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千金。
看着親生爸媽提防的眼神和他們護在身後的假千金,我當即決定給自己換個爸媽。
我乖巧地走到膝下無女的大伯父、大伯母面前:「我想自薦當您二位的孩子,不知您是否願意。」
在衆人錯愕的眼神中,大伯母一把將我摟進懷裏:「好孩子,乖女兒,媽媽的心肝小寶貝。」
後來親媽試圖把我搶回去。
她意味深長地盯着我新媽媽的肚子嘲諷道:「大嫂,你不能生,自然不明白當媽的慈母心。
「但你也不能搶別人的孩子。」
我擋在新媽媽身前,冷漠道:「二嬸,我就是媽媽的孩子。」
然後指向拐角處抹眼淚的女孩,「您的女兒在那呢。
「她正等着你的慈母心。」
-1-
我是真千金。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正在上數學課,老師剛講到集合。
班主任把我叫出來,神情有些難以言喻。
短短數語交代了我離奇的身世。
然後把我領到一對夫妻面前。
「趙帆,這就是你的……」
班主任還沒介紹完,我已經兩眼放光地學會搶答。
「爸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我揚起最燦爛的笑容,試圖給親生爸媽留個好印象。
面前這對夫妻溫文爾雅,穿着低調又不失華貴,更不用說那位貴婦人看着我熱淚盈眶滿臉疼愛的樣子。
就一眼,我就知道,我趙帆有家了。
多年幻想一朝實現,我果然不是我爸媽的孩子!
我就說,誰家的父母會那麼偏心。
雞蛋剩兩個,一個給大女兒,一個給小兒子。
就不能放鍋裏炒一下,做成炒雞蛋?
又或者做個蛋花湯?
二女兒就一口吃不得?
我從四歲起就幻想有一天,我的親生爸媽會開着南瓜馬車來接我回家。
現在我趙帆找回了親生爸媽,以後我一頓喫十個雞蛋都沒人攔着,我爸媽絕對捨得。
我激動得當場哼唧出來。
「好孩子,受苦了。」
我被貴婦人一把摟進懷裏。
我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有點溼溼的。
「媽,我不苦。」
我媽聞言哭得更厲害了。
我爸在一旁看着有些淚目,我招了招小手:「爸,你也一起過來抱抱。
「咱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
我爸聞言理了下領帶,看似不緊不慢實則兩步並一步。
我幸福地沉浸在這個充滿家味的溫馨懷抱中。
嘴角不由得上揚。
爸媽還是親的好。
「你們二位不是趙帆的大伯父、大伯母嗎?」
我猛地睜眼,望向一旁發出疑問的班主任。
眉頭皺起。
我看着我爸媽慢慢鬆開我,溫暖一下子撤離。
他們臉上浮現出一點異樣尷尬的神色。
「帆帆,我是你大伯母,這是你大伯父。
「今天我們來接你回家。」
我死死擰着眉,嘴脣都要被咬爛了。
敢情我剛纔認錯爸媽?
-2-
我沒有坐上南瓜馬車,而是坐Ţű̂⁸上了大伯父的豪車,一路駛向何家。
在我踏進大宅的那刻,我才知道這個真千金是真的很千金。
大伯母溫柔地牽着我,一步步走進何家。
她指着客廳的一對夫妻和我說:「帆帆,這就是你的爸爸媽媽。」
我咬着下嘴脣,猶疑地看着對面的男人和女人。
還有被他們護在身後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
女人朝我走來,臉上掛着笑意。
「帆帆,我是媽媽。
「這是爸爸還有你的妹妹楚遙,你們以後一定要好好相處。」
她看着我,期待我做出反應,當場認爸媽。
我冷淡地嗯了聲。
女人皺起了眉頭。
「帆帆,好孩子要講禮貌。
「你看到爸爸媽媽不開心嗎?」
我平靜地看着她,就像看着指責我的養母。
大伯父開口道:「孩子剛回來,先讓她緩一緩,好好休息。」
他走到大伯母身邊,攬住她的肩膀,低聲耳語幾句。
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開心。
他竟然不是我爸。
我的親生爸爸也開始打圓場。
「大哥說得有道理。
「孩子剛回來,在外面這麼多年,以後你好好教就行。」
我一言不發地看着他ƭũ̂₀們,陷入了沉默。
黑暗一點點湧上來,把我的希望吞沒。
只因他們的反應太平淡了。
沒有歡迎擁抱,沒有喜極而泣。
平淡到我彷彿只是一個客人,而非他們不見十幾載的親生女兒。
我剛進門的時候,他們對着我上下打量。
用眼神將我從頭到尾掃視一遍。
無聲嫌棄:「我的女兒怎麼會是這個樣。」
他們把那個女孩護在身後。
明明我什麼都沒做,卻已經提防我。
好像我會傷害她一樣。
憑藉多年宅鬥經驗,我瞬間明白自己的處境。
頃刻間洞悉他們沒有去接我的原因。
他們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讓我意識到在這個家裏,我不是唯一。
即使我被接回來,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我也不能作,要和妹妹好好相處。
他們以父母的身份,替何楚遙立威。
除此,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解釋。
他們的一言一行都和我的養父母高度重合。
尤其是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在他們眼裏,我就是家庭的入侵者,隨時會破壞家庭的和諧,不定期對家庭成員進行精神和肉體的攻擊。
想拿捏我?
做她的春秋大夢。
第一次見而已。
索性,我就直接攻擊了。
本來還準備裝一裝。
現在看來不必了。
我大手一指:「她是誰。
「是不是我養父母的親生女兒,真正的趙帆。」
-3-
那個穿着長裙,千嬌百寵的女生明顯被我嚇到,忍不住瑟縮着躲在別人身後。
親媽看我的眼神瞬間變了。
我挑釁地看着她,理直氣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你們看着辦吧。
「回家第一天就不接我,原來是陪着自己的寶貝女兒,養的就是比親的好。」
我陰陽怪氣,直接把天花板給掀了。
想讓我和那個什麼楚遙好好相處,不可能。
我一句話沒說,就認定了我是個不好相處的主。
即使我本來對楚遙沒太大惡意,現在我也開始討厭她。
子女不和,就是父母無德。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
「這麼多年,你父母怎麼教的?
「還有你的頭髮,看上去就是個假小子。」
親媽直接擋在何楚遙的身前,隔絕我的視線。
她瞪着我,像極了護崽的母獸。
我不甘示弱:「還能怎麼教,不聽話就打,強嘴就罵。
「我倒是想看看你怎麼教的女兒。
「見着姐姐一句話不說,也太不講禮貌了。」
我雙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她。
指望一個靠拳頭幹翻一家人的女生留長髮,穿精緻的小裙子?
她腦子沒問題吧。
打架時不用幹別的,直接拽住我的頭髮,我就得束手就擒。
說我沒禮貌,我還覺得她沒禮貌。
什麼破爛家人,我不稀罕。
本來還指望能換個好父母。
就這種的,那還是算了,我寧可沒有。
我扭頭就走,準備回學校上課去。
包裏還揣着兩百塊錢,這是我攢下來的生活費。
也不知道回學校的車票多少錢一張。
真是浪費時間,白來一趟。
我嘟囔着低頭就往前走,嘴裏罵罵咧咧。
卻被人攔腰抱起在空中旋轉一百八十度,然後夾在腰間帶了回去。
「這是你的家,你往哪去?」
大伯父把我放下後,拍了拍我的頭,溫聲說道。
我倔強地扭過身子:「這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學校。
「我剛上高一,學習最重要,請不要耽誤我學習。」
他卻固執地摁住我的肩膀,不讓我動彈。
看我還在鬧騰,索性把我騰空拎起來。
我的兩條腿在空氣中亂蹬。
「這就是你的家。」
看着客廳裏對我無動於衷的破爛親生爸媽還有被他們護在身後的那個正哭哭啼啼的柔弱女生。
我心頭火起,猛地喊出聲。
「纔不是!
「哪個爸媽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剋制住沒用的眼淚,別過頭,不想在這羣人面前哭。
他們又不愛我,哭有什麼用。
眼淚只會展現我的弱小。
「這麼多年在外面真是被養壞了,這性子要是不改,以後得喫虧啊。」
我那狀似和善的親爸站在一旁說道。
隨後又連連搖頭嘆氣,彷彿我是個幹了壞事的人。
明明他們讓我回來,給我希望又把我打到懸崖底。
我本來以爲我要有愛我的爸媽了。
我會是他們的心肝小寶貝。
可他們都一樣,都不喜歡我。
養父母不喜歡我這個女兒,親生父母也更喜歡養女。
我就不配有愛自己的父母嗎?
親媽隨即走到我跟前,微微俯身。
「帆帆,今天的事媽媽不怪你。
「是媽媽的錯,沒有去接你。
「但是這和遙遙沒關係。
「抱錯這件事你們都是受害者,你要怪也不能怪到她身上。」
我冷嘲道:「那怪誰?
「怪你們嗎?
「把我弄丟這麼多年,現在才找回來?」
她抿了抿脣,嚥下了責備的話。
反正我不準備認他們當爸媽,愛怎麼看我就怎麼看我。
她輕輕嘆了口氣,想要摸我的臉,我直接避了過去。
「哎。
「媽媽以後會好好補償你。
「明天媽媽就帶你去改姓。」
我看了眼一言不發的何楚遙:「那她呢?
「你們不把她還回去?
「兩個都要?」
媽媽露出一絲不耐,她討厭我的咄咄逼人。
「帆帆,你不要老是盯着遙遙不放。
「媽媽和你說過,遙遙是無辜的。
「再說,媽媽養了遙遙這麼多年,怎麼會捨得讓她去那樣的家庭。
「那樣會毀了她。」
我看着地板上軟軟的地毯,踩上去真舒服,我十幾歲了第一次見到這麼奢華的地毯。
「那我呢,我這十幾年算什麼?
「在養父母家要受委屈,回到這,你們還要讓我受委屈。
「怎麼有你們這樣的爸媽。」
親爸掐斷了手裏的煙,聲音裏帶着威脅:「沒人讓你受委屈,是你自己鑽牛角尖。
「你要是不想認我們這個父母,你可以不認。」
-4-
我看着一旁的花瓶。
上面有漂亮的花紋,細密的紋理。
沒有被菸頭燒過,沒有被柳條抽過。
它靜靜地立在那裏,就會有人視它如珍寶。
我繼續沉默。
時間很久,久到他們認爲我要服軟了,親媽的手都搭在我的肩膀上,試圖對我進行二輪洗腦。
我直接把她的手揮開,大步走向接電話回來的大伯母。
乖巧懂事地說道:「非常冒昧,但請理解我迫切的心情。
「我想自薦當您二位的孩子,不知您是否願意。」
大伯母愣在當場,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
我甜甜地笑起來,實則心如擂鼓。
又將剛纔的話重複了一遍。
然後兩眼放光地看着大伯母。
快收下我這個女兒吧。
她雖然有點瘋,但都是爲了讓自己不被欺負,以後有了她,你可以大殺四方不落下風。
居家必備,出行首選。
而且她成績可好了,以後還能拿出去吹一吹。
全自動省心牌女兒,大伯母你值得擁有。
我眼巴巴地看着石化的大伯母,內心忐忑。
快說你要我!
在衆人錯愕的眼神中,大伯母一把將我摟進懷裏:「好孩子,乖女兒。
「媽媽的心肝小寶貝。」
我如釋重負地被摟進懷裏。
嬌聲嬌氣地喊了一聲:「媽媽~」
然後揮了揮小手,把新鮮出爐的爸爸召喚過來,「爸爸,快來抱抱~
「咱們一家團聚了。」
大伯父,不,現在要改口叫爸爸。
他像個機械人一樣,有點卡,腦袋上掛着沒反應過來的問號。
我的新媽媽不滿地催促道:「老何,你沒聽見咱女兒叫你嗎?
「愣着幹嘛。」
新爸爸這才反應過來,遲鈍地把我和新媽媽摟進懷裏。
我幸福滿足地貼在新媽媽的胸口。
這就是家的感覺。
我可真是太牛了。
給自己組了個家。
世上本沒有爸媽,自己找一找,就有了。
當代哲學家——何帆。
「你們,你們這是幹嘛。
「大哥,大嫂,孩子瞎胡鬧,你們也跟着鬧嗎?
「你們多大人了。」
聽着一旁抱怨,我不滿地把耳朵堵起來。
一點不ŧűₕ想聽這個生身父親的發言。
他是我血緣上的爸爸,但如今我有了新爸媽,他就只是我名義上的二叔。
管這麼多幹嘛。
真煩,打擾別人一家團聚。
「咳咳。」
新爸爸試探性地提出意見。
「二弟啊,孩子現在都大了,即使放在離婚法庭上,也要尊重孩子的意見。
「再說,你們已經有一兒一女了,可我和你嫂子都已經四十多歲還沒個孩子。
「要不?」
新媽媽已經拉着我的手直接往外面走了。
「帆帆,媽媽帶你回家,今天我們先不上學好不好?」
我貼着新媽媽的胳膊,嗯嗯點頭。
捏着嗓子撒嬌道:「和媽媽在一起,去哪裏帆帆都願意。」
新媽媽沒忍住,又猛地親了我一大口:「乖女兒,媽媽的心肝小寶貝,媽媽的命啊。」
我看着新媽媽有些激動的模樣,又蹭了蹭她,換回來又一場華麗的親親雨。
「大嫂,你去哪?
「帆帆,你回來。」
我們默契地加快了腳步。
到最後甚至一路小跑。
這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雙向奔赴。
-5-
新媽媽的速度比我想象得還快,迫不及待把我帶回家裏,生怕我被搶走。
我那養父母巴不得我早點滾蛋,省得家裏的桌子天天被掀。
至於我的親生父母,他們兒女雙全,把我當外人防着。
如今我有自己的爸媽,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剛剛好。
直到晚上躺在牀上,我心滿意足地準備熄燈睡覺。
媽媽拿着一本睡前讀物小心翼翼地敲響了房門。
「帆帆,媽媽可以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嗎?
「媽媽還沒有講過呢。」
我掀開被子,把牀墊拍得啪啪作響。
眼裏放光地看着媽媽:「媽媽快來,我也沒有聽過睡前故事呢。」
媽媽穿着真絲睡裙,進門關門上牀蓋被子一氣呵成。
我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盯着媽媽的側顏。
「嚴冬時節,鵝毛一樣的大雪在天空中到處飛舞,有一個王后坐在王宮的一扇窗子邊。」
……
我靜靜地閉着眼,聽媽媽溫柔的聲音,整個人浸在母愛的溫泉裏。
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女孩,趴在媽媽的膝蓋上。
窗外大雪紛飛,屋內一旁的壁爐裏燃着溫暖的火。
被火光包圍的木柴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直到我聽到了白雪公主當女王的結局。
「這就是白雪公主的故事。」
我疑惑不解但默默接受了。
媽媽講的這個版本我更喜歡。
媽媽留下晚安吻,準備去熄燈睡覺。
我覺得,這像是一場美夢。
午夜十二點之後,一切都會復原。
我還是那個雞蛋都喫不上的二女兒。
我起身,伸手拽住了媽媽的袖子。
「我想媽媽陪我睡。」
媽媽露出溫柔的笑意。
「好,媽媽陪着帆帆。
「媽媽在呢,帆帆不怕。」
我重新蓋着被子,躺在柔軟的牀上,媽媽幫我塞了塞被角。
這樣的愛意,我從不曾擁有過。
洶湧的情緒將我拉扯淹沒,忍不住縮進媽媽的懷裏。
其實我挺害怕,媽媽會變回大伯母。
爲了家庭和諧,這樣的情況很可能發生。
今天沒有見到爺爺,據說是在醫院休養。
但二叔堅定地說:「爸絕對不會看着你們胡來。」
我又忍不住幻想,媽媽會爲了我不退讓。
-6-
等再見到何楚遙的時候,我已經在新學校上了三天的課。
戶口還在辦理,學已經先在這邊上了。
而爺爺那邊也已經過了明路。
爸爸單獨帶我去醫院見他。
老人家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是依舊精神矍鑠。
我大大方方地和他問好:「爺爺,初次見面,您好。
「我叫何帆。」
老爺子看了我,連說三聲好。
「不愧是我的孫女,看着就有精神氣。
「虎頭虎腦又皮實,多好。
「這纔是年輕人的朝氣。
「你那媽,什麼都好,就是養孩子不行,恨不得拿個玻璃罩護起來。
「最後小孩都被養得一身病。」
我像是看到知己,一下子覺得親近起來。
「就是就是,還嫌棄我頭髮短。
「我又沒喫她一口大米,頭髮短怎麼了。」
老爺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你真想認你大伯父、大伯母當爸媽嗎?」
我連連點頭,一本正經,有理有據。
「第一眼見到他們,我就覺得親切,這是緣分,不能拒絕。
「再說了,我給誰當女兒,都是您的孫女。」
老爺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話糙理不糙,都是我何家的孩子。
「要是你奶奶還在,一定會很喜歡你。」
他感嘆地說道。
「以後你就好好跟着老大家。
「你爸媽呀,他們就是太順了,什麼都想順着自己的心。」
至此,我的歸屬也算是明確了。
作爲我爸新鮮出爐的女兒,我的第一個願望是不和何楚遙同校。
我懶得處理那一堆關係。
轉校過去肯定是風言風語,一堆人指指點點。
還要整天看她那張哭臉。
煩死了。
我爸欲言又止,但還是應了。
「行,你先上學。
「以後的事再說。」
後來我才知道,我當了爸爸的女兒,以後要走的路是不一樣的。
接受的教育和培養更是要全部調整,重新規劃。
但現在,我只是一個剛進入新家庭的高一學生,滿腦子好好學習,想當一個家長眼裏的滿分小孩。
我打小就聰明,特別聽老師的話。
老師說:「只有知識不會背叛你,學到的就是自己的。
「你們最好的路就是好好學習。」
新學校我很滿意。
同學們都不知道我彪悍的過去,在這我就是個陽光快樂家庭有愛的小女孩。
每天開開心心揹着書包上學,和同學們打成一片,靠着腦瓜子聰明,給同學們答疑解惑,迅速混成班裏人見人愛的存在。
她們還不好意思地投餵我,覺得耽誤我時間。
但給她們講題的時候,我自己也是在學習。
可快樂的心情持續到我被何楚遙和一個陌生男子堵在車前。
誰懂,媽媽安排接我上下學的車裏竟然坐了兩個人。
打開車門的瞬間,我就煩躁地往後退了幾步。
「帆帆,你別走。」
聽着何楚遙的聲音,更煩了。
我一腳踢走路上的小石子。
「遙遙在叫你,你沒聽見嗎?」
胳膊被那個男生拉住,我嘖了一聲。
「聽見了又怎麼樣,關我屁事。」
我拿出手機準備給媽媽打電話。
我要告狀。
卻被那個男生一把奪走手機,仗着比我高把手機舉起。
就是不讓我夠着。
我一腳踢上他的膝蓋。
手機直接掉下來,我沒接住,啪嗒屏幕摔碎了。
他抬起頭看着我的眼神不怎麼友善。
我大概猜到他是誰。
-7-
「哥哥你沒事吧。」
何楚遙擔憂地擼起他的褲子查看,被他制止。
「我沒事。」
他強忍着痛意安慰。
我挑了挑眉,覺得有些膩歪,看不慣眼前這兄友妹恭的一幕。
「有事快說,說完賠我手機。」
何楚逍齜牙咧嘴地說道:「爸媽想讓你回家。
「你天天賴在大伯父家算怎麼回事。
「我知道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那家人爸媽也處理了。
「給了他們一筆錢,以後不會打擾你。
「你可以放心。」
我忍住再踹一腳的衝動,白眼快翻上天。
嘲諷道:「我放心?
「到底是讓我放心還是他們自己放心,抑或是讓你妹妹放心?
「我回來這麼久,冷言冷語打壓,一分錢沒我的份,現在和我說回家?
「回個屁。」
何楚遙被我諷刺的眼神看得臉通紅。
我不想和她有什麼糾葛,我就希望她離我遠點,別出現在我眼前。
看着她就不爽。
憑什麼她過得那麼好,我嫉妒。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氣。
「帆帆,你爲什麼沒有去一高?
「是因爲不想看見我嗎?」
我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對,因爲有你。
「誰知道來了這,你們還是過來了。
「煩不煩。」
她被我說得好像要哭出來了。
何楚逍看着我有些無奈,又心疼他的妹妹。
「你說話別那麼衝。
「我們又不欠你的。」
我直接當場表演一個衝。
「那我欠你的?
「滾遠點,別讓我看見你,看見就煩。」
何楚遙卻攔着我不放。
「如果我離開,你會不會心裏好受些?」
她眼睛通紅,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會和爸爸媽媽說,我會離開何家回去。」
我沒什麼反應,何楚逍直接炸了。
「這不關你的事,你憑什麼要走。
「那個家你哪能去,你一回去,指不定就被欺負得沒人樣。」
呦,他也知道回去沒好日子過。
看來沒蠢到家。
「何帆,你說句話。」
-8-
我雙手抱胸,看着他們表演。
「有這功夫回去演,別當着我的面唱大戲。
「我不喫這一套。
「還是那句話,這家,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想讓我受委屈,不可能!
偏愛的父母,我纔不要。
何楚遙的眼淚掉下來了,何楚逍則對我怒目而視。
我只當他在無能狂怒。
看着何楚遙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我屬實是不耐煩了。
我只想過個平靜的日子,懶得和他們糾纏。
現在這樣皆大歡喜。
她如果心裏有坎,自己去解決,別拿我尋開心。
我收起所有的尖銳,認真道:「你們聽好,話我只說一次。
「那個家我不會回去。」
一個註定會受盡委屈的地方,我爲什麼要選擇?
我又不是受虐狂、窩囊廢,我的心也是肉長的。
「他們偏愛養了十幾年的女兒,不愛我這個沒相處過還粗俗的親生女兒。
「同理,我這個親生女兒也不愛他們。」
我不是小狗,給塊骨頭,就搖着尾巴過去。
我缺愛,但也不是他們隨便施捨一點就行。
要給,就給我一份完整的。
摻了雜質的愛,我寧可不要。
我看着何楚遙,眼神平靜,言語犀利不留情面:「我不會和你和平相處,我很討厭你,非常討厭你。
「你在那個家,要走要留是你的事,和我無關。
「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因爲這個爛事再來找我。
「我真的很不喜歡你,也不想看到你。」
我沒忘記一旁的何楚逍,隨手也發了一張屏蔽牌。
「也請你記住,我是你大伯父的女兒何帆,下次見請叫我一聲——堂妹。」
看着面前這對被我控住的兄妹,感覺真爽。
最煩他們這種自以爲是的人。
我都離開他們了,還非找上門。
煩人。
回家第一天看着我時露出提防眼神,就註定我不會把他們當親生父母。
當個二叔二嬸倒還行。
畢竟誰家沒個表面親戚。
何楚遙欲言又止,眼淚啪嗒啪嗒。
我直接上車讓司機快走,我不想和他們多待一秒。
每一秒都是消耗我的情緒,浪費我生命。
可幻想美好,現實慘淡。
趕走小的,來了老的。
怎麼,上演追女兒火葬場?
發現我是真的頭也不回就走,拿捏不住了?
得到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追悔莫及?
好好笑。
看着二嬸的表情,我覺得真假。
愛和不愛真的很簡單。
媽媽看向我的眼神,像是看自己的珍寶,每一分一秒都是欣賞:「我的寶貝怎麼這麼完美,這麼厲害,我好愛我的寶貝女兒。
「我要讓她天天幸福,天天享福。」
而二嬸的神情是帶着審視以及高高在上,試圖通過生母這一身份對我實現壓制的慾望。
我一個喫不上雞蛋就能掀了飯桌,大過年罵我就敢把餃子全倒垃圾堆,逼着我喫過敏的菜我就在他飯里加瀉藥的人,還能被她拿捏?
我被風吹過被雨打過,依舊頑強抗爭,堅決捍衛自己權利。
我成功實現全家人敢怒不敢言,最起碼明面上要公平。
這樣的我絕對不會爲了她一點點虛假的愛意就低下頭顱委曲求全討好她。
不是所有父母都愛子女。
養父母當時認爲我是親生女兒,不也不愛我嗎?
如果我那麼容易屈服,在養父母家裏,我就會成爲姐姐的工具人,爸媽的人肉沙包,弟弟的血包。
說起來可笑,同爲血包的大姐一直看不上我,甚至比弟弟更變本加厲。
好像我過得慘就能體現養父母愛她。
在我收拾她幾次後,她就偃旗息鼓了。
白天我打不過她,因爲養父母偏幫着她。
我就在夜深人靜時拿剪子剪掉她的頭髮,剪爛她的裙子。
養父母打我罵我,不分青紅皁白就冤枉我扣黑鍋,我就半夜摸黑拿着墨水把他們臉全染了。
反正不要臉,乾脆就躲在家裏。
打我也沒用,罵我也沒用,我還敢。
我像是天生反骨,沒有聽話這根筋。
我很討厭聽話,懂事。
這兩個詞意味着被欺負,被壓迫和無止境地付出犧牲。
就像隔壁初中沒上完就輟學去打工給弟弟賺學費攢錢的那個姐姐。
她的人生,我一眼就能看到頭。
但她每次提起,還會很幸福:「帆帆,你不懂,長姐如母,我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要是我以後有錢了,嫁個有錢人,一定要給我弟買大房子,讓爸媽過上好日子。」
她一個肉都喫不上幾塊,瘦得乾巴巴的人,還一心一意榨乾自己爲弟弟奉獻。
她的偉大,我厭惡。
就像重男輕女,根深蒂固地刻在一羣人的腦子裏。
二女兒更是一個不變的詛咒。
要懂事,要付出,要討好。
主動把自己的皮肉論斤賣掉,把血流乾,最後把骨髓抽出來。
然後什麼都得不到。
收穫一堆委屈和貧瘠的人生。
-9-
自由討論時間,我正在講題,身邊圍滿了我的迷妹。
爲了迎接這樣的盛況,我每天都悄悄挑燈夜讀。
自律讓我從容。
「帆帆,這個題的參考答案提到了作者的情感態度包含譏諷,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趕忙開始看題。
由於多年鬥智鬥勇的苦難生活,我在語文這一學科可謂是獨領風騷。
情感豐沛,筆下生花。
文本閱讀和鑑賞更是信手拈來。
班長敲了敲我的桌子:「帆帆,你媽來了,正在班主任辦公室。
「看情況好像不太好。
「你快過去吧。」
我張了張嘴巴。
腦袋想破了也沒想出來我在新學校幹了什麼需要被叫家長的事。
既沒暴揍滿口黃謠的爛人,也沒手撕姐弟,可謂是好學生一枚。
班裏的同學團結友愛,積極向上。
每天兩眼一睜就是學習,氛圍濃厚到我都不想放學。
所以班主任叫我媽來幹嘛?
我趕忙一路小跑過去。
我媽還沒被叫過家長,別被嚇到了。
當我看到二嬸的那刻,我心都累了。
原本提起的心 Duang 一下放到肚子裏。
我扭過頭一本正經地和班主任說:「老師,她不是我媽,是我二嬸。」
班主任疑惑地看了看我們。
「老師,您別聽她瞎說。
「我是她親媽。」
我認真地糾正道:「是生了我的媽,但不是我戶口本上的媽,按照親戚關係來講,我要叫您一聲二嬸。」
我隨手掏出放在手機殼裏的戶口本複印件,給班主任以及周圍老師展示一圈。
展示完畢後,我小心翼翼地收好。
並禮貌地再次問候二嬸。
「難道您忘了嗎?
「上戶口那天,您攔在我們車前,我和媽媽與您進行了一番親切且友好的交流。」
隨即解鎖手機展示出當時出示過的全家福。
「這是我當時給您看的全家福,您看,我,我媽媽,我爸爸。
「多麼和諧的一家三口。」
二嬸的臉此刻有些發青,我只當作沒看見。
繼續繪聲繪色幫助她回憶當時的情景。
「當時你的女兒何楚遙還在您的身後,我還禮貌地告訴您,您的女兒在那呢。」
周圍八卦的眼神讓二嬸臉色難看,她從牙縫裏擠出話語țú₃。
「你適可而止,別鬧了。
「我纔是生了你的人,你現在這樣簡直丟人現眼。」
我微微一笑,繼續保持禮貌的姿態。
「二嬸,這句話我要對您說纔對,您別鬧了。」
她壓抑住怒火說道:「帆帆,媽媽是真心實意想帶你回家。」
我繼續微笑,不爲所動。
隨後話鋒一轉。
「二嬸,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您認爲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請您回答。
「想清楚再回答。」
她理了理自己的頭髮,重新調整儀態:「生恩大。」
我點了點頭:「如果是生恩大,我應該跟你回去,那何楚遙應該回趙家。」
二嬸隨即改口:「養恩大。」
我又點了點,若有所悟:「如果是養恩大,你沒有養育過我一天,養我的是養父母和大伯父大伯母,那我和你也沒多大關係。」
二嬸發覺不對,想要挽回顏面。
此時,辦公室的老師基本都去上課了。
八卦的幾位也在班主任眼神示意下和他一起去溜達溜達。
我也就不再委婉了。
委婉不管用,有的人就是聽不懂人話。
我直接打斷了她。
「二嬸,其實你不用回答我這個問題。
「這個做人啊,要厚道,不能既要又要。
「在你眼裏,哪個對你有利你會選擇哪個。
「你不想離開自己的養女,就會說養恩大過天。
「你想逼着我認你,讓我委曲求全聽你的擺弄,你就會說生恩大過天。」
二嬸焦急地想辯解:「我不是這麼想。」
我一隻手伸過去啪唧捏住她的嘴。
她的話我不想聽。
我只想自己說。
希望她聽完趕緊走,別再找我,好好和她的一雙兒女相親相愛。
畢竟在我眼裏,真假千金就像是養蠱搶資源,最後誰死愛誰。
我只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你既想把養女放在身邊繼續養着,又想讓我聽你的話,不要破壞家庭的平衡。
「讓我用乖巧懂事,卑微地祈求原本就應該給我的愛。
「我只想說,不可能。」
我很有禮貌地沒有開罵,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禮貌。
-10-
「說得好!」
看着媽媽拍着手替我鼓掌,滿眼笑意地走進來,我頓時樂得頭頂開花。
「媽媽~」
尾音都開心地跳出一個小波浪。
媽媽好快,我好愛。
距離我發消息也就才二十分鐘,媽媽就趕到了。
肯定是從公司馬不停蹄趕過來。
「帆帆,媽媽的寶貝。」
看着我和媽媽膩歪在一起的場景,二嬸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老二家的,帆帆現在是我的孩子。
「老爺子同意了。
「上次家裏開會,你自己也願意。
「現在又打着帆帆媽媽的名號來學校找孩子,你想幹什麼。」
看着媽媽氣場全開的樣子,我泛起星星眼。
就是就是,上次一聽我能繼承大伯的所有財產就同意了。
現在又來找我,這份母愛有點不行。
變臉比麪包變質還快。
「大嫂,我只是想帆帆,我纔是生了她的人。
「這麼多年,我都沒和她好好相處過。
「當時我也只是我怕她欺負遙遙,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養父母家乾的那些事。
「我是她媽媽,我怎麼會不疼她。」
二嬸聲淚俱下,有些悽悽慘慘。
但我完全沒被打動。
二嬸繼續哭哭啼啼地賣慘。
「我養了遙遙那麼多年。
「我看着她一點點長大。」
她用手比畫着嬰兒的大小。
「小時候遙遙生病,我不眠不休,日日夜夜看着她。
「她身體不好,換季就發高燒,過敏的種類也多。
「帆帆非讓我把遙遙送回去,我怎麼捨得,我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呀。
「被抱錯是帆帆的命,和遙遙有什麼關係。
「我爲遙遙付出了那麼多才把她養成現在這個樣子,憑什麼要還給那家人。
「這和拿刀割我的肉有什麼區別!」
她將自己對何楚遙的一腔母愛全部展現出來。
但關我屁事。
還是覺得我不夠討厭她?
我冷冷地看着她,思緒萬千。
既然被抱錯是我的命,那女兒不認媽也是二嬸自己的命。
「大嫂,你也是看着遙遙長大。
「當初你不能生孩子,你也曾把遙遙當自己的孩子看。
「你應該理解我的慈母心。」
媽媽聞言把我摟得更緊了。
我甚至顧不上二嬸又一次拿她對何楚遙的慈母心刺激我。
原來媽媽不能生孩子。
如果媽媽有自己的孩子,一定會很愛很愛她。
她和爸爸都是很好的父母。
媽媽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二嬸的話。
「這不是你的藉口。
「你從一開始心就是完全偏的。
「我問你,你說遙遙是你看着長大,你不捨得。
「如果遙遙是二弟出軌生的,你會不會捨得?」
我瞪大了眼睛聽媽媽詭辯。
和不講道理的人,直接不講道理了。
二嬸不服地回道:「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能混爲一談。
「大嫂,你沒有生育過,你不懂當媽媽的感覺。
「如果你是個媽媽,你一定能明白我的一腔慈母心。
「可惜你不能。」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媽媽的肚子。țų⁺
我立刻把媽媽擋在身後。
二嬸隨即指責道:「大嫂,你不能生可以去領養。
「你不能搶別人的孩子。
「帆帆是我生的,我和她纔是血濃於水的親母女。
「這輩子都斷不了。」
我感受到媽媽傳遞過來的憤怒和悲傷,二嬸是拿着刀往媽媽心口上扎。
我看着二嬸微微一笑,隨即開大反擊。
我拉着媽媽冰涼的手撒嬌道:「媽媽,我就是你的小寶貝。
「我們走吧,別理二嬸了。
「她說不過你就開始胡言亂語,太過分了。」
我拉着媽媽轉身就走。
我不知道怎麼樣讓二嬸感同身受,但我知道,看着自己生的女兒管別人叫媽,她絕對不舒服。
就像我看着她呵護別的女兒,把我當成要防備的敵人。
媽媽臉上的神情漸漸恢復,摸了摸我的臉蛋。
溫聲說道:「嗯,我們走吧。
「你爸爸今天出差回來,定了上次你喜歡的餐廳,我們晚上一起去。」
至於二嬸,她只是一個外人。
-11-
我們剛走出辦公室,只聽撲通一聲。
我被嚇得回頭看向聲源。
二嬸暈倒了。
晚飯泡湯,鳴笛的救護車駛進校園。
我站在人羣中央,隱約聽見傳言,說我在辦公室把一個貌似是我親媽的人氣暈了。
我的好名聲怕是要毀於一旦。
我跟媽媽百無聊賴地坐在二嬸的病牀前。
很快何楚遙和何楚逍聞訊趕來,我自認爲可以撤退了。
「媽媽,我們走吧,爸爸已經下飛機了。」
我拉着媽媽的衣袖。
還沒踏出病房,二嬸虛弱的呼喊聲就傳來了。
「帆帆。」
煩死了,真是晚走一步。
她晚一分鐘醒也好啊。
「帆帆。」
像是叫魂一樣,叫個沒完。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和帆帆單獨說說話,我們母女還沒好好說過話。」
她懇求地看着媽媽。
「大嫂,看在我病了的份上,你行行好吧。」
我笑着看向媽媽,安撫她的不安。
「媽媽,我和二嬸聊兩句我們就回家。
「爸爸還在等我們呢。」
病房門關閉的時候,我瞥見了何楚遙紅紅的眼眶。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病牀前,凝視着她。
「二嬸,你想聊什麼?
「說吧。」
她低低地說了聲,帶着一點討好的意味。
「帆帆,你能叫我一聲媽媽嗎?」
我皺了皺眉:「二嬸,請你禮貌一些,不要提這種無理的要求。」
我作勢就要掏出手機殼裏的戶口本複印件。
她直接按在我的胳膊上,制止了我的行爲。
「媽媽就這一個願望。」
我堅定地說道:「不行。」
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帆帆,媽媽懷胎十月生了你,連一聲媽媽都沒有嗎?」
我很煩她打感情牌。
起手落子,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二嬸,作爲一個成年人,你不要無理取鬧。
「失去了才珍惜的戲碼,我沒工夫陪你唱。」
本來就沒相處過,哪來的孺慕之情。
就算有,見面第一天也沒了。
二嬸聽了我的話,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怎麼忍心對媽媽這麼冷漠。」
她扭過頭去,猛地乾咳,最後手帕上竟然有血跡。
嘴角還沾着一點血紅。
我哪見過這種場面,嚇得直喊媽。
二嬸欣慰地笑起來:「帆帆,你終於願意ṱũ̂⁸叫我一聲媽了。」
我六神無主,飛奔向門口,像極了被嚇到的土撥鼠,瘋狂喊着:「媽!」
媽媽就在門口,一把抱住我。
「怎麼了,別怕,媽媽在呢。」
我慌亂地指着Ŧůₕ病房內。
意識到不對的何楚逍、何楚遙衝進病房。
等我回頭張望時,何楚遙已經捏着染血的手帕號啕大哭。
-12-
二嬸病了,據說是胃癌。
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一家團聚。
也就是把我從爸爸媽媽的戶口本上移下來,放進她的戶口裏。
「帆帆,媽媽來接你放學。」
二嬸擠開了媽媽,湊到我跟前,伸出手想接我的書包。
我焦躁地看着她站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殷勤的模樣,忍下了想脫口而出的話。
畢竟她是一個病人。
但我一個高中生,早就過了需要別人幫我拿書包的年紀。
我也不需要她現在這樣作出一番好像很愛我的姿態。
明明就是不愛,爲什麼非要裝。
愛與不愛,太明顯。
我能看出來。
拿我當靶子刺激媽媽是不是會讓她很開心?
不好好養病,成天作妖。
我抿着脣走到媽媽身旁,把媽媽擋在身後。
揚起頭看向二嬸,眼神帶着防備:「你又要幹什麼。
「當初你自己同意我上爸爸媽媽的戶口,現在又反悔了?」
我真的想問問她,憑什麼?
就因爲她生了我,所以她可以隨意決定我的歸屬?
如果此刻得了胃癌的人是我,卑微乞求她的愛意,她會說愛我嗎?
會滿足我的一切願望?會不會說我無理取鬧然後徹底厭棄我?
我不會爲了一個放棄我的人而傷害真正對我好的人。
我隨手指向了在車旁站着的何楚逍和何楚遙:「你的孩子在那,我是媽媽的孩子。」
她的病不是我造成的。
我的苦卻和她有關。
生而不養。
既然如此,爲什麼還要生。
隨便去領養不行嗎?
反正血緣不重要,是不是懷胎十月也不重要,只要相處久了就行。
明明最初,她以爲何楚遙是我。
但現在,她叫何楚遙,我叫何帆。
「帆帆,別這麼對媽媽。
「媽媽真的後悔了。
「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二嬸眼裏有着要落的眼淚,但我就是感覺不到她的愛意。
或許她的愛意太淺,又或許包裹着層層目的。
比如爸爸媽媽的財產歸屬。
畢竟在我出現以前,爸爸媽媽的財產沒有明確的繼承人。
我覺得,即使我稱了她的心意,她也不會像對何楚遙那麼對我。
因爲我扭頭就走,乾脆利落地不要她了,她看着我和媽媽親親熱熱,纔會萌生出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和別人好。
她嫉妒媽媽。
正如那天的我嫉妒何楚遙。
-13-
我拉着媽媽走了。
當晚,二嬸住院。
二叔打電話把我罵了一頓,我掛斷後他換着電話打過來。
最後還打了家裏的座機。
之前不知道死哪去了,現在倒是跳出來一口一個「我是你爸」,隨意指責我。
想拿父親的身份壓制我,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他甚至開始罵媽媽嫉妒別的女人能當母親,說爸爸鬼迷心竅,守着不能下蛋的女人過一輩子。
爸爸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他直接卡了二叔的項目。
然後連夜查出了二嬸裝病。
我被震驚了。
她竟然是裝的。
什麼胃癌吐血全是假的。
私人醫院的醫生被買通做戲。
根本沒有病,全是爲了騙我。
我作業都顧不上寫,穿着睡衣就跑到客廳。
我和媽媽坐在沙發上,聽着爸爸喝了一杯水後纔講完來龍去脈。
驚得歎爲觀止。
爺爺打了個電話,讓我不要害怕。
我沒怕。
有爸媽在,我什麼都不怕。
我捧着自己的小臉蛋,嘖嘖稱奇:「二嬸這局布得也太大了,她不怕被戳穿嗎?」
爸爸擼了一把我睡衣帽子上的熊耳朵,氣定神閒地說:「誰會和一個得了癌症的病人過不去。
「就算被戳穿了,說是愛女心切,心急之下才昏了頭幹出這樣的事,也能博個好名聲。
「她現在是狗急跳牆。
「不少人背地裏看她笑話,以前嘴上沒遮攔,得罪了太多人。
「現在親生女兒不認她,你外公外婆也罵她沒腦子,把孩子逼走了。」
外公外婆我見過,他們對我還不錯,但話裏話外也想讓我認回去。
見了一兩次,我就不想見了。
天平早已歪掉,他們表面的公平就成了一種偏心。
但誰讓人家有十幾年的感情呢?
我不摻和總行了吧。
這碗夾生的飯我選擇直接踢翻,另起爐竈。
我就是這樣的人。
爸爸又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媽媽摟着我,幫我揉寫字過多有點痠疼的手指。
「她搞這麼一出,何必呢。
「自己做的決定,又開始鬧。」
爸爸冷哼一聲:「老二現在也飄了。
「跌個跟頭也好,省得整天惦記我死了以後,財產全歸他兒子。」
-14-
那晚之後,不知道是爺爺大罵一頓奏效,還是爸爸卡了二叔的項目管用。
反正,我身邊終於是清靜了。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有些話不能亂說,可能會成真。
比如二嬸病了。
爸爸特地去查過。
這次是真的。
要換腎。
兩大家人齊聚病房,上一次這麼齊還是討論我上戶口的事。
二嬸的病牀前坐着她的一雙兒女。
「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配型。
「等的話,最快也要……」
二叔話意未盡,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何楚逍和何楚遙紛紛表示願意配型,想給媽媽捐腎。
二嬸將期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不會是指望我吧。
我還不滿十八週歲呢。
要是媽媽我肯定第一個站出來,但是二嬸……
媽媽擋在了我的身前,隔斷了二叔二嬸的視線。
爸爸開口說道:「只有楚逍 20 了,滿足條件,可以做配型。」
二叔皺着眉頭,補充道:「帆帆也快滿十八了,一起做。」
媽媽立刻反駁:「帆帆纔多大,不用做。」
二叔不滿:「她親媽生病了,她一點力都不願意出?
「懷胎十月白懷了?」
爸爸也站出來:「帆帆是我的女兒,我說不做就不做。
「親生的又怎麼樣,一天沒養過,倒是我和她媽,精心養了這麼久。
「現在你們一句親生的就想拿走一個腎,不可能。」
一番口舌之爭迅速爆發。
爺爺的柺杖敲了又敲。
沒用。
腎只是一個導火索,兩家積怨已深。
從二叔一家準備喫絕戶起,就埋下伏筆。
直到晚上,紛爭還沒平息。
其間何楚遙主動站出來:「我願意和媽媽做配型,雖然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但在我的心裏,媽媽就是我的親生媽媽。
「爲了媽媽,我付出什麼都願意。」
二嬸感動地抱着何楚遙:「遙遙,媽媽的好女兒。」
我冷眼看着她們母女情深。
思考之後,我還是做了配型。
爸爸媽媽反應激烈,甚至要把我連夜打包帶走。
爸爸氣得罵我:「腦子裏進水了?
「晃一晃,我都聽見水聲了。」
媽媽心疼地摟着我。
「你纔多大,不用想那麼多。
「有什麼事,爸爸媽媽在呢。」
我安慰爸媽:「還不一定能配上。
「我就是想不欠他們,想乾乾淨淨當你們的女兒。」
爸爸嘆了口氣:「你說你,就非得認什麼生恩。
「你真以爲自己給出一個腎就能斷得乾乾淨淨?」
他使勁戳我的頭。
可憐的我不敢動。
做都已經做了。
我很想徹底和他們分割。
就像哪吒一樣,剔骨還肉。
我不要欠她的。
我要乾乾淨淨、完完整整地當爸爸媽媽的小孩。
以後我可以理直氣壯地站在他們面前,讓他們離我一家人遠一點。
我何帆不欠他們。
媽媽晚上一如既往地幫我蓋上被子,掖好被角。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媽媽,你還生我的氣嗎?」
媽媽嘆了口氣,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
「帆帆,媽媽支持你的一ṭŭ̀₄切決定。
「媽媽會永遠保護你。
「還記得媽媽說過總公司準備搬到 S 市嗎?
「等事情結束,媽媽就帶你離開。
「我們一家人去 S 市。
「帆帆,你只需要好好長大,天塌了還有爸爸媽媽頂着呢。」
-15-
學校的模擬考我依舊名列前茅,穩穩拿下班級第一。
來三高真是我做過最好的決定。
這裏的同學個個都好。
一片喜悅聲中,我的眼皮卻一直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我左思右想,可能就是我的腎要不保了。
我摸了摸,兩邊各一個。
現在還在。
到時候我要給左邊的?還是右邊的?
沒等我想好,醫院的結果出來了。
又是兩大家人聚在一起。
爺爺一錘定音:「孩子還小,不管配不配得上,都不能讓孩子捐。」
二叔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麼。
但他早就有自己的決定。
二嬸的病可能等不到腎源。
我像是頭頂懸着利劍,等待醫生最後的宣判。
「何楚逍,不匹配。」
聞言二叔二嬸悄悄鬆了一口氣。
很快,到了下一份報告。
「何楚遙, 匹配。」
何楚遙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握緊了二嬸的手。
「媽媽,我可以給你捐腎了。」
二嬸的臉上看不出多少喜色,扯出一抹笑意,拍了拍何楚遙的手。
醫生緩緩拿出最後一份報告。
爸爸和媽媽站在我的身後。
我心如擂鼓,忍不住有些害怕。
二嬸伸長了頭,想要看看報告上寫的是什麼。
「何帆。」
醫生的話像一記重錘落下,砸在每個人的心裏。
「不匹配。」
在精神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我掃了一眼病房每個人的神情,深深地刻在心裏。
有人歡喜。
有人憂愁。
何楚遙暗暗鬆了口氣, 臉上揚起一個小小的笑容, 轉瞬即逝。
沒人能和她爭了。
憑這一顆腎, 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把她趕走。
二嬸從醫生手中拿過報告快速翻查,二叔也低頭看着。
爺爺搖了搖頭, 柺杖敲在地上發出悶重的聲響。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爸爸。
爸爸氣定神閒, 隨手敲了敲我的頭。
媽媽把我摟進懷裏。
我背後已經是一片冷汗。
就在剛剛醫生叫出我名字的那刻,我發現我最真實的想法:我不願意。
即使配型成功我也不願意。
我不想捐。
血緣不可更改, 但憑什麼我要捐。
我又爲什麼認爲自己要捐。
還好,配型不成功。
媽媽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再次提起上次的計劃。
「帆帆, 我們一家人去 S 市好嗎?
「以後,只有我們一家人。」
我嗯嗯點頭,抱着媽媽。
驚魂未定。
內心一個結滿蛛網的角落卻被砸開一隅。
一束光照進來。
我給自己捆上的枷鎖在陽光的照射下慢慢消融。
徹底認清。
我何帆,從不欠他們。
不需要償還。
以後, 這裏的事統統和我無關。
我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 S 市。
在那裏, 沒有何家,沒有二叔二嬸、何楚逍、何楚遙。
一切都是嶄新的, 我可以揚帆再起航。
和我的爸爸媽媽一起迎接我全新、未知又絢麗多彩的人生。
番外之配型——爸爸視角
帆帆的配型結果是匹配的。
我改了結果。
名字是帆帆, 但實際用的那些血型等都換成了旁人。
那孩子太苦。
她很少提自己之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只會說她很厲害,別人欺負她就還回去。
但長眼的人都能看出來, 她變成現在這樣是受了多少委屈。
所以纔會小小年紀就給自己豎起尖刺,建立防禦。
她時刻帶着警惕,不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但真心實意地付出,又會迅速將她打動。
好在她成了我和阿禾的女兒, 我們會一點點把她養好。
二弟小時候就蠢, 長大以後更蠢了。
我也懶得再說他。
但我想不到他真的會動歪心思,想要帆帆的一個腎。
帆帆想得太天真。
她想還了生恩,兩不相欠。
可是生而不養, 談何生恩。
她做不了的決定, 我來替她做。
哪吒自刎, 還掉一身血肉,重生歸來還是被李靖的寶塔壓着。
我的女兒不需要如此, 她不該被血緣束縛捆綁。
阿禾比我慢了一步。
她這麼愛帆帆, 怎麼會捨得帆帆受到傷害。
她們母女有命定的緣分。
第一次見面, 我就知道,我們是一家人。
帆帆啊,她來時不逢春, 去時已有她的春滿園。
此生,願我和阿禾的女兒帆帆歲歲春風,歲歲無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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