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站在小區門口。
我出來問:「阿姨找我有什麼事?」
她驚呆了:「你叫我什麼?你是我的兒媳婦啊,竟然叫我阿姨?」
我沒好氣地說:「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是你的兒媳婦?」
她滿臉不解:「我兒媳婦叫餘英,你不就是餘英嗎?」
周圍的人側目看過來。
-1-
我確實叫餘英。
在這個小區住了十多年,不少鄰居都認識我。
所以我沒辦法抵賴。
我說:「我是叫餘英,可我不是你的兒媳婦。」
婆婆氣得跳腳:「蒼天啊,大地啊!我兒子把你娶回來才十幾年,你就不認我這個婆婆了,我怎麼會攤上這麼不孝的兒媳婦!」
她嚎這一嗓子,立馬吸引了很多人圍觀。
有人問我:「這真是你婆婆嗎?你爲什麼不認她?」
我搖頭:「她不是……」
婆婆大聲打斷我:「陳世霖是不是你丈夫?他就是我兒子,你嫁給他十五年了,孩子都十四歲了,我怎麼就不是你婆婆?」
我好笑:「我在這裏住了十多年,很多人都知道我家的情況,你要打聽的話,也不難。」
她氣得發抖:「我平白無故打聽別人家的情況幹什麼?」
我攤手:「那要你自己才明白。」
圍觀者議論紛紛。
「這老太太該不會是人販子吧?」
「人販子敢跑到小區門口來騙人?膽子也太大了。」
「如果不是人販子,她爲什麼冒充人家的婆婆?」
「……」
婆婆急得吼:「我真的是餘英的婆婆,我是陳世霖的親媽,我兒子跟我長得很像,你們看不出來嗎?Ŧŭ⁼我孫兒也像我。」
婆婆迷之自信,認爲陳世霖很像她,說我兒子也像她。
總之她特別愛誇耀她的基因強大。
可事實上,我老公酷似公公。
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到婆婆的影子。
我兒子就更不像她了。
所以她這話一說,衆人紛紛搖頭。
一位大叔說:「這老太太怎麼看也不像陳世霖的媽,她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2-
其他人紛紛點頭。
「可能她失去了兒子,精神錯亂,就亂認人。」
「那也應該認錯兒子,不應該認錯兒媳婦呀!」
「也許兒媳婦比兒子孝順,所以她心心念念地想念兒媳婦。」
「可能她兒子出事了,兒媳婦改嫁了,老太太的打擊太大,就精神錯亂了。」
「……」
婆婆氣得吼:「你們別咒我兒子,他活得好好的。」
有人反應過來:「對哦,她說了她兒子叫陳世霖,兒媳婦的名字也沒有說錯,那她的精神沒問題啊。」
「所以這就是個騙子。」
婆婆怒吼:「你們纔是騙子!我來自己兒子家,怎麼就成騙子了?」
衆人指責她:「人家餘英根本不認識你,你還說是她婆婆,不是騙子是什麼?」
「你如果真有兒子,你找你兒子去呀,你賴餘英幹什麼?」
「看這老太婆的面相就不像好人,那句話說得真有道理,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
「……」
婆婆被罵得委屈極了,哭起來:
「世霖他爸過世得早,我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纔把一兒一女拉扯大,幫他娶了媳婦,幫他們帶大了孫孫,現在兒媳婦就不認我了,我的命好苦啊!」
她哭得捶胸頓足。
衆人面面相覷。
我心裏冷笑。
婆婆一貫喜歡誇張。
誇張地哭訴她的不容易。
誇張地宣揚她的能幹。
甚至無中生有地吹噓是她給兒子娶的媳婦。
等她的哭聲小了,我開口:
「你說你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可我們同一層樓的鄰居知道,我公公是五年前過世的。
「我和陳世霖是自由戀愛結婚的。
「我婆婆沒有出一分錢,也沒有出一分力。
「你有什麼證據說是你幫他娶的媳婦?」
-3-
婆婆無言以對。
我接着說:「我兒子小時候,也是我公公帶得多。
「婆婆沒管過。
「你說這些,跟我婆婆完全對不上。
「再說,如果你真是我婆婆,鄰居會不認識你嗎?」
我對門的鄰居剛好在,出來作證:「確實,餘英她公公以前每年農閒都來看孩子,倒沒怎麼看見她婆婆來。」
婆婆更委屈了:「我也每年都來,上個月我還來過……」
我笑了笑:「上個月我婆婆的確來過,我們還拍了一張合照。來,我給大家看看。」
我把手機相冊打開,找出照片,舉起來給周圍的人看。
照片上,我婆婆穿着嶄新的紅色羽絨服,戴着時尚的毛線帽子,滿臉笑容。
鄰居馬上點頭:「對,這纔是餘英的婆婆。她婆婆一點兒也不像農村老太太,像個時髦的城裏退休老人。」
我婆婆也看見了照片,指着說:「那就是我呀,你們認不出來嗎?就是我呀!」
鄰居說:「你還在騙人,她婆婆從來不會穿得這麼寒酸。」
婆婆穿得確實很寒酸,老藍布衣服的胳膊肘都磨得ŧū́₈發毛了。
褲腳線縫裂開了,走路像掃地。
她辯解:「上個月冷,又是過年,我穿的當然是羽絨服。現在沒那麼冷了,我就換了衣服……」
我說:「我再給大家看看我婆婆以前的照片吧!」
我的相冊裏,有婆婆一年四季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裏,她都穿得很漂亮。
羽絨服也有厚款,有薄款。
還有大衣。
大家一邊看一邊議論。
「哇,餘英的婆婆好多衣服啊!」
「這麼多衣服,這個季節她怎麼着也不至於沒有衣服穿。」
「就是,難不成有好衣服不穿,故意穿四五十年前的舊衣服?」
「她的兒子媳婦也很孝順啊!沒有摳搜到捨不得給她買衣服。」
「……」
-4-
我婆婆的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
以前公公在世的時候,她跟公公一起來都穿得漂漂亮亮的。
公公過世以後,她忽然穿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來城裏。
我老公說她丟人:「你沒有衣服穿嗎?怎麼把幾十年前的衣服都拿出來穿了?」
我們每年都給公公婆婆買衣服。
要說她沒有新衣服穿,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以爲恥反以爲榮:「我穿這衣服怎麼了?也沒有人攔我,說不許穿這衣服進城,人家還誇我勤儉節約。」
我老公氣得說:「人家誇你就是罵我,罵你兒子沒出息,給你買不起新衣服,罵你兒子不孝順,虐待你!」
她嬉皮笑臉:「我知道我兒子有錢,也孝順,給我買了那麼多穿的,我留在那裏,以後再穿。」
老公沒好氣地懟她:「你要留到什麼時候?一百歲才穿嗎?」
她說:「我要留到兩百歲。」
老公抱怨歸抱怨,到底不好意思就這麼把她帶回家。
不然,同一個小區的人會戳斷他的脊樑骨,說公公過世了,我們就不管婆婆了,讓她一個人生活得這麼可憐。
老公帶她去服裝店買了好幾套漂亮衣服,讓她換上,才帶她進小區。
可給她買再多的衣服,婆婆都不穿。
每次來城裏,她依然穿着舊衣服。
我老公明明都給她扔了,她還是有。
好像那些舊衣服怎麼也穿不完。
老公只能一邊抱怨一邊繼續給她買。
所以鄰居只知道,我婆婆每次來都穿得很時尚漂亮。
不知道她在小區外像個乞丐。
之前我不想管,讓老公處理。
可他除了買新衣服,也沒什麼招了。
-5-
五年時間,我們給她買的衣服無數。
再加上以前給她買的,怕是要掛一個房間。
可她就是要穿成這樣來城裏找我們。
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決定親自出面,所以才鬧這一出。
大家看完照片,又鄙視我婆婆:「這老太婆是不是跟餘英有仇,穿成這樣來禍害她?」
俗話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我Ţű̂₊婆婆穿漂亮衣服和穿粗布衣服,氣質完全不同。
真的判若兩人。
再加上沒人相信陳世霖的媽會穿得如此寒酸。
所以大家都認爲照片上的人不是她。
婆婆說:「我跟她能有什麼仇?她是我的兒媳婦,我就是陳世霖的親媽。等我兒子回來,你們就知道了。」
那位大叔說:「你既然說陳世霖是你的兒子,那你給他打電話,叫他回來不就真相大白了?」
婆婆愣了愣:「我……我沒有手機。」
衆人詫異:「現在還有人沒有手機?」
有人質問:「你不是說是餘英的婆婆嗎?她婆婆有手機啊!剛纔好幾張照片上都拿着手機。」
婆婆說:「我的手機……被小偷偷了。」
我對她丟手機的事也很無語。
這五年,她已經弄丟了三個手機。
這是第四個。
是真的丟了嗎?
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反正這次我不會再讓陳世霖給她買了。
大叔又說:「那你總記得你兒子的電話號碼吧,你說出來,我幫你打。」
婆婆搖頭:「我不記得我兒子的號碼,我記性不好。」
她依賴手機記號碼,每次手機丟失,來城裏找我們,都是跟門衛報我們的名字。
-6-
這下更沒有人相信她了。
「切,沒有手機就不說了,連自己兒子的電話號碼都不記得,你也太搞笑了吧。」
「騙子無疑。」
「你再不走,我們幫餘英報警了!」
「報警!報警!」
「……」
婆婆急了,瞪着我吼:「餘英,你不是有世霖的號碼嗎?你給他打電話啊,叫他馬上回來!」
我冷笑:「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她暴怒地指着我罵:「我是你婆婆,我說話你敢不聽?給臉不要臉,信不信我讓世霖休了你!」
我的臉色更冷了:「你如果有這本事,還用在這裏冒充我的婆婆嗎?」
她跳着腳喊:「我沒有冒充,我就是你婆婆!你馬上帶我進去,或者給世霖打電話……」
這時,小姑子下班回來了。
她擠進人羣問:「嫂子,怎麼了?」
婆婆忙喊:「小羽,你快給你哥打電話,餘英不讓我進門。」
陳小羽看着她那一身幾十年前的粗布衣服,翻了個白眼:「這位阿姨,你去找你自己的兒子媳婦,別來煩我嫂子。」
婆婆再次驚呆:「小羽!我是你媽啊!你瞎叫什麼阿姨?」
陳小羽不理她,拉我:「嫂子,走,我們回去。」
婆婆氣得罵:「餘英,你個小賤蹄子,竟然教我女兒不認我!」
陳小羽吼道:「是你不認我的,怪我嫂子做什麼?我沒你這樣的媽!」
「你……你……」
婆婆突然捂着肚子痛苦地叫:「哎喲……我的孩子……」
孩子?
我喫驚地看見,她的褲子滲出血來!
陳小羽也驚呆了,失聲問:「你懷了誰的野……孩子?」
-7-
婆婆只穿了一條單褲子,灰色的,血跡很明顯。
她吼道:「什麼野孩子,這是你的親弟弟。還不快送我去醫院!」
我難以置信。
上個月婆婆來的時候,還說她的大姨媽三個月沒來了,怕是絕經了。
沒想到這就懷了孩子。
可孩子是誰的?
圍觀的人也議論紛紛。
「不是說她男人死很多年了嗎?怎麼還懷孕了?」
「又嫁了吧。」
「這麼大的年紀,找的對象也五六十歲了,雙方的孩子二三十歲了,還懷小孩幹什麼?」
「是啊,六十歲生下來,等孩子大學畢業,老兩口都八十歲了,除非退休金高,不然拿什麼養?」
「呵呵,讓其他兒女養唄。」
「……」
陳小羽的臉漲得通紅。
她爸爸過世五年,她媽卻懷上了孩子。
小姑娘覺得丟臉極了,又生氣又無助,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
這時,陳世霖回來了。
他先看見我,喊了一聲:「餘英,你在這裏做什麼?」
婆婆立馬嚎:「兒啊,你可算回來了,你老婆不認我了,小羽砍腦殼的也不認我……」
陳世霖一見她,氣不打一處來:
「不認你活該!
「我也不想認你!
「你自己看看你穿的什麼玩意兒?
「城裏有誰穿成你這樣?
「流浪漢都比你穿得好!
「我是沒給你拿錢,還是沒給你買衣服?
「你穿一身乞丐裝招搖過市,是想丟我的臉,還是丟你自己的臉?
「還是丟農村人的臉,或者是丟這個社會的臉?
「你爲什麼就沒有一點羞恥心?
「我到底要怎樣說,你才聽得懂人話?」
-8-
婆婆呆住了。
以前陳世霖只是剋制地說她,沒有這麼凶地吼過。
今天當着這麼多人,他暴發般的怒吼,婆婆頓時受不了了。
她委屈地哭起來:「我真是白養了你們兩個,以後我只能靠我的小兒子了!哎喲,我的小兒子,你一定要堅持住……」
陳世霖莫名其妙:「什麼小兒子?」
一個大娘說:「你媽給你懷了個弟弟,她肚子疼呢,都流血了,你們還不送醫院?」
陳世霖這才注意到婆婆的褲子有血跡,又氣又慌,急忙把她抱上車。
兄妹倆送婆婆去醫院,鄰居還圍着我閒聊。
這種事,每個人都喜歡八卦。
「她真是你婆婆啊?」
我點頭:「是,但我真的不想認她。你們也看見了,她不是沒有新衣服穿,可就是不穿,每次來都穿幾十年前的舊衣服,知道的ṭűₖ說是她節約,不知道的,還說我們當兒子媳婦的苛待她,不給她買衣服。」
以前公公來城裏看我們,總是穿最好的衣服。
婆婆從舊衣服裏挑一件她認爲最好的,換上就出門。
公公吼她:「你穿成這樣,別跟我走一路,丟人現眼。」
婆婆認爲,夫妻就得一起進城,不然她會被村裏人笑話,說公公不要她了。
於是她乖乖換上最好的衣服。
所以以前公公在,還能約束她。
公公ťú⁾過世後,她就成了家裏最大牌的長輩,誰都管不住她了。
我對門的鄰居說:「你別說,她穿成這樣,我真沒認出來。如果我父母穿成這樣,我也不想認。」
-9-
其他人紛紛點頭:「她到底怎麼想的,穿成這樣對兒子造成好大的壓力啊!」
「對啊,不知道的真會以爲是兒子不孝。」
「我爸媽如果這樣,我直接跟他們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就是,讓他們喜歡丟人到別處去丟,別來我門上丟人現眼。」
「這種老人,就是沒苦硬喫,想用這一招來感動別人,其實只是自我感動。」
「……」
他們說對了,我婆婆確實喜歡沒苦硬喫。
老家有很多梨樹,成熟以後,公公摘了一個喫了,婆婆罵了他幾天。
她說好梨子是要留着賣錢的。
她摘一堆爛梨子放在公公面前:「就喫這個,這些賣不掉,自己不喫怎麼消?」
他們上街賣梨子,早上天不亮,公公摘梨,婆婆把饅頭蒸好,裝幾個在包裏。
賣到中午,她拿出饅頭,跟公公一人一個。
我公公有時候脾氣上來,不喫她的饅頭,自個兒去飯店裏炒一份回鍋肉、買一碗米飯喫。
婆婆賭氣不喫,卻拿着饅頭坐在公公對面啃。
她一邊啃一邊說:「讓大家看看,我們這像不像兩口子?我喫幹饅頭,你喫肉喫米飯,你這一頓喫了多少錢?十塊錢是吧?我十塊錢買成麪粉蒸成饅頭,半個月都喫不完!」
農忙的時候,婆婆每天只煮一頓飯,煮一大鍋,連喫三頓。
她說是爲了節約時間、節約用柴。
鄉下前幾年安裝天然氣。
村委會通知的時候,婆婆第一個報名,然後就給我老公打電話。
-10-
老公問她:「你連不要錢的柴都要省,還捨得用天然氣?」
她說:「我省柴是因爲砍柴累得很,你只要安了天然氣,我肯定要用。再說,人家都安了,就我們不安,不讓人笑話?」
那時候,公公已經過世了。
我老公考慮到婆婆一個人弄柴確實很麻煩,就花了六千塊錢,把老家的天然氣安上了。
結果她壓根兒不用。
她請了兩個人上山砍樹丫,一天時間,工錢花了二百四。
我老公很無語:「你燒一年的天然氣,都花不了二百四十塊錢。」
她不認爲自己錯了,反而理直氣壯:「柴火煮飯香些。再說,這些樹丫不砍下來,越長越長,擋道,以後路都不好走。」
然後她又打電話訴苦:「我剁柴捆柴,忙了一個多月,兩隻手背全是裂口。」
老公說:「你有福不享,自討苦喫,活該。」
婆婆氣得罵了他一頓。
大家議論得差不多了,我說:「我婆婆可能要住院,我回去給她收拾一些東西,看晚上她要喫什麼,煮好給她送去。」
我往小區裏走,身後是一片誇讚聲。
「多好的兒媳婦,這老太婆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果是我,鐵定不管。」
「我也不管,煩死人了。」
「……」
我回到家裏弄晚飯,心情很煩躁。
婆婆沒苦硬喫這事,我嫁給陳世霖以後才知道。
婚後第一次回去過年,年夜飯很豐盛。
一家五口都坐齊了,正要動筷子,婆婆起身說:「你們先喫,我還有菜沒端出來。」
-11-
隨後,她端出來半碗土豆絲。
是前一天沒喫完的剩菜。
公公頓時火冒三丈:「這麼多菜不夠你喫?大過年的,你把這個端出來幹啥?」
婆婆說:「這個我喫,你們喫肉。」
公公更生氣了:「我們喫肉,讓你喫剩菜,我們是黑心地主還是怎麼的?」
我老公也抱怨:「家裏有豬有狗有雞鴨,你餵它們不行?非要喫剩菜!」
陳小羽端過來就倒進豬食鍋裏:「我們過年喫豬肉,半碗土豆絲你還捨不得餵豬。」
老家的廁所距離正房有一段距離,晚上上廁所必須開路燈。
我半夜起來,剛走進廁所,婆婆就把燈關了。
害我找不到紙,在廁所裏喊我老公。
然後我發現,不管是誰上廁所,她都起來關燈,說浪費電。
公公罵她,她也不聽。
後來我們每次都記得帶手機。
其他諸如,爲了節約水,她要求全家人用一盆洗臉水,也用一盆洗腳水。
不過沒人聽她的。
夏天,婆婆說熱得受不了,羨慕誰家的空調吹着涼快。
讓我們買個空調回去安上。
結果公公說,他每次打開,婆婆就關了。
她說:「有客人來了再用,我們兩個人,就別浪費電了。」
我婆婆這個人,是一個矛盾的組合體。
她一方面好面子,別人有的,她都想有。
彩電要買大的。
沙發要買好的。
冰箱、洗衣機、空調,都得買回來。
因爲那是她在親戚鄰居面前炫耀的資本。
但她又很節約,捨不得用。
-12-
彩電、洗衣機、空調,都是擺設,一年到頭也開不了幾次。
日常用一堆五顏六色的爛布縫個袋子罩着。
冰箱,只能夏天用,夏天一過,立刻斷電,也用醜陋的布袋子罩起來。
沙發更可憐,舊毯子蓋一層,塑料布蓋一層。
過年我們回去了,她也不許在上面坐。
她的理由是,等我兒子以後結婚了,來的客人多再用。
我對老公說:「我一直不理解你媽的生活方式,一邊死要面子,什麼都要好的。一邊又節約到極致,穿着舊衣服進城,怎麼就不怕丟人了?」
老公說:「她要的是老家的面子,因爲都是她的熟人,她喜歡聽人誇獎和奉承。城裏她沒有熟人,所以不在乎別人的眼神。」
我好笑:「所以她要的是她自己的面子,丟的是我們的面子?那以後我們也穿得破破爛爛地回來。」
但到底,我們沒那麼厚的臉皮。
其他的電器,我公公不管婆婆怎麼處理。
但空調,他真的想用,因爲熱得受不了。
兩個人經常爲空調問題吵架,然後給我們打電話告狀。
那真的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我告訴婆婆,電器要經常用,說明書上都寫了,空調每個月至少開一天,不然更容易壞。
她不聽:「你別騙我,東西都是用的時間越多越容易壞,我沒聽說放也能放壞的。」
兩人一個要開,一個不讓開,爭搶遙控板。
公公一怒之下把遙控板砸了。
那年特別熱,公公在地裏幹完活回來,用電風扇吹,婆婆也抱怨浪費電。
-13-
她扔給公公一把紙扇子,說:「我們從小就沒有用過風扇,我爸媽一輩子也沒有用過,他們怎麼受得了的?你這點熱就受不了了?」
公公氣得肝火旺,突然暈倒在地上。
婆婆罵他:「都感冒了還想吹空調,你就是作。」
她找出以前沒有喫完的感冒藥,餵給公公。
說起喫藥這事,我婆婆也節約。
醫生給她開的感冒藥是兩天的量,六包。
她拿回來,拆開一包藥,只喫一半,另一半留着第二頓喫。
喫了兩天她就不喫了,感冒慢慢也好了。
她覺得自己賺了:「人家十塊錢的藥只能治一次感冒,我可以治兩次。」
剩下的藥是絕對不可能扔掉的,必須留着下次感冒再喫。
那天,她給公公餵了兩次藥。
但直到第二天,公公都沒有醒過來。
她這纔去請村上的醫生。
醫生來一看,連連搖頭:「這我治不了,快送大醫院去。」
婆婆慌了神,忙給我老公打電話。
陳世霖趕回家,把公公接到醫院。
醫生檢查後,說公公嚴重中暑導致多種併發症,又拖延了太久,情況很嚴重。
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陳小羽氣得怪婆婆:「我爸是中暑,你給他喫感冒藥?你那藥過期很久了吧,一輩子省省省,把我爸害成這樣,你滿意了?」
婆婆辯解:「我又不是醫生,怎麼知道他是中暑?」
「你不知道還給他亂喫藥?」
公公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半個月,還是沒有甦醒。
就這麼走了。
-14-
婆婆嗷嗷大哭:「死老頭,你兩腿一蹬走了,留下我一個孤老婆子,以後可怎麼辦啊?」
陳小羽吼道:「你還好意思哭,我爸就是你害死的!」
婆婆不服氣:「我哪有害他?我不也是爲了救他嗎?我中暑也喫過以前剩的感冒藥,一點事都沒有,他怎麼就會出事?明明是醫院把他害死的……」
我正想到這裏,手機突然響了,是我老公打的。
他問:「媽回來沒有?」
「沒有,怎麼了?」
「她從醫院跑了。」
我不解:「她爲什麼跑?」
陳世霖嘆了口氣,煩躁地說:「她不肯做手術。」
我也煩躁起來:「她真的懷上了?她想生下來嗎?她都這麼大年紀了,生下來誰幫她帶?」
陳世霖說:「她懷的不是孩子,是葡萄胎。」
我莫名其妙:「葡萄胎?那是什麼玩意兒?」
我孤陋寡聞,真沒聽說過女人肚子裏會懷這樣的東西。
老公說:「等我回來跟你說,我先去找媽。你也到小區門口看她是不是回來了,她也沒有手機,真是煩人!」
我答應着又到了小區門口,等了很久,沒看見婆婆。
其實,婆婆早就有了男人。
公公過世不到三個月,她就給陳世霖打電話,說她要結婚,讓我們幫她籌備婚禮。
陳世霖氣得吼了她一頓:「我爸過世才兩個月,你就迫不及待要嫁人?還要大張旗鼓辦婚禮,你對得起我爸嗎?」
婆婆說:「你爸走了,我難道也跟他走?我既然活着,總得找個男人照顧我。不然你和小羽回來照顧我?」
-15-
對於好面子的婆婆來說,有男人追,是她感到特別驕傲的事。
追她的人多,那就更有面子了。
所以她揚揚得意地炫耀,有哪些男人追她,她挑來挑去,覺得這個老頭不錯,才答應的。
我勸說陳世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們管不了,就隨她吧,但辦婚禮不行。你媽那摳搜樣,沒有幾個男人能像你爸一樣容忍她幾十年。現在風風光光辦一場婚禮,過不了幾個月又離婚,那更丟人。」
陳世霖回老家,明確表示不給她辦婚禮,還拿走了戶口本,讓她也不能領證。
果不其然,不到三個月,她就給陳世霖打電話,說她失戀了。
不過農村的寡婦不愁嫁。
婆婆分手不久,有人撮合她跟另一個男人。
她又嚷嚷要辦婚禮。
我老公說:「要辦你自己辦,我不管,也不參加你的婚禮。」
結果又不了了之。
我好笑,她花自己的錢捨不得,花我們的錢倒不心疼。
這五年時間,她交往過的男人不少。
不知道現在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她這個葡萄胎到底是哪個男人的。
天黑以後,陳世霖兄妹倆回來了。
他說:「先回去喫飯,不管她了,這麼大的人,丟不了。」
我們回到家裏喫飯。
陳世霖沉默寡言。
陳小羽講了情況。
他們把婆婆送到醫院,醫生檢查後說,她確實懷孕了,但懷的是葡萄胎。
婆婆嚷起來:「啥葡萄胎?我這段時間又沒有喫葡萄。」
-16-
醫生解釋:「彩超下看不到正常的胚胎結構,全是水泡,連成一串一串的,就叫葡萄胎,它是一種不正常的妊娠……」
婆婆打斷:「胎兒本來就泡在羊水裏的,有水泡不是很正常?」
陳小羽不耐煩地吼:「你不懂就別說話,聽醫生的!」
婆婆生氣地說:「我不懂?我都生你們兄妹兩個了,還沒有你懂?」
陳世霖問醫生:「這種情況要怎麼做?」
醫生回答:「懷了葡萄胎,必須馬上做清宮手術,否則會引發大出血。」
他說:「那做吧。」
婆婆氣急敗壞:「陳世霖,你就這麼不待見你弟弟嗎?我好不容易懷上,你還要給我弄掉?」
陳小羽說:「你沒聽醫生說,不做手術會大出血?」
婆婆反駁:「誰生孩子不出血?我生你和你哥都出了很多血,不也沒事?」
陳小羽:「我們又不是葡萄胎。」
婆婆:「屁的葡萄胎,你們別想忽悠我,我這個孩子必須生下來,反正你兩個都這麼不孝,我靠不住你們,也不想靠了。」
她怒氣衝衝要走。
陳世霖拉住她:「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多大的年紀了,心裏沒數?非要冒着生命危險折騰自己?」
婆婆說:「我就要生,就要生。」
陳世霖惱火地吼:「你不聽,我把你ťűₒ綁到手術檯上去!」
婆婆頓時哭了:「醫院做手術這麼貴,我不想花冤枉錢,我回去買些藥喫了,自己流掉就行了。」
-17-
陳世霖又生氣又煩躁:「你這不是小毛病,不是隨便喫點藥就可以。到底命重要,還是錢重要?你愛錢愛得連命都不要了?再說,我給錢,又不要你出錢。」
醫生和陳小羽都勸說,婆婆終於答應做手術。
陳世霖去辦住院證和繳手術費。
不料他還沒上來,就接到陳小羽的電話,說她上了個洗手間出來,婆婆就跑了。
陳世霖煩躁地說:「醫生說了,她這個情況很危險,必須儘快手術,可找不到人能怎麼辦?」
陳小羽也嘆氣:「我真服了我媽,連醫生的話都不聽,如果真出了事,她後悔就晚了,到時候還不是她自己受罪。」
我問:「既然懷孕是假的,那媽並沒有跟什麼男人發生關係吧?」
我剛纔在手機上查了一下,說這個葡萄胎可能是回經期間出現的婦科病症狀。
陳小羽搖頭:「誰知道呢?她之前口口聲聲說那是我們的弟弟呢!」
陳世霖悶悶地說:「家裏應該有個男人,她以爲懷的是孩子,可能回家跟那男人商量去了。」
我說:「那男人也未必懂葡萄胎是什麼玩意,會不會慫恿你媽生下來?」
他嘆氣:「我一會兒回去看看。」
喫了飯,已經晚上九點了。
陳世霖連夜開車回鄉下。
我不放心他一個人開夜路,陪他一起。
回到老家,大門緊鎖。
婆婆不在家。
我去找鄰居打聽,得知婆婆跟鄰村一個姓趙的老頭在一起。
我們找到了趙家。
-18-
老趙頭卻說,他跟婆婆在一起只有半Ţű⁽個月,前幾天吵了一架,已經分開了。
然後他吐槽婆婆對他很摳搜,電視機、洗衣機都不讓他用。
又吐槽婆婆跟前男友藕斷絲連,給前男友送衣服、送手機。
「我真的火大啊。
「我每天幫她在田地裏幹活,累得像牛似的。
「上街賣菜,她連肉都捨不得給我買一份,就買一個饅頭讓我啃。
「我口渴買了一瓶水喝,她就罵我敗家,說公共廁所洗手池裏的水就可以喝。
「上街只能喫饅頭,在家裏,她也天天給我喫剩飯剩菜……」
這老頭重複的是我公公以前的生活。
只不過他鎮不住我婆婆,所以兩人在一起沒幾天,他就受不了了。
趙老頭越說越氣憤:「你媽不讓我開電視機,我只能在手機上面看電視,可她又不讓我給手機充電,說我每天充兩次電,太浪費電了。我手機充一個月電,能用她十塊錢嗎?」
我婆婆節約用電的確節約到了極致。
她每次把手機充滿就關機。
這導致我們打電話找她,根本打不通。
她有事要找我們的時候,纔會開機。
我老公問她爲什麼總是關機。
她說:「節約用電啊!
「我充滿了關機,要用的時候再打開,電還是滿的,一點兒都不會浪費。
「我充一次電,一個月都用不完。
「不像你們,天天充個不停。
「你們城裏又是空調,又是洗衣機,還有電視機、計算機、冰箱……
「嘖嘖嘖,一個月的電費,比我一年還用得多。」
-19-
趙老頭說到最後,氣得脖子上青筋冒:
「她節約,我不說啥。
「可她把幾千塊錢的手機送給李老頭,我就忍不了了。
「是我在跟她過日子。
「我每天幫她耕田犁地,幫她拉菜到街上賣。
「我跟她在一起半個月,她連紗線都沒給我買一根。
「憑什麼把手機送給李老頭?
「我罵她沒良心。
「她居然說,她就是喜歡李老頭,已經給他送了幾部手機了,還送了許多衣服給李老頭的女兒、兒媳婦。
「她說我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滾。
「她都叫我滾了,我還留在你家幹啥?」
說實話,很丟人。
尤其是我老公,等於老趙頭指着他的鼻子罵他媽不是個玩意兒。
他還不能還嘴。
因爲人家沒說錯啊。
我們落荒而逃。
公公過世以後,我們很少回老家。
就是因爲婆婆換男人比換衣服還勤。
村裏有些人,跟我們笑容滿面打過招呼,轉身就陰陽怪氣地說:「他媽又給他找了個爸……」
陳世霖氣得臉漲得通紅,還不能發作。
這種事,吵架只會更丟臉。
我們萬不得已要回來,也是晚上到家,把該忙的事忙完,連夜就走。
所以一般都是婆婆來城裏找我們。
她嘴裏的老頭姓氏不斷變化,但這個李老頭,我們倒耳熟能詳。
因爲婆婆誇他誇得最多。
說他年輕的時候唱過樣板戲,能歌善舞,吹拉彈唱樣樣精通。
他長得也帥,又幽默風趣,能說會道,經常誇婆婆漂亮、能幹。
情緒價值拉得很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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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她說,只要她心情不好,李老頭就會給她吹笛子,或者高歌一曲,或者拉着她跳舞。
他還能給她講笑話,總之,很快就哄得她心花怒放了。
但這樣的人就不是幹農活的料。
在種菜賣菜方面,他給我婆婆完全幫不上忙。
他也看不慣婆婆摳搜,所以兩個人在一起沒多久就分手了。
但我婆婆對他戀戀不捨,過一段時間,又主動找到他求和。
這幾年,兩人一直分分合合。
我看着老公:「這個老趙跟媽在一起只有半個月,那媽一定認爲不是他的孩子,她可能真去李老頭家了。」
陳世霖沉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我真是……不想管她了。」
我沒有說話。
因爲我知道,他不可能不管。
一個是身爲兒子,他有養老的義務。
另一個是,他本性善良,根本狠不下心不管他媽。
心太軟的子女,父母往往很作,子女也被作得苦不堪言。
有時候我覺得,陳世霖是自找的。
他媽能這麼作,明顯是被他們慣出來的。
他就不管,老太太又能怎樣呢?
但我也理解,他無非是太善良而已。
善良的人,自然要揹負一些痛苦。
他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他媽。
我爲什麼還要責備他,嘲笑他?
他是我孩子的爸,我能幫他的,就是安撫他的情緒。
讓他不至於因爲他媽的事而崩潰。
我也是善良的人,但跟婆婆沒有血緣親情,所以她的作,我可以視而不見。
-21-
來到李老頭的家,我說:「你在車上等我,我進去找她。」
我怕他衝動之下把人家的家砸了。
那我們的損失就大了。
李老頭的家只是幾間破舊的磚瓦房,但是有一個很大的院壩,被圍牆圍着。
我上前敲大門。
過了好一會兒,老頭出來問:「你找誰?」
我說:「孫如花,我是她的兒媳婦。」
老頭回頭喊:「孫如花,你兒媳婦來了。」
婆婆不應聲。
我徑直進屋,一眼看見客廳的沙發上,扔着一堆女式衣服。
都是我和陳世霖給婆婆買的。
茶几上還有兩部手機,也是我們買的。
我的頭皮像要炸了一般,頓時火冒三丈。
我大聲罵道:「孫如花,你腦袋裏裝的是屎嗎?穿得破破爛爛來城裏丟人現眼,卻拿我們給你買的東西討好野男人?」
孫如花從臥室衝出來,指着我吼道:「餘英,你嘴巴放乾淨點,這是你李爸爸,什麼野男人?」
我好笑:「你爸爸?你喊得真好聽。
「他生過你還養過你?你就給他當女兒了?
「你個喫裏扒外的老東西,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自己捨不得喫捨不得穿,送給野男人倒大方。
「他是要給你養老,還是要給你送終?
「你這麼早就給他當孝子賢孫了?」
我越罵越火大,抓起茶几上的手機砸在地上。
李老頭說:「喂喂,那是我的手機,你憑什麼砸?」
我罵道:「你個老騙子,你買的手機有發票嗎?這是老孃買的,老孃不要了,也不會讓這老東西送給你個狗男人享受!」
-22-
我把兩部手機都砸在地上,但是沒有摔壞。
門後放着鋤頭等農具。
我拿過一把鋤頭,衝着手機一陣猛砸,總算砸了個稀巴爛。
孫如花罵:「餘英,你個敗家子,那手機還可以以舊換新……」
我扔了鋤頭,拿起茶几上的剪刀,把衣服咔咔剪爛,一邊剪一邊往院壩裏扔。
婆婆跑過來要搶剪刀:「你個死女人,你把衣服剪爛,我穿什麼?」
我把剪刀對着她,惡狠狠地罵:「你敢過來,我扎死你!」
她嚇住了,看着我咔咔地剪,急得跳腳:「餘英,你給我住手,那是我送給你李家姐姐的衣服……」
我罵道:「我剪碎了,就給她們燒下去!別說送給你姐姐,你要送給你媽也行。」
婆婆跳了一會兒腳,纔想起她兒子在外面,忙跑出去喊:「世霖,你老婆要殺人了,快點……」
陳世霖很快進來,見我只是在剪衣服,鬆了口氣。
婆婆推他:「你快去攔住她啊!」
我說:「老公,把打火機拿出來,燒了。」
陳世霖立馬執行。
婆婆看見院壩裏的衣服燃起了火苗,大聲咒罵:「陳世霖!你媽我還活着,你就燒衣服了?」
我剪完最後一件衣服,扔在婆婆身上,惡狠狠地說:「把你也一起燒了!」
她嚇得扯下衣服就跑。
那堆衣服的火苗越來越大。
李老頭氣憤地說:「你們來我家縱火,我報警抓你們!」
他拿出的手機正是去年我老公給婆婆買的。
我一把搶過來扔在地上,也用鋤頭砸碎。
然後把三部手機都扔進了火裏。
-23-
李老頭目瞪口呆:「你……你賠我的手機……」
我盯着他說:「老騙子,你報警有用嗎?我砸的是我們買的手機,燒的是我們買的衣服,沒動你家的東西,警察有什麼理由抓我?」
他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
婆婆還護着他:「那手機你們給我買的,我送給他,就是他的了。」
我好笑:「你給我們說的是,你的手機被小偷偷了,現在你丟失的三部手機都在這裏,說明他就是小偷。該報警的是我!」
婆婆辯解:「他沒有偷,那次他誇我的手機漂亮……」
她的解釋更可笑。
她說,她和李老頭第一次分手後,她找他求和。
老頭不說要和好,也不說不和好,只誇婆婆的手機漂亮,說他的手機壞了,沒辦法用了,有個女人說要給他買一部新手機,他還在等人家送來。
婆婆醋意大發,說:「不是隻有她纔買得起手機,我也買得起,你先拿我這個用。」
她就把手機送給老頭了。
然後來我們家說手機丟了。
我老公信以爲真,就給她買了新的。
因爲當時着實想不到,她這麼摳門的人,捨得把幾千塊錢的東西送人。
她跟李老頭和好後,在一起沒多久又分手了。
過了一年,她再次求和。
李老頭又說他的手機卡頓,不好用。
婆婆於是又把手機送給他……
我老公聽得火大極了,罵道:「你閉嘴吧,你看看你蠢成什麼樣了?一把年紀了,還是個戀愛腦,被人騙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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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眼淚汪汪地說:「你們不能報警啊!如果他被抓了,你弟弟就沒有爸爸了。」
我笑了一聲,看着李老頭說:
「老騙子,你是不是以爲孫如花懷了你的孩子?
「假的!
「她懷的是葡萄胎。
「如果不去醫院做清宮手術,過不了多久就會大出血而死。
「她死了以後,你不用通知我們。
「你自己把她埋了就是了。」
李老頭指着婆婆問:「她說的是真的嗎?你懷的不是我的孩子?是誰的野種?是不是老趙頭的?」
婆婆辯解:「怎麼可能是他的?他來我家只有半個月,這孩子肯定是你的啊!」
我不想再搭理他們,叫老公:「我們走!」
在火光中,我們轉身,瀟灑離去。
車開了一段路,老公突然笑出聲來。
我問:「你笑什麼?」
他說:「你勸我別衝動,結果你比我還衝動。」
我也不由笑了:「我看到手機和衣服,怒火猛然就躥上來了,壓都壓不住。」
他說:「爆發出來更好,你也該爆發一場了。」
之前他怕我跟婆婆產生矛盾,總是說,有什麼事由他來處理。
他解釋:「我自己的媽,我吼一頓,她也不至於仇視我。但你當兒媳婦的吼了她,她會恨你一輩子。」
但我發現他根本拿他媽沒辦法後,就不想再忍了。
她要恨就恨吧,大不了,我跟她老死不相往來。
我轉移話題說:「那個李老頭看起來很窮啊,你媽那麼好面子,居然也看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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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回答:「我打聽過。
「李老頭年輕的時候很風光。
「包產到戶以後,他幹農活不行,年齡大了,吹拉彈唱也沒了用武之地。
「就靠老婆種地養家。
「他老婆勞累過度,早早病死了。
「他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生活很貧困。
「他就靠着騙女人的錢維持生活。
「三個孩子也沒讀多少書。
「女兒嫁了,因爲窮,兩個兒子年齡很大了才結婚。
「兒子媳婦打工掙了些錢,各自修了房子。
「兒女都討厭他遊手好閒,不願意接他到一起生活。
「所以他一個人住在老房子裏。
「老頭自己沒錢,買不起好點的衣服,大概覺得我們給媽買的衣服不錯,就哄騙媽送給他的女兒或者兒媳婦。
「我媽那人,一輩子喜歡聽甜言蜜語。
「這李老頭精準把握住了她的心態。
「把她騙得團團轉。
「她還以爲是真愛。」
我搖頭:「她爲了討好那男人,真把衣服拿去了,李老頭的媳婦女兒年齡跟我們差不多大,定然看不上老太太的服裝,所以沒拿走,就那樣扔在老頭家。」
陳世霖點頭:「是的,媽又想讓她的衣櫃裏多掛些漂亮衣服遮面子,所以每次故意穿舊衣服來城裏找我們。」
我好笑:「她這人很矛盾,可以給別人送衣服甚至送手機,卻捨不得讓人家用電。」
陳世霖悶悶地嘆氣:
「她好面子,愛聽奉承話。
「衣服和手機送出去,人家謝謝她,誇誇她,她覺得倍有面子。
「反正那是我們買的,她沒花錢,送人也不心疼。
「可開電視機、洗衣機,電費是她給,她捨不得,所以不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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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家裏什麼家用電器都置辦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是富裕的農民家庭。
「可她沒苦也要硬喫。
「生活水平還停留在六七十年代,一邊憶苦,一邊繼續喫苦。
「精神境界也跟不上時代。
「總是該節約的不節約,不該節約的時候,她很節約。」
老公點頭:「沒錯,我媽這輩子,活得很彆扭很擰巴。」
我覺得,彆扭和擰巴,真是精準地概括了我婆婆的性格。
她的行爲矛盾、情緒糾結、思維固執,有時說話詞不達意,導致人際關係非常緊張。
而人際關係緊張又讓她的行爲更矛盾、情緒更糾結、思維更固執。
惡性循環。
回城一週了,婆婆沒有跟我們聯繫。
陳世霖表面上不聞不問,但他晚上輾轉反側的焦慮,我看在眼裏。
可我也不能做什麼。
又過了幾天,陳世霖接到村幹部的電話,說婆婆被李老頭打傷,送進了醫院。
李老頭也被警察帶走了。
我們趕到鎮醫院,婆婆還在昏迷中。
醫生說,她的頭部受傷嚴重,情況很危險,讓趕緊轉到大醫院治療。
我們把婆婆轉到市中心醫院。
醫生給她做了兩臺手術,一個是清宮術,一個是頭部手術。
然後將她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我們再回到鎮派出所瞭解情況。
據李老頭供述,那天我們離開後,他就趕婆婆走,說她騙了他。
婆婆堅持她懷的是李老頭的孩子。
她說:「我爲了這個孩子,把我兒子、女兒、兒媳婦都得罪了,你說不要我就不要我?想得美!後半輩子,你必須把我養着!」
-27-
兩個人每天都打架。
婆婆這幾天開始大量流血,她唸叨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李老頭叫她滾:「要死死到你家裏去,別把我家弄晦氣了。」
婆婆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你還天天打得我流血,我死也要拉你墊背。」
兩個人吵着吵着又打起來。
婆婆用晾衣竿打了李老頭的頭。
他被打疼了,頓時暴怒,抓着婆婆的頭就往牆上撞。
婆婆掙脫不了,被撞得暈倒在地上。
恰好這時候,村幹部來查看留守老人有沒有什麼需求,看見了這一幕。
他們急忙上前控制住李老頭,又報警,又給我老公打電話。
我婆婆一週後才醒來,但她不認識人了,失去了全部記憶。
她的性格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對我們所有人都客客氣氣。
因爲在她眼裏,我們全是陌生人。
陳小羽幫她掖棉被,她都說:「謝謝你啊,小姑娘。」
她也很聽話。
我們叫她喫藥,她就喫藥,叫她睡覺,她就睡覺。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纔出院。
然後她在我們家裏住了一段時間,生活自理沒問題,就是很客氣很拘謹。
大概是因爲她腦子裏沒有了過去貧窮的記憶,她對節約沒有那麼固執了。
像我們所有人一樣,該用就用。
但她不知道我們是她的親人, 在我們家裏生活得小心翼翼。
就像寄人籬下一般, 又讓人有些心酸。
陳世霖說:「媽回到老家是不是好些?畢竟她在那裏生活了那麼多年,有熟悉感。」
我說:「她一個人都不認識了,回去能適應嗎?」
-28-
陳小羽說:「我回去照顧我媽吧。」
她辭了職, 陪她媽回到鄉下, 一邊照顧她媽,一邊種菜, 拍短視頻,做自媒體。
收入反倒比她上班還高,也自由。
她很開心,說:「現在我媽一點兒也不作了, 也害怕跟男人接觸, 只喜歡跟在我一起,我們相處得就像朋友似的,我挺喜歡她這樣。」
陳世霖問我:「你說,媽失憶到底算好事還是壞事?」
我回答:「至少對你妹妹來說,算是好事。」
陳小羽跟她爸爸的感情最好,她爸過世不久, 她媽媽就找了男人, 她非常生氣。
她媽還讓她把李老頭叫爸爸:「你先改口,你那邊的哥哥嫂子纔會改口把我叫媽。」
陳小羽憤怒地吼:「我爸死了!你要認人家的兒子媳婦,就自個兒認,別來找我和哥了!」
她離家出走, 來到城裏找到我們,放聲大哭。
從那以後, 她就跟我們在一起了。
這幾年, 她對她媽媽一直很冷漠。
現在她媽媽失憶了,性格也變了,她反倒覺得幸福了。
李老頭被判了刑。
據說,他很後悔。
坑蒙拐騙了幾十年,六十多歲了,反倒要進監獄勞動改造。
我和老公經常回鄉下看婆婆和小姑子。
婆婆很熱情, 把家裏最好的東西都張羅出來給我們喫。
電視開着, 冰箱插着電Ťṻⁿ, 洗衣機在轉動。
陳小羽炫耀地說:「嘿,都是我弄的,我媽現在可聽我的話了。」
婆婆走過來說:「這個洗衣機挺好, 洗了拿出來就是乾的, 稍微晾一晾就能穿。」
陳世霖說:「是啊, 這比用手洗方便多了。」
看着老公和小姑子圍在婆婆身邊說說笑笑,我心裏很感慨。
以前兄妹倆不想回老家, 婆婆來城裏,他們也沒有好臉色,不是懟她就是兇她。
現在反倒喜歡陪着婆婆了。
可見, 父母太作, 兒女就想遠離。
父母只要正常,不掃興,兒女就喜歡一家人經常團聚。
「嫂子,喫飯了。」小羽叫我。
我來到桌邊, 提議:「來,我們碰個杯,祝媽健康長壽!」
「乾杯!」
笑聲揚起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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