譜。
我說：「你的頭髮哪裏燙的, 還挺好看。」
她說：「你把黃油餅乾連結髮我, 我就告訴你。」
我們就這樣加上了微信。
新學校挺好, 沒有莫名其妙的活動。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我在班羣收到一個通知：
「最近天氣轉寒，請家長們和寶貝們注意添衣保暖, 不要着涼。」
接着, 一個馬屁精家長說：
「謝謝老師的關心, 愛心 emoji。天氣涼了，老師也注意保暖。擁抱 emoji。」
然後，從不接龍的家長羣, 被迫接起了長龍。
我對着這個大波浪頭像愣了半天，緩緩發去一個「？」。
她回：「這位家長愛穿不穿，壞笑 emoji。」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